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来到加斯,是为了追查一种病毒,”贺问霄的手搭在桌面,目光沉着,娓娓道来,“‘九七’仓库里的那管生物试剂,我需要知道它流入黑市的途径、买主和卖家。”
“那里面装的是病毒?”朗乘脱口而出,随后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他有点急于向贺问霄展示自己的作用,“‘九七’仓库的进货渠道非常复杂,身为老板的劳伦斯也不一定全都清楚。不过,仓库的货物都有入库时间,只要问问劳伦斯那天值班的主管,或许会有线索。”
贺问霄轻轻摇头,“劳伦斯服毒自杀了。”
朗乘十分惊讶:“什么?不应该啊……据说他的靠山是帝都的大贵族,就算被抓进监狱,也不一定会被判刑,何必要自杀。”
贺问霄却说:“先了解一下这种病毒,或许你能明白。”
他微微向前俯身,执起茶壶,替朗乘的空茶杯添上热茶。
袅袅升腾的热气中,贺问霄按下了桌面的控制器,办公室一侧的墙壁应声而响,向两侧拉开,露出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
玻璃后面,有两个人被束缚带紧紧绑在实验台上。
朗乘一愣,不由得站起身来,走上近前,看清了那两人的脸,更为惊讶,“这是典狱长和曾榆?”
贺问霄依然端坐在办公椅上,微微颔首,“很不幸,这两位先生刚好感染了病毒,将为我们展示这种病毒的可怕效果。”
刚好,不幸地感染了病毒?
朗乘看向贺问霄,眼神里写满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皱起眉,“那我是这两人的密切接触者吧,我是不是也感染了?”
贺问霄同样以一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的目光回望过去,八风不动地端着世家公子矜贵无害的面孔,“不必担心,你并没有感染,请看——”
他又是低头,在智脑的虚拟光屏上划拉了几下,实验台缓缓升起,一只机械手臂冒着银光,夹着一根针管,从操作台慢慢伸到典狱长旁边。
“他是一个beta,”贺问霄补充道,“这类病毒主要作用于alpha和omega。”
典狱长被堵上的嘴里冒出恐惧的嘶吼声,针孔对他的脖颈,直愣愣地刺入。
不到三秒钟,注射完毕,针筒被机械臂扔进医疗废物处理箱,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贺问霄简直像个严丝合缝的机器,他看了一眼时间,对副官下达了指令。
[让他们进来。]
复又侧头对朗乘说道:“距离病毒发作还有些时间,我邀请了几个熟人,你不要乱说话。”
朗乘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啊,您放心,我不会把这俩人是如何‘不幸’感染病毒的过程……透露给其他人的。”
说话间,他偷偷瞥了贺问霄一眼。
盖尔文监狱里不缺重刑犯,来自加斯黑市的人更是填得满满当当,就算贺问霄要展示病毒如何作用于人体,为什么非要选择曾榆和典狱长?
总不可能贺问霄也和这俩人有仇吧?
他想不通,便干脆不想了。
反正从第一次见贺问霄,这人就奇奇怪怪神神秘秘,心思难以揣测。
接到命令的副官行动迅速,将早已在接待室等候的几人接引到办公室前,拉开大门,“请进。”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朗乘好奇地回过头去看。
原来贺问霄口中的“熟人”,还真是熟人。
竟然是来自帝都三台的录制组。
制作人、导演和副导演三人排成一列,毕恭毕敬地穿过大门,走到贺问霄面前。
从进门起,他们便轻轻低着头,不敢四处打量,也就没有发现站在一旁的朗乘。
“几位先生请坐,”贺问霄身份虽高,却不盛气凌人,反招呼着几人坐下,不紧不慢地说,“今天请几位过来,是有事相求。”
朗乘觉得颇有意思,抱着手臂在旁边嗤笑了一声。
明明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制片人却丝毫不敢轻慢。
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副官倒的茶,询问道:“不知我们该如何为您效劳?”
贺问霄从小在帝都贵族圈子里泡大,虽然性情冷淡,但在礼节方面从不会让人挑出毛病。
他先是与制作人寒暄,询问了帝都三台的近况,又得体地夸奖了几句,这才切入正题:“……是这样的,我这次来到加斯,紧急调动了第二纵队,也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我希望几位可以开通直播通道,借着贵节目的关注度,让帝国的普通民众了解这种病毒的可怕之处。”
朗乘在一旁听得直打哈欠。
真是看走眼了,这贺问霄第一次见面像个锯嘴葫芦,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现在怎么又换了一副面孔,话又多又无聊。
制片人并不了解前因后果,听贺问霄解释一番,有些头晕脑胀。
但多年做节目的经验让他打起了精神——哪有观众不喜欢刺激的东西呢?
更何况,帝都三台本来就是贺家独资的产业,大老板独生子的话,又不能不听。
于是,他满口答应,又追问:“好,先让我们做点准备,请问您想要什么时候开播呢?”
贺问霄脸上没什么表情,疏离而礼貌地看着几人,说道:“现在。”
朗乘哈欠打到一半,差点笑出声来。
看来他没看走眼,虽然废话突然变多了,但贺大少爷做事还是挺有效率的嘛。
—
一天前,贺问霄带领第二纵队,将加斯翻了个底朝天,所有身处加斯的人,不管活人还是尸体,统统被带回了监狱。
《星际探秘》制作组的直播,也就此中断,因为第二纵队的信息战船切断了星网讯号。
在此之前,《星际探秘》直播间漏出来的东西就已经足够吸睛——装载活体omega腺体的“人偶”当众腐烂、偷偷跑来走穴捞金的女明星、突然现身的贺家继承人、拍卖会开场便突遭袭击、失联的制作组工作人员、甚至包括漂亮又神秘的引导员,都在星网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当直播间再次开播,热度瞬间冲上顶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制作组居然还活着!]
[为什么定位显示在盖尔文监狱?盖尔文监狱又是哪里?]
[帝国最边边的地方,我一个表哥军校摸鱼了两年,毕业之后就分到那里去了,每天都打电话给我姑哭诉]
[草,你们快看玻璃后面被绑着的人]
[这不是曾徐然那个草包弟弟吗?]
贺问霄没给他们剧本,只说让他们随便拍拍,制作组来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便也不那么拘谨,在办公室内四处走动起来。
这一走动,便发现了朗乘。
制片人看着他身上的第二纵队制服,眼睛都直了,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样?”
朗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从背后偷偷指了指贺问霄,小声说:“我现在给他干活。”
制片人愣了一瞬,直播弹幕却炸了。
[我就说这个弟弟不简单!]
[弟弟穿军装好帅,好想被他的靴子踩啊]
[我没听错吧?他说他给贺问霄干活?]
[难道弟弟是贺家在加斯黑市的卧底?还是灰色线人?]
[弟弟和贺家大少爷看起来有点配,双a真的好辣!]
弹幕喧嚣,但现场的气氛却极为严肃。
“我知道,”万众瞩目之下,贺问霄缓缓开口,“很多人对我越权调动第二纵队很不满,也担心被我羁押的帝国公民是否安全。我现在可以告诉所有人,此时此刻身处这座监狱的人,都很危险。”
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播间的弹幕被刷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清字。而帝都许多真正有权力关心此事的人,也陆续被下属提醒,打开了直播间观看。
朗乘此时已经知道了自己接待制作组的全过程都被实时直播,虽然不爽吗,但也只能安静地待在一旁当背景板。
听到贺问霄这么说,他没有像制作组那样全神贯注地倾听,也不像直播间观众那么惊讶,反而十分平静。更令人觉得他牵涉很深,说不定就是贺问霄提前安排在黑市的卧底。
贺问霄说完这段话,沉默了一会。
过了近半分钟,他才引导着观众的视线,看向玻璃后被捆绑的两人。
“在检测出病毒的第一时间,我们将这两人隔离。目前,他们的生命体征平稳,但体内的病毒浓度在飞速攀升。”
朗乘不自觉地也移去了目光。
在他愣神的几分钟内,典狱长的头发居然全部掉光了。
这名beta被束缚带紧紧绑着,完全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异状,两只眼睛瞪得很大,直愣愣地盯着玻璃后面。
他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叠起一层层皱纹,暗褐色的老年斑爬上他的皮肤,曾经刻薄上扬的嘴角无可奈何地向下耷拉,拱出一个虚假而慈祥的笑。
制作组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这……他感染的病毒能否治愈?”
贺问霄摇头:“还没有找到任何治愈方式。”
朗乘垂下视线,睫毛很轻地颤了颤,表情依然维持着平静。
“这种病毒在不同性别身上,会表现出不同的反应。”贺问霄淡淡地提示道。
他的话音刚落,被绑在典狱长左边的曾榆便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
alpha的脖子是最先肿起来的,巨大的肿块压着气管,他的嘴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响动,下巴和耳朵被挤压变形,歪到一边。
似乎是非常痛苦,剧烈的疼痛使得四肢抽搐,也激发了肾上腺素的分泌,束缚带在a级alpha的全力挣扎下,绷断了一角。
曾榆滚到地上,用拳头使劲砸着透明的防化玻璃。手心淌着血,留下了一片片模糊不清的血手印,脖子上的肿块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吞噬了半张脸和半边肩膀。
直到,肿块处的皮肤被绷得太紧,变得薄如蝉翼,反射出黑紫色油亮的光。
伴随着噗嗤一声闷响,曾榆的身体从内部轰然炸开,骨骼、内脏和肌肉炸成了一滩碎泥。
高清的镜头忠实地记录着,三百六十度全景展现着可怖的一刻。
朗乘默然,他站在贺问霄的背后,望着这少年人皎如玉树临风的背影,心里也仿佛被一丝凉风吹过。
曾榆能令帝国边陲的典狱长卑躬屈膝地巴结,典狱长能在监狱决定他和弟弟的生死境遇。
而贺问霄,敢在整个帝国面前直播曾榆的死状。
最重视体面的帝国贵族,典狱长口中高不可攀的曾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除非,他有足够的底气撑腰,才敢如此放肆地将一名贵族如同实验室的小白鼠一样对待。
贺问霄的所具备的权势第一次在朗乘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感觉令人悚然,就像原始人类第一次看见深海中的鲸鱼,巨大的体型差带来的是不可名状的恐惧。
朗乘后背紧紧绷直,像是正被人拿枪指着,就连曾榆惨烈的死相也难以感到快意。
他深刻认识到,他和帝都真正的权贵差距如此之深,竟需要找到好几个对照物,才能放到秤上,勉强称一称自己的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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