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姜心里一惊。
这么早,谁会来找她?!
兰姨和夏竹都还没起,敲门声还在继续。
徐令姜稳了下心神,走到门口,将院门打开。
打开后却发现,自己虚惊一场。
外面有人在敲门不假,可人家敲的是隔壁的院门。来人是个体态丰盈的女子,一身绛红色袄裙,臂弯里挂着个黑色雕漆食盒,正捏着嗓子在喊:“慕载,我来给你送饭了,你快开门呀!”
徐令姜顿时松了口气。
她正要将院门重新掩上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好心提醒:“李公子好像出去了。”
“好像?!”来人闻声转头。
四目相对时,徐令姜这才瞧见对方的模样,面如满月,丹凤眼柳叶眉,脸上薄施脂粉。而赵三娘也在打量徐令姜。
李慕载隔壁,什么时候,搬来这么个漂亮的女邻居,她怎么不知道?!
赵三娘眼里的防备,虽然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徐令姜瞧见了,徐令姜满头雾水答:“先前我听见了开门声。”
“这两家院子不隔着墙吗?你怎么……”
赵三娘话说到一半,院内又传来一道声音:“姑娘,你怎么又起这么早!是隔壁的李公子,过来修院墙了吗?”
徐令姜还没来得及答话,赵三娘已拎着食盒,三步并作两步蹿过来,脸上带着笑:“姑娘是新搬来的吗?喏,我就住在你们对门,这大冷天的,姑娘不介意我进去吃盏热茶吧。”
邻里一场,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赵三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令姜也不好拒绝,只得将人请进来。
赵三娘一进来,看见那道残垣时,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令姜说了原委。
赵三娘一把拉住徐令姜,立刻道:“你把这院子卖给我吧。”
徐令姜:“……”
赵三娘肖想李慕载已久。
先前,她便想买下这座院子的,奈何一直联系不到主家,如今徐令姜搬进来了,现在院墙又倒了,赵三娘觉得,这简直是老天爷在给她制造机会。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得先买了近水楼台!
徐令姜没想到,这新邻居一进来,第一件事,竟是要买她们的院子,她愣了下,摇头道:“抱歉,这院子我不卖的。”
“那我出两倍的价钱。”赵三娘锲而不舍。
夏竹在廊下烧水,闻言插话道:“你瞧我们像是因为钱,而卖房子的人吗?”
“不像不像,姑娘别生气,我就是特喜欢这院子,才请姑娘割爱的,要不这样,价钱你们开,怎么样?”
赵三娘眼巴巴望着徐令姜。
徐令姜满脸无奈:“我并非是想抬价,而是这院子已是我最后的容身之处了,我不会卖的,还请姑娘切莫再强人所难了。”
说完,徐令姜转身便进了屋。
“哎,我们再商量商量啊!”
赵三娘想去追徐令姜,却被兰姨拦住了:“这院子是我们夫人留下来的,我们姑娘是绝对不会卖的,阁下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夏竹,送客。”
夏竹应了声,立刻冲过来。
“哎,别介啊!”赵三娘美眸一转,又扯唇笑开,“好好好,我不买院子,但邻里一场,我在你们这里喝盏热茶,总还是可以的吧!”
最后,赵三娘凭借着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成功在徐令姜这里讨到了热茶。
入屋后,赵三娘慵懒倚在熏笼上,目光在屋内摆设上一一滑过,真心实意道:“我要是你,这样的屋子,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会卖。”
徐令姜笑笑,又给赵三娘续了茶。
赵三娘端着茶盏,幽幽叹了口气:“哎,是我强求了,你别生我的气,只是慕载平日里公务繁忙,我想着住的近一些,好方便照顾蕙姨。”
徐令姜点点头:“李夫人患有眼疾,确实需要人照顾,只是……”
“我明白的,”赵三娘立刻坐起来,拉过徐令姜的手,一脸推心置腹的模样,“我与你投缘,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与你隔壁的慕载,我,我们……”
说到这里,赵三娘突然又扭捏起来了,含羞带怯望向徐令姜。
徐令姜瞬间醍醐灌顶。
原来是因为这个,赵三娘才非要买她院子的!
赵三娘:“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令姜轻轻颔首,赵三娘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又将话题扯到了徐令姜身上:“我瞧你这容貌,这通盛的气度,不该住在这种地方啊!”
徐令姜笑问:“那我该住在什么地方?”
赵三娘很认真的想了想:“住在那种很大的院子里,穿华京里最时兴的衣裳,带不重样的首饰,出门时,会有很多丫鬟婆子服侍的那种。”
这话,赵三娘没撒谎,她看见徐令姜第一眼,就有这种感觉。
徐令姜闻言,却摇头笑道:“那样的日子,多无趣啊!”
那种日子看着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日复一日,将一个鲜活的人吸干掉所有的养分,最终活成别人口中的贤妻。
赵三娘愣了愣。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锦衣玉食的生活很无趣,她顿时对徐令姜起了好奇,直起身子问:“你先前说,这里是你最后的容身之处了,那你的父母是都去世了吗?”
“我爹爹尚在人世。”
赵三娘奇道:“他既在人世,为何会让你住在这里?”
“我刚和离归家。”
赵三娘一听这话,丹凤眼瞬间撑圆,名字可以是巧合,那刚和离归家如果也巧合,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那个,你……”
徐令姜知道她要问什么,便道:“外面说的那个徐令姜便是我。”
赵三娘待了小半个时辰才走。
她走后,兰姨进来收拾茶盏,见徐令姜还歪在炕上,便顺嘴问:“那位赵三娘在游说姑娘卖院子了?”
“不是,她是来宣示主权的。”
兰姨:“?!”
徐令姜伸手指了指隔壁:“她想要的不是这院子,而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见买院子不成,便先宣示自己主权,徐令姜觉得,这做法有些好笑,但又有些羡慕赵三娘,她现在还有去喜欢人的力气,而她已经没有了。
往后余生,徐令姜只希望,自己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舒心自在的生活。
不过这样的生活,是需要银钱的。
和离后,叶家将徐令姜的嫁妆悉数奉还,叶知秋还多给了徐令姜四年衣粮,但这些悉数都被方氏扣住了,徐令姜离开徐家时,只带了些微薄的体己。
修葺院子,置办东西,已花了大半,她们也不能一直这么坐吃山空下去,而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便只剩下画了。
一念至此,徐令姜从炕上下来,去了画缸旁。
兰姨忙完,掀帘进来,就见徐令姜已穿戴整齐了,不禁愣了下:“姑娘这是要出门?”
徐令姜轻轻嗯了声:“兰姨,你同我一起吧。”
兰姨忙应了声,去换了身衣裳。
徐令姜将挑好的画装好,主仆俩一道出门,到院子时,见李家院中依旧无人,徐令姜随口问了句:“李公子还没回来?”
兰姨摇摇头:“兴许是去请匠人了。”
徐令姜便没再问了,她带了兰姨出门,留夏竹看家。
时值仲春,乍暖还寒。
一出去,冷意便扑面而来,兰姨想去雇马车,却被徐令姜拒绝了:“兰姨,你忘了,霍大夫说的了么,我身子虚寒,平日里就得多些走路。”
兰姨拗不过徐令姜,只得随她去了。
主仆俩出了弄梅巷,一路往东行走,最后到一品斋前方才止步。
见徐令姜要进去,兰姨一把拉住她:“姑娘莫不是走错了,这是买卖画的地方。”
“没走错,我来得就是这里。”
兰姨瞬间知道,徐令姜想做什么了,她忙劝道:“姑娘,咱们还没到这个地步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到这个地步了,也还有我跟夏竹两个,我们手脚勤快些,总能养得起姑娘的。”
“兰姨,”徐令姜正色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你们跟着我,已经吃了很多的苦,哪有再让你们养我的道理?再说了,做画是我喜欢,也唯一擅长的东西,我用它来赚钱,远比你们轻松得多,好了,我心意已决,你就别再劝我了。”
说完,徐令姜率先进了画斋。
不远处的茶摊上,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头儿,认识啊?”
熊武见李慕载盯着徐令姜他们看,便问了一声。
李慕载转过头来,淡声道:“我邻居。”
“哦,原来是邻居啊!”一句正常的话,硬生生被熊武说的十分不正经。
李慕载一个冷眼扫过来。
熊武正要说话,旁边的张虎,一把将他头摁在桌上,一脸认真问:“头儿,你刚说,让我们三个,去帮你家砌院墙是吧?”
熊家兄弟和张虎,都是李慕载先前在厢军里的部下,年前李慕载被选入禁军,他们私下却依旧有往来,而且也一直保持着旧习惯,叫李慕载头儿。
李慕载正要答话时,熊武突然嚷嚷道:“头儿,你邻居出来了!”
李慕载转头看了一眼。
徐令姜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而她身边的兰姨,却是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似乎还在说什么,而徐令姜又径自进了另外一家画斋。
不过半刻钟后,徐令姜再度出来了。
她手上的包袱依旧在,瞧那包袱的形状,像是画轴,那么徐令姜频繁出入不同画斋的目的是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李慕载收回视线,起身结过茶钱后走了。
徐令姜一连碰了好几次壁,才有一家画斋愿意收她的画,但老板是这么说的,“徐姑娘,若搁在以前,但凡你做的画,那绝对是人人哄抢的,可现在,你也知道,外面把你传成什么样子了,听说现在徐大人每天上下值,都会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教女无方,我这画斋是小本生意,可承受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话是这么说,但画斋老板拿着徐令姜的画,却迟迟没松手。
徐令姜便明白,这是有得谈的意思,她问:“那掌柜是如何打算的?”
“不如这样,”那掌柜扣下徐令姜的画,捋了捋胡子,“这几副画,暂且先放我店里,由我代姑娘售卖,若卖出去了,我们五五分,若是两个月内,仍旧没卖出去,那便原物奉还给姑娘,如何?”
“五五分?你怎么不明抢啊你!姑娘,我们走!这画我们就是烧了,撕了,也绝不给这种黑心肠的奸商!你把画给我!”
兰姨愤然上前,便要去抢画。
掌柜抱着画,立刻闪身朝后躲:“那四六怎么样?”
徐令姜没说话。
兰姨手已经伸过去了,掌柜将画放在桌上,看向拿主意的徐令姜:“徐姑娘,四六分,若你同意,我们立单据,若你不同意,这画你带走。”
兰姨指尖已经碰上画了,徐令姜的声音响起来:“三七。”
“那不成,三七太……”
徐令姜打断掌柜的话,语气平静:“掌柜若同意,以后我的画,全交给贵斋售卖,若不同意,我现在便将画带走。”
“不是我说,徐姑娘,你最近是不出门的吗?你是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声……”掌柜话还没说完,见徐令姜已经起身了,他立刻改口,“好好好,三七就三七。”
说完之后,又让立刻上了笔墨纸砚。
两刻钟后,徐令姜和兰姨才从画斋里出来。
兰姨气的浑身发抖:“这帮趁人之危的小人,他们肯定会遭报应!”
“他们遭报应之前,可得先帮我把画卖出去才好。”徐令姜一本正经的语气,成功逗笑了兰姨,笑过之后,兰姨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四年前,姑娘得官家称赞时,来徐家找你求画的人,如过江之鲫,但凡你有新作问世,皆被人争相哄抢……”
徐令姜道:“兰姨,今时不同往昔了。”
“今时不同往昔,不都是那脏心烂肺的叶家害的么?他们有本事做,却没本事承认,只会欺负弱女子,亏他们还是簪缨世家,我呸!一家子恬不知耻的东西!姑娘,上次因为要搬出去,我忍了,可这次,我忍不了,我……”
兰姨说到一半,突然又瞧见了位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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