幽绿的狼眼微微眯起,它踩着身下的猎物,不肯轻易放开也不愿将其一口咬死,似乎在困惑什么。
游野此刻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屏住呼息,听到前方传来极细微的、类似踩上枯树叶的脚步声。
他喉结滑了滑,状似乖顺的闭上眼睛,以祈祷者献祭的姿态,将自己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在夜狼面前。
虽然处于被狼压制的状态,可他的神情平静得好像他才是掌控的一方。
狼被他反常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并没有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响动。
游野被按在地上,泥土的潮湿、腐烂的落叶…大地的味道充斥而来,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混杂在森林原始的味道里。
来了。
游野微不可察地扬起唇角。
下一秒,一声枪响响彻灌木丛。
原本此起彼伏的狼嚎被按下暂停键,巨响后一片死寂。
是怀树的步i枪,游野知道他会开这一枪的。
子弹擦着夜狼的耳朵飞过,最后陷进游野身后的骷髅头颅里。
这发子弹完全可以打爆夜狼的头颅,怀树却没下杀手,只是给了它一个警告。
夜狼是极其有灵性的动物,它微眯着眼睛看了眼游野,发出一声极克制压抑的低吼后,飞快的从游野身上跳了下来,和它的同伴朝丛林深处撤退,此起彼伏的狼嚎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丛林尽头,就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游野整个人彻底躺倒在地,耳膜被枪声震得嗡嗡直响,从他身上弥漫的血腥味越发浓烈,他几近脱力地将受伤的手含在嘴里,迫不及待地汲取自己的血液。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响起——
【恭喜202号演员,您成功化解了角色夏柏冬的死亡危机,顺利完成重要剧情线,系统将奖励您7枚血袋用于日常生存,扣除今天消耗的血袋,您目前共拥有12枚血袋】
12枚血袋,也就意味着他现在有12天的安全期。
游野猜得没错,拍戏途中突遭夜狼袭击绝非偶然,是个重要的剧情点。
只要他完美解决了角色的危机,将紧张的氛围感拉满,不仅能提升故事的可看性,系统也会为此给予奖励。
所以他从来不讨厌危机,一举两得。
吸完血后游野处于恍惚状态,苍白的脸色、无法聚焦的眼神正符合人类被野兽袭击后惊慌失魂的模样,赶过来查看游野伤势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怀疑什么。
游野克制住没去舔自己膝盖上的血,也没有擦,任血液的气味弥散在空气里。
他期待着像在游艇时那样,用自己的血吸引出另一个吸血鬼。
他的嗅觉清楚记得对方压倒性的猎食信号。
这个人会是怀树吗?
游野突然有些期待。
最先走来的是刘医生,他快速检查了一遍游野身上的伤口,确认完毕后对游野说:“幸好,都是皮外伤。”
刘医生麻利地打开随身医药箱,先用酒精为游野仔细清洗伤口,而后替他上药包扎。
游野注意到,刘医生将沾了血的棉球扔进自备垃圾袋后,很快就勒紧塑料袋封口。
很显然,刘医生对他的血没有不良反应,但他似乎在很小心地防止血味泄漏。
除了刘医生外,赶来的还有林制片、章泽浩、童晚、刚才自己逃跑过意不去的摄像大哥、汪北峥、造型师小姐姐、还有几个面熟却叫不上名字的剧组人员。
众人是真的被吓到了,都面色苍白满脸紧张的看着游野。
他们想想就后怕,如果不是游野足够“幸运”,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被饿狼咬断脖子,被撕咬成一滩模糊血肉,他们也将成为影史上最恐怖的恐怖片场。
游野一直努力保持清醒,极力分辨空气里的味道。
可很遗憾,他并没有嗅到任何同类的猎食信号。
有两个可能性,一是那位同类今天不在的片场;二是对方已经找到了隐藏自己猎食气味的办法,让身为同类的他无法察觉。
游野一边思考、一边观察众人,突然,他的目光停在汪北峥脸上。
他清晰的看到汪北峥舔了舔嘴唇,喉结也随之滑了滑,平日里汪北峥总是躲躲闪闪的眼睛,此刻正出身地看着他受伤的膝盖和装着血棉球的袋子,眼神中也流露出一点压抑的兴奋。
这边汪北峥似乎感觉到游野在看他,很快收敛了神色。
难道那位同类是汪北峥?游野回想起来,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他第一次在船上嗅到血味,也是从道具箱里传出来的。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整理步i枪的怀树比众人稍晚一步赶来。
可他让游野失望了,他身上并没有游野期待中的猎食气味。
或许因为彼此靠得近,怀树身上原本浅淡的香水味变得浓烈,浓得几乎掩盖掉残留在空气里的血味。
刘医生告诉怀树:“好在伤不严重,我已经给夏老师的伤口上好药,外伤估计很快就能痊愈,影响不大,不过……”
他顿了顿,放低声音继续说,“遭遇致命袭击后,精神层面的打击对受害者影响是最大的,这一点我也无法估量,会不会影响后续拍戏不好说。”
怀树点头:“嗯,我知道了。”
游野看向怀树,笃定的说:“我没问题。”
“不着急,先看你的恢复情况,”怀树又靠近了些,近到游野错觉他在用香水味侵犯他的鼻子。
可下一秒,游野愣住了。
怀树轻轻拍掉他肩膀上的泥土碎屑,轻声说,“没事了。”
游野的肩膀突然颤了颤,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怀树,眼底的动摇一闪而逝。
上一个为他拍落肩膀泥土,并轻声告诉他没事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十八年前。
很快,游野又敛起自己不小心外露的情绪,回归夏柏冬的角色。
“我知道你备了枪,所以没害怕。”
说这些的时候,游野望着怀树的眼神十分真诚,被这样的眼睛望着,无论谁都不会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万一我临阵脱逃,或者慢了一步呢?”怀树问。
游野笑:“你不会的。”
他回答得很干脆,完全没有任何犹豫,语气里也没有丝毫后怕。
只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完全的信任,才能在和死亡擦肩而过后,以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怀树深深看了他一眼,没继续问为什么,而是紧握住游野的手,将他从湿冷的地上拉了起来。
他们间从一开始就有种默契,彼此不需要多余的话语。
“今天收工吧,大家都吓坏了,明早好好休息,我们下午再开拍。”
怀树和工作人员一起收拾器材准备撤离,大家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很沉默,脸色也都很不好看。
游野的脚有些崴了,在怀树的搀扶下上了越野车。
回程他还是坐在副驾驶上,只是开车的人变成了怀树。
刘医生拉了拉后座的车门,发现锁了,忙敲了几下车窗:“诶,帮我开一开门。”
怀树摇下窗玻璃,回头说:“忘了跟你说,你去跟林制片的车子。”
“啊?”刘医生愣了一下,把头伸进车里,“夏老师可是伤患,有我跟着比较好吧?”
他朝怀树递了个眼色,怀树却装作没看见,转过来问游野:“你现在需要医生吗?”
游野很配合地摇头:“我真没事。”
刘医生:“……”
虽然车上没开灯,但游野确定刘医生翻了白眼。
怀树又看向刘医生:“你去跟林制片的车子。”
“怀导,你确定?”刘医生收起平日里玩笑的语气,很认真发问,反光的镜片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怀树:“嗯,确定。”
“好吧,”僵持片刻,刘医生耸耸肩,“那明儿见。”
他挥了挥手,就朝林制片的车子走去。
很快,车子离开海滩开向公路。
怀树将风衣递给游野:“你身上的外套有些潮了,换下来吧。”
“好,谢谢。”这是游野上次穿过的外套,他再次披了上去,把自己裹在软和的布料里。
一路上他们再没听到夜狼的嚎叫,荒野的夜晚显得更安静了。
怀树的步i枪仍旧挂在游野的座位后,游野整个人靠在皮椅上,有种安全的疲惫感。
“怀导,这是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用这把枪吧?”游野问。
“嗯,”怀树开玩笑,“还好没打偏。”
游野笑:“今晚谢谢你。”
怀树:“让我的演员置身危险,是我的失职。”
游野:“夜场外景戏本来就很多意外,而且我也没事。”
怀树沉默一瞬,说:“刚才被狼按住的时候,如果你稍微乱动或者……我可能也救不了你。”
游野:“看来我很幸运。”
说着,他摸了摸脚踝上的伤口,有些疼,看来伤口比他预料的深些,血又渗了些在纱布上,腥甜的味道弥漫。
怀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很疼吗?”
游野摇头:“不碍事,不会影响拍戏的。”
“要是不舒服,你记得告诉我,”怀树半开玩笑说,“虽然外界一直说我是魔鬼导演,一切以进度和质量为准则,但我不至于虐待自己的演员。”
游野笑:“嗯,我知道。”
因为车窗关得很严实,怀树身上的香水味混着血腥味,在密闭空间里不断融合、发酵,酝酿出一种独特又甜美的味道,且越来越浓烈。
这种气味不但不会让游野变得躁动不安,反而让他放松得犯困。
变成吸血鬼后失去了睡眠的游野,此刻竟然反常的很想睡觉。
他打了个哈欠,裹着衣服靠在车窗玻璃上,怀树的车开得很稳,他不会被磕脑袋。
“困就睡会儿吧,到了叫你。”怀树说。
“也不是很困。”说完,他又打了个哈欠。
怀树笑:“今天你也累坏了。”
游野强撑着摇摇头,一个模糊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他强打精神试探道:“怀导,可以告诉我你身上这款香水的牌子吗?”
直觉告诉他,这款香味并不那么简单。
闻言,怀树神色微顿:“怎么了?”
游野:“很好闻,想买些送朋友。”
怀树:“谢谢,但这是我的调香师为我调配的,市面上或许买不到。”
既然是私人订制的香水,那就不会出现在市面上,是属于怀树的个人味道标签。
他的回答毫无破绽。
游野:“原来是这样,你的调香师很了解你。”
“嗯,”沉默一瞬,怀树才说,“等拍摄结束,可以给你……”
他通过后视镜看向游野,才发现对方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怀树愣了愣,旋即扬起唇角,自言自语把话说完:“可以给你定制一款,我很期待。”
游野很困很困,疲倦像旋涡一样将他卷入睡眠深处。
这是他穿到「剧本世界」、饰演成为吸血鬼的夏柏冬后第一次睡着,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怀导的车上下来,又如何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的。
他做了很多梦,无数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涌入梦中,郊游、写生、游乐场、家里的派对、丰盛的晚餐、簇拥着母亲的友人、堆满亮闪闪礼物的房间……有些片段因为被封存太久,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可这些记忆碎片都叠了层灰蒙蒙的蓝色,就像他九岁生日那天傍晚,灰蒙蒙的河水吞噬掉红色的车子、以及地平线最后一抹天光。
整个世界都呈现出灰蒙蒙、冷冰冰的蓝色。
他讨厌这个颜色,也讨厌所有关于回忆的梦境,他宁愿活在自己的角色里。
可他支配不了自己的梦,他又被困在九岁生日那天,独自面对潮湿灰蓝的世界。
游野的睫毛不断颤动,像濒临破碎的蝴蝶挣扎着煽动翅膀,有潮湿的液体从眼角流出。
吸血鬼的血液没有温度,就连眼泪也是冷冰冰的。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呼吸也变得均匀平稳。
梦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游野记不清了,他只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有谁握着他的脚踝,那人的手也好冷。
接着,他脚踝上被划伤的部位一阵刺疼,像是被某种长了尖齿的野兽叼住,在他伤口上细细地啃咬。
他下意识抽回脚,可睡梦中的他完全挣不开对方的手。
没多久,伤口处轻微的刺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又潮湿的包裹。
好像有谁,在温柔又耐心地舔掉他伤口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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