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乘又开始做梦了。


    梦中他同样身处监狱,待遇却和现在天壤之别。


    梦里,他是帝国的少将、皇帝陛下亲封的伯爵,住最好的牢房,珍馐美酒流水一样送到餐桌上。


    “考虑清楚了吗?”一个带着电子面具的男人站在他身后,语出惊人,“只要你明天在法庭上指证贺问霄叛国,调查结束就能当庭释放,军衔和爵位都保留不变。”


    朗乘四仰八叉地躺在宽大的兽皮沙发上,说话语气比少年时更嚣张。


    “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年十八岁,还会信你的鬼话?你最不应该策反的人就是我,跟贺问霄之前,我是个杀千刀的星际海盗。跟贺问霄之后,我敢当街鞭打安部全那只老狗,在皇后生日宴上耍酒疯……照样军功封爵,平步青云,谁不知道他是我的靠山,我是他最听话的狗?”


    面具人沉默了几分钟,“贺问霄的心腹不缺你一个。更何况,他入狱之前通告了所有下属,要求他们不许反抗,配合调查。”


    “你还是算了吧。”朗乘哈哈大笑起来,几日的牢狱生活,将这只凶兽养得皮光水滑,向来阴鸷的眉眼竟舒展了几分,更显出面容惊人的英俊漂亮。


    “那些人是帝都贵族出身,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我不一样,我绑死在了贺问霄的船上。这艘船是星际战舰,我跟着飞黄腾达,这艘船破了底,我也只能跟着一起沉水。”


    面具人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梦境的画面一转,无数缭乱的光影飞一样掠过,朗乘竟出现在另一间窄小的牢房,浑身浴血,站在贺问霄面前,杀气冲天。


    他勾起嘴角,笑出两颗尖锐的犬齿,扬声道:“贺老板,愣着干嘛,跟我走啊。”


    贺问霄被他一把攥住手腕,第一句话竟是:“怎么进来的?”


    朗乘吹了声口哨,大声在他耳边说道:“劫狱!老子来劫狱啦!”


    梦中的贺问霄见他欢快的模样,眼底浮起几分笑意:“没有必要,逃不远。”


    “很有必要!”朗乘拉着贺问霄便往前走,“能多活几天就多活几天,给那帮王八蛋多惹点麻烦!”


    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朗乘本来像看电影一样津津有味地旁观这出大戏,电影院的灯却突然亮了,将他的意识无情地遣返回现实世界。


    在现实世界里,他还躺在那张柔软、芬芳又令人厌恶的大床上。


    四肢还是软绵绵的,脑袋昏沉。朗乘深呼吸了几次,积攒出一点力气,艰难地坐了起来。


    他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长发顺滑的搭在身后。


    朗乘拿起发尾一看,原本被激光烧焦的那一截已经被剪掉了,修剪得整整齐齐。


    “你醒了。”


    朗乘转过头一看,发现身侧坐着贺问霄,他腰背挺得板正,手里拿着电子阅读器在看什么东西,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像个鬼一样。


    “是啊,我醒了,”朗乘有点无语,想不明白这人怎么总说废话,他的思绪十分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脱口而出,“我弟呢?”


    贺问霄的目光从阅读器上移开,轻轻地拂过朗乘。那道目光不像他的人一样冰冷而高高在上,反而带着一点谨慎的探究,他关上阅读器的屏幕,说道:“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


    朗乘:“?”怎么,咱俩很熟吗?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梦,又想起在“九七”仓库时,贺问霄曾经叫过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


    贺问霄站起身,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又轻又快地收回了的目光,“你弟弟被送到医务室了,情况已经稳定。你换好衣服,跟我去一个地方。”


    朗乘低下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堪称情趣内衣的衣服,薄被堆在腰间,能看到腰腹处两条深刻的人鱼线,再往上一点,轻薄的白色布料下,年轻饱满的胸肌若隐若现,皮肤光滑,泛着浓稠蜂蜜般的光泽。


    朗乘回想起贺问霄看他的那几眼——视线一直保持在脖子以上,从未向下方打量。


    朗乘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人还挺有礼貌。


    —


    贺问霄忍不住侧身,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


    两扇门缓缓合上,像是舞台上一点点拉上的帷幕,那鲜活的,精彩的人物也就消失于视线之中。


    在他的记忆中,朗乘有些不同。


    他凶狠、狡猾,危险而不可一世。


    贺问霄曾经非常熟悉这样的朗乘,并知道该如何使用——用利益引诱,用权力保养,再处理掉他招惹来的种种麻烦——这柄武器便能带来不可思议的战果。


    这是他用得最顺手的武器,锋锐无比,见血封喉。


    但他没想过,这柄武器也会哭。


    贺问霄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他推门而入时的场景——朗乘黑色绸缎似的长发散开,铺满了半张床,四肢无力地陷在柔软的床垫里。


    他侧头看向那个被欺负的omega,鼻尖和眼尾都是红的,雪白的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眼睛里盛满了不可思议的情绪,愤怒、不甘、委屈……直到一滴透明的水珠,从他凹陷的眼尾流向鬓角。


    看起来那么可怜,脸上的表情却十足凶狠。


    贺问霄心想,如果朗乘没有丧失行动能力,一定会从床上跳起来,拿拳头砸烂曾榆的脑袋,并且笑嘻嘻地冲他挥舞着浸满了鲜血的手臂。


    这才是他熟悉的朗乘。


    贺问霄手腕上的智脑轻轻一震,将他从记忆中唤醒。


    他低头扫了一眼智脑上的通知,便大步向典狱长的办公室走去。


    在一墙之隔的屋内,朗乘赤着脚下了床。


    他身上细碎的伤口已全部愈合,刚刚做了一场如此漫长真实的梦,就连昏迷前被曾榆羞辱的愤怒都变得不那么真切。


    一时间,独自一人站在大而空旷的房间中,朗乘竟有些无所适从,他的视线围着墙壁、屋顶绕了几圈,直到看见发现沙发上放着一套衣服。


    叠得整整齐齐,领口被特地整理过,立直起来朝上。


    他将衣服抖开,发现这并不是盖尔文监狱统一发给犯人的囚服,而是一套银灰色制服,样式和贺问霄身上穿的类似。


    朗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换上了。


    这一套衣服分三件,白色衬衫,军装样式的外套和裤子,每一件都格外合身,隐隐藏着一丝夜色般冰凉湿润的香气。


    换好衣服后,朗乘又看到了一颗金属发箍。


    依然是银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简简单单一个素圈,放在衣服旁边的位置,表层流淌着贵金属独有的光泽。


    朗乘想了想,还是用它拢起长发,在脑后束了个马尾。


    刚刚整理好头发,脑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很快,刺痛感消失,耳边响起一道温柔轻快的电子合成音。


    “您好,我是您的智能管家,已通过dna认证,您可以叫我的编号ytx02,也可以给予我新的名字。”


    朗乘:“???”


    “通过新手指引,您能够全面了解我的功能。但贺问霄先生正在典狱长的办公室等您,希望您尽快过去。”


    朗乘:“我怎么过去?”


    “我会为您指路。”


    朗乘更迷糊了。


    他想不明白,事情如何怎么走到这一步,贺问霄为什么要制止曾榆的暴行,为什么要给他一套军装和智脑,他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满头雾水,只好打开门,跟着智脑的指引,走到了典狱长的办公室。


    一路通畅,无人阻拦。


    站在办公室门前,还未来得及敲门,那扇厚重的红木门便从里向外拉开,贺问霄静静坐在办公桌边,面前是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搭在桌面的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


    “请坐。”贺问霄不因面前的年轻人身份卑微而有丝毫轻视怠慢,反而起身,彬彬有礼地为他拉开椅子。


    他看着朗乘,语气平淡地投下一颗惊雷,“如果不介意的话,你现在已经被帝国第二纵队临时征召,需要听从我的指挥。”


    经过一番折腾,朗乘的脑子已经清醒过来,听到贺问霄这么说,他非但没有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果然,贺问霄有地方要用到他。


    “不,我介意,”朗乘坐在椅子上,毫不见外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觉得不解渴,干脆将整杯茶水一饮而尽,“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白工?”


    第二纵队的制服面料笔挺,适度修身而不紧身,穿在朗乘身上,将他肩宽腰细的身材勾勒得挺拔优美。


    但在贺问霄记忆中的朗乘,从来不会这样好好穿制服。


    他会将衬衫的扣子解开好几颗,挽起外套的袖子,露出肌肉修长的小臂,大喇喇地敞开怀来。


    “我会提供一定报酬,”贺问霄垂下眼睛,熟练地运用利益引诱朗乘,“三十万额度的星卡,两张合法的帝国公民证件。”


    朗乘摩挲茶杯的手指一顿,似乎是觉得衬衫扣到脖子很难受,抬手解开了两颗扣子,挽起袖口,又将外套敞开。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成交,需要我做些什么,贺大老板?”


    他的尾音拖长,微微上扬,听起来颇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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