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倾慕令姜已久,既聘她为妇,自当珍之重之。◎
纵然已经喝过安神汤药了, 可徐令姜还是睡的不踏实。
梦里全是叶知秋强迫她的画面,她被惊醒时,外面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
“姑娘别怕!已经回来了, 没事了啊!没事了啊!”
兰姨见状,忙奔过来扶住徐令姜, 连声安抚着。
听到兰姨的声音后,徐令姜的意识,这才慢慢归拢起, 她脸色苍白问:“李公子呢?”
“李公子和老爷上朝去了。”
兰姨说完, 见徐令姜的脸色变了, 又忙道:“不过姑娘别担心, 李公子临走之前, 留了熊武兄弟带人在院外守着,若是叶知秋那个杀千刀的敢来,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最后一句话, 兰姨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 叶知秋求和不成,竟然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徐令姜沉默两息后, 转头道:“兰姨, 你去同熊武兄弟说一声,劳烦他帮我准备一辆马车。”
兰姨心下一惊:“姑娘要出门?”
徐令姜嗯了声:“我要进宫。”
昨夜的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可叶知秋是朝臣,他们拿他没办法, 只有将此事捅至官家面前,她才能得一个公道。
而且以她对李慕载的了解, 只怕他也是这般想的, 所以她不能让他一个人, 她也得去!
兰姨出去交代了。等她再回来时,便见徐令姜换了身月白对襟褙子。
徐令姜本就身形高挑纤瘦,再经过昨夜那么一遭,此时更是面如金纸,细腰只盈盈一握。兰姨强忍住难过,上前道:“我给姑娘上妆。”
“不必,这样就很好了。”
徐令姜从镜子上收回目光,取出一方面纱蒙上,带着兰姨出了门。
熊武已将马车准备妥当了。
他的任务是保护徐令姜,听说徐令姜要出门,当即带着自己的人,一路将她护送至宫门口。
请安的众妃嫔刚散,毓芳姑姑便进来道:“娘娘,前面有人来禀,说徐姑娘递牌子求见。”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皆是无召不得入内。
可先前皇后怜惜徐令姜,便特意给她赐了一块进宫的牌子,准她无召可入宫。这牌子已赐了数月,但这却是徐令姜第一次用。
皇后便知徐令姜应当是有事,当即道:“快宣。”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毓芳带着徐令姜进来。
皇后瞧见徐令姜是蒙着面纱进来的,不由怔了下。
但凡见上位者,遮面乃是不敬的行为,徐令姜今日怎么……
皇后还没想完,见徐令姜已向她行完礼了,便温柔笑道:“毓芳,快将人扶起来。这才半月没见,本宫瞧你,怎么好像消瘦了不少?”
毓芳欲去扶徐令姜,但徐令姜却没动。
“求皇后娘娘为臣女做主。”
徐令姜说着,眼泪便滚了下来,她躬身长磕而下。
皇后吓了一跳。
徐令姜一贯坚强,这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皇后放下茶盏,亲自过来,扶住徐令姜的胳膊:“好孩子,别哭,你先起来,有什么事,说给本宫听,本宫为你做主。”
毓芳忙去搀徐令姜。
徐令姜哽咽着站起来,泪珠扑簌簌往下滚,她抬手,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面纱。
毓芳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令姜那张欺霜赛雪的脸,此时一侧高高隆起,上面指痕清晰可见,而她脖颈处,也有触目惊心的掐痕。素来沉稳持重的徐令姜,此时哭的跟人泪人儿一样。
皇后也惊了一跳,忙问:“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打你?!”
徐令姜声音带着哭腔,将昨夜之事同皇后说了。
皇后素来最是和善不过的人了,听完徐令姜说的,也忍不住动了怒:“亏他们叶家还自诩簪缨世家,就教出来这样的儿子出来?!来人,立刻召叶夫人入宫。”
有宫人在外面应诺,正要去时,徐令姜盈盈一拜:“娘娘,此事乃叶知秋一人所为,与叶夫人无关,娘娘若传叶夫人入宫,只怕叶贵妃那边也会拿此事做文章。”
皇后也深知这个道理。
可叶知秋是朝臣,她纵然有心想为徐令姜出头,可也是鞭长莫及啊!
毓芳素来是七窍玲珑心,不过须臾间,她便明白,徐令姜的意思了。
毓芳上前一步,道:“娘娘,徐姑娘来寻您做主,可此事却与朝臣有关,您也不便插手,依奴婢愚钝,不如您带徐姑娘去见官家,交由官家决断吧。”
皇后想了想,觉得毓芳说的有理,当即便携了徐令姜去见官家。
徐令姜今日入宫,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她一介女流,若直接去寻官家做主,肯定会落人口舌。所以她便先来寻皇后娘娘,可此事又牵扯到朝臣,皇后娘娘自然是做不了主,便只能将此事告知官家。
时值四月中,日头却已毒辣起来了。
大监立在廊下,正用帕子擦汗时,身侧的小内侍低声道:“干爹,皇后娘娘来了。”
大监抬头,便遥遥见皇后的仪仗朝这边过来。
他立刻将帕子揣好,端着笑忙迎过去:“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官家现在可得闲?!”
皇后娘娘从轿辇上下来,看向大监问道。
“刚才叶李徐三位大人求见。”
皇后娘娘听这话中有深意,便停下问:“这三位大人是谁先来的?”
“回娘娘的话,是叶大人先来的,李大人和徐大人后来的。”
皇后哦了声,点点头:“你进去瞧瞧,若他们聊的是政事便罢,若不是,便替本宫通禀一声。”
大监应了,忙亲自入殿内回话了。
皇后正等着时,遥遥见官道上又有轿辇行来。
徐令姜眼脸微垂。
她就知道,叶贵妃定然会来的。
叶贵妃下了轿辇,便扶着宫人的手,快步从台阶上下来,冲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娘娘不是近日身体不适么?怎么出来了?!”
叶贵妃话是这么说,但眼神却似刀子一般,落在徐令姜身上。
叶筠来找官家之前,便让人给叶贵妃递了消息。
是以,叶贵妃才会匆匆而来。
皇后握住徐令姜的手,淡淡道:“本宫的身子不打紧,倒是妹妹,这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做什么?!”
叶贵妃能宠冠六宫,心劲儿也不是盖的。
她当即便道:“臣妾瞧着今日天气热,便让小厨房做了银耳莲子百合粥,给官家送来尝尝鲜。”
“妹妹真是有心,这银耳莲子百合粥素有清火的功效,官家此时怕是正适合喝这个。”
叶贵妃听出了皇后话中有话。
她正欲开口时,先前去传话的大监,回来道:“官家让娘娘和徐姑娘进去。”
皇后轻轻颔首,携了徐令姜正欲进去时,又扫了一眼身后的叶贵妃:“妹妹既是来见官家的,便随本宫一道进去吧。”
她们三人进去时,李慕载、叶筠、徐弘礼三人俱在。
叶筠正老泪纵横哭诉:“官家,臣膝下就只得这一个逆子,可昨夜却被李大人废了右手,此后提剑握笔都是不成的了,求官家为臣做主啊!”
叶贵妃听到这话,甚至连尊卑都忘了,直接跃过皇后娘娘,快步走到叶筠身边,急声道:“哥哥,你说知秋他怎么了?”
“知秋右手的手筋被人挑断了,大夫说,日后握笔提剑都不成了。”
叶贵妃一听这话,顿觉如五雷轰顶。
她入宫多年一直无所出,便将叶筠膝下的叶知秋视作半子。叶知秋自幼便聪明,长大后更是文武兼修,明明考中进士,却又弃笔从戎挣了一身军功。如今正是该大展身手的时候,竟然被人挑断了右手手筋。那日后,岂不是就沦为废人了?!
叶贵妃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皇后表情很平静,待叶贵妃问完之后,她才上前,冲赵承贞行礼说明来意:“参见官家,令姜进宫来寻臣妾做主,说昨日叶家大公子叶知秋,冒用其妹之名诓骗她过去后,将其打晕带走,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因此事涉及朝臣,臣妾不敢擅断,便将她带来请官家裁决。”
“满嘴谎言!!!我们知秋大好男儿,岂会做这种事?”旁人还没开口,叶贵妃已厉声反问,“这定是李慕载伤了我们知秋后,为怕官家责罚,与徐令姜编出此等谎话来,妄图污蔑我们知秋。皇后娘娘,您身为六宫之主,怎可如此偏帮?”
“妹妹不必冲本宫如此,本宫并未目睹此事,所以具体如何,本宫并不知晓,也不存在偏帮一说。只是令姜既来寻本宫做主,本宫做不了,便只得带她来求官家圣裁了。”
皇后娘娘仪态端方,语气柔和。
与跪在地上,一味胡搅蛮缠的叶贵妃一比,顿时高低立现。
叶贵妃被皇后这话噎了一下,又扭过身子,正欲冲赵承贞哭诉时,赵承贞已沉下脸色,道:“徐令姜,你来说。”
叶筠身子一颤。
他敢进宫来倒打一耙,就是吃准了,昨日之事,关乎徐令姜的清誉,李慕载等人不敢说出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徐令姜竟然能这么豁出去,还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徐令姜上前,将昨日之事悉数又复述了一遍。
末了,她又伸手摘下面纱,露出那张满是伤痕的脸。
赵承贞瞬间砸了茶盏。
他虽是皇帝,可骨子里却是个极为温雅仁爱之人,平素体恤爱民,更是严令禁止打骂宫人,如今瞧见徐令姜伤痕累累的模样,焉有不生气的!
叶筠兄妹俩,看见徐令姜脸上的伤时,也吃了一惊。
叶贵妃脱口而出便道:“不可能!知秋素来温润和善,连下人都不曾打骂过,又怎会打你?莫不是你自己故意将自己弄伤诬陷他的?!”
“臣女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若贵妃娘娘不信,大可传叶知秋来御前,臣女愿与他对峙。”
“你——!”
赵承贞打断叶贵妃的话,脸色冷了几分:“来人,传叶知秋即刻入宫。”
“官家!”宫人还未去,叶筠已跪下,匍匐在地,“犬子失血过多,如今还未醒来。”
赵承贞目光落在叶筠身上,眼上覆了一层冷色:“那依爱卿的意思,可是要朕等叶知秋醒来,再来断这桩案子?!”
“官家万金之躯,且又日理万机,臣岂敢让官家等。”
赵承贞摩擦着手上的玉扳指:“那依叶爱卿的意思?”
叶筠为官数十载,只需赵承贞说话的口吻,和一个动作,他便能洞察圣心。
如今见赵承贞已信了徐令姜所说,兼之此事,就算叶知秋醒来,也无可辩驳,倒不如以退为进。
打定主意后,叶筠顿时换了副面容:“令姜嫁入我们府中四载,她持家有道,待人宽宥,臣自是知晓她的为人,她既这么说,想来是没有撒谎的。子不教父之过,如今知秋昏迷不醒,老臣愿意代她向令姜赔不是。”
说着,他颤巍巍转身,向徐令姜行了一礼。
徐令姜朝后退了两步。
叶筠素来有己无人,她不信他会这么快就将所有罪责揽过去。
果不其然,行过一礼过后,叶筠又开口,这次一开口,声音里全是凄惨。
“知秋喝醉犯混做了此等错事,确实该打。可是令姜,你们好歹夫妻四载啊,你要打要骂他,我都绝无二话。可你们何至于这般残忍,挑断他右手的手筋,就此断送他的仕途啊!你们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叶筠声嘶力竭说着,一张面皮上泪痕斑驳。
“就是!知秋他只是喝醉犯浑而已,你们竟然挑断他的手筋,就此断了他的仕途,你们好狠的心啊!”叶贵妃说着,又扭过身子,扑在赵承贞的桌岸前,哭诉道,“官家,知秋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呀!您可要为他做主啊!”
皇后见叶贵妃这般,眉宇里闪过一丝不喜,可官家既没训斥,她也不好说什么。
徐令姜气的发抖。
明明是他叶知秋有错在先,可现在叶筠上下嘴皮子一碰,错的人反倒成他们了?!
而且昨日,叶知秋身上压根就没有酒味,他们红口白牙,竟然想将黑的说成白的。
徐令姜正要开口说话时,有人先一步开口:“那照叶大人所说,昨日叶公子所为,皆是醉酒糊涂所致?”
是一直没说话的李慕载。
叶筠擦了擦眼泪:“正是。”
殿中突然传出一道极轻极快的嗤笑,李慕载道:“那敢问叶大人,叶公子昨日是在何处喝的酒?是什么时辰喝的?”
“这……犬子如今昏迷未醒,我如何得知。”
李慕载反问:“既然叶公子尚未醒来,那叶大人是如何得知,昨日叶公子行事是在醉酒后?”
叶筠愣了下,立刻道:“酒味,知秋被救回来时,身上有很浓的酒味。”
“你撒谎!”徐令姜忍不下去了,她与李慕载并肩而立,“昨日叶知秋并没有喝酒,他做所有事时,皆是清醒的。”
“撒谎的是你!你这个毒妇,我们叶家哪里对不住你了,你竟然伙同旁人这般害他,你……”
“够了!”赵承贞厉喝,“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犬于人。皇后素日里常同你们说这些话,你都没记住吗?!”
叶贵妃一贯得宠,这还是赵承贞第一次这般疾言厉色骂她,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叶贵妃顿觉脸上烧的厉害。
可见赵承贞是真的动怒了,她也不敢再辩驳,只扯着帕子,将头埋了下去。
殿外骄阳烈烈,殿内的空气似胶住了一般。
皇后想了想,柔声道:“官家,臣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皇后但说无妨。”
“关于叶公子是否醉酒这一点,若是官家当真要查,定然是能查出来的。”
叶筠和叶贵妃齐齐身子一僵。
却听皇后又道:“只是一旦查了,那这事定然就瞒不住了,可若此事传出去,怕是会让令姜清誉受损。”
最后两句话,皇后是对李慕载说的。
她听说,是李慕载主动来求官家赐婚的。
他若主动来求,想必是心里有徐令姜的,自然是不愿此事闹大,令徐令姜受难堪吧。
果不其然,皇后这话说了之后,李慕载便没再说话了。
而叶筠本就做贼心虚,他所谓的叶知秋醉酒后所为,本就是谎话,他自然不敢当真让查下去,便也没说话了。
赵承贞撑头问:“那依皇后的意思,该如何办?”
皇后端庄笑笑:“依臣妾愚见,此事最先错的乃是叶知秋。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岂能因求和不成,便用这种下作手段来伤人。而李大人救妻心切,一时失手重伤了叶公子,虽情有可原,但……”
“一时失手重伤,还情有可原?!”叶贵妃听不下去了,张嘴就反驳反驳,“皇后娘娘说的倒是轻巧,感情被挑断手筋,不能入仕的不是你侄儿!”
这话一出口,向来端庄柔和的皇后娘娘,脸色顿时发白。
叶贵妃这才反应,自己这话犯了忌讳,正要开口找补时,就见皇后娘娘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浸了冰:“贵妃此言差矣,本宫倒是想让本宫的侄儿入仕,可本宫的侄儿没福,早早便死在戎狄人手里了!”
昔年皇后的兄长苏将军奉命镇守边关,其妻携幼子前去探望时,因军中出了奸细。导致苏将军的儿子被戎狄人所虏。
后来,戎狄人用幼子用来威胁苏将军无果后,便将其子绑在马上,活生生将其拖死,并将尸身抛掷于乱军中,任由马蹄践踏。
可怜那孩子死时,不过只有六岁。
这是皇后一辈子的疼,亦是这些年,赵承贞一直对皇后另眼相待的原因之一。
叶贵妃这番话,戳到了皇后的痛脚,亦也戳到了赵承贞的痛脚。
“言行无状!不敬中宫!尖酸刻薄!如何堪配贵妃之位!”赵承贞猛地站起来,素来温润和煦的脸上,此时皆是怒色,“传朕旨意,即日起,将贵妃叶氏降为叶嫔,并着教习姑姑前去重新教她规矩!”
这话一出,叶贵妃顿时吓傻了。
她仰头,看着找承贞那张满是冷意的脸,顿时心生惧意,连连磕头:“官家开恩啊!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只有新入宫的秀女才会让教习姑姑去教规矩,她已入宫十来载,现在若让教习姑姑去教她的规矩,只怕会顷刻间沦为阖宫上下的笑柄。
“官家,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您就饶了臣妾这一回吧!皇后娘娘,臣妾求求您,您替臣妾说句话吧!”
叶贵妃再无之前的嚣张之态,将头重重磕在地砖上,一声接一声的响。
“你扪心自问!朕饶过你多少次了,皇后又饶过你多少次了?!你仗着朕的宠爱,屡屡在礼制上逾越钻空子一事,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吗?!况你素来与鲁王妃不睦,可自朝中奏请让朕在宗室子中过继一子后,你便放下身段,频频主动亲近鲁王妃,你打的是何主意,你以为朕也不知么?!来人,将叶嫔带下去!什么时候规矩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
赵承贞话落,立刻有内侍进来,将叶贵妃往外拖。
“官家!臣妾错了!臣妾真的错了!皇后娘娘,您素来心善,您为臣妾说几句话啊!”
叶贵妃的声音渐渐远去了,赵承贞转身,冲皇后伸手,“靜容,来朕这里。”
皇后上前,将手搁在赵承贞的掌心里,就听赵承贞道:“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皇后摇摇头,面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
他们两人并肩而立,宛若一对璧人。
徐令姜却看的心下五味杂全,而一旁的叶筠,却是吓得两股战战。
赵承贞身居高位,行事须得隐忍,想恣意而为是绝无可能的事。而后宫女眷们温婉娴淑,动静有度的,一抓一大把。叶筠便另辟蹊径,让叶贵妃天真娇媚,任性不守规矩些。
是以见惯了循规蹈矩的,遇到了叶贵妃这种任性大胆的,赵承贞便对她另眼相待,而叶家也因一人得道跟着鸡犬升天。
原本叶贵妃娇纵些任性些,赵承贞都会包容她,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手伸得太长,竟然同鲁王府私下结交,这便是犯了赵承贞的忌讳。
而且因为过继一事,前朝后宫,表面上看着一派平静,可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之举早已是蔚然成风。今日这事,表面上看是叶贵妃得罪了皇后,可实则却是赵承贞想杀鸡儆猴罢了。
“好了,继续说回知秋这事吧。”
赵承贞仿若刚才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神色平静,拉着皇后落座了。
李慕载见徐令姜脸上略有倦怠,便也没再兜圈子,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道:“官家,臣有一事不明。叶公子早不挟持令姜,晚不挟持令姜,何以偏偏昨日,官家前脚为臣与令姜赐婚,后脚他便‘醉酒’将令姜挟持走?!叶公子可是不将官家的圣旨放在眼里?”
叶筠脸唰的一下白了。
藐视官家这可是大罪,他连连辩解:“小儿绝无此意啊!小儿昨日做下此等错事时,官家赐婚的圣旨尚且还未下,求官家明鉴啊!”
皇后闻言,看向徐令姜:“昨日叶公子是什么时辰挟持你的?”
“酉时初。”
叶筠一口气顿时卡在嗓子眼儿。
赵承贞昨日赐婚的圣旨,是申时三刻到徐家的。徐令姜现在说叶知秋是酉时初劫持她的,那便明摆着说,叶知秋是知道赐婚圣旨后,才去劫持她的。
“不可能!若知秋知晓官家下了赐婚圣旨,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啊!官家,他们如今就是打量着,我们知秋还未醒来,这才这般污蔑他。求官家明鉴啊!”
叶筠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哭着。
“官家,徐家的下人可以作证,叶公子知晓我与令姜被赐婚的事。”
一听李慕载说这话,徐弘礼已经开始在心里默念隐身咒了,虽然官家已为李慕载和徐令姜下旨赐婚了,但叶筠掌管官员考核,他还是不想同他为敌,便一直站在角落里,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想,还是被李慕载揪了出来。
赵承贞问:“徐爱卿,可有此事?”
“啊,这这这……”今晨从弄梅巷走时,李慕载便将昨日,方氏派人去叶家通知叶知秋,以及叶筠着人去徐家打听一事全同他说了。现在徐弘礼就算是想偏帮叶筠,也是不能够了,他只得道,“是,昨日宣旨的大人走了之后,确实有叶家的家仆,来我们府里打听赐婚一事。”
“那是我遣人去打听的,与知秋没干系。”
叶筠当即便道,可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这话有多么的没有说服力。他与叶知秋是父子,他既知道了,叶知秋焉会不知道?!
徐令姜也不愿再与之纠缠下去,她膝盖一弯,跪下去,声音清朗:“官家,皇后娘娘,臣女自问,嫁入叶家四载,上孝顺公婆,下勤俭持家,虽不说做的十分好,但臣也尽心尽力了。我与叶知秋聚少离多,他回京不过半月,便拿着和离书前来,同我说,他喜欢的人不愿为妾,且那女子已有了他的骨肉,要同我和离。臣女不愿做那强求之人,便成全了他。可臣女归家不过三日,便听外面谣言满天飞,说是臣女不贤善妒无子,才导致叶知秋要与我和离的。”
“臣女有心反驳,可奈何人微言轻,压根无人相信。后来还是叶知秋想娶那女子过门时,真相才被众人知晓,臣女也终于得以洗刷污名了。经此一事后,臣女只想安静度日,可奈何叶知秋屡屡上门骚扰,搅的臣女不得安宁。”
“所有人都劝臣女,说他既诚心悔改,便要臣女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可臣女不敢,臣女怕了。叶知秋能为旁人与臣女和离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更何况,和离后,他为了怕旁人指责他私德亏损,还要将过错皆推到我一个弱女身上。这次臣女侥幸洗刷了污名,那下次呢?下下次呢?若叶知秋再做的天衣无缝些,臣女是不是就得一辈子背着污名过活?!”
说到这里,徐令姜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和离后,臣女自觉有辱家门,便搬去亡母故居而居。幸得与臣女比邻而居的李大人多番帮扶,才让臣女度过那段艰难的时日。如今李大人不嫌弃臣女是二嫁之身,诚心求娶臣女,臣女焉有不应之理。可臣女怎么都没想到,叶公子他求和不成,在得知官家为臣女和李大人赐婚后,竟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逼迫臣女。虽是他叶知秋不对,可此事若传出去了,臣女也无颜见人,原本臣女是打算含泪将此事咽下去的。可谁曾想,他们叶家竟恶人先告状,还要倒打一耙,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明明是他叶知秋求和不成,便想用下作手段凌辱臣女,李大人为救臣女时,失手伤了叶知秋。可他们叶家却仗着深受皇恩,不但不思己过,竟这般颠倒黑白,妄图污蔑李大人,他们这般嚣张,无非是打量着李公子投鼠忌器,怕此事传出去有损臣女的清誉。可事到如今,臣女被叶家累的还有清誉可言么?那怕此事传出去,臣女会被人指指点点,臣女也只求求官家和皇后娘娘,为臣女讨个公道!”
说完,徐令姜行了个大礼。
徐令姜声音清朗缓慢,说话条理清楚,再配上她那张伤痕斑驳的脸,以及脸上的两行清泪,任谁听了其中原委,再瞧见徐令姜如今这般模样,能不火冒三丈呢!
皇后看神色颇有些动容,转头看向官家。
官家此时也是怒不可遏,他一贯欣赏徐令姜的画,如今瞧着好好一个姑娘家,竟被叶知秋欺辱成这样,焉能不动怒!
可官家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慕载也一撩袍摆,在徐令姜身侧跪下。
他面容肃冷,眉眼冷冽:“臣倾慕令姜已久,既聘她为妇,自当珍之重之。如今她虽未过门,但在臣心中,她已是臣的妻子了。臣自当爱她,护她,敬她,绝不允许任何人辱她。”
李慕载说完,一向挺直的腰背,终是弯了下去,同徐令姜一样,向高座上的人行了个大礼。
叶筠看着他们俩妇唱夫随的模样,不由怒火中烧,正要说话时,赵承贞却道:“行了!”
叶筠:“官家?!”
官家没看叶筠,而是继续道:“叶知秋,罔顾圣命,意图强辱同僚之妻,此举实乃不仁不义且有违人伦!朕念在昔日,他抵抗戎狄有功,且又没铸成大错的份上,着他在府上先行休养,至于兵部侍郎一职,他如今这样怕是胜任不了了,让朕再想想,回头将他安排去别处吧。”
叶筠心里的那根弦瞬间断了。
如今叶知秋右手已废,无论是握剑提笔都不能了,去别处他还能去哪儿啊!
“至于你,”赵承贞又看向李慕载,“虽说你伤了叶知秋,乃是事出有因。但他文武兼修,乃是朝中栋梁,此番被你伤过后,便不能再为国效力了,你因私怨,而毁了一个朝中栋梁。朕罚你杖三十,罚俸半年,你可有怨言?!”
叶筠猛地抬头,满目惊愕。
是!此事是叶知秋有错在先不假,可李慕载废了他一只手,此后他便与废人无异了,官家怎么能就这么轻飘飘就放过李慕载了?!
徐令姜想为李慕载求情,可她刚有动作,便被李慕载一把拉住。
李慕载恭声道:“臣谢官家宽宥。”
眼看着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叶筠气不过,跪下嚎啕大哭:“官家,李慕载废了犬子一只手,怎能杖三十,罚俸半年,便就将此事揭过去呢?”
如果说之前叶筠是假哭,那现在他就是真哭了。
可他真哭假哭,在赵承贞心里都没多大区别,他只问:“那依叶爱卿的意思,朕该如何做?!”
话是这么说,但叶筠瞧见,赵承贞眼底隐隐透着不耐烦。
再温顺的帝王,也不喜欢自己的臣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自己的权威。
叶筠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若在平日里,他此时定然就退了,可今日他却咽不下这口恶气:便强硬了一回,“臣只是为我儿不平啊!官家,臣就这一个儿子啊!如今被废了手,日后可就成废人了!官家……”
“为他不平!”赵承贞冷声呵斥,“朕听说,民间有句俗话叫,慈母多败儿,朕想来此话也适用于父亲。若非你一味纵着知秋,只让他瞧见别人的不好,而瞧不见自己的,他何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事到如今了,你非但不思自己教子无方,竟还一味去追究旁人的过错!当真是执迷不悟!!!”
赵承贞冷言冷语劈头盖脸砸下来,砸的叶筠整个人摇摇欲坠。
赵承贞是个仁君,平素说话时,总是十分温润祥和,但今日,他却是将她们叶家三人悉数训了个遍!
叶筠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凉意从心里泛了上来。
他看着坐在高座上,眉眼俱冷的赵承贞,嗫嚅着想辩解,可想到刚才,赵承贞三言两语,便将一向得宠的叶贵妃,贬为叶嫔,他顿时不敢再说了,只恭顺赔罪:“是臣教子无方,请官家恕罪。”
从殿中出来之后,李慕载和徐令姜走在前面,徐弘礼走在身后。
徐弘礼瞧着叶筠失魂落魄的模样,本想上前安抚几句,可他刚走近,叶筠抬头,恶狠狠的眼神,瞬间将徐弘礼钉在原地。
一见这眼神,徐弘礼便知道,叶筠这是连他也恨上了。
徐弘礼心里十分委屈,可他也知道,现在无论他怎么说,叶筠都不会听了,既然这头得罪了,那他便只能抓紧自己的东床快婿了。
如今储位未定,几位王爷暗中早就蠢蠢欲动了,私下早就在拉拢华京掌权的武官了。
而官家虽然外表看着仁和,实则心里却早就有所戒备了,不然之前,也不可能突然撤了将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曹参,改命为永昌军节度使,如今又提拔毫无根基的李慕载了。
瞧刚才官家那维护李慕载的架势,显然是打算将他亲信培养的。
徐弘礼上前去同李慕载攀交情。
原本他以为,李慕载在他这个岳父面前,最起码该有几分恭敬的,可谁曾想,李慕载半分都没有,只面色冷淡同徐令姜朝外走。
徐弘礼在他面前没摆成岳丈的款儿,便又将矛头对准了徐令姜:“如今官家既已为你们俩赐婚了,你们再那么住就不合适了,你今日便随我搬回府里去住,开始准备婚嫁事宜。”
“不必,我在那里已经住习惯了。”
徐令姜毫不留情拒绝了徐弘礼,徐弘礼气急,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在宫外等候的熊武看见他们出来,当即跑过来:“头儿,嫂子,怎么样?”
徐令姜听到嫂子这个称呼,微微愣了下。
李慕载道:“没事了。”
熊武知晓李慕载的性子,如今听他说没事了,那便应该是真没事了,而且这个地方也不方便说话,当即便让他们上了马车。
徐弘礼见状,也要跟上去时,却被熊武拦住:“哎,徐老爷,我们不顺路,您还是等人来接您吧。”
熊武说完,径自赶着马车走了。
徐弘礼气的嘴歪,可又无可奈何。
熊武赶着马车往弄梅巷去,李慕载的目光落在徐令姜脸上,微微蹙眉:“你的脸?”
“啊,这个,不碍事的。”徐令姜隔着面纱摸了摸,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我生来皮肤就嫩,但凡磕碰一下,都会肿的。而且临走之前,我还问霍箐要了能让它看起来很严重的药。”
李慕载听徐令姜这么说,才轻轻颔首。
自从重逢后,他便发现,徐令姜早已不是幼年时,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了。如今她沉稳冷静,即便身处劣势,也能很快想到法子,助自己脱离困境。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行至弄梅巷口。
之后他们两人并肩回去,霍箐和赵三娘折腾了一夜,都回去睡了,只剩下兰姨和苏蕙在院中。
瞧见他们回来,两人急忙奔过来问长问短。
徐令姜简短说了宫里的事,正要往屋中去时,就见右梢间的门开了,脸色苍白的夏竹,用手捂着肚子,腰微微佝偻着立在门口,一脸局促不安看着徐令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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