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小黄毛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 坐在长椅上的老夫妇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疲惫的中年男人抱手靠在长椅上打鼾,呼噜声悠长飘荡, 还有护士推着器械车走过, 各种瓶瓶罐罐碰撞,叮叮当当, 可谓吵吵闹闹。

    江迟看着自家老妈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右手腕上奶奶亲手给戴上的江家传家玉镯子被擦的锃光瓦亮,青白玉石折揉碎了霞光, 几乎要闪瞎他的眼。

    咔嚓——

    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从睁眼到现在,心可谓是起起落落七上八下的, 一整天就没消停过,然而现在, 夕阳西下,香气四溢, 那颗激动又火热的心就这样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刚刚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落。

    他嘴角的笑意凝固,蹙了蹙眉,澄澈的眸底划过一抹幽怨,江妈眉开眼笑的张开双臂冲上来:“哎呦我的乖儿子, 妈妈也想你,来,快让妈妈抱抱!”

    赶在自家老母亲搂过来之前, 江迟毫不犹豫转身进门, 只留给两人孤傲的背影, 淡蓝色的病号服肩头落满余晖, 红蓝相融,像一阵暖流淌进心里。

    红发飞扬,像极了从漫画里走出的霸道学长。

    江妈兴冲冲的扑上来,结果捞了一把空气,有些惊愕的愣在原地:“??”

    在外面说一不二,在家里最没有话语权的江爸一直在旁边充当着背景板,左肩斜挎一个公文包,右边一个女士背包,左手的骨头汤沉甸甸的。

    直到那扇虚掩的门被关紧,他才上前一步拉下自家老婆大人依旧半举在空中的手,亲昵的揽住身旁人的肩膀,轻笑一声:“老婆大人傻了?手举这么半天也不知道累?”

    “这小迟怎么了?冒着风等了这么久,我们来了反倒不说话了?”

    江爸抬眸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不禁扯了扯嘴角:“别自作多情了,你看这臭小子的失望劲儿,他哪里是在等我们,一看那样就知道是约了哪个小情人,正等的着急呢,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还打扰他了呢!”

    “小情人?”江妈眼睛一亮,笑吟吟的凑过来,“你的意思是咱儿子有情况了?有喜欢的人了?你上次不是去开家长会了吗?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咱们小迟对谁有意思?对了,那个桌兜里你看了吗,有没有什么情书啊?”

    江妈高兴的合不拢嘴,满身疲惫一扫而空,莫名有一种自家猪终于拱到白菜的欣慰感。

    江爸提起这个事就来气,顿时翻了个白眼:“你儿子在校表现怎么样你不清楚?上次家长会我可是被班主任点名批评到头都没抬起来过,一结束立马溜,哪里有时间注意这个。”

    江妈宠爱江迟,当宝贝一样养着,平时都舍不得骂他一句,此刻听到这些话没好气的拍掉搭在肩膀上的手。

    “当家长的哪有这样说自己孩子的。”

    “是,你是不说他,你每次都是直接拿扫把动手的,还要挟我我每次跟你反着来演,害得我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哄完那个臭小子还得过来哄你这个小祖宗,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说我,老婆大人,我可太委屈了!”

    江爸撇着嘴控诉自己受压迫的日常,声情并茂感天动地,江妈一时间语塞,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当爸的,这个也不管那个也不知道,对咱们小迟的了解太少。”

    “哎?这能怪我?那小子叛逆期,吃饭都要跟我呛两句,那嘴皮子也不知道跟了谁,歪门邪道的理由一套一套的。我管他?我是嫌自己活的太长?”

    江妈:“……”他的嘴皮子跟了谁你难道心里没有数?

    “那我们把骨头汤放下就走,免得打扰他们?”

    老母亲的心总是这样柔软,还想着给自家儿子腾地方,而江爸就没那么客气了,言语中满是对亲儿子的嫌弃。

    “嗐!你看他那个红毛,那个中二样,谁能看得上他。根据我多年的经验,绝对是单相思,少男怀春罢了,咱别理他,走,进去吧,汤都快凉了。”

    ——————

    周五不用上晚自习,很早就放了学,现在正是傍晚天色最好看的时候。

    天际铺满绯色霞光,印照万物,冰冷机械的低矮小楼被笼了一层暖光。曲历河难得有时间穿上了便服,上身白色T恤下身黑长运动裤,再简单不过的搭配,黑发柔软明亮,却意外将他干净的气质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揣着口袋走过大街小巷,穿过巷子胡同,漫步在这个承载着他混沌记忆的小城,这里的每处标志性建筑他都记得清楚,哪家的饭最好吃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以前他是江迟,来去如风,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沿路的风景,此刻他重回高二,以别人的身份慢慢的走着,才体会到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温暖。

    家乡的温暖。

    真好。

    “嗡嗡嗡……”

    运动裤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他忙翻出来,只能够打电话发短信玩推箱子的老式手机上赫然出现一串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却是有些眼熟。

    他仔细回想一下,才发现这是通话记录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号码。

    电话在掌心里震动跳跃个不停,他犹豫片刻,修长的手指按下了绿色接听键,语气淡淡的,夹杂了些不易察觉的疑惑:“喂,你好?”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声音很低,嗓子里面像卡了什么,沧桑嘶哑,听得他皱起了脸:“喂,小曲啊,明天有活,一会儿过来家居店二楼取传单吧!”

    嗯?明天有活?这是给他介绍兼职的人?

    曲历河呆呆的将手机从耳边移开,放在眼前,按亮那一方小小的屏幕,心里有些好奇。

    既然是介绍兼职的,对他来说那可就是金主啊!可是原主为什么没存备注,其他的人都有名字身份,就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串冷冰冰的数字。

    难不成两人有什么不愉快?

    可是听刚刚那人的语气,亲切的唤他小迟,看来两个人很熟悉?

    “怎么没声音,是信号的问题吗?小曲?小曲你还在吗?”

    曲历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答应道:“嗯,我在,好的,我这就过去,是东平大街路口上的那个家具店吗?

    他只记得这个堪称肃城第一商的家具店了,其他的早已经忘的一干二净。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你忘了,我们早已经搬到建设大街了。”

    “嗯,那我从哪边街口进去呢?”建设大街有前后两个门,前门热闹后门几乎没什么人。

    “从前门吧,今天周五虽然人多,但是前门近一点,走两步就到了你也没那么累。”

    ……

    曲历河左一句右一句,总算是如愿的套出了电话里那人口中家具店的具体位置,甚至精确到了门牌号。

    天边夕阳隐没不见,霞光半明半灭,天色渐暗,冷风也一阵阵的吹过来,拂动单薄的衣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冷意灌进衣服中,沿着脊背攀爬。

    曲历河耸了耸肩,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抬手搓了搓手臂,辨别了一下方向,朝建设大街走过去。

    最近的晚上越来越冷了,他走快点早取完早回去。

    下班买菜的行人来来往往,不少人就趁着这一会儿的打折时间买东西,路口处拥挤不堪。他经过小卖部时,余光掠过电视机上的钟表,意外的发现时针已经指到了七。

    他小小的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快?都七点了!

    一想到自己还得过去取传单,他攥了攥手,逆着人群拐进了一个胡同里。他以前为了找地方约架,花一个周末的时间将肃城大致走了一遍,从此脑子里便有了一张肃城地图。

    现在的他,很熟悉肃城的这些小巷小路。

    就像此刻,他记得这个胡同走到尽头左拐,再有个五分钟就能轻松到达建设大街?

    比那些大路不知道节省了多少时间?

    巷子里没有人,潮湿的墙头被牵牛花覆盖,墙上不知道被谁图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号,还有些不堪入目的低俗语句,地上坑坑洼洼盛满了水,纵然他如此小心,也有好几次差点踩进去。

    终于走到尽头,他依照记忆中的方向转身时,却意外的撞上了一群靠在墙上抽烟的小混混。

    大约有五六个人,慵懒的靠在墙上歪着脑袋聊天抽烟,豹纹小铁链,各色各样的发型炸开。果然美都是比较出来的,现在曲历河看着他们的头发,色彩斑斓的杀马特发型,居然意外的觉得江迟真好看。

    肃城作为内陆小城市,靠着工业和旅游业刚刚起步,安保也不甚好,许多小巷子里都有小混混出没,聚众喝酒闹事拜把子,他见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表示已经习惯。

    正当他抬脚准备越过那些人离开的时候,为首的黄毛却突然丢掉叼在嘴里的烟头,恶狠狠的冲他喊道:“曲历河,你今天迟了五分钟,他妈的是不是故意的?”

    曲历河:“??”狗叫??

    “看什么看,掏钱!不要告诉老子没带保护费!”

    第038章 你们来试试

    烟头重重摔下, 掸落点点星火,在潮湿的石板地上绽放片刻光彩,似昏暗夜幕中的烟花, 一瞬间璀璨夺目, 而后跌进一汪泥水中,火光明灭, 永远沉寂。

    黄毛哥话音刚落,周围那些原本搭着肩膀,凑在一起懒洋洋聊天的小弟们立刻站直身子抬脚围上来, 挡在了曲历河面前。

    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巷子立刻拥挤了起来。

    还真是冲自己来的?

    曲历河有些惊讶的顿在原地,身形挺拔, 隐没在高墙的巨大阴影之下,和他们尚且隔着点距离。

    两旁低矮的老旧房屋是已经撤完了居民,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拆掉的城市规划用地,门窗都已经被卸下, 远远看上去黑洞洞的, 就像怪兽可怖的口鼻眼睛,在黑暗中叫嚣,寻不到一点光亮。

    肃城多半地方已经拆掉重建,向着新时代前进了,不过还有几个地方依旧保留了原本的混乱。

    就像此刻的小巷子。

    越过高墙向上看, 不远处的路灯正散发着昏黄的光,却丝毫照不亮此刻的这方小拐角。

    黑压压的一群人围堵在身前,想来是原身总是被欺负的原因, 在面对他们时, 脑海中的弦下意识绷紧, 那种没来由的惊慌和恐惧从心底深处浮现出来, 让曲历河拧了拧眉头,略微有些不舒服。

    但是更多的却是感慨。

    想他当初是江迟的时候,带着一帮小弟四处招摇,在二中都是出了名的,虽然没有到拦着别人收保护费的混混地步,但也算是叱咤风云了。

    谁能想到,今天居然被别人收了保护费?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夜更深,耳畔凉风呼啸,纵然身后的青墙已经替曲历河挡去了许多寒冷,但他依旧缩了缩脖子,身上有了些凉意。

    不过他还得去家具店接活呢,可没时间在这儿耗着,余光从手腕上的表上掠过,他挑挑眉,神色淡然,轻飘飘抬眸扫过挡在面前的一群人。

    谁知这一眼望过去,全是熟人……

    为首的小黄毛鼻梁矮塌塌的,因为常年抽烟喝酒伤了身体,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干干瘦瘦的身子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好像风一吹就倒了,本应该是年轻人意气风发的眼眸中却黯淡无光,被烟熏过的脸庞上一片枯黄黯淡。

    曲历河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胡渣点点的下巴上,一道约莫小指长的赤褐伤疤盘踞着,意外的显眼。

    他记得好像就是在半个月前,小黄毛和自己在二中后门的废弃库房里打架,结果招来了警察,他本来都已经跑了,但是却因为恐吓未成年被抓回来关进派出所教育了几天,出来以后,脸上就落疤了。

    听说是不服管教?

    “哥,我怎么看着今天这小子有点不对劲啊?”

    现在说话的这个紫色刘海是跟小黄毛混了很多年的兄弟,两个人亲如手足,合起来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

    ……

    说起来,在他的记忆里,这几个也就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小混混,虽然会打架闹事,但是总归还是知道礼义廉耻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沦落到了收保护费,为祸乡亲的地步了?

    还收到了他的头上……

    看他们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就知道,以前没少问曲历河要过钱,

    连一个需要每周末去打工来维持生计的孤儿都不放过,啧啧啧,他们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曲历河许久没有反应,眼神飘飘忽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黄毛感觉自己的威严被践踏,梗着脖子上前扯住面前人的衣领,将他径直拉到了面前。

    居高临下,凶神恶煞的。

    “呸,跟老子装聋呢?钱呢!”

    声音刺耳,像耳边别人丢了个炸弹,耳边轰鸣不断。

    曲历河平视着小黄毛的下巴,心中有些郁闷。感觉到揪在胸口的手紧了紧,指节抵上喉结,呼吸困难,略有些喘不了气。

    他转了转脖子,感觉呼吸顺畅了些,才仰头望向小黄毛,薄唇紧抿着,依旧是平时那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无害模样,刘海凌乱的落在额前,眼睫浓密,掀起眼帘时,那双本温柔的杏眼却凌厉无比。

    黑眸锐利,像冷箭。

    小黄毛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一时间后颈发凉,愕然时不自觉卸下了手中的力气,曲历河就趁着这个机会,挣脱开,直挺挺的站在一旁。

    月色朦胧,洒下一片静谧的白,曲历河这一步挪到了皎洁的月光下,身沐微光,面色淡然,辨不清喜忧。

    小黄毛本就比曲历河高出半个头,两个人靠近时曲历河被遮的严严实实,其他人压根没看到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等到两个人分开之后,众人看到的却是曲历河一如反常的冷静,自家大哥却怔在了原地。

    这下不光是紫刘海觉得曲历河不对劲了,其他人都有了这样的感觉。

    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曲历河这会儿早就颤颤巍巍掏钱了,怎么会这么淡定?

    “哥,怎么了?”

    紫刘海抬脚上前,戳了戳小黄毛,后者回过神来,还未开口,就听到曲历河清脆磁性的声音。

    “连个孤儿都不放过,看来上次还是没教育好啊?”

    小黄毛微愣,随即冷笑一下。

    就因为是孤儿才好下手不是吗?当初他们盯了那么多人,只有曲历河形影单只,也只有他的行踪最简单,每周五晚上必定去家具店,周六早上去游乐场和广场,下午回学校,几个月来一成不变。

    所以他们在第一次尝试蹲点的时候毫无波澜的等到了他,而后的一个月都是如此。

    这一个月他们没有一次不得手,而曲历河也是每次都乖乖的把钱给他们,他可不相信一个人会在突然之间改变,说不定就是装出来的冷静,故意吓唬他们的。

    想到这,小黄毛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少废话,钱呢!别逼老子揍你!”

    曲历河无所谓的轻笑一声,唇角的那点弧度在夜幕中染上了几分阴冷:“哦?那你来试试……”

    ————

    江爸江妈推门而入的时候,江迟正把自己包在被子里独自郁闷,病房里没有拉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些模糊的影子,正对着门口的窗户半开着,室内微凉。

    江妈顺手开灯:“外面天都快黑了,怎么不开灯?”

    满室明亮,石泽正靠在墙上输液,他的情况比江迟要严重一些,今天消了一天的炎,脸才恢复了原本的形状。

    江迟蒙着脸没有说话,江妈抿了抿嘴,上前扯开被子,抬手朝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刚刚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了这是?蒙着被子也不怕憋坏?起来,喝汤!”

    江迟瞬间捂着屁股弹起来:“妈,石泽还在呢,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小孩子哪来的面子,过来喝!”

    ……刚刚还眉开眼笑的人现在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江迟沉默的坐在床上,心里憋着气。

    江爸无奈的将东西放在一旁,上前缓和气氛道,“哎呀,不就是刚刚小迟没有抱你吗?怎么这么小心眼呢,对孩子温柔点,还受着伤呢。老婆大人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记仇,这是个缺点,得改……”

    “嗯?”

    “当然,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江妈抿了抿嘴,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语气依旧有些干巴巴的。

    “过来,先喝汤补充营养,一会儿让你爸去买点饭回来。来,小石也喝,吃什么补什么,多补充营养才能好得快!你们课业繁忙,这个时候住院不知道又要耽误多少课程。”

    “阿姨,不用了,我……”

    “阿姨专门给你们两个人炖的,当然得一起吃才有氛围啊!”

    江迟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心里默默吐槽。

    都进医院了还要什么氛围。

    面对着石泽,江妈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笑容满面,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在将碗递过去的时候,她认真观察了一眼石泽的伤口,原本红肿的脸已经消了下去,嘴角的淤青还很显眼,脖子上的擦伤已经用了药,其他地方的伤口也不少,听医生说走起是肩膀处的伤最重,好在筋骨没事,不会影响他打篮球,只是得好好修养一阵了。

    毕竟是自家孩子先动的手,还把他打成了这样,江妈对石泽很是抱歉和关心,在江迟刚刚醒时就勒令他道了歉,有什么吃的喝的也都没落下,一并的给他送过去。

    几次相处下来,她倒觉得石泽这个孩子挺不错的,阳光又帅气,性格也很好。

    就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打架。

    然而不管她怎么问,两个人都像签了保密合同一样,咬着牙不松口,就是不告诉她打架的原因。真是奇了怪了,从醒来就吵吵闹闹互相不对付的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居然异常统一的保持了沉默。

    十分不对劲!

    “对了,今晚爸妈不能在医院陪你,你乖乖的不要乱跑,好好养伤,明天早上早点起,等你爸来接你回家。”

    江迟正在喝汤的动作一顿,皱着张脸:“妈,我这伤还没好怎么就回家了?”

    明天周六,他都打算早上溜出去找曲历河了,回家了怎么和他一起去打工?

    他好不容易找到理由赖在他身边的!

    “明天你舅舅和三姑要来家里做客,还带了你两位哥哥来,你们年龄差不多,认识认识也挺好,以后出去上大学也有个伴。”

    “妈,我伤还没好……”

    “别装,我问过医生了,你现在就是脸上的伤看起来严重一点,腿脚一点毛病都没有,那天昏倒纯粹是因为没力气累昏了。”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江迟拧了拧眉头,一时间有些心烦。他放下碗站起身,沉默的看着窗外。

    月色黯淡,不远处路灯昏黄明亮,向外蜿蜒盘旋,撕开沉沉的夜幕,仿若画笔勾勒出的一道人间银河,不同于远处的灯火辉煌,近处却一片昏暗,临近的一片废旧居民楼,一到晚上就不见人影。

    江迟心烦意乱,细白的指尖拨弄着额前的发丝,红发凌乱,露出光滑干净的额头,浓眉微蹙,下唇被咬的泛白,黝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不远处的繁华灯光。

    他垂眸不语,脑中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拒绝明天回家。

    正在这时,视线里闪过一点光亮,转瞬即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疑惑的眯了眯眼,视线朝下移,是他看错了吗,白天都没人去的巷子里怎么会有人?这个时候窝在那个里面的,肯定不是些好人,东平大街已经好久没有发生过打架的事情了,难不成转移到了这里?

    为了看的更清楚着,他朝旁边挪一步,推开了本就开着的窗户,认真的搜寻着那一处异常。

    黯淡月光下,人影攒动,朝一个方向围过去,看起来像是在打架。

    他看不清被围在里面的人是谁,但是那一点从缝隙中露出来的光却让他心中一震,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曲历河手上的那块表,最上面有一块弧形的小镜子?

    风从衣领钻进来,将他心里的郁闷驱逐,可是那抹不安却越发强烈起来,他抬眸扫过面前的建筑,脑中仔细辩识。

    校门口是东平大街,从这个巷子过去是市场,然后建设大街,然后是商城……

    江迟蓦地沉了脸色,转身看过去。

    “石泽,你们家店在哪?”

    “建设大街北门附近。”

    操……

    砰的一声巨响,窗户被关上,江妈吓了一跳,扭头看过来时江迟正拿了外套换鞋。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加没了血色,垂眸不语,那紧抿的嘴角怎么看都有些生气。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对劲了,怎么了这是?

    “我出去消消食!”穿着病号服的少年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们一个单薄的背影。

    好半天,江妈才反应过来,较忙追出去时早已经找不到人。

    重新回来时有些担心,口中喃喃自语:“消食……这,就喝了两口汤有什么可消的,难不成是刚刚在窗外看到了什么?”

    说着,她便站到了江迟刚刚站的地方,所见的除了一片黑暗再无其他。

    石泽沉寂许久,这才搁下碗,一瘸一拐的挪到刚刚被用力关上的窗台前,开窗拧着眉头看过去。

    他的视力很好,就算夜色朦胧,也依旧看出来了,小巷子里有人在打架……

    可是这又不是他的地盘,打个架而已,何必那么紧张生气?

    除了……

    曲历河!

    “叔叔阿姨你们坐,我也出去消消食。”

    石泽转身换鞋,却被江妈拉住,“小石啊,你腿脚上还有伤,一瘸一拐的下楼梯都困难,怎么能出去消食呢?”

    江爸也担心的凑过来,“对啊,这身体还没好可不能乱跑,万一感冒就病上加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爸江妈: 爸妈替你拖住他,儿子快上!

    第039章 不能控制

    石泽系了一半的鞋带重新扯开, 然后被按回到病床上。

    江妈贴心的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认真道:“小石啊,你妈妈中午回家时专门拜托我照顾一下你, 她工作忙没时间时时守着你。你可不能乱跑, 这腿还没好利索之前那也不能去,听医生的话。”

    江迟和石泽两个人打架住到了同一间病房里面, 不光缓和了二人之间的矛盾,还意外的促成了两位母亲的亲密关系。左右两个孩子都没有什么大事,在医药费补偿等方面的问题也处理的很爽快。

    两家人都来医院时便凑在一起聊聊天, 互相学习一下对方教育孩子的方法,一来二去的, 居然生出了几分相见恨晚的感觉,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石泽被塞回被窝里, 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堪堪露出个脑袋, 看着床边的两位长辈忧心忡忡, 似乎对他的身体情况很是担心。

    被窝里的膝盖蜷曲,一动胯骨便有些酸痛,进而牵动全身的伤口。

    虽然说是两个人互殴,最终石泽吃的拳头还是比江迟多些,江迟现在活蹦乱跳再打一架也不成问题, 而他就只能躺在床上乖乖养伤。

    病房空旷安静,半开着的窗口不断有风灌进来,潮湿冰凉, 冷风掠过, 吹淡病房里消毒液的刺鼻气味, 倒是让石泽舒展眉头, 冷静了下来。

    头顶白炽灯光明晃晃的落在病床上,他微俯首,半耷拉着的眼睫敛去神藏眼底所有的情绪,轻吐一口气,入目的即是一片冷白。

    他攥了攥手,指节分明,余光扫过手背上隐隐青紫的血管,扭头看向窗外。

    夜幕星垂,远处的路灯霓虹璀璨闪耀,撕裂沉寂黑暗的夜,地平线被随意勾勒一笔,五彩斑斓,干净的窗户上倒映了病房内的场景,石泽凝眸,下意识直了直腰,看到了自己没什么血色的脸。

    江妈以为他冷,抬脚关上窗户。

    算了吧,还反抗什么呢……

    都这么长时间了,江迟估计都快到了吧,他那么厉害,哪里还用的上自己?

    况且现在自己连门都出不去……

    惆怅间,又有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等到确认他没事这才放心收手。石泽愣了愣,颇有些无奈扯扯嘴角,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不是知道自家老妈就是那大大咧咧的性格,确实能干出把自家儿子托付给其他人照顾这种事情,他几乎都要怀疑江爸江妈拖住自己的真正目的了。

    ————

    月高悬,墙上落了层浓霜,空气湿润,两旁废旧的居民楼早就没有人住,免不了有些食物忘记带走,时间一长发酵出奇怪的霉味。

    狭长的小巷子里阴风阵阵,驱散浓郁的腐烂味,席卷地上的塑料袋枯藤蔓沙沙作响。

    “如果不试,就让开,别挡我的路。”

    曲历河丢下一句话便静静的站着,手插着运动裤口袋,喉结下拓了一团森冷的剪影,下巴削瘦的弧线像是用画笔沾了银河的水画上的一般,在朦胧的光影中精致凌厉。

    最没有攻击力的黑发凌乱散落,风一吹,在头顶乱飞,露出饱满的额头,浓眉上扬,瞳孔缀上点点碎星,原本无害的五官揉着月色,居然异常阴翳。

    小黄毛蹙着眉不说话,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明明站在眼前的还是曲历河,为什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

    上周末见了他还在颤颤巍巍掏钱的人,今天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不知怎么回事,他居然在曲历河的身上看到了江迟的影子?

    想起江迟,小黄毛撇撇嘴,脸皱在了一起,眼前浮现当初那个把自己拦在二中后门的红毛,一时间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虽然他们两个人年龄差不多,可是他可是没上学一直在社会上混,让他害怕的没几个,但是不得不说,江迟是真的狗,只要被他咬住,不死也得脱层皮。

    想当初他只不过是从二中门口经过时嘴贱调戏了一下刚出校门的女生,就被他盯了五天,第六天时终于没跑掉,被一群人拉到废弃库房里单方面互殴了一顿。

    扬长而去时自己被石头绊倒头磕到了地上,警察来了二话不说带走他,说他恐吓未成年,还关了几天写了个反省书。

    反省,反省,他反省个锤子,他挨打了他还得反省!

    江狗!

    小黄毛翻了个白眼,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曲历河抿抿嘴,看着面前的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翻白眼。

    ……

    “想好了吗?我还有事,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耗。”

    曲历河的声线冰冷,连空气都要被凝固,小黄毛这才摇摇头甩掉自己脑中的疑惑。

    曲历河是曲历河,江迟是江迟,他刚刚是怎么了,居然将这两个人混为一谈?不说别的,江迟十几年美满生活,说是不知世间疾苦也不为过,他的身上,绝对不会出现曲历河这样的阴郁和压抑。

    气氛紧张,空气中充斥着炮火味,甚至可以说是到了一点即燃的地步,小黄毛人多势众,可此刻却怂怂的窝在一边,没人动弹。

    曲历河逐渐失去耐心,径直抬脚朝前走,低着头沉默不语,小黄毛怔了一下,好像看到了原来的那个卑微怯弱的曲历河。

    呵!他就说呢,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几天时间里面性情大变,原来都是装的。

    “曲历河,我可没说让你走!”

    小黄毛冷笑,首当其冲抬腿踹过来,鞋底划过地上的细沙呲呲响动,曲历河眸若含冰,堪堪侧身躲开。看到小黄毛动真格,他眯了眯眼,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朝面前人脸上砸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蓦地顿住。

    深邃的眸底掀起波涛骇浪,将他原本的淡然尽数撕碎,曲历河胸口起伏的厉害,嘴唇瞬间发白。

    紫刘海瞬间拉过小黄毛,朝曲历河的膝盖重重的踢了一脚。

    一道猛烈撞击让曲历河闷哼一声,脸色发白,径直跪在地上,满地碎石几乎嵌进肉里。左膝已麻木,感觉不到疼痛,整条腿像不属于自己一般,使不上力气。

    他指尖颤抖,覆上自己的腿,嘴唇哆嗦着,紧绷的手掌竖起道道青筋,过后便是钻心的疼痛。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害怕小黄毛?刚刚为什么没有打上去,这个身体不受他控制了?

    是原主的原因吗?

    他很有信心的,原本以为自己打小黄毛轻而易举,却忽略了原主对小黄毛的惧怕。

    一个从小就无依无靠的孤儿,受尽欺负艰难的成长。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和和美美的家庭,也没有能够倚靠的兄弟姐妹,长久的打工和赚钱甚至让他没有朋友。

    这样的一个人,在面对小黄毛这种恶势力的时候,只能顺从。小黄毛要钱就给钱,哪怕下一周需要多接一个活才能赚回来,小黄毛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从未想过用这副营养不良的身体去反抗,只能一味的埋着头臣服。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全市第三的大学霸终日沉默是因为不可一世的高傲,普通人不敢妄想和他称兄道弟,却从未想过,还有一种东西会造就沉默。

    那就是自卑。

    刻在骨子里的自卑。

    出生就被抛弃,对于别的小孩来说,出生就意味着将有一群人长长久久的陪伴着他长大,而对原来的曲历河来说,出生仅代表着他降临了这个世界。

    至于这个世界是否会认真待他,便用以后一生的时间来慢慢验证。

    没人在等他,也没人会抱着他亲吻,感谢他是上天的馈赠。

    他的到来,或许会加重一个家庭的负担,又或者会成为一对即将分道扬镳的夫妻分离时的枷锁和镣铐。

    尽管他并不想。

    所以他被抛弃,和一众同样命运的小伙伴在孤儿院里规规矩矩的长大,没有父母,没有亲人。

    十几年来他从未被选择过,就算有人来领养小孩,优先考虑的也是那些活泼开朗的孩子,他在封闭的世界里挨过孤苦伶仃的十几年,然后离开唯一的庇护,进入社会。

    那种无人问津,无人倚靠的自卑早已在这十几年里被刻进骨头里,烙在心脏深处,被冷漠和沉默包裹。世间嘈杂人来人往,他孑然一身,刻苦和勤奋让他成为众人仰望的神,他无言解释,只能以此伪装,然后和众人越隔越远。

    如此的他,已卑微到了尘土中,再不敢抬眸看一眼光明人间,世界拔去他的爪牙,削掉他的逆骨,给他绝望和满身伤痕,让他不敢反抗。

    所以刚刚在曲历河动手的时候,这个身体阻止了他,身体的记忆和外来的意志博弈相互抗衡,最终恐惧胜过信心,控制了身体的使用权。

    ……

    “什么不害怕,什么冷静,果然都是装的,你继续装啊!”小黄毛掌握主动权,立刻挺直了腰杆,没好气的唾一口,冷笑着抓上曲历河的头发,撕扯着,迫使他仰头看着自己。

    “操!这点小伎俩差点骗过老子,你以为能变成什么样,你再怎么变你都是曲历河!老子要钱你还是得乖乖掏出来!”

    头皮撕扯几乎要撕下他的头皮,盖过膝盖上的疼痛,直冲脑门,他顺着力度仰起头,木讷的看着小黄毛狰狞着脸,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黄毛阴恻恻的笑,指了指丢在小巷子一旁的短木棍,朝紫刘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拾起来递过来。

    “老子给你机会了,本来你好好掏钱,大家相安无事,啧啧啧,可你不听话。”

    小黄毛松了扯着头发的手,看着他软软的耷拉下头,跪在地上的臣服模样心情大好,举起了棍子。

    他对不听话的人一向心狠手辣,此刻更是如此,曲历河装模作样把他玩弄股掌之中,就得给点教训。干瘦枯黄的手攥着棍子,身侧的高墙上落下几个黑影,在一片皎洁月色中无所遁形。

    手落下的瞬间,带着风,半个手腕宽的棍子,朝曲历河的耳朵甩过去,而本人却已经迷迷糊糊不知道反抗。

    木棍砸下的最后一刻,一只手从斜后方伸过来,攥住了他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0章 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似身后鬼魅悄然出没, 没有一点动静,等小黄毛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攥着的胳膊像是被浸入了寒冰之中, 激的他下意识缩了缩手。

    挣脱无果, 反而被攥的更紧。

    视线里,那只匀称的大手钳住自己的手腕, 大拇指和食指极有技巧的卡住腕关节,指节泛白时,骨头咯咯作响,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秒, 自己的手就被生卸下来……

    刚刚还环绕耳畔的哄闹声如同掸落的烟灰,落地之后沉寂无声, 身旁一道高大的身影逼近,挡住皎洁的月光, 将他笼罩在阴暗之中, 明明眼前就是触手可及的光,而他却不敢挪动一步,从脊骨根部泛起的冷意顺着脊梁向上攀。

    小黄毛心颤了颤,顺着手臂望过去,震惊的的瞪大了眼睛, 眼底浪潮汹涌,一瞬间连呼吸都放轻了。

    “江…迟……”他听到了自己苦涩颤栗着的声线。

    少年顶着最热烈的红发,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 整个人阴翳的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清冷的月光为他干净的脸庞上了层柔和的漆釉, 却依旧盖不住漆黑瞳眸里的杀气, 裸粉的薄唇唇抿成一条线,目光锐利。

    怎么回事?

    江迟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放学的时候,那群二中的学生不是说他在医院躺着吗!他不是伤的很重请了一周假?一个伤势严重的人怎么会深夜出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

    “啊!”

    下一秒,凄厉的惨叫传遍小巷,惊起路边树梢上的雀鸟,一阵呼呼啦啦的散开,伴随着咔嚓声,小黄毛翻滚在地上,溅起地上坑洼里的泥,在半空中划过水光粼粼的弧线,小黄毛蜷起腰抱着胳膊在地上打滚。

    缩成一团,在黑暗中哀嚎。

    众人甚至没有看清江迟是什么时候动的手,只听到一阵骨头脱臼的清脆响动,下一秒,成败已定。

    四方沉寂了几秒,寒风凛冽,狭长的巷子里没有光,乌鸦在头顶低旋,嘶哑难听的声音意外的打破此时的寂静。

    小黄毛等人,在青春期叛逆时一脚踩进堕落的深渊,从此越陷越深,直到今天无恶不作的地步。

    而江迟同样是踩进深渊,却半身染泥,半身沐光,游走在堕落的边缘,他早已经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虽然张狂,但是有节制,虽然不爱学习懒得动手,但是从来没有冲撞过师长。

    他太正,正到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就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让人无法直视,他逼的其他人只能退守到日月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小心翼翼的行事。

    这条小巷子平日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破落,坑坑洼洼的地面甚至不配与外面那些平坦宽广的大路相提并论,这里,就是日月也照不亮的阴暗角落,是他们眼中江迟这种人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

    所以他们才会在黑暗的庇护下,胡作非为。

    可是,他们眼中绝对不会出现的人,偏偏就来了,身形削瘦颀长,穿着单薄的病号服,领口大敞着,额头上还有纱布。

    像天神降世,高傲张扬,睥睨一切。

    然而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下一秒,江迟转身,单膝跪在了地上已许久无话,仿佛不存在的曲历河身前,颇有些手忙脚乱的为他披上外套,手举起又放下,指尖颤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碰他身体的哪一处。

    声线颤抖,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紧张:“曲历河,你…怎么样?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满心欢喜的等待着的人,他想象中一身简单便衣笑容满面来看望自己的人,他梦里向自己撒娇求抱抱的人,现在居然就这样跪在这个潮湿恶臭的巷子里,被冻的瑟瑟发抖。

    江迟心口堵的厉害,那股凝结在胸口的郁气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明亮通透的黑眸上倒映着曲历河的模样,那张他一看到就莫名高愉悦的脸庞,此刻却没了血色,像被丢掉的破旧玩偶,在风中摇摇欲坠。

    心脏阵阵抽痛,让他肩膀颤动不停。

    可能这就是心疼的感觉?

    可笑的是,以往他从不知什么是心疼,曾经看到书中人撕心裂肺悲痛欲绝时只觉得好笑,人体的情绪和身体明明是两个分离的东西,怎么可能产生共鸣。

    如今他才知道,心原来真的会痛……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覆上面前人的肩膀,却在对方眉头轻皱时瞬间缩手,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在半空中顿住,和他最想碰触的身体保持了一拳的距离。

    “好,我不碰你,我离你远一点,曲历河,你看看我,好吗?”

    ……

    “我能碰你吗?你那里疼你告诉我,我一定小心,地上凉我先扶你起来。”

    ……

    “求求你了,曲历河,你说句话吧。都是我的错,我看到的太晚,我走的也太慢,我没有拦住他们,我知道我错了,你别不理我……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一点点伤。”

    江迟指尖小心翼翼的扯住他的衣角,不敢用力拽,生怕扯动他身上的伤口。

    曲历河跪在地上,双膝满是泥泞,脑袋无力的耷拉着,被抓的凌乱的发丝散乱在头顶,从黑发中探出的耳朵干净的像精灵一样,可全身颓败的气息又那么浓郁,让江迟不能忽略。

    就像秋风横扫落叶,抹去仅剩的一点生机。

    江迟慌了,这一刻,他甚至想就这样不顾一切的抱上去,哪怕弄疼他也在所不惜,只要唤醒他,应该就没事了吧!

    可是理智还是在最后一刻回归脑海,制止了他这种疯狂的行为,曲历河依旧没有反应,他攥着手痛苦嘶吼,嘶哑的声音席卷这个狭小的角落。

    “曲历河,你别吓我,你说句话啊……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

    紫刘海吓得一激灵,嘴唇发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朝曲历河膝盖上踢了一脚,就把他弄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只,只是……踢了一下膝盖啊…”

    “只踢一下膝盖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吗!”江迟只当他们在说谎,他绝不相信曲历河只是膝盖上挨了一脚。

    “唔,江迟,你可真吵啊。”!!

    江迟的那一声怒吼不光吓到了紫刘海他们,还意外的唤醒了曲历河,等他意识逐渐恢复只是,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陷入了原身的回忆之中。

    从小到大,各种零丁片段,算不上紧凑,但是却让他无端的沉浸其中,刚开始的记忆都是孤儿院的哥哥姐姐对他的保护,还算是无忧无虑,可谁知这短短的几个月居然是原身生命里最幸福的时光。

    等他意识到余下的都是绝望时,却已经无法挣脱,只能被强行牵引着看完他看不见光的十七年,就在记忆刚刚到去年暑假第一次遇见石泽时,两个人刚刚对视上,就被江迟的声音拉了出来。

    啧啧啧,有些可惜。

    “曲历河,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

    曲历河艰难的睁眼,入目的即是一张皱皱巴巴哭的很丑的脸,他下意识撇撇嘴,眼中满满的嫌弃。

    用那么一张帅脸哭的这么丑,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自己以前难道真的这么不注意形象管理吗?

    二中的女生都瞎了,居然会评选他为男神?

    不过吐槽归吐槽,在曲历河看到江迟满脸的泪水时,心跳还是不可抑制的顿了下。

    他哭了,他为什么会哭呢?难道是因为担心自己吗?

    心中淌过一股暖流,曲历河沉沉的叹了口气,心情复杂,说不上来的高兴和无奈,还有几分欣慰?

    以往只要看到曲历河嫌弃自己,江迟总免不了要回怼两句,可现在居然满心欢喜,恨不得他再多瞪自己两眼。

    这才是曲历河,就是让他这么无可奈何。

    “别哭了,丑。”

    “嗯,我不哭了,我擦干净!”江迟二话不说俯身就着曲历河的T恤擦眼泪鼻涕,一点也没客气。

    曲历河的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自己刚刚心上的那道暖流淌进了下水道。

    江迟收拾好了自己,再次抬头又是一条好汉,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痕迹,只是眼眶的湿润尚未消失,身上无处下手,他只能双手捧着曲历河的脸,左右上下打量。

    “曲历河你哪里疼?肩膀吗?腿呢?头晕不晕?”

    “不晕,不疼,就是膝盖受了点伤,没事。”

    “我帮你报仇。”江迟抬眸起身,目光锐利,却被曲历河拉住了手腕。

    “想什么呢,他们早就跑了。”

    ……

    江迟怔住,扭头看过去时,身后早已经空无一人,巷子尽头驶来一辆车,昏黄的灯光照亮这个无名的小角落。

    他眉头拧的更紧,语气不满:“他们什么时候跑的?”

    “你哭的很丑的时候。”

    ……真不愧是曲历河。

    曲历河没搭理他,抬手正准备扶着墙站起来,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捞进怀中,拦腰抱起,抬脚往医院方向走。

    “曲历河,你刚刚是晕倒了还是迷糊了?”

    “迷迷糊糊的,算不上晕倒吧。”如果是晕倒,怎么能被他唤醒呢?

    江迟脚步一顿,难得脸颊微红,弯了弯眼睛:“那你有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啊?”

    “让我好好想一想,嗯,我隐约听到……你说你错了,还说以后要保护我,不让我受一点伤,对吧?”曲历河面无表情的将江迟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末了还不忘感叹一句。

    “江迟你为了叫醒我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修长的身影向光而行,寒风凛冽也熄不灭话语中的花火:“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曲历河……”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1章 是我抱你回来的

    膝盖上的钝痛已经减轻许多, 紫刘海那一脚踢的不算太重,只是因为那时候曲历河的身体与意志产生了分歧,撕扯之间让他陷入了回忆的深渊。

    而原身似乎对这个占据了自己身体的外来意志没有什么敌意, 刚刚控制了身体, 也不过是强行拉着他回忆了一下往事,清醒时, 心口那抹抵触情绪渐渐散去,并没有什么不适。

    等到身体的控制权重回自己手里,曲历河这才感觉到膝盖处的冰凉, 在他刚刚跪着没有感觉的时候,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积攒的水渍溅起, 小腿处的运动裤已经湿透,此刻正湿答答的紧贴在腿上, 粘上了泥,有些粘稠。

    鼻息间隐隐约约一股难闻的味道, 像是下水道的馊味, 又像什么东西腐烂的霉味。曲历河拧了拧眉,在江迟怀里艰难的伸手攥住自己的裤腿,拧出水时,掌心一阵湿凉。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曲历河下意识将手凑到鼻子前, 像狗一样嗅了两下,浊气入鼻,那个刺激劲, 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噗, 他的手现在像被腌馊的卤鸡爪!

    像是故意报复江迟在自己衣服上擦眼泪鼻涕, 曲历河皱着脸攥着江迟胸前的衣服将手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 也不在意被落下的衣领泄了什么迷人的风景。

    江迟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深情表白,在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馊味憋了回去。

    一低头,怀里的某人正抓着自己的衣服偷偷摸摸的笑,像只偷腥的猫,嘴里还叼着一半没有咽下去的腊肉,眼角上扬,一脸魇足,连眉梢都在笑细腻的皮肤在朦胧月光下发光,好看的像很久以前他梦里的神。

    而被他抓过的前襟,已经湿了一片,隐约还可以看见五个手指印。

    “曲历河!”

    被突然喊到的人立刻心虚的撒开手,别扭的抬眼看他,声音细微:“不就是借你的衣服擦了擦手吗?下次哥赔你个新的,不,赔你两件!”

    江迟搂着他的手紧了紧,深呼吸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

    呼……莫生气,长命百岁,不生气……

    啊啊啊!他缺的是这一件衣服吗?

    他缺的是这样的氛围!

    看这深更半夜,看着静谧小巷,周围黑灯瞎火的,不就是适合干坏事……适合表白的好时候吗?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明明他那句我喜欢你都已经到嘴边了,就这样被他打断。

    亏他今天还背着石泽偷偷摸摸趴在被窝里写了个表白草稿,现在好了,没用上……

    然而始作俑者居然还当自己是因为一件衣服跟他呕气,一件衣服而已,不就是一块破布吗?他现在如果想要,自己给他脱了都行!

    他恨呐!

    可是恨能怎么办,他总不能把他扔在这儿,让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迎风反省吧。

    “那个……”

    感觉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拽了一下,江迟低头看过去,曲历河信心满满的伸出四根手指,朝他挑挑眉:“四件,够意思了吧!”

    江迟:“……”你都需要打工吃饭你还赔我衣服,你的心怎么那么大?给我买了衣服,你喝西北风吗??

    江迟咽了咽喉咙,看着那张明媚的笑脸,最终还是没忍心松手,反而将他往怀里捞了捞:“曲历河,你腿不疼了?”

    “腿?”曲历河愣了下,晃了晃腿,略微皱起了眉头:“还有点疼。”

    “好,那你别说话了,好好养伤吧,以免扯到伤口。”

    ……

    曲历河一脸懵逼,说话跟腿上的伤口有什么关系?

    下一秒,江迟唇角上扬,从曲历河角度看过去,抬眼即是他两颊上的酒窝,浅浅的一点,盛满月光,下颌骨弧线削瘦有力,像被上帝的精心雕琢,细细打磨过,不柔和却也没有那么盛气凌人,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凌厉,拒人千里又好像亲密无间。

    此刻他正认真的看着前方,睫毛浓密,轻轻煽动,黝黑的眸子里光华流转,眼底像是有星河流淌。

    曲历河一时间看入了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弯了弯眼睛低头,心中满足。

    哎呦喂,自己以前真好看……

    虽然这样自恋不太好,但是不得不说,这张脸真的很养眼啊!!

    江迟虽然表面上看着路,但是余光时不时的打量着怀里人。他笑眯眯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移开目光,转过脸去偷着乐,肩膀颤抖,发丝轻垂随风而动,攥在胸口的拳头白到发光,好似一块美玉。

    巷子并不长,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两边的墙上爬满青藤,缠绕交错,略微枯黄的茎叶水润的发光。

    不远处便是巷子的尽头,一个小小的出口,里面无人问津,外面却是灯红酒绿的繁华街道,霓虹路灯光影交错,车流往来,人声嘈杂。

    江迟抱着曲历河,心静的一塌糊涂,巷子里没有光,他只能借着朦胧月光朝前走,还得时时小心着地上的坑洼,可就是这样的情景,却让他生出几分幸福之感。

    他甚至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哪怕走不出这条巷子,也行。

    离出口更近一些,耳畔飘来阵阵叫卖声,路边摊烧烤的味道从狭小的缝隙飘过来。

    出了门,就是现实世界了。

    他不傻,也没有失忆,他知道石泽前两天对他说的话虽然难听,可终究是有些道理的,肃城不比其他地方,封闭又保守,如果他就这样抱着曲历河出去,可能又会流言蜚语满天飞了吧。

    自己倒没事,可是曲历河呢……

    想到这里,江迟蹙着眉看向怀中的人,目光里,后者正迷迷糊糊的阖着眼睡觉,脑袋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晃着,仍然有些苍白的嘴唇已经恢复了些血色,淡淡的粉。

    刚刚还精神抖擞的,现在就睡成了这样,看现在这个情况,怕是自己松手吓唬他他都不一定会醒吧。

    嗐,看来完全是他想多了!

    江迟愉悦的抿了抿唇,几乎要按耐不住脸上的笑容,脚步没停,走出巷子口。

    扑面而来的强光,曲历河一时间有些不适,恍惚间将头扭了回来,往江迟怀里钻了钻,脸紧挨着他的衣服,似乎是想用这种方法挡住打扰自己睡觉的光。

    江迟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自然的拐到旁边的小帐篷底下。

    这下,撸串的,聊天的,喝酒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红发男生面无表情的抱着一个黑发男生穿过人山人海,向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黑发男生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周遭动静再大他也没有动一下,运动裤湿淋淋的紧贴在小腿上,脚踝白净,脸埋进红发男生怀中,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一个柔和的侧脸。

    怪异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扫过来,江迟面色不变,匀速从众人面前走过,经过一张摆在店铺外面的桌子时顺脚轻轻踢开挡在路中间的塑料凳子。

    动静很轻,可依旧惊动了桌子上低头喝闷酒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女生不满的努努嘴,抬眸望过来,然后瞬间清醒。

    “卧槽我看到了什么,于铮你看那个像不像二中那个江迟?”

    身旁男生喝酒的动作未停,闷闷的轻笑一声,“江迟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怀里抱着一个男生啊!”!!?

    于铮猛地抬头,因为醉酒,脸略微有些发红,寞落的眼眸湿润,眼眶有些发红。

    小吃街上已经没有了江迟的身影,他不作犹豫,起身追过去。

    “哎?你等等我!”女生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立刻抓起一旁的包追上去。

    ——————

    江迟抱着曲历河到医院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为了不让曲历河找借口回学校宿舍,他还专门抱着他在医院楼下的小树林里转了几圈,等到确定从医院回学校过了门禁时间,才放心的上了楼。

    推开门,没有开灯,意料之中的安静,江爸江妈因为有工作已经走了,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一个石泽靠在床头等江迟回来。

    江迟一进门就对上了石泽探究的眼神,窗外灯光闪烁,好巧不巧落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他怎么样了?”

    江迟叹了口气,没有拉灯,就这样轻轻抬脚走进去,他以为自己消食的借口找的很好,却没想到还是被石泽猜出来了。

    “呐,睡着了。”

    江迟一边说着一边将曲历河放到床上,石泽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怀中居然还有一个人。

    ……是曲历河吗?

    几乎没有犹豫,他伸手拉开了床头灯,昏黄的灯光在室内绽放,为病房更添几分静谧。

    “唔……”

    他们谁都没说话,可曲历河还是醒了过来。

    石泽眸子一亮,目光落在那个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的人,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揉揉眼睛,鼻子蹙了蹙,像只慵懒的贵族猫,撑着爪子,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人反应总是慢那么半拍,等到他环顾一周熟悉了环境,才看到对面那个看着自己目不转睛的人。

    嗯?剧情又出错了?怎么回事?在他的记忆里,打架之后就再没见过石泽这个人啊?

    “我没有看错,你真的是石泽?”

    “喂,曲历河,是我把你辛辛苦苦抱回来的,我的胳膊都快断了,你都不关心我一下?”

    第042章 江迟好像变娘了

    眼前突然横过来一截胳膊, 薄薄的袖子高挽在手肘处,露出紧致结实的手臂,线条流畅, 白皙骨感的手腕处因为刚刚抱着曲历河的动作而勒出几道浅浅的红痕。

    昏黄的灯光下, 那几道红痕越发显眼,从旁边看上去, 像是伤口渗出血来,顺着手腕淌下一道赤褐色的血痕。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刚刚跟那群人打架的时候伤到的吗?疼吗?”

    曲历河的目光从石泽脸上移开,惊了一下, 抬手攥住江迟的手,紧张的抬头询问, 微凉的手正好落在江迟的掌心。

    曲历河的手指修长,因为长期打工, 虎口处磨出了薄薄的茧,不过依旧很软。

    有种细磨砂的质感, 摸起来很舒服。

    江迟满意的点点头,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垂眸即是曲历河无害的眉眼,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心,他憋着笑抿了抿嘴,趁着他不不注意偷偷摸摸的攥住, 然后挑衅的瞅了一眼石泽。

    跟自己抢人,他想的挺美!

    曲历河:“……”

    石泽:“……”

    攥着自己的手力气极大,像是被硬铁禁锢, 曲历河使了好大的劲也没有挣脱来, 直到石泽默不作声的看了很久, 然后转了个身背着他睡过去, 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骗了。

    感觉手被揉弄,俨然自己是个肉包子,曲历河瞪着眼甩了甩江迟的手,没好气道:“松开。”

    江迟笑嘻嘻的凑近,将堆在一角的被子扔到一旁,异常亲切的朝他挪了挪:“曲历河你看我们都是一起打过架,共同患过难的人了,不如我叫你小曲?”

    “不要,像爸爸叫儿子,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听到这话,正背对着他们的石泽冷不丁的转过身来,抱着手侧睡,可眼睛却睁的老大,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

    江迟目光朝那边扫了一下,然后起身拉开椅子坐在了曲历河对面,卡在两人之间,正好挡住了石泽的视线。“那小厉?不行,小厉不好听,听起来很霸道,不太适合你。那小河呢?曲曲?”

    曲历河看着努力给自己加戏的某人,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出声。

    其实他很想告诉他,他喜欢别人叫他迟哥……

    “这样,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你什么?”

    “不如……”曲历河迟疑了一下,意料之中看到江迟好好奇的眼神,这才继续道:“叫我数学课代表吧。”

    噗——

    石泽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其实他心里都快郁闷死了,现在江迟防自己像防狼一样,他连看曲历河一眼都不行。看着他们腻歪心里不舒服,所以便想着转过去不要看他们,但是又害怕江迟趁着这个世界干坏事,所以又忍着生气转了回来。

    万一江迟表白,他还能中间插一腿搅和一下不是?

    谁知道曲历河来了这么一句,让他稍微放下心来。

    看来江迟只是单恋?幸好,自己还有机会……

    江迟满腔热情被兜头一盆凉水,熄灭了一大半,身后石泽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传来,他撇撇嘴,委屈的看着曲历河,似乎他刚刚做了什么伤害自己幼小心灵的事情。

    曲历河震惊的朝后仰了仰,手撑在一旁。

    是他的错觉吗?自己跟江迟玩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变娘了……

    满室寂静,这一个两个都看着自己,曲历河咽了咽喉咙,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那个,宿舍都快门禁了,我回不去了,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能!”江迟瞬间笑魇如花,他正愁着怎么向他开口呢,他自己就说了。

    哎,果然曲历河还是对自己有点好感的哈!

    “我这儿有衣服,还有卫生间,正好你洗个澡吧!”江迟兴冲冲的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崭新的衣服递过来,跟曲历河今天的穿搭差不多,干干净净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石泽看着他的动作,眉头越皱越深,他看着这个情况,怎么越来越觉得是江迟早就打算好的?

    曲历河不做怀疑接过衣服,也闻到了那股味道,这款洗衣粉家里用了十几年,他自然是很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江妈好像对这个洗衣粉特别的喜欢,甚至到了发狂的地步。现在这个随处可见的洗衣粉,若干年后就被新款的洗衣液代替了,可江妈就算是生病感冒了,也愿意花一天的时间,满世界的找这么一款陈旧到几乎绝版的洗衣粉。

    以至于现在曲历河一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到自家亲爱的老妈,一瞬间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他点点头,正准备抬手脱掉上衣,却被江迟眼疾手快的按住。

    “干吗?”

    “有外人,你能不能注意点,去里面脱!”

    曲历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迟拉着塞进卫生间,啪的一声关上门。

    ……

    石泽又不是女的,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可注意的?

    门内的曲历河百思不得其解,门外的石泽也同样一脸懵逼。

    嗯?有外人?说的是我吗?

    ————

    繁华的街道尽头,就是通往医院的一条捷径小道,两旁的白杨树高耸,开的茂盛,遮天蔽日。

    两旁的枝叶相接,纠缠在一起,因为生长的年岁不同,左边的树总要高出来那么一截,远远望上去,倒是有种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意境。

    夏天树荫笼罩下,阵阵清风拂面,这一条小路尤其的凉爽。

    那是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仅够两个人经过的小路,石头都是从附近的场里精心挑出来,尽管磨掉了棱角,但踩上去依旧很疼,突出的石头咯的脚心生疼,忍过了这一阵,之后便是一身轻松。

    不少人喜欢在晨练和黄昏饭后散步时来这里走一走,那会天还没黑,一个人拿着音响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被繁茂的树枝挡住视线,总让人生出一种天地之大,独来独往的畅快。

    在附近小学上图画课的时候,老师们也总是把学生带到这里写生。

    对对此,大伙给这条路起了个名字,叫希望路。

    一来,病人们病好出院总要从这里走过,代表新生,二来,孩子们来来往往,一片欢声笑语,孩子单纯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笑声让人听着也开心。

    不过,这只是白天的希望路。

    晚上的这条路,却更像黄泉路……

    三十多米长的小路,以前的时候一盏灯都没有,一到晚上伸手不见五指,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黑洞,俨然里面有什么吃人的东西,进到里面好像进到了什么恐怖鬼屋,狭小压抑又阴森。

    后来院长看过来逛的人多了,便安了一排灯,黑洞洞的小路上总算是有了灯光,白炽灯光线朦胧,树梢的缝隙里是不是透出点微光,像是被封印了的仙境,后来便成了花前月下的好地方,吸引了众多小情侣。

    这个时候的希望路是恋人们心中的约会圣地,还没有变成人们口中的黄泉路。

    好景不长,里面的灯无缘无故的烧坏,只剩下最中间的那个顽强的发光,两端黑,中间亮,风一大灯影乱晃,树叶哗哗,诡异又吓人。

    于是从那以后,晚上来约会的人骤减,到现在几乎不怎么有人来了。

    从熙熙攘攘到无人问津,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人类的喜欢很短,短到两个月就彻底忘了,有的喜欢却也意外的长,长到为了坚持一段被排斥的爱,可以一个人挨过几年的孤独。

    此刻,在小路的前方站了高高瘦瘦的女生,女生齐肩短发八字刘海,身上挎了一个黑色的包,正着急的在原地跺脚。

    宁婉婷是追着于铮到这儿来的,如果是平常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大半夜来这里。

    刚刚她追着于铮的身影,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这四面八方她都已经找过了,不见他的身影,只有这条小路,还没进去。

    “于铮?你在里面吗?”

    树叶沙沙,落叶飘零,没有人回答,只有不远处那个细微的灯泡轻晃着回答她的问题。

    ……

    “于铮!你在哪里啊?江迟他们已经走了,你不要再追了!”

    四处安静到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宁婉婷双手紧攥着身前的背包带子,懊悔的咬咬唇。

    我刚刚干嘛要告诉他啊!他本来就对这样的事情比较敏感!他被关在家整整两年,现在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我还把他丢了!

    近几年肃城四处建设,附近几乎大变了样,现在好了,他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几个好不容易把他向于阿姨借出来的,还不回去怎么办?

    “于铮,你在哪啊?你该回去了!”

    ……

    周遭温度又降了几分,空气潮湿,隐约有要下雨的趋势,宁婉婷搓了搓胳膊,有些后悔自己出来没有多穿一点,她又在附近寻找了一遍,着急的大吼:“于铮,马上就要下雨了,如果我今天在这儿冻感冒了,我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在这……”

    一道细微沙哑的声音从小路尽头传来,慢慢悠悠,伴着风声飘过来,宁婉婷倏的睁大了眼,果然在小路的另一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的从旁边的阴暗角落中移了出来。

    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在黑暗中尤其无比亮眼。

    一如她第一次从哥哥身边看到他的样子,手插着口袋,天之骄子,眉眼温柔,暖煦洒落满身,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于铮啊,当年二中没落前的神话,他本该就是这样的啊……

    宁婉婷犹豫了一下,纵然心里很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冲进了黑暗之中,等到在于铮身前站定的时候,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气喘吁吁的。

    “于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男生脸色苍白,却不是那种自然的白,被长久圈禁的,眉宇已被绝望和落寞侵蚀,眼神空洞没什么焦距。身材高高瘦瘦,甚至可以说是瘦骨嶙峋,风吹拂他的衣角飞扬,只看着就觉得冷,而他本人却毫无反应,仿佛身体已经没有知觉。

    听到宁婉婷的声音,他缓缓的扭头,瞳眸被医院大楼窗口中的灯光印亮。

    长久在黑暗中独行的人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光明,连毛孔都在表达着激动和惊喜。

    只是那种绝望太过于根深蒂固,让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中突然亮起的花火。

    “江迟他们进医院了。”

    “他们……”宁婉婷愣了一下,“那你有没有看清江迟怀里的人是谁啊?”

    “我没看清,不过我知道,他一定是江迟想保护的那个人,走吧,回去吧。”

    说罢,于铮便转身朝来时路走过去,踏入了黑暗之中,脑中暗自回忆着自己第一次见到江迟的情形。他相信,那么高傲明朗的人,能够待在他怀里睡觉的人,一定是他真心喜欢的。

    也就是说,江迟和自己一样,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自己的爱情已经被毁了,他绝对不能让他们再受到伤害,看来得找个时间回二中一次了。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从这条路返回?”越往里走宁婉婷越害怕,连声音都在哆嗦,身体下意识的朝于铮这边凑,但还是因为某个原因而留了点空隙。

    “这条路一般都没人来的,阴森森的,也太吓人了吧,你看着头上的灯一晃一晃的,就跟电视剧上的鬼片一样。”

    于铮目光难得的有了焦距,脸上的淡漠融化,虽然没有笑,但整个人还是温柔了许多。

    白光从头顶灯泡上泄下来,落在脚下的鹅卵石上,像冬季来临,覆盖了一层白霜,恍惚间,他看见稚嫩的男孩手牵手从身前走过,隔空对视后低着头笑,然后兴奋的谈论梦想和未来。

    用黑暗,来包裹保护他们卑微可怜的禁忌之恋。

    “没有人来也挺好,这样就没人破坏我和他的回忆了。小宁,你知道吗,我和你哥在这条路还没有灯的时候就在这里了,这里的每一寸黑暗,都是他陪我走过的,只不过后来有灯了,就容不下我们了。”

    ……

    “对了小宁,他最近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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