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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111章

    “即便在科技发展到前所未有水平的今天,人类仍旧无法解释梦的形成机制。”

    “有些梦境太过真实,人类在其中感受到的色彩、味道、触觉与现实别无二致,所以有些人会在现实中会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果按我的看法,那应该不是什么诅咒遗留的副作用或者幻术师的产物,我更倾向于认为你身上发生的那些改变只是被你遗忘的记忆在复苏。”

    “别忘了,你曾经找夏马尔消除过记忆。”

    大半面容隐藏在帽檐下的杀手,踩着月色从威尔第伪装成废墟的研究基地中离开。

    纵使找到了行踪不定的威尔第,这次的拜访仍对他解决自从解开彩虹之子的诅咒后,性格和行为上骤然发生的某些无理由的变化毫无帮助。

    他还是在现实中不断重复着梦里的某些习惯,也有时也因看到了某些东西激发出来。

    比如他突然适应了汉堡和甜品这类他不会去尝试的食物,再比如会习惯性的往意式特浓咖啡里加三倍方糖,然后皱着眉面色冷淡的喝下去。

    他看着框在画布里的吉□□花园的睡莲,会下意识的侧头向着那块虚无的地方撇去视线,静默片刻后把口中可以算作教导的鉴赏话语咽下去。

    他在某个雨天路过了艾米莉亚的郊外,买下了自己不会去喝的甜度很高的起泡葡萄酒。

    他停在翡冷翠的夕阳中,长焦镜头留下的画面看起来有些不和谐的缺少了一个人作为主体。

    他在那不勒斯的地下拍卖场买了支小巧的M36左轮,他用不惯,却又不想随便送人。

    有时候他会在乡村小镇的集市顺手买下一束向日葵,纵使自诩浪漫的杀手并不喜欢这样向阳热烈的花朵。

    他不是张扬的性格,也不认为杀手的工作会一直带给他乐趣,却在解除诅咒后,一直保持着世界第一杀手的称号。

    他不是收集癖,但新式的跑车和摩托却堆满了他世界各地的住所。

    他甚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去排队买游戏。

    他玩着无聊的音游,连打发时间都算不上,只是习惯性的,点着屏幕上的按键。

    他仿佛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这些习惯他当然可以改掉,作为一个理智至上的杀手他也应该改掉,只是当他决定去做的时候,属于杀手的灵敏的直觉却带给他一种无言的束缚。

    仿佛他要改掉的不是习惯,而是在扼杀自己的灵魂。

    原本时光就该这样无伤大雅的走下去,他足够的理智,相较于原先被诅咒成为彩虹之子的状态,现下的一点点小麻烦对他并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直到他解咒之后的第24年。

    那天一切都很普通、平凡,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他在壁炉前的玻璃茶几上冲着咖啡,一边电视放着的节目全然被当做了背景音。

    唯一能算作异样的,也只有飘在天上的那片看着轻易可以被拧出水的阴云。这样沉重湿冷的天气在他住的这栋森林别墅所在的地区并不常见,突然出现后像极了小说里会用来渲染人物情绪的背景。

    是不经意的一眼,里包恩抬头了,电视上刚好出现了心电图机,绿色的代表着生命的线骤然拉平,伴着刺耳的警报。

    杀手的心脏突然因为这样印入眼底的图象陷入鼓动。

    他记不清自己自从成为杀手之后,有多少年没有过太多激烈情绪的波动了。但那一刻,骤然失控的如熔炉的怒火从他的胸口喷发而出,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叫嚣着,表情扭曲,理智丧失,全然失控。

    当他平静下来的时候,杀手发现自己竟然冲出别墅进入了属于密鲁菲奥雷这个新型家族的地界。他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潜伏着,改造过的狙击***被他牢牢握着,瞄准镜狭小的视野里,锁定着白兰·杰索的头颅。

    只差一秒,他的扳机就会扣下。

    迄今为止,这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一次“解咒后遗症”突发事件。

    而他发现,他做不到像平时一样在发现自身异常后去修正,他无法放下***,他是真的对白兰·杰索这个从未见过的人起了杀心。

    是恨。

    刻骨铭心,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可怕的表情~”能在这个年纪白手起家,在里世界里拥有一席之地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再加上里包恩根本没有收敛杀气,很快,白兰就发现了杀手的踪迹。只是比起杀手预想到的冲突,白兰的反应和表情却耐人寻味,他没有攻击,而是用着有些怪异的,有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说着,“原来如此,是今天啊。”

    白发的黑手党玩味的笑着,道:“明明被弱化清洗了一次又一次,里包恩君仍旧记得……我在今天杀了□□……”

    杀了什么?白兰的声音太清,又吞下了大半发音,送入口中的棉花糖遮掩了唇形,让里包恩无法通过唇语解读。

    可即便如此,那两个不知发音的名字或是什么别的存在,仍旧让刚恢复了理智的杀手,抿平了嘴角,漆黑眼瞳里骤然涌现凛然杀意。

    ***与刀子是一贯粗暴却好用的威胁和逼问的道具,但放在白兰·杰索这个奇怪的家伙身上未必完全管用。

    不过所幸也算用不到。

    因为那个古怪的家伙突然捧腹大笑,笑到连眼泪都流出来的地步,然后说:“有趣~这样的发展,才是我答应□□君的原因啊。”

    看着这这些人在享受不过二十几年的平静生活后,突然恢复记忆,才现最重要的那个人早就消失,永远不会再出现,是多么的——

    有趣啊。

    他欣赏并期待着这份美妙的绝望。

    “里包恩君,你想知道你身上那些奇怪习惯存在的原因吗?”

    “你,不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吗?”

    什么珍贵的、重要的、可以为之放弃一切原则的、无数次午夜梦回里、无数次记忆清空下仍让人念念不忘的决不可舍弃的存在。

    放弃生命也要教育他成长,不惧死亡厌倦人生却也要让他活下去,期望能活的再久一点的捧于手心藏于心腔的宝物。

    他将这样的东西忘掉了,纵使这不是出自于他自身主观意愿的。

    所以那一刻,情感盖过理智的他荒诞的接受了白兰·杰索的说法,冲动的……甚至带着些孤注一掷的疯狂,来到了异国一处位于城市钢筋水泥间带着些岁月气息的建筑前。

    这是壹原侑子的小店。

    “欢迎光临,”店内,拢着宽大披肩的美艳女性静默的注视着杀手,“客人既然能走进店里,就代表着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在付出相应代价的前提下,我可以为你实现愿望,不过……”

    曾经本该死去,却因为库洛里多的一个念头被停滞了时间的魔女感受着胸膛里如常人一般跳动的器官,她垂下眼,说:“你真正的想法,或许我也无能为力。”

    毕竟有关过去的记忆,她也只是收集了解到了一部分。

    但绝不会在陌生人面前放松警惕的世界第一的杀手,此刻已经听不清壹原侑子在说什么了。

    他出神的看着半空。

    那里有一点被透明的结界包裹起来,微弱如豆火,好似随时都会熄灭的橙色火焰。

    某个熟稔的名字仿佛要脱口而出。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火焰跳动的模样,灵魂仿佛穿过时光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思念冲破了所有枷锁。

    陪伴着基石在雪山深处燃烧的【书】短暂的闪耀一瞬。

    在无人知晓的书页里,某些暗红的文字悄然模糊。

    于是,记忆复苏——

    【初遇】

    这是盛夏的温度。

    杀手发现自己站在锦叶龟背竹下,右手边是落地的铁艺玻璃砖墙。

    他看着自己变得低矮的视角,抬手遮在眼上挡住了阳光穿透玻璃照出的水波的光影。

    胸前的口袋里似乎装了什么东西,他拿出来,看到一张照片。

    上面那个人的面孔被阳光照射的晃眼,看不清。

    不过这头棕发看起来可真有够蠢的。

    里包恩摸着鬓角腹诽,冷冽的表情却柔和下来。

    “笑的也真够蠢的。”

    那绝对不是厌恶的诉说。

    【磨合】

    “所以说!我绝对不要当fia!”

    “不是fia,而是彭格列的十代目,”穿着黑西装的小婴儿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放在炸弹引爆器上,他冷酷无情的说,“看下一个题,这个题的做法是bb……”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啊!”棕发的少年震惊到失语,他蓬松的脑袋晃了晃,说,“而且谁家的家庭教师会因为学生做不出题目就要引爆炸弹作为惩罚的!”

    但他的抗议得到的只有杀手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在小婴儿托起脸颊用可爱的外表面无表情的说出更可怖的话之前,已经吃过很多苦头的少年条件反射的缩了下脖子,他不知道杀手的听觉敏锐,还小声的吐槽了一句斯巴达,结果就是他毛茸茸的脑袋跟列恩牌大锤来了次亲密接触。

    在某一段只有杀手跟他的小徒弟的并盛生活里,时间显得那样懒洋洋。

    然后时间就像被按下了加速键,那个少年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杀手在这段视角里看到了他的少年遇到了第一次挑战——有人伤害了他的朋友,而他半主动的来到了黑曜。

    这确实是一场合适的磨练,就像打怪一样,前进的路程上恰到好处的有几个水平递增的家伙阻拦。

    不过……

    『等等!不管是用拳头还是刀,尽管对我来吧!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让不相关的她们经历那么可怕的事情!』

    啧。

    『你是来救我的吗?

    哎?!

    哎呀得救了,还以为一辈子都没办法从这里走出去了。

    ……

    对了,我跟大家走散了!我待会再跟朋友过来!』

    呵,还没算蠢到家。

    『这不是你的错!

    大家都是风太的伙伴,所以,放心的回来吧!』

    哼,稍微有点大空的样子了,蠢纲。

    『狱寺君的伤口……还有碧洋琪……已经留那么多血了!求你了!停下吧!在这样下去他们会死的!』

    ……

    『怎么办……里包恩,我要怎么办才好!』

    ……

    『我的……心声?』

    ……

    『我……』

    『我想……战胜六道骸!这个家伙,我一定要赢!!』

    于是沢田纲吉点亮了觉悟的火焰。

    真耀眼啊。

    杀手这样感叹着。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大概是从油画里映入了现实的身影,看着那份属于少年人的璀璨夺目。只那一刻,他缺失的东西仿佛被补齐,他的世界突然被人填满色彩。

    杀手发出了一种带着点得意的哼笑,他在莫名满足。

    【成长】

    巷子深处传来了细碎沉重的脚步声。

    少年明显长高了,只是现在的他看起来依旧显得身板单薄。

    杀手看着棕发的少年向他望过来,然后一下整个人都变得放松。少年看起来像是去执行了什么任务,他左手的姿势不自然,应该是受了伤。

    等少年走进后,里包恩深深的皱起了眉。

    因为他看到了血。

    愤怒、不快,各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心头,尤其在看到少年有意把左手藏在身后想去隐瞒,还对他笑着说没事的时候,那种烦躁的情绪直接到达了顶峰。

    里包恩很想直接一发子弹打过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当回事的小孩,而事实上,当时的他也这么做了。

    “哎?!突然干什么啊里包恩!”

    “哼,看你不爽。”

    “什……”

    他看着少年又蠢又呆愣的样子十分不爽,在看着当年的自己感受着那份心情更加不爽,啧,连关心都说不出口,那时候自己是被沢田家光那种人传染了废物病毒吗?

    等等,沢田家光,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个人?所以这个少年是……

    但还未等杀手思索得出结论,眼前的场景就又变了。

    他闻到了酒味。

    杀手压了压帽檐,他还没想起前因后果,只能看得出比上个场景中又长大了一些,已经可以称作青年的人,在借酒消愁。

    “里包恩,不要管我,就这一晚上,让我放纵一下好不好。”

    棕发的青年没有等他做出回复,就又开了一瓶新酒,送到嘴边的时候,杯中近乎有大半都被他手抖着洒在了衣服上。

    看来他的小孩被人欺负了,杀手摸z75想到。

    “里包恩,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青年蜷缩着抱着膝盖,柔软的发丝也垂下来,盖住了他埋在膝上的大半面容。

    里包恩听见青年用着闷闷的声音说:“今天我又跟他吵架了,因为我不同意继续研发埃艾斯拉涅欧留下的特殊弹资料。”

    “上一次是向部分彻底无财产流浪街头的西西里居民提供有限的无息贷款,再上一次是他非要逼我在那些家族的女孩子里面选一位联姻。”

    “……我好讨厌他。”

    “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却要一副我是过来人经验多的样子,明明自己都给不了家人幸福和陪伴,却还要强加别人也要过跟他一样的人生。”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在他眼里我不是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我只是他的一个道具,一个他用来实现家族报复的傀儡。我……也听到过他说出口的足以震慑我的灵魂,让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落泪的话——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我的平安。”

    青年抬头看着窗户外明亮的月亮,自嘲的笑了笑,说:“可感动过后,我又忍不住去想那是因为我是彭格列的首领,里世界的教父。我死了彭格列会有***烦,才是他说出这番话的真正理由。”

    “里包恩……我好累啊……”

    别哭了。

    杀手攥紧了拳头,他多想过去给他的教父一个轻轻的拥抱、一个安慰,但是,他做不到。

    他只能无力的痛恨着。

    他静静的看着他的小首领是如何一步一步摆平内忧外患,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里世界教父。

    这是年中的一场宴会,是云集了里世界大多家族的盛宴,而受邀前来的沢田纲吉,理所应当的在最后一刻出场。

    青年沉静的踱步走入,侍者恭敬的为他打开大门,人群如浪潮向两边散去屈膝行礼。

    额前燃着死气之炎的首领宛如电影中刻画出的最经典形象,让人一眼就在心底唤出他的名字——教父,而区分于他人。

    仪姿如王侯的教父穿着黑色笔挺西装和花纹繁复精致的及地披风,他的胸口处以浅淡微紫的加百列玫瑰作为襟花,手上带着华贵的象征里世界最高权利的彭格列大空指环。

    当他向你走来,细碎的光线和浮动的尘点将他塑造成了教堂里高高在上的神像,你恍惚了,可紧接着你就意识到,他绝不会来自天堂,而是地狱。你不敢同他对视,教父冷漠俊美的外表下,是能一口气将人燃烧殆尽的炽热火光,所有违反他的法则,触犯他的禁律的罪徒,都会在他不知为何流露出悲悯的双眼注视下,迎来惩罚。

    甚少有人敢去挑衅他的权威,却并非全然没有。

    那是今年下最后一场雪的时候,密鲁菲奥雷向教父宣战了。

    杀手的死亡就是导火索,里包恩冷漠旁观着陪沢田纲吉外出看电影的自己受到非73射线辐射瞬间老去,他并不意外自己的死亡,从成为杀手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善终。

    但他不该死在自己的学生面前。

    他强迫自己冷静的去看那场景,那比撕心裂肺的哭泣更让人无法呼吸,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不能改变过去,他只能看着他的首领茫然的跪在地上,徒劳的燃着火焰。

    哀大莫过于心死。

    杀手闭上了眼。

    【惊艳时光与温柔岁月】

    很久以前,杀手就对自己的学生说过“就算是我,也不可能陪你一辈子,阿纲,你要学会适应分离。”,在那之后,先是他离开了他的教父,而后是他的教父选择假死离开了伙伴。

    世界融合重逢之后的日子过的一如既往,除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身体,他的教父却变小了。而当沢田纲吉也恢复一切都开始走向正轨之后,他却不受控制的产生了某些想法,他隐有所觉,却不想深思。

    确认自己“无路可逃”是某次他去找跟太宰治单独出去喝酒的沢田纲吉,缠着绷带的男人用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他丝毫不在意,径直走过。

    停下脚步靠在酒吧向下楼梯壁上的前港口fia的干部稍微流露出了一丝黑暗的气息,被他针对的杀手利落的拔***上膛一气呵成,两个同样危险棘手的男人针锋相对,然后被酒吧内玻璃杯落地的声音打破这一僵局。

    沢田纲吉单独过来这种地方,为了安全彭格列当然会清场,所以说,这只会是教父喝的太醉了自己不小心把玻璃杯推下的。

    他的小首领喝醉了,他得去看看,而杀手尚未转身,就被太宰治叫住。

    “额外的话就不说了,”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太宰治挂着了然的假笑,他慢慢向出口走去,说,“不过杀手先生,给你一个忠告——虽然阿纲是很可爱啦,但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会比较好哦~”

    多余的事情?里包恩挑眉,用***口顶了顶帽檐。

    聪明人说话自然去思虑言下之意,等他进去看到沢田纲吉那副柔软而不设防的样子时,手指轻轻扣了下掌心,对太宰治的话不可置否。

    他确实不会去做什么,趁虚而入并非他的风格,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未来,他绝不会把沢田纲吉跟身为彩虹之子的自己绑定,然后在某一刻,为他上次那样的离开再度陷入绝望。

    就算灵魂的某一部分一直在叫嚣着“那是我亲手培育的果实,自然应当由我亲手摘下。”。

    杀手走进了酒吧。

    棕发的青年应该是喝了太多的酒,柔软的褐眸仿佛盛满粼粼水面。这让里包恩直接在心里给某个不靠谱的家长记上了一笔,他过去拍了拍沢田纲吉的肩膀,但纲吉显然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他居然敢抓住里包恩的手不放。

    “你喝醉了。”杀手沉默了一下,无可奈何的说。

    “re……reborn……?”坐在吧台前的青年摇摇晃晃,他仰着脸,神色恍惚,他眨着泪湿的双眼细声哀求,“别走,我……嗝……以后不去看电影了。”

    将自己的手挣开的里包恩动作一顿。

    “别走……”

    那份压抑,令如今回顾记忆时再经历一次的杀手也觉得过分沉重。

    晶莹的泪珠划过教父的面颊,落在杀手的掌心。

    温度滚烫。

    里包恩知道那不过是沢田纲吉想起曾经的他的死亡画面感到悲伤所致,那只是生理性的、只是一滴他的教父眼眶里装不下溢出来的水,那只是同伴间的、与他所想全然无关的情绪宣泄,但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脏不为之疯狂跳动,他想要抽身飞远的思绪,一下就从高空坠落。

    沢田纲吉只落了一滴泪他尚且如此,更何况下一秒,属于教父的纤细微凉的手指,钻进了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一定要……一定要离开我吗?”

    那声音听起来难过极了。

    你该挪动你的步子,而不是被这个过去!现在!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小酒鬼轻易左右!

    杀手的思想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他的某一部分在怒吼,属于理智的那一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少。

    当沢田纲吉身体前倾靠上他胸膛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抛之脑后,杀手知道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可他还是仿佛被蛊惑一般的低下了头颅。

    他叹息着用手盖上了沢田纲吉的眼睛,隔着手掌落下一吻。

    当真是——色令智昏。

    【绝望】

    他是世界第一的杀手。

    他也可以是优秀的数学博士,专业的急救医师,出名的拳击选手。

    他游戏人间,权钱色|欲,他好像都不怎么追求。

    他只是选择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应该穿一身最能代表杀手的纯黑西装,应该如绅士一般优雅的啜饮着手磨咖啡,应该在任何方面都游刃有余没有遗憾,然后……

    然后还有什么呢?

    然后应该有一张清隽的面孔在他面前笑的柔软,应该有个人习惯的伸出手自然的着扯住他的衣角,应该有个人天真到让人发笑,却让他觉得无比珍贵。

    应该有个人,比他矮一点,比他固执,比他迟钝,比他耀眼。

    应该有个人,被他拥入怀中。

    可这最应该的部分,消失了。

    跨越千米需要多久?

    只需要肺泡炸裂、躯体极痛的三秒。

    跃入高空、接住从空中坠落的那个人需要多久?

    只要不在乎皮绽肉裂,骨头断开的一眨眼。

    那么,失去最爱的人又要多久?

    不过是三个字,一句简短的话听那人说完。

    “对……不、起……”

    杀手醒了。

    他沉默的看着在自己掌心熄灭的火焰。

    他回忆起了过去,原来他除了枪林弹雨游戏人间之外,还拥有过那么多美好而温暖的时光。

    他恢复了记忆,但现在所剩下的——

    皆是绝望。

    第112章 第112章

    别人/他会如何评价沢田纲吉/他自己的一生?

    最当之无愧的里世界教父。

    最差劲的一直在逃避的、软弱的我。

    堪比史诗的离奇人生。

    糟糕拖累着别人的苟且偷生。

    那是被教父驯化而臣服的一头头孤狼。

    他们是——最棒的伙伴。

    在继任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世界的教父坐在华丽而腐朽的王座上兀自迷茫着。

    想要同伴远离里世界,大家却还是因为他的缘故越陷越深,想用彭格列的力量保护他们,但这个家族的存在就是一道催命符。

    他尝试过把大家调走,尝试过放里包恩自由,尝试过从根本上改变这个世界,但是教父这两个字所代表的的含义太过沉重,远离权力中心的守护者会被视作驱离,被解除契约的杀手会被视作厌恶,以一己之力终结彭格列甚至里世界的存在,无异于蜉蝣撼树。

    沢田纲吉从未想过成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同伴,在已经没办法离开里世界的情况下,他想让大家能活着,而不是像他经常在报表中看到的别的Mafia那样,死于非命。

    他的手段越来越强硬。

    在不违背自己原则的前提下,他可以不择手段,他不会去在乎那些风评。

    但是他在乎同伴的。

    他曾经那么维护过他们,只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他愤怒的责罚过说狱寺隼人不过是彭格列十世养的一条狗的同盟家族boss,他将编排里包恩架空彭格列夺权的家族驱离到北意,他用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视线注视着非议笹川了平从不杀人的家族成员,他坚持派给雨守的任务不能与山本武的比赛冲突,他维护在外人看来高傲若即若离从未献上过忠诚的云雀恭弥,他力排众议一直信任着被所有人认定叛逃的六道骸和库洛姆。

    他疼爱着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庇佑着他统领的家族,他看起来那么在意他们。

    所以有谁会信他真的可以放手。

    “我记得他说过要在年底的时候,要去东京看烟花,”皑皑雪山,积雪踩下去发出厚实的挤压声。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走在山间陡峭的路上,用仪器确认好地点后,太宰治把冻的发红的手塞回了手套里,“中也也听他说过吧。”

    “恩。”赭发的港口干部面无表情点点头。

    现在想来,这也是他们未曾察觉他居然可以放手离开的原因之一。

    那是很高超的情报手段,不着痕迹的透露信息,轻描淡写的在旁人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让他们知道他在期待,让他们知道这个约定背后代表着什么,让他们知道这个约定的起因,让他们潜意识里觉得能说出“为了和大家一起看烟火才拼命奋斗,你死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的沢田纲吉,与任何负面情绪无关,与追求死亡的太宰治完全相反。

    “纲吉君真的很厉害呢,连我都可以骗过去。”

    面无表情的太宰治骇人,愤怒却还能装出温良皮相的太宰治更让人觉得可怖。

    “等拿到书之后……”

    未尽的话语,消散在骤起的风雪中——

    阿尔卑斯山脉,复仇者监狱。

    水牢层下,监狱最严密处,迎来了一位并不在拜访名单上非法入侵的客人。

    “我确实没有必要的让你活下来的理由。”

    空旷的岩洞里,一个懒散的声音响起。

    带着金边眼镜的白发男人随意的翻动着被奶嘴包围的【书】。

    他带着有如美杜莎人头像般的戒指,那上面的蛇头扭动吐着靛青的焰火,诡异的雾气笼罩着山洞,让驻守于此的复仇者对于异样毫无察觉。

    “不过我稍微有些许期待。”仔细观看着书中每一页的人说道。孤立在外的基石守护者想起了魔女带来的那个梦,还有带着刺骨寒意前来拜访的杀手。

    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沢田纲吉没有死亡,他还挺期待这个人能成长到何等程度。

    如果那个人还在,他应该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考虑让沢田纲吉作为他的代理人接替他来守护基石,毕竟他虽然长寿却也会死去。

    未来如何不可知,不过现在,终于找到了杀手所说漏洞的伽卡菲斯燃起了火焰。

    晦暗发红,仿佛沾染了血液的字体渐渐模糊——

    什么时候不想再打棒球的?

    好像是几年之前。

    又是什么时候觉得手里应该握持某种尖锐利器的?

    好像也是几年之前。

    没有特殊的理由,只是偶然握住了放在家里仓库某个角落的竹剑,挥动的瞬间,化为利刃的剑锋好像切割断掉了什么,从此再脱不开手。

    抱着剑坐在雨中并非因为旁人议论的枯坐修行,老爸交给他的那些招式他全部信手拈来,他仿佛生而为了使用时雨金时存在,历代的艰苦驾驭,到他这里只剩如臂指使。

    他只是觉得在雨中很安静。

    能让他去静下心来想,他到底想抓住什么。

    可是兜兜转,仿佛蹉跎一般的度过这些年,他还是摸不到脑内那个虚影的模糊边界。直到里包恩去见了壹原侑子,书写于【书】之上的既定未来被现实打破,那些失落的、珍贵的记忆与情感才被逐一返还。

    骗子。

    洗脸时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阴沉,表情锐利,再如何去模仿伪装,也做不来当年开朗模样。

    骗子。

    他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有血从齿缝流出。

    他确实也流了血,手上粗糙缠了些绷带。

    记忆恢复的那一刻,他放任自己狠狠的一拳砸在了墙上。

    爱不是谎言,但它可以是由谎言构成的。

    山本武曾经对类似这样描写的青春疼痛文学不屑一顾,不至于没有一点情商的在推崇这类小说的同学面前高谈论阔的批判,但也做不到假意附和,他耸耸肩,选择转身离开,然后在这一刻,一点一点一帧一帧的看着那些回忆里的画面,甚至提不起力气嘲笑过去的自己。

    他毫不怀疑生命这个词对沢田纲吉的意义,无论是最开始抱着拼死的意志救下不慎从学校楼顶跌落的自己,还是继任彭格列后签署裁决时的慎之又慎,只可惜“生命”这个词对沢田纲吉来说,前面还要加个限定词——别人的。

    里包恩死于非七三射线时,他担忧的也只是沢田纲吉将面临的压力,而从未想过沢田纲吉是否会放弃自己。

    但是现在再想,那个时候的阿纲就已经出现一些问题了,那个时候的阿纲太平静太正常,在面对回归复活的里包恩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点患得患失,更不生气、愤怒。明明十年前的他在看到尤尼死去的时候被愤怒盖过了理智,毫不犹豫的杀死了白兰。

    收拾好屋内,背起时雨金时走出屋门的山本武,在看到晴朗日光的时候,即将伸出走廊阴影的手一瞬瑟缩。

    他被某个记忆的碎片卷席,也是这样一个好天气,特地来找他跟他说不用担心怎么平衡打棒球和彭格列事物的阿纲,自顾自、温柔又坚定的拒绝了他的选择——放弃棒球。

    “啊……不过以后可能会被斯库瓦罗念叨个不停了,”带着跟好友同款棒球帽的少年嘴角绽出笑容,无忧无虑的弯着唇,他转过身,逆着光,耀眼到山本武没有办法用帽檐遮了遮眼睛,“但果然还是阿武会被斯库瓦罗的大嗓门摧残更多。”

    “里包恩不会说什么的,真的有需要阿武帮忙的时候我一定会说。”

    “阿武,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把大家丢下的,所以你跟大哥就放心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吧。”

    “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他对这样温暖的话笑不出来,尽是冷漠的剑士带着一身寒意出发。

    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意大利,山本武联系上了里包恩。

    如他所想,里包恩果然更早的恢复了记忆,甚至……

    “呦!”冰雪一片的世界里,思绪从过去回忆里抽离的高大男性对着迎面而来格外显眼的赭发干部挥手打招呼,笑得好似过去一切事情从未发生,他带着几分熟络说道,“你们也是来找阿纲的吗?”

    来人的心情应该不太好,山本武垂下眼想,不过这也不奇怪,那种事情确实让人无法高兴起来。

    与他亲密之人,无人能在他离开后仍旧欢笑。

    走近之后,中原中也挑起一边眉毛,他向下看了看,复仇者监狱的大门就在脚下这一片位于山顶的自然凹陷间。

    “你们已经有人进去了?”中原中也问。

    山本武没有回答。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的敲打着手机外壳,发沉的双眼失焦。里包恩自然跟他交代过一些计划,但是也彻底的、完全的将他……或者说将他们算计好,明晃晃无法反驳的安排了每一个。

    他并不确定是里包恩亲自去了复仇者监狱还是派了旁人,假设世界第一杀手改善了对于他的所有物的掌控欲的话。但,果然,他做不到等待。他能出现在这里,是根据蛛丝马迹的揣测,至少里包恩是没有安排他过来的。

    世界第一杀手直白的警告过他,如果不能控制自己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就别靠上去。

    “……让狱寺去日本?”在来到复仇者监狱之前,山本武在电话里质问着里包恩,复杂难言的情绪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收起你的小心思,”***声和爆炸声从里包恩那边传来,杀手应该在执行什么任务,但在这时还有闲心的嗤笑出声,“你也好,狱寺隼人也好,都对付不了沢田纲吉,如果他要走,你们能拦住他?”

    “哈哈,我们怎么会阻拦阿纲呢。”

    怎么可能再放任那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呢?

    现在他可以僵硬的扯着肌肉装出无所谓的面孔,可如果沢田纲吉再出现,他也好,狱寺隼人也好,甚至是六道骸那种家伙,都会怕的不得了吧,怕一转头一闭眼,阿纲又像上次和上上次一样,忽的一下不见了。

    理智被恐惧吞噬后,就算做出一些不对的事情……总是莫名愧疚于他们的阿纲,也会选择谅解的不是吗?

    “但是好奇怪啊,小婴儿你不怕吗?”山本武没纠正自己不太恰当会被当成挑衅的称呼,他带着纯粹的恶意发问,“我以为你会是第一个去把阿纲抓回来的人。”

    然后在三秒沉寂后他得到了杀手的警告,和监视回到日本的狱寺隼人不能直接跟阿纲见面的任务。

    呼啸而来如刀刃般刺冷的风最能让人清醒。

    山本武从这个角度注视了复仇者监狱很久,也安静的思索了很久。

    里包恩当然可以直接去抓住沢田纲吉把人带回来,世界第一的杀手富于心计,有的是手段给那个人拴上一层层枷锁将其禁锢。

    但杀手想要的不是一只被剪去飞羽的笼中鸟。

    他从不强求,他要那人心甘情愿。

    “看来我们都来迟一步,”山本武用颤抖的冰凉的手抓了抓头发,他的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刚刚熄灭。他看向等着太宰治发行动信号的中原中也,少有的开心的笑了笑,说,“里包恩发来的消息,阿纲已经回来坐飞机出境了。”

    他用着平常的叙事口吻说道。

    “不过,总有种莫名其妙的输了的感觉。”

    但那天在被杀手挂断电话前,他好像也听到过杀手不容置疑的说——

    “我等他来主动见我。”——

    当他的灵魂从漫长无尽的黑夜中脱离,竟然有种天使降临的圣洁气息。

    他出现在米兰老旧电影般的雨夜里。

    细如牛毛的雨丝很快打湿了他的外衣,在人人撑起一把黑伞行走如流水的街道口,他不合群的站在原地。

    指尖很快失去了原有的热度,开始冒出冷意。

    棕发的青年对眼前的场景无解,大脑昏沉迟钝,麻木无觉,莫名而突兀的生出了落泪的冲动,还有寒颤之后的惶恐。

    脊骨仿佛被人剖开置上了冰块,呼吸也沉重着,灯光打在柏油马路的水畦里,他恍惚间看到自己苍白的面孔。

    虚浮的抬腿迈步,他在玻璃橱窗的反射中看到自己全身,他被车灯照射,黑色的影子在墙面上延出很长很长。

    “我还……活着……?”

    他抿着唇,皱着眉,好像背负着什么很沉重的东西。

    “我怎么能……”

    『本台……近日……知名……狱……隼人……失联……猜测……日本……』

    青年从浑噩间抬起头,他的眼眸一点一点睁大。

    那些关于世界的、代价的相关思考缠绕起来变得混乱,他不清楚是否【书】中的哪一个地方出了差错,是否有人想起了什么,又是否有谁跟曾经的他一样不甘心的去尝试违抗规则。

    曾经的预想中最坏的、概率最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看着大厦外屏滚动播放的新闻,跌跌撞撞走入人流——

    并盛。

    树林依旧郁郁葱葱,杂草顽强的靠着树冠间漏下的一点阳光生长,隐蔽于林间的小路也是记忆中那般曲折,手中公文包也似乎是过去的重量,抬头看天还是那种掺了灰调的蓝,他的耳边也好像还听着孤儿院的孩子在读一些名著。

    他经常在周末的时候去一些义工场所,他常去孤儿院,他觉得这应该是小时候有人带他来做过的一种活动,至少是过去有过的,他记不清了。

    他听着那些修女口中的感谢,看着特意展示给他看的孤儿活动,想的却是这里的阳光似乎比一墙之隔的院外让人顺眼舒服些。

    狱寺隼人随意停在一个孩童后面,视线不经意撇过去,看到那个孩子看的书,俄·蒲宁的《寒秋》,他记得这文章,应该是他的姐姐碧洋琪或者别的什么人看过,但他对战争年代的爱情不感兴趣,看过一段就放弃了。

    他现在也在转身离开。

    “我曾轻率地说,他若死了,我就活不下去。可是他死了……”*(见作话)

    幼童用稚嫩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读着。

    他的脚下突然生了根。

    耳道鼓膜内仿佛鼓胀了太多空气,狱寺隼人只觉得自己听到的声音是失真的,记忆挤入脑海的痛楚仍敌不过那短短几行过于贴合的文字带来的仿佛如他自己所写出一般的质问。

    守护者是为了保护首领而设立的。

    他们应该帮助首领治理家族,平定叛乱,维护首领的尊严,保护首领的性命,只是非常遗憾的,他作为彭格列十世的岚守,他的十代目的左右手,每一次,都只能看着他的首领离开,甚至见不到最后一面。

    他的首领死了,他还活着。

    第一次的时候他不会想直接追随十代目而去,因为他还有大仇未报,他还要看顾十代目的彭格列,他得等等;第二次的时候他无知无觉,他活在沢田纲吉圈好的安全区里,连记忆,都被轻柔的抹消了。

    狱寺隼人陡然对所有一切都变得厌倦,但没办法的在意大利这个过于让人熟悉的地方,从一砖一瓦,从一条街道一片花海中看到十代目曾经存在的幻影。

    他总是觉得昨天是休假,今天就该回彭格列了,给十代目带一份汉堡他一定会开心,甚至是一束被笨拙的他艰难绑起来的鲜花也会得到十代目的赞美。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好不真实。

    他时常自言自语,仿佛十代目在跟他对话,他笑着跟“沢田纲吉”说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但是旁边没有山本武的插科打诨,没有他气急败坏的怒吼,没有笹川了平或者蓝波·波维诺不合时宜的推门而入,没有云或者雾突然打给十代目中断一切的电话,也没有来自里包恩先生的一发熟悉***响。

    狱寺隼人红着眼眶咬着自己的手背,深可见骨,可喉咙里还是止不住如野兽般的哀嚎。

    他蜷缩着弓着背,恨不得也在那年的东京死去。

    可他还是像丧家之犬一样去往了并盛。

    并盛所有的一切都跟那个时候一样,挂着沢田姓氏的房子荒废着,往来穿梭的人群熙攘着,树是一样的、天是一样的、路是一样的、水流也是一样的。他从某个地点出发的时间和到达的时间也跟过去一样,他还带着大把的百合,还提着公文包,但是目的地没有一个幼小的,从棺材里钻出来的身影,也没有一个闲适挺拔的,站立一旁的青年。

    哪里都找不到。

    意大利没有,东京没有,并盛也没有,世界上所有地方都没有那个人的一点痕迹了。

    他为他递上一杯深夜的咖啡像是在昨天,他为他披上一件深秋的披风像是在昨天,他屈膝半跪低下头颅亲吻那人手背献上宣誓的忠诚像是在昨天,每一件跟十代目经历的事情都不像是很久以前。

    可他已经孤独的活了二十多年。

    狱寺隼人真的非常非常想去找他的十代目。

    他尝试用长针扎向自己的胸口,来复刻他曾经为十代目受过的伤。针尖刺入皮肤的时候他感觉不到痛,只有快意。可当血流出来的时候他又后悔了,他的十代目在等他,他的十代目也绝对不想看到一个为了沢田纲吉而自杀的狱寺隼人。

    他不能让十代目因他而自责。

    狱寺隼人捂着脸,泪水无声从指缝流出。

    今天他来到了那片曾经寄托了他所有哀思的树林,他怀里的百合花散落,公文包掉到地上也一下打开,露出里面一张张他从很久以前开始绘制的、从模糊到清晰的属于沢田纲吉的容颜。

    银发的岚守颓唐的坐在地上,他声音沙哑,喃喃自语。

    “十代目……我没有抽烟,我戒掉了。”

    “我看了他们的资料,大家过的都还不错。九代目身体还算硬朗,但是那三个继承者争乱不休,瓦利亚置身事外,让最近的西西里变乱了。不然我应该可以替您去看一看海湾的烟花,真的很漂亮。”

    “我没有继续弹钢琴,不知道您会不会失望,但我想您会为我高兴的,我做了一名摄影师,用镜头揭露了很多做恶的家伙。您别担心,他们都伤害不了我。”

    狱寺隼人支起一条腿,放空了大脑。

    “我看了很多场烟花。”

    “我去了世界上很多地方,是很多您曾经计划着以后要带所有人一起旅游的地方。”

    “我没有加入彭格列,也没有流浪,也喊了她一声妈妈。”

    “我有活的很好。”

    “我只是……”他忽然哽咽,压抑不住哭泣,“我只是有些思念您。”

    他胡乱的抹着脸,不想做出这种会给沢田纲吉丢人的样子。

    他努力的握拳忍着,掌心被指甲压出深深的半月痕。

    他强忍悲痛。

    “可是十代目,我真的好想您。”

    “我真的……”

    “好想再见您一面。”

    但风起,树影晃动,人无踪。

    第113章 第113章

    “阿纲!”

    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沢田纲吉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他不太能做出即时的反应,不知道是否源于灵魂可能存在的损伤,或是因为沉睡的时间太过漫长,让他现在比过去迟钝的多。

    如果在原先,就算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也不会随意的被人近身。但是随着手腕上牵扯的力道跌跌撞撞的走了一段路再停下,他才从滴水的衣裤中意识到他刚刚走进了河里。

    虽然那只是一条深度过膝的小河。

    肩膀上是有点沉重的力道,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在尚未看清来人的时候就已经习惯性的扯出一个微笑,带着苍白和无力,是谁都能看出的脆弱。

    青年的身体有点僵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个不算暖和的季节里只穿了一件衬衣。

    “谢谢……您?”

    在看到狱寺隼人抱着百合走向过去他假死棺椁存放的地点时,沢田纲吉可耻的逃离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全然抗拒着重逢。如今面对五条悟,他也没有思考就做出一幅见到好像似曾相识的陌生人的模样。

    他假装自己不认识对方。

    如果五条悟没有恢复记忆,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帮助了一个陌生人,他这样的反应刚好不为过,如果五条悟恢复了记忆,他装作记忆没有完全苏醒的样子,也可以挡住之后的问话。

    欺骗不是他的本能,如果可以,沢田纲吉也不想再做欺骗同伴的事,但是他现在太乱了,他只想赶快把五条悟应付过去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思考。

    焦虑充斥着整个大脑一刻不停,恐慌的情感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迫切的希望弄清楚他为什么还活着的理由,他是真的害怕,他怕有人为了让他活过来付出什么代价。

    “我只是在找、找不小心掉进河里的东西,”沢田纲吉庆幸着五条悟日常带着眼罩,不会直接看到他的表情,他往后退了一步,浑身都发散着抗拒的疏离感,保持着一个跟陌生人相处的安全距离,他斟酌着开口,说,“谢谢您把我拉出来,我有些投入,忘了时间。”

    “刚才好像有同伴在喊我的名字,”他又后退了一步,把明明是五条悟喊的那声“阿纲”的来源安到到虚幻不存在的同伴身上,他在赌五条悟不会故意刺激记忆尚未恢复的沢田纲吉,“那么……再会。”

    他转身欲走。

    “沢田纲吉君,”在这片寂静的空地上,五条悟轻佻的声音也变成了听起来像咬着后牙槽说出来的,有些阴恻恻,“老师的智商在你看来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最强的咒术师显然是不会去体贴的读懂空气的,他我行我素,直接像提小孩子一样揪住了沢田纲吉的后衣领。五条悟掀起眼罩的一角,剔透如琉璃的蓝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被他制住的青年,复活后的沢田纲吉像被一键重置,但还是看得出比记忆里显得憔悴许多。

    “您在说什么?”垂着头的青年轻抿着唇,“您是不是认错了人?我并不认识您。”

    他死不承认。

    “您能放我下来吗?我想我需要先换一身衣服再谈,”教父刻意柔和后的表情太具欺骗性,温暖的嗓音也是,让人根本提不起防备之心,他犹豫地说,“我最近生了病,一直穿湿衣服的话,会被隼……会被同伴说教的。”

    表情是刻意的,人名也是故意说漏的,一切都是伪装。

    那种无奈的语气,以及不出错漏的反应,确实让人怀疑自己的判断,转而去思考沢田纲吉是真的没有恢复记忆、有狱寺隼人陪着、不慎在家乡丢了东西下河寻找而忘了时间。

    几乎——信以为真。

    “嗤。”

    从堤坝上传来了一阵笑声。

    在沢田纲吉很快掩盖掉的惊诧的表情下,太宰治优雅的一跃而下。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本就艰难运转的属于刚刚复活的教父的大脑,更滞涩了。

    “很久不见呢,沢田纲吉君。”太宰治甚至悠闲的挥了挥手。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们?”这是皱着眉走过来的中原中也。

    被五条悟放下来的沢田纲吉陡然踉跄了一步。

    他的脸上猝然失去了所有血色,仓惶的环顾四周。

    他没有在意太宰治和五条悟争执的“我就猜纲君想要当缩头乌龟,怎么样,对了吧。”,也不是出于中原中也一直提防的想要逃跑之类的事情。

    如同窥见四方井之外是无数相同的被框起来的黑暗,他在心里把关于某个猜想的答案一一数过,不是彭格列的人,因为他们做不到;不是守护者们,因为他们还都好好的;不是太宰治,不是中原中也,不是五条悟。

    还有谁会救他?

    他仿佛嗅见了血腥的味道。

    胃部翻涌着阵阵恶心,装载着空气的肺泡就像灌满水般喘不上气,无法呼吸。

    心脏上仿佛被开了一个大洞。

    从血管中流淌的是北原的冰浆,炙烤着理智的是地狱的业火。

    那个答案或许从一开始就被他的超直感窥见,但只是他心怀侥幸。

    还有谁会救他呢?.

    只有那个人了。

    那个人笃信着什么都做不到的废柴是一块缺少打磨的瑰宝。

    那个人笃信着被逼到绝境一无所有的丧家犬也可以绝地翻盘。

    是里包恩。

    救他的,不计代价做这一切的人,是里包恩。

    “……”

    沢田纲吉张嘴又合上,怪异的表情引来了太宰治他们一众的视线。

    没有人窥见他落泪,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在无声哭泣着。

    悲怆。

    或许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抱歉……”沢田纲吉努力笑着,泛着一层雾的双眼透着他不曾察觉的痛楚。他的声音低的快要听不见,表情几乎维持不住最后的体面,“我有记得你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有一个人的灵魂好像在嘶吼,撕心裂肺。

    “对啦,我想问你们一件事情。”

    他难受的要命,却在拼命忍着,好像粉饰太平就能顺理成章的改掉那个可怕的事实。

    他尽力装作轻快,尽力装作不在意,脆弱的喉结动了动,不知何时燃起的额前的火焰明明灭灭。

    他的眼睛暗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发出支离破碎的悲鸣。

    他期待着有人能给他一个好一点的答案,哪怕是骗骗他。

    他把唇咬的发白。

    沢田纲吉轻声问:“对不起,你们有见到里包恩吗?”

    我好像……又把他弄丢了。

    第114章 第114章

    “那本【书】,有着超出我们想象的力量。”

    “过去如何不得而知,现在看来,在你改变融合世界之后的二十四年里,它像七三的基石一样,随着你的火焰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的基础构成体系,它本身的限制也被改变。”

    “人类渺小,意志庞大,那份意念在某些时刻会骤然爆发到可以影响人做出非凡事情的地步。人类对书籍倾注的的意志相比起绝境中支撑人类完成逆转的意志柔弱许多,但从文学诞生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人在阅读。”

    “那本【书】凝聚了人类对“书”倾注的意识总和,所以才有着改变世界的力量。”

    “世界尚未连结前,那份力量无法作用于其他,但经过漫长时间,世界融合后的现在,火焰与基石和【书】的通道已经形成,不需要再……”

    在判断出沢田纲吉濒临失控的状态后,太宰治收起玩闹和兴师问罪的态度,他给沢田纲吉解释了他推论的内容。

    可太宰治的话语被打断了,沢田纲吉现在最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个:“为什么……我能回来?”

    明明一切重来后,寄宿于指环中每日感受到的撕裂般被献祭的钝痛不是错觉。

    明明他不该再出现。

    “衔尾之蛇,也就是“循环”,”太宰治试探着向沢田纲吉靠近,“纲君改变了过去,却并不代表着过去的一切都会被抹消,如果连你曾经的存在都变为虚无,那么你拯救的那一切也会随之消散,现在的世界更不会存在。”

    “大概里包恩君把你的过去修改成了一个合理的闭合的圆,毕竟最开始你出现在中也身边比起凑巧,用人为的设定来解释更说的通。”

    “是吗?”

    纲吉好像被说服了一样,眼睛迟钝的眨着,或许是因为站在冰冷的河水中,身体不断被带走热度,让他看起来面色极度苍白。

    握紧的拳松开,有红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

    “原来是这样啊,”他状似不经意而自然的后退躲过了太宰治伸过来的手,微薄的笑意云淡风轻,“大家都没事的话……真的是……太好了。”

    纲吉的话语伴着不自然的停顿,不顺畅的需要深吸的换气异常隐匿其中,他从没用过这样冷淡的情绪对待家人,机械的像面对敌人。

    而他也没察觉自己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块撑不住、马上要碎掉的玻璃。

    “是啊,所有人都是平安无事的哦纲君~”太宰治笑意不减,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快速的给中也打了个手势。

    沢田纲吉出现这种程度的异常是超出他们预料的。

    如果说原来的沢田纲吉让人感受到的是细腻的白瓷盏或者温润的暖玉,现在的他看起来就是另一个极端。他的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但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柄随时会伤人、亦会伤己的利刃。

    不能拖下去,太宰治在心里想,沢田纲吉的状态不对,无论心理还是身体都是肉眼可见的崩坏,但纲吉明显不信他说的话,死气之炎一直燃着不曾熄灭,太宰治确信,只要他们三人露出一点破绽,沢田纲吉就会立刻抓住机会逃走。

    真是……

    头疼。

    无论怎么想他们三个人都不是进行心理辅导能用语言感化对方的存在,他们已经习惯同伴朋友死亡,习惯一个人向前走太久了。

    也只能尝试用物理手段制服。

    但重力使的操控落空了。

    “为什么要拦下我?”刚才面容还算平静的青年仿佛瞬间沉入失落深海,那双金红的眼睛覆着浓郁暗色,他静静地注视着众人,缓缓低下头,用着很小的声音说,“所以,是谎言。”.五

    “阿纲!”中原中也尝试跟沢田纲吉沟通,“你冷静一下,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解释的话语他完全听不进去。

    愚蠢也好,固执也罢,在无法亲眼看到亲自确认之前,那种拖累他人带来的自我厌恶和负罪感,足以左右沢田纲吉的理智——让他冲动而崩溃。

    “真伤心啊~小纲吉到现在还是对我们毫无信任可言吗?”五条悟凌空而立,抱臂保持着一个悠闲的姿势,“从融合世界的细节保密到最后的代价支付毫不告知,我们相处的那四五年,对你来说就一文不值吗?”

    为什么总是习惯一个人承担事情,而且总是习惯往最坏的结局方向思考,现在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真是让人气到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过于苛刻的指责并非有意伤人。

    在沢田纲吉露出被针刺痛般晃神的一瞬,中原中也的手刀劈上了纲吉的颈侧,是刚好让人晕过去的力度。

    挣扎着不肯合上双眼的青年摇摇欲坠。

    五条悟配合着抓住了沢田纲吉的肩,手心贴上额头,是滚烫的温度,也不知道这小孩发着烧在河里站了多久。

    可最终五条悟也只能叹口气去捂上沢田纲吉的眼,看着他皱着眉不安稳的进入沉眠——

    “道谢的话,果然还是当面说比较好吧。”

    清醒过来的时候,沢田纲吉听到了自己印象里一直玩世不恭的幼儿园老师难得用正经的语气说出的话语。

    “醒了?别想着再逃跑了,老师我会好好盯着你的,”五条悟打量着沢田纲吉,突然啧了一声,“烧到39°,急性支气管哮喘,长期的贫血营养不良——”

    五条悟拉着长而危险的调子,从搭在胳膊上的手指点来点去的动作看,估计还有一点棘手的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力不从心。最后他沉着声音像机关枪一样飞速输出了一大堆夹杂着“别做傻事”“先好好养病”“老师也失去过同伴知道不好受”“别担心你想的真的没发生”还有一些感谢之类的话语。

    不可一世的最强咒术师看着一言不发的棕发青年,又啧了一声,说:“反应呢?小—纲—吉——”

    “恩……”

    “恩——?”

    看着五条悟凑近的动作,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的首领想了想,还是给出了诚实的回答道:“有点吵。”

    “抱歉,老师,”在五条悟开始闹之前,沢田纲吉抢先打断,他揉着太阳穴,露着疲惫又满含包容的笑容,说,“因为脑子稍微有些乱,所以没有听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对不起。”

    “但是……”

    棕发的青年话音一顿,他看着五条悟欲言又止,他指着自己问道:“你刚才说——“我要逃跑”?”

    看着五条悟点了头,沢田纲吉缓缓地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额”了一声,张张嘴又闭上,没有说话,却展现出了所有的不可置信。

    “你不记得了?”五条悟往后一倒靠在门框上,手往后一背把门反锁,又掀起眼罩看了看窗户,很好,锁死的,“跟老师说谎可是不行的,你明白的吧,基本信誉已经变成负数的沢田纲吉君!”

    “额……不用这么提防我吧,就好像我欠了你好多钱会逃跑一样,”好脾气的教父看着五条悟毫不掩饰的动作抽了抽嘴角,“而且为什么说我信誉负值,硬说也该是经常偷吃小孩子甜食的五条老师你才担得起这个形容吧!”

    “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了,为什么我会在并盛的医院里,我不是在东京吗?而且还有我身上这些……”沢田纲吉更无奈的掀开被子看着腿上被绑上的束缚带,小声吐槽,“我难道喝醉了要拆了东京吗?弄这些也太过分了!里包恩都没这样弄过我诶!”

    “……你真的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等等……难道我真的做了什么吗!”

    “真的没有又骗人?”

    “所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的指控究竟怎么来的啊!”

    五条悟冰蓝的眼瞳带着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沢田纲吉,青年正忙于把自己从宽大的束缚带中挣脱出来。俊秀的首领踩着拖鞋走到窗边,他拉开帘子让阳光透进来,回首对着亲近的师长弯唇笑了笑,澄澈的眼睛像夕阳一般温柔,实在是让人……无法怀疑。

    “啧,”五条悟发出了第三声啧叹,片刻怀疑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总之我去找医生,你别乱跑,如果回来老师看不到你的话——”

    他威胁的挥了挥拳头。

    “你这是把我当成真的小孩子了吗,”纲吉嘀咕着,刚想说什么反驳,可似乎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幼崽期某些确实让人不得不操心的行为,他又蔫蔫的失去了气势,憋了一下才说道,“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五条老师觉得我目前最好待在这里的话,我会乖乖的不出去的。”

    “总之,我还是比某些答应给小朋友买气球但是【迷路】到了甜品店还忘了带钱结果让小孩子付钱的不靠谱大人有信用多了。”

    故意加重的迷路两个字气的五条悟愤愤的摔上了门。

    “真是……”

    病房内,被留下的纲吉低着头,无意义的吐出两个字。

    骤然淡漠的表情在他复抬起头时,瞬间切换到了摸着鼻子仿佛不好意思把人气走了讪讪的样子。

    所有一切,丝毫异样,都没有让藏在角落里的摄像头捕捉到。

    第115章 第115章

    中原中也用力拉开病房大门的时候,沢田纲吉正看起来很无聊的蹲在地上数着被他找出来的监控摄像头。

    跟预计的人去楼空相反的场景让重力使一顿,他压了压帽子,不知道是该觉得意外还是放松。

    “23个,”沢田纲吉站起来捏了捏鼻梁,他的表情有点复杂,“我到底干了什么啊?”

    他小声嘀咕着。

    “你……”中原中也哑然,他是收到了监控被拆除的警报后赶过来的,虽然有听五条悟说纲吉的状况不太对,但这样跟昨天全然相反,让人一下回到过去时光的样子,还是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样美好而温和的面孔甚至让人升起一阵恍惚。

    如果阿纲真的只是记忆不稳定,甚至仿佛过去某些不愉快的事情都不曾记得的话……

    “中也?”柔软的青年疑惑的歪歪头。

    “不,没什么,”中原中也清咳一声,说,“你坐下,我们谈谈。”

    “谈……谈……?”

    成熟稳重的教父盯着中也摘了手套且紧握泛着红光的拳头顿了顿,他错开视线,声音有点颤。

    “中也……,”彭格列十代目几乎要哽咽了,他面色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你跟我说实话吧,我、我撑得住。”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喝醉了拆了东京或者横滨……港黑……之类的?”

    “所以你们把我藏起来不是关起来,怕我不赔钱跑?”

    “完蛋了,难道彭格列真的要因为战损财政赤字了吗!虽然说过要毁灭彭格列的话但是以这种方式也太……”

    【噗。】

    在中原中也哽住的时候,监听着现场的太宰治也没忍住发出了笑声。

    “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中原中也问。

    “昨天?”沢田纲吉微微抬头,眼睛上瞟,像是在回忆,“好像是……在银座跟……额,没有跟谁,就是我自己去……逛了逛。”

    他摆出一副努力装作我没有骗人,但一眼就能被看穿撒谎了的模样。

    “去了银座哪里?”港黑干部压低的嗓音仿佛风雨欲来山满楼。

    “额,就,”纲吉咽了咽口水,看着中原中也核善的面容,低声说,“Lupin。”

    “什……太宰治居然给你、不你居然喝酒!”

    沢田纲吉一哆嗦,忍不住辩解道:“我是24又不是4岁……”

    而中原中也的耳麦那边,太宰治也说着相同的话语。

    看着被中原中也碾成齑粉的耳麦,沢田纲吉果断闭上了嘴。

    啊虽然是他故意这么说的,也得到了想要的不被老头子干扰的效果,但是这个力度……醒来就发现自己身上的手套被收走的教父先生削微、十分微的有点慌。

    相顾无言,沢田纲吉隐蔽的往后退了退,他还在想该说什么,就冷不丁的听到中原中也问他:“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应该是有人来接我,”对之后记忆确实不太清楚的沢田纲吉斟酌道,“可能是隼人,或者巴吉尔吧。”

    “不是Reborn?”

    “诶?”纲吉眨眨眼,里包恩的名字出现的着实让他觉得意外,“不会吧,里包恩怎么可能会去接我。”

    他的魔鬼门外顾问就算真的去找他,也会直截了当的一锤头把他打醒让他自己走吧。虽然很羞耻,但他确实记得那天是有人不算温柔却很平稳的背着他出去的。

    这样柔情的场面放在里包恩身上……

    恶,有点无法想象。

    得到了跟太宰治所告知的不同的答案,再加上最后,亲眼看到眼前的青年是如何珍视而克制的在消失前踮脚落在世界第一杀手脸上一个吻,港黑干部在心底冷笑一声,很好,看来某些情况太宰治那个混蛋很早就知道了,不管是觉得不重要还是哪根筋搭错了瞒着他不说,中原中也都在心里狠狠的给太宰治记上了一笔。

    虽然从理智上思考,太宰那种家伙不信坐到教父那个位置的纲吉还会特别感情用事是正常的,但偏偏对沢田纲吉来说,无论是最初的假死还是最后的牺牲孤注一掷的离开,都跟“感情用事”,跟某个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中也为什么会觉得是里包恩去……难道你看到了?!不是吧,怎么会是……”

    “不,只是觉得你似乎对他的感情不一般。”

    “诶?诶?”

    “别否认,”已经说道这份上,中原中也所幸挑明,“你难道没有察觉吗?”

    作为唯一的有史以来能跟下属打成一团的港黑干部,中原中也虽然不太会谈心开解人,但他看过,他也有很多参考,心结暂时无法化解的话,他打算在纲吉失去后面记忆没有把自己的心理防线变成铜墙铁壁,此刻还算能介入的情况下,给他拴上更多羁绊。

    至少,让他会犹豫,不会那么狠决。

    “我……”

    “别跟我说你只觉得他很重要。”

    “大家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是拼上性命也要去守护的家人,是绝对不能放弃的存在。”

    棕发青年的表情沉静下来,他带着些严肃,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但是里包恩,”沢田纲吉沉默了很久,他长长的呼出口气,像是放弃了坚持不得不承认般说道,“你说的对,里包恩……他,他对我来说,确实不一样。”

    “用友情过线或者爱来概括不太贴切,毕竟过去的里包恩看起来真的就是个小孩子,再如何我也不会对孩童外表的人产生什么那方面的情感。”

    “只是在很久以前,我还是什么都不行的废柴的时候,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人生大概不会有什么光明的前景,废柴纲就是废柴纲,等到走上社会也是最底层最无用的人。”

    “直到里包恩出现。”

    “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无论是学校里的知识还是如何与同伴们相处,还有如何生存,如何战斗,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首领。”

    “还有……一些我不太喜欢的东西,一些关于生死抉择与离别。”

    “原先也经常暗自埋怨他,毕竟我真的不想当黑手党,也真的不想把身边的人卷进来。但也是与他相遇,我才拥有了那么多,那么庞大,让人想要落泪的美好时光。”

    “我时常想,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无翼的……天使,这么形容他,会被他骂的吧,又要嫌我依赖他。”

    “我分不清那是什么感受,除外友情和爱情的话……如果说那是亲情,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毕竟我们之间早就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家族羁绊。”

    要……如何形容呢?

    那大概就是——

    “时至今日我想到他,仍会觉得——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他。”

    第116章 第116章

    数日前,西西里。

    尚未至冬日,这片土地上的温度就已经变成了刺骨的干冷。

    在某处绝不该被寒冷侵袭的城堡里,一个房间却大敞着窗户,任由寒风呼啸着灌入数不尽的雪花。

    沢田家光苦笑着跟里包恩对质,他能感受到眼前老友毫不掩饰的杀意,虽然知道里包恩在如何对待阿纲的问题上一向过分在意和强势,但明明身为父亲的他跟阿纲才是最亲近的关系吧!更何况彭格列继承人的相关事情也只有首领跟门外顾问有决议权,就算里包恩跟彭格列的关系再亲近,也尚且轮不到……他一个外人置喙。

    这是无情的说法,但里包恩确实已经越界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沢田家光忍不住问出口。

    自从所有人记忆恢复后,里包恩就屡次在是否直接寻找沢田纲吉回归就任十世实首领的问题上持反对意见,更是暗地里阻拦过一些曾经隶属彭格列十世的死忠亲信离开西西里。

    “我说过,他现在不适合见到你们。”

    杀手削薄的嘴唇紧抿成一道直线,被帽檐遮盖的双眼冷漠而深邃z75贴合的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在他指尖手腕上翻转飞舞。

    沢田纲吉当然会回到彭格列,这是本就属于那人·的东西,但不该是现在。里包恩本来打算亲自解决继承的问题,偏偏被彭格列这边的事情拖住了行程。三个没死掉的继承人和簇拥他们的利益集团跟九代目、CEEF闹的不可开交,他只能先让山本武他们盯着阿纲别让蠢纲做出什么傻事,也算让阿纲冷静一下。

    冷静下来的沢田纲吉在确认所有人都活着之后,唯一可能担心的就是他会不会付出什么代价,他确信他的教父会不顾一切的来找他,那时候他应该正好处理完彭格列这边的事情可以去并盛,到时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沢田纲吉心理上的问题,他都有办法有时间去解决。

    前提是,沢田纲吉不能再受到什么刺激。

    “蠢阿纲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守护者甚至奈奈妈妈都不一定能改变他的想法,你们去见他只会雪上加霜。”

    “现在,我再问最后一次,为什么阻拦我见九代目?如果你们这些人真的蠢到连阿纲都不如,以为阻拦我直接把他找回来才是对的,我也不介意做出一些更出格的事情。”

    “里包恩,”彭格列的雄狮沉下脸,他警告道,“就算你深受九代目和阿纲的信赖,也不代表你有插手这些事情的资格。”

    “那么,你以为你就有资格想当然的随意左右他的人生吗?”里包恩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他薄凉的眼神看过去,“沢田家光,我想我作为彭格列十代目唯一认可的门外顾问,我比你更有资格给他建议。”

    “过去就算了,在他正式进入彭格列之前,你还勉强算是一个不懂得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虽然没时间相处但还爱着儿子的父亲。但从你提议让他成为十世把他拖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失去指责他的资格。当你说出因为阿纲是你跟奈奈爱情的结晶,所以你就比谁都了解他,所以他应该去享受战斗的时候,你就已经完全失格了。”*

    “我曾经每周呈递给九代目和CEEF一份关于教导阿纲的报告,只见过阿纲几面的九代目在指环战上对阿纲说:“其实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战斗,总是皱着眉,像祈祷一般挥舞着拳头”,而你呢?”*

    “你只会质疑,只会觉得他天真,只会不理解为什么事情已成定局他还是要努力的把守护者跟里世界尽可能的分隔开,你从来都不尊重他的想法,只是一味的以过来人的身份向他灌输、要求他接受你所谓的经验,然后感到自我满足。”

    “承认吧,沢田家光,你对你的儿子并不了解。”

    “你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两次。”

    “你甚至现在还要把他往绝路上逼。”

    杀手看着眼底充满怒火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的男人,黑眸锐利的回望对视。

    里包恩举起***,瞄准了沢田家光的眉心,他厉声质问道——

    “现在,你还想害死他第三次吗?”

    瞬间,房间里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

    “家光,”里包恩盯着沢田家光变化的神色,“你知道吗?我亲眼看着他在我的怀里死去。”

    他还记得怀里一点一点变凉的躯体。

    他还记得那股择人而噬却无能为力的怒意。

    “你想过如果奈奈死在你怀里,你会是什么心情吗?”

    “这不一样!等等……你……”沢田家光愕然的看向里包恩,他不可置信,“你对阿纲……?”

    冰封的海底掀起浪涛一角,浓烈情感带来晕眩一刹,杀手讽刺般拉开的嘴角越来越大。

    不会有比那再让人感到痛苦的事情。

    被诅咒、被子弹贯穿、被烈火灼伤、骨骼断裂、被毒药腐蚀带来的伤痛远不及那片刻的一分。

    那个时候,他的,最重要的存在,不见了。

    “我说你怎么突然干涉起彭格列的内部事务!”沢田家光看起来简直暴跳如雷,充盈的血管在他的额头颈侧涨出青色,“不行……不管怎么说,你跟阿纲绝对不行!从现在开始彭格列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嗤。”

    奉送上一对“你才看出来”眼神的杀手仿佛是代表着傲慢和贪婪的恶魔,拥有着成人身体的里包恩可以毫不克制的展示自己的占有欲。

    他连反驳都不屑,衬得另一方就像个无能狂怒的小丑。

    “里包恩大人!”突然闯入的巴吉尔打断了两人的对峙,他着急地对里包恩说,“如您设想的一样,首领室里的九代目只是他的替身,九代目还有分开保管的彭格列指环都不见了!”

    杀意骤起。

    杀手只一个眼神就让人颤栗而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那目光太冰冷,是夏日也暖不过的寒潭。

    刺骨的寒意让沢田家光一瞬间甚至以为里包恩真的会杀了他,但没有,杀手只是在闻讯赶来的CEEF成员警惕而胆颤的注视下,冷漠的对巴吉尔说:“去日本。”

    “等等!里包恩先生!您现在到底是彭格列的盟友还是要跟我们相背而行!”门外顾问的成员欧蕾加诺戒备的举着***,“您到底效忠于谁?您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出于自己的私欲还是对……”

    “砰——”

    子弹打偏了欧蕾加诺的***口,擦过她的侧脸带着血击穿了墙壁。

    私欲?忠心?

    世界第一杀手对于这样无聊的问题连漫不经心的一瞥都不会投注。

    他转身带着一身霜雪离开。

    难道还需要说明吗?

    杀手当然会只效忠他的爱人——

    并盛,沢田纲吉醒来的第二日。

    此刻,青年安静的倚靠在床边,注视着窗外的眸子格外平静,那天的疯狂就像是不慎滴在纸面的水痕,此刻已经干透,消失的全然无影无踪。

    至于是真的因为失忆了所以冷静下来还是伪装……

    太宰治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进来,这正是他要观察的。

    “睡的好吗?纲君,”太宰治关上推开的半扇门,向后依靠上去,“有把被子蹬掉吗?还是睡着睡着跑到了床下?”

    “这种小时候的糗事就不要专门拿出来说我了吧,”看起来干净无害的青年语调轻柔,带着些无奈,他控诉道,“来找我只为了笑话我吗?”

    太宰治眨眨眼,道:“如果我说是——?”

    “门在那边,”教父含蓄不失委婉的颔首,不留一丝情面地说,“慢走不送。”

    “纲君居然这么过分!”太宰治几乎要像小学生一样闹起来,如果不是他带着的耳麦那边传来了中原中也气急败坏的让他老实干正事的怒吼的话。他撇撇嘴,拉了个椅子坐到沢田纲吉病床前,一手托着下巴,说,“刚才我走进来的时候纲君一点反应都没有呢,不怕是坏人吗?”

    “我的警惕性没有那么低,但是里包恩教过我一些听音辨人的技巧,我能认出你的脚步声,”沢田纲吉垂着眼,专注的看着手中水杯映出的模糊倒影,“而且我觉得,你也该来找我了。”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么长时间里,彭格列的大家都没有出现,五条老师和中也看我的眼里又全是紧张和警惕的话……”

    沢田纲吉顿了顿,他问道:“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不好的,”听到这个形容词的太宰治面色不变,他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直觉吧,大概。”

    直觉……

    太宰治凝视着沢田纲吉脸上毫不出错的表情,轻笑一声,带着愉悦开口:“猜错啦~彭格列的超直感也会出错的吗?”

    “它常常不准,”沢田纲吉叹了口气,道,“除了骸出现的时候能给我提个醒,告诉我麻烦事来了,很多时候,尤其是里包恩想要捉弄我的时候,超直感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棕发的青年看着还是闲适的样子,但他的气势一下变了,温润中裹挟着刀锋的锐利,还有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这两天里我只见到了你、中也还有五条老师,”沢田纲吉一一列举,“戒指、手套、还有我的***都不见了,身体里的火焰就像被掏空了一样,还有,五条老师昨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中也的反应也不太对。”

    “因此,我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是与我有关的。”

    都是我的错。

    脑子里,这样的声音又响起了。

    “死掉算了”“谁能杀了我”“好累”“不行,还有里包恩”“真的好累”,一但空闲下来,这样的声音就会充斥脑海。黑夜里,雪白的病床薄被下,无法入眠的青年空洞的睁着眼,任由自己陷落淹溺不透光的深渊。

    温暖和明媚都只是伪装出的表象,好在沢田纲吉擅长。在黑暗中蜷缩着,垂头抱膝坐着,指甲狠狠嵌入皮肤才是现在最真实的他自己。

    青紫的伤痕都在隐蔽的地方不会被发现,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又自然的扬起一张笑脸,与人接触的时候大脑放空所有负面的东西都可以轻易的藏起来,无事发生一般的,又可以说出“我没事”。

    他真的很会骗过自己。

    也很会骗别人。

    “然后呢?”太宰治问。

    什么然后?沢田纲吉侧着脑袋无声问着。

    “我还以为纲君会对你的那些朋友担心的睡不着觉,然后独自外出去寻找情报?”太宰治鸢色的眼睛转着,看的沢田纲吉心底发冷,“毕竟中也给你的手机联系不上彭格列的任何一个人,网络上也搜集不到任何异常信息,对吧。”

    寒气像细针一般扎在了教父的后背,他看着太宰治的笑脸,十分不想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但是纲君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在太宰治仿佛要看透一切的眼神注视下,沢田纲吉全身都紧绷着。

    “我不是已经做出过一些比较过激的行为了?”沢田纲吉倏然沉默下来,“我有想过那些事情,但是……”

    “是不是……我伤害到了大家?”

    “是不是有人使用了幻术或者某种异能力的作用,让我***控或者被占有的躯体,然后做出了一些针对彭格列的大家有攻击行为的事情,你们才会这样禁锢我试探我?”

    这个反应确实有些超出太宰治的预料,他想过沢田纲吉会解释、狡辩甚至直接动用武力,而不是说出这样双方直接不在同一频道的回答。

    但这个反问的思路,如果从沢田纲吉真的丢失了一部分记忆的角度出发,也确实合情合理。

    毕竟除了防止他逃跑而禁锢,也可以是防止他伤人才禁锢。

    沢田纲吉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太宰治的停顿,然后他控制着自己的手装作不经意一颤。

    倾倒的水杯打湿了薄被。

    “果然是这样吗。”

    似乎是太宰治无言的沉默让沢田纲吉得出了什么答案,青年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不好了,脆弱这种本不应出现在里世界强大的教父身上的词汇,此刻却让人觉得无比贴切的适合用来形容他。

    “大家……”

    剔透的水珠从棕发青年捂着脸的指缝中滑落,很隐蔽的消失在沢田纲吉的袖口,他看起来仿佛在压抑着无尽苦痛。

    “他们没事。”太宰治轻声说。

    望过来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那双琥珀眼睛包含了太多情绪,带着蒸笼里水汽弥漫的窒息。虽然隐晦但确实是直球苦手在后辈感谢的时候选择装睡逃避的太宰先生,多活的二十四年并未能在应对这方面有所提高。

    连转移话题的水平也受到了影响。

    “话说回来,纲君不会怀疑别的吗?比如是被绑架了不让你跟彭格列联系之类的?”刚开口就觉得糟糕的太宰治硬着头皮编了下去,他都听到了耳麦那边中也放声的嘲笑,秉着一贯的“找麻烦”的爱好,太宰治摸着口袋里的手机盲打了一些东西发出去,给中原中也制造了一个小小的能忙上一会的麻烦,“毕竟纲君的悬赏很高,而且——扣住你就相当于间接掌控了彭格列,甚至整个里世界。”

    “噗。”

    太宰治本色出演的阴冷气质确实让沢田纲吉没忍住,他捂着嘴身体发抖,在监护人散发的越来越危险的气息中,好不容易平复下笑意。

    然后,棕发青年的表情柔软下来,藏在瞳孔深处的光芒与意志纤毫毕现。

    “因为我相信你们。”

    这是谁都能听得出的真心。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着一件事情——大家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真是败给他了。

    太宰治泄气的在心里想。

    试探的工作果然不适合他,曾经在囚牢中令港口fia的俘虏畏惧万分、被评价为没有他撬不开的嘴的太宰先生继续默默吐槽,自进入病房以来一直挂在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太宰治静静的注视着沢田纲吉,在把人看到不自在的后退之前,他拿出了那双棉绒手套递过去。

    “我可以信任你的吧,纲君。”

    暗潮汹涌,气氛紧张,空气都在滞涩的流动。

    “纲君也会信任我的,对吗?”

    年轻的首领不想说谎话,可如何才能闭口不作声。

    “可他对我真的很重要。”

    温柔的过分的声音这样诉说着。

    以沢田纲吉的武力值,打晕太宰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在对方不设防的情况下突然暴起。

    拿出太宰治手机却发现对方已经把中也支开后,教父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昏睡过去的监护人。

    但,他还是带着一丝痛苦和歉意燃起了死气之炎。

    他知道太宰治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他也想去相信被他所爱着的毫无保留的给予信任的人们告诉他的答案——里包恩还活着,里包恩并没有付出什么。

    他回应太宰治的确实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除外这件事。

    毕竟以己度人……他实在无法轻易去相信。

    内疚与冷漠共存的教父还是选择了离开。

    只要亲自去看一眼就好,他在心里默念着,只要确定了里包恩真的没事,我会回来道歉的。所以,他打算去找复仇者或者伽卡菲斯问问,又或者是……

    去问问白兰。

    第117章 第117章

    这是落日的余晖。

    教堂内,瑰丽花窗下,迟暮者同年轻的彭格列静静的坐在一处。

    被太宰治不算那么刻意的放走后,沢田纲吉的第一个目的地原本是川平地产,但大概是命运总对他有些执着,他刚走过一条小巷,出口那边跨过河道的桥堤边,就露出了几张熟悉面孔,是曾经属于他的除外守护者等人的亲信。

    彭格列首领专用的车队一字排开,穿着黑西装带着墨镜的人从一辆辆车上下来,形成整齐的队列将他与其中一辆汽车衔接着,然后,那扇车门打开了。

    是九代目。

    青年的脚步滞涩,血液伴随着耳内嗡鸣在脸上褪尽,沢田纲吉僵硬的低下头,看向那个被缓步走过来的九代目递来匣子,漆黑外壳上描绘着银白花纹的盒子内承载着世界的基石之一——彭格列指环。

    他目不转睛,就像在看着再度被开启的命运,又或者,再度归来的噩梦。

    沢田纲吉浑浑噩噩的跟着九代目上了车,来到这里,彭格列的据点伪装成了教堂,“神父”为他们留下两盏灯火,恭敬的俯身离去。

    “纲吉君,”九代目近乎叹息的喊着沢田纲吉的名字,他看向面无表情的青年,嘴巴嗫嚅,这位不可一世的里世界王者此刻也只是个平凡的面对着失而复得的孙辈的老人,他也会犹豫。但他还是开口,道,“我很抱歉。”

    “我知道……您的想法,”沢田纲吉说,“我想,您也知道我的。”

    静谧的空间内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火花声。

    年轻的首领摩挲着手中的匣子,他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什么,Ti

    “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一直不喜欢里世界的东西,也排斥着牵连别人进来。”

    “纲吉君,你明白的,没有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九代目似是不忍,几天前他才恢复记忆,按理说不应该这么着急的来到并盛,并且亲自移交基石,可已经排斥他的彭格列指环并不能给他们更多的选择,“如果你的同伴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会很开心的。”

    “我知道。”沢田纲吉说。

    渐渐暗下的天色让摇晃的烛火变得明显,昏黄光线将柱子的阴影扭曲成囚笼,逼仄的把人禁锢。

    沢田纲吉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回想起同伴,他琥珀色的双眼里泛出一点冰雪融化的温度。

    “我也是这样想的,”棕发的青年带着疲累的倦意开口,他没有停顿的继续说道,“分离或许会很难受,但,总不会比有一天听到他们的死讯更难过。”

    “九代目爷爷,我签署过见证过太多的fia成员死亡证明了,我不希望他们有一天会变成那其中的一员。”

    “如果你不想见他们,不想让他们再成为fia,我也可以答应你,这次,由你自己来选择守护者,”九代目的话像一根羽毛轻轻划开涟漪,这位年长的首领郑重的看向他的继承人,说,“可我想他们不会同意的,纲吉君,你比我更了解那些年轻人,你们之间有着远超血脉相连的家族间的羁绊。”

    “或许吧……”

    年轻首领眼里带着灰暗和沉寂。

    “但是,我已经把大家弄丢了。”他轻声说。

    曾经,他是拥有着一切美好的。

    “九代目,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沢田纲吉说,“时至今日,您仍旧觉得我合适成为彭格列的boss吗?”

    “我不是一个负责人的人,我会抛下我的责任,我没有勇气去面对未知危险,我永远不会把家族的存续和兴旺放在第一位。”

    “意大利那边,仍旧有三位继承人存在。”

    “我想,”沢田纲吉默默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盒子递还给九代目,“您会有更好的选择。”

    “不,纲吉君,即便你现在不想接受,我也希望是由你来暂时保管彭格列指环,”头发花白的老者用沧桑的声音说道,“因为它已经拒绝除你以外所有人的接触了。”

    在棕发青年倏的愕然投过来的眼神注视下,Titeo缓缓说道:“包括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随着这声音静止了——

    并盛医院,监控室。

    太宰治两手拿着手机,上半身平趴在桌子上。

    他的头也埋在双臂之间,正缓缓转动挪出半个眼睛,看到中原中也抱着胳膊阴着脸从不远处看着他,太宰治就又迅速把头转回去脸朝向桌面。

    “所以说中也——”太宰治拉长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那也是迫不得已嘛!”

    中原中也看见他就窝火,此刻更是直接一脚踹在了太宰治座着的椅子上,休假马上就要结束的干部先生面无表情,语气阴森:“别以为你能蒙混过关,两辈子了太宰治,你哪次说迫不得已不是你主动的!”

    “这次绝对不是,”太宰治发誓自己听到了中也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他像没有骨头一样侧过身,懒散的动作看得□□头直硬,“我可是被他打晕了诶,这样中也都要把所有的过错推到我身上吗?明明中也也没有察觉小家伙逃跑的事实。”

    中原中也不爽的啧了一声。

    “不过,他想离开的话,也没有人能拦住他吧。”

    太宰治神色恹恹,像是从手机上看到了什么讨厌的东西,他熄掉屏幕后说:“中也,你有系统的看过他的报告吗?从森先生那里,看到有关“彭格列十代目”未来战斗计划的具体资料。”

    “这跟我们说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中原中也捏了捏鼻梁,“我知道你跟森先生手里肯定有额外的部分,但他经历的那场假死的战斗,已经过去很久了。”

    “过去啊……或许对他来说,从未过去。”

    “中也,我一直觉得他不适合当一个黑手党,更不适合做教父,他有太多不必要的天真在身上,可后来我才发现,我可能想错了。”

    能下决定把十年前毫不相干的人带来,只为了逼迫十年前的自己,又把自己的棺木放在并盛,用自己死亡的事实逼迫着十年前同伴不得不向前走,这样的人,已经冷静心狠到了极限。

    “纲君可比森先生还要棘手,”太宰治嘴上不着痕迹的叹气,“森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但是纲君,大家都太容易被他柔软温暖的表象迷惑了。”

    “对吧,那边的那位Reborn先生?”

    没人知道杀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中原中也下意识站在了太宰治前面,风尘仆仆的杀手身上凛冽的气息简直毫不收敛,他脸色差到一种程度,连压低的帽檐都无法完全遮挡住。

    这个危险的意大利男人嘴角的弧度锐利如刀锋,如果沢田纲吉在这里,怕是死气状态下也会被吓到忍不住缩到一边。

    里包恩的袖口还带着火药的硝烟味,裤脚甚至沾了一滴血,全身不整洁的状态完全不符合他身为世界第一杀手的美学。

    如果不是为了某个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以最短时间赶来的话。

    “他呢?”里包恩的声音很平淡,说,“跑了?”

    “监控在某条街区失去了目标,”太宰治耸肩,“据说你们的幻术师可以屏蔽甚至欺骗电子信号?”

    杀手黑曜石般的眼睛像沉入黑夜,他清楚那不会是六道骸或其他人,只能是九代目,他终归还是来晚一步。

    “放任他自由可不是明智的选择,”握在掌心的***重新化为蜥蜴沿着主人的手臂爬至帽檐,里包恩快速翻阅着抵达前就跟太宰治达成协议得到的有关沢田纲吉这几天的近况总结,眼底一片冰寒,杀手抬起眼,看向笑的高深莫测的太宰治,语气发沉,“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用种种手段把他束缚成牵丝玩偶更不是,”太宰治回应着杀手完全等同于威胁的话语,“你说对吧,里包恩君?”

    “你有你的做法,我们有我们的做法,”中原中也把蠢蠢欲动想要搞事的太宰治按回去,如火一般的港黑干部明烈的一往无前,三人所处的并不算小的空间里,暗流涌动,连空气都好似存在漩涡,“我们跟你不同,比起缥缈的里世界权力,我们更在乎他的安全。”

    “如果你打算强硬的把他带回去,就要做好与重力为敌的准备!”

    “他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成年人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占有欲,更何况,里包恩从不觉得这个说法是错的,杀手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道,“既然无法达成一致,那么我们之间也就没有结盟的必要了。”

    杀手不欲多言,丢失了珍宝的恶龙本就没有太多耐心,至于旁人的误解,他更没有解释的心情。

    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无人能改变他对失而复得宝物的那份冲动。

    他已经为了沢田纲吉做了太多太多,几乎数也数不清的违背自身原则的事情了,当然,他心甘情愿。

    “嗤,那种蠢货,”杀手看起来漫不经心地用***口顶了顶帽子,“死掉算了。”

    里包恩带着资料转身离开。

    太宰治眯着眼看着里包恩离开的背景,少许,他突然意味不明的笑出声。

    世界第一杀手给予的“死亡”吗……

    那或许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做法——

    深夜,路灯亮起。

    并盛町的沢田宅并没有亮灯,这里很久没有住人,里面的家具都盖着大块的防尘白布。今夜有人突兀拜访,所以,沢田纲吉心血来潮踏入故居的时候,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有什么不太对劲。

    “大人?”担任护卫的某名亲信不解的看向停住脚步的沢田纲吉。

    “无事,”沢田纲吉的视线从陌生而观察不出错处的客厅里划过,他抬手示意亲信止步,“你回去吧。”

    亲信迟疑了,不只是他,还有隐藏在暗处护卫沢田纲吉安全的彭格列成员,都对此刻的命令产生了短暂的停顿。

    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面色苍白的青年疑惑的回头,他带着不解问道:“怎么了?”

    “我、我们……”

    亲信的脸上充满了挣扎,他们并不想离开,那份突然恢复的记忆给人的冲击太大,他们是有些害怕沢田纲吉独自相处的。

    而且,亲信看了看跟九代目谈了不知道什么内容,精神状态就算已经妥善伪装、也还是能被他这种程度的人轻易看出不妥的沢田纲吉,担心更甚。

    他们的十代目,看起来太像一片即将凋零的树叶了。

    “十代目,您的家里没有人整理,不如还是去九代目包下的酒店?”亲信试图建议。

    “不必,多谢你的好意,”年轻的教父神色淡淡,他的视线锁定着某一处,分不出多余的心绪来安抚下属,只是说,“你们早些休息吧。”

    下属们只能不甘的离开。

    大门关闭的那一瞬,沢田纲吉猛地抬手挥开了客厅里拉紧的窗帘,但那后面并没有不速之客的身影,他面上感到有微弱的气流扫过,是有谁在移动,然后,他的后脑,被人抵上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转过身来。”他听到那个人气定神闲的声音。

    沢田纲吉的身体突然一颤。

    他不想面对,却又不能不去面对,他缓慢的转过身,怔愣的看着里包恩,沉默着注视了很久,嘴唇紧抿无法开口。

    他们二人之间环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不是梦。”杀手突然说道。

    棕发的青年像是被刺痛一般的攥紧了手,他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也只能狼狈的侧过头垂下眼。

    里包恩收回***,他摘掉了帽子,额前的碎发被他用手捋到后面,他一步一步把沢田纲吉逼进墙角,不容置喙的打开了青年自己因为太用力而刺破皮肤的掌心,将其手腕交叠,只用一只手,就禁锢抬高,扣在了墙上。

    “我以为你会来找我,”世界第一杀手低下头,气息逼近,更过分的分开了青年的双腿,强行挤进去站在那之间,“让我猜猜你现在被九代目刺激之后又想做什么蠢事?再次尝试离开?把你的守护者再度排离里世界?”

    教父难堪的闭上眼。

    他不适的蜷缩在这个侵略过度的怀抱里,从没有人敢对他做这种事。里包恩所有的动作对于禁欲庄重的教父来说都太过轻浮,沢田纲吉皱着眉,几近被人敲碎了所有保护壳。

    “放开我,”被成熟的意大利男性鼻息刺激到的耳垂通红,沢田纲吉的话音带着弱气,他挣脱不开,只是一点暧昧的距离就让他看起来像被人亵玩到无力承受,他像是被逼到了绝路,只能色厉内荏的警告,“里包恩先生,请你放手,彭格列的十代目和世界第一的杀手先生之间,并没有关系亲密到可以做这种事情。”

    “唔,痛……”

    里包恩没能在那句绝情的话下控制住情绪,就算他是最优秀的、不会有过多情感的冷漠杀手。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有几分脆弱的青年,手上的力度放松,没有人知道他在跟什么可怖的想法争斗,只有越来越重的杀气和压抑的氛围能窥探一二。

    “不要激怒我,阿纲。”里包恩哑着嗓子说。

    杀手忍耐片刻,还是在青年的锁骨上咬出了一个见血的牙印,他不算温柔的吸允掉教父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用着宛如猎人看待垂死挣扎猎物的眼神在他的所有物身上逡巡。

    超直感嗡嗡作响,沢田纲吉甚至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哆嗦,重新见到里包恩的复杂心情和影响大脑反应的愧疚感终于被自己受到的过分对待打破。

    教父绝不是他人轻易可以至于手中的玩物,腰肢劲瘦却也富有爆发力,加上腿部动作,他用巧劲摆脱了里包恩的束缚,飞快的从怀中取出手套戒指带上,进入了超死气模式。

    不可阻挡的炽烈燃烧的火光,横亘于他们之间。

    沢田纲吉咬牙与里包恩对视,就算是死气状态下,他的思维出于绝对冷静的状态,也没办法做到毫不在意的忽视里包恩眼中带着的充满恶意的黏腻和腐朽。

    “里包恩,我们原先……只是一些意外,”教父带着明显而刻意的疏离说道,他提防的看着里包恩,谨慎的计划着逃离路线,“我并不适合你,我只是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离开了。”

    “活着的人总是会对死去的个体加以美化,升华感情,我们之间也是如此。”

    “那个吻,”神情淡漠的教父顿了顿,说,“是我一时冲动。”

    里包恩几乎要被沢田纲吉气笑了。

    他猜到了他固执的小教父绝不会放弃切断与友人之间羁绊以达成让那些人不用再进入危险的里世界的目的,可却没想到沢田纲吉的第一个开刀对象居然会是他自己。

    好,好得很,不愧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合格的黑手党教父。

    “说完了?”杀手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自然垂落虚握着***支,他绝对不是被人拒绝后恼羞成怒的威胁,他只是简单的陈述,“蠢纲,你知道戏耍世界第一杀手的后果吗?”

    “我不是……”

    “沢田纲吉,我真的会杀死你。”

    沢田纲吉突然笑了,连额间的火焰也渐渐暗淡。

    不对劲……里包恩恼火的拧起眉,杀手的直觉让他突然不想听沢田纲吉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知道,我有太多错,”复活后就不算好的身体状况让沢田纲吉在说话时变得缓慢轻声,“可我也想过,如果你们又原谅了我该怎么办。”

    “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摘掉所有武装的教父费力的揪着胸口的衣服。

    里包恩审慎的看向沢田纲吉,他看到了青年瘦削的手指、变得病弱的身躯、还有涣散的眼神。

    “我讨厌我自己。”年轻首领的语气云淡风轻。

    “里包恩,我知道我真的好残忍,又残忍又自私,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做,”那双棕色的眼睛水光弥漫,他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翼,还有解脱一般的笑容,“我真的不想再拖累大家了。”

    教父顺从地低下头,抵上杀手紧握着的打开了保险的冰冷***管。

    “所以,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

    “帮帮我。”

    第118章 第118章

    当沢田纲吉醒来的时候,这座城市还是漆黑的。

    一如过去无数个在彭格列的日子,他静静望着窗外,等待晨曦的第一缕阳光从天际亮起。

    昨天他同里包恩不欢而散,他看着里包恩沉默的离开,胸腔中涌动的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怅然多一些。

    就算是普通人,被这样对待也会决裂,更何况是一直陪伴着他的里包恩,大概会对他失望透顶吧。

    但这样也好。

    沢田纲吉被彭格列的车队带去了九代目所在的酒店。

    就算着急要沢田纲吉继承彭格列回归正轨,可新旧首领间的权力交接也不是一日能完成的,今天会先录入他的生物信息绑定权限,后续还要等回到意大利再进行。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在这里遇到了巴吉尔。

    上一世,继承彭格列后,大部分守护者都被外派或在表世界有着自己忙碌的事业,待在彭格列的时间并不算多,就算是他的左右手狱寺隼人,一年也有几个月因为分部的视察任务而外出,真正留在他身边与他朝夕相处的人,除了里包恩,就是巴吉尔。

    他确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如何反应。

    巴吉尔会失望吗?会愤怒吗?会厌恶的装作视而不见吗?但不管怎么样,不管他曾经的同伴对他用如何的态度,他都愿意接受,所有一切,都是他的错。

    “殿下。”巴吉尔走过来,如过去一般自然的为他解下披风,交给随行管家。

    金发青年的脸上,除了喜悦再无其他。

    他们之间相处和谐,就好像这崭新的幸福又痛苦的二十四年不曾存在过。

    递过来的文件按照沢田纲吉适应的喜好布局书写,条理清晰;走廊里馥郁的百合香气,是他被白兰***杀之前,叮嘱巴吉尔交代后勤部换上的;脚下踩踏的纯色暗纹波斯地毯,是用十世的藤蔓花纹拼接。

    属于过去的沢田纲吉、彭格列十世的元素扑面而来,到处都是回忆,墙灯的款式、壁画、回廊的雕塑,于过去无一处不同,层层叠叠将他包裹,这份沉重的心意缀着他的双腿,难以行走。

    教父聪明睿智能看透一切伪装。

    却也愚笨执拗逃避所有至死不渝和心甘情愿。

    他僵硬的没能阻止巴吉尔走到他身边、错开半个身位跟随的举动。

    一直到九代目会客室的大门前,他们两人之间都很安静,除了最初巴吉尔的那声问候,再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特殊的铃声响起,巴吉尔有些尴尬的挂断了内部通讯器。

    “没关系,接通吧,”沢田纲吉发沉的声音衬得他近乎淡漠,“是门外顾问的通讯吧。”

    “殿下,我想今天那边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巴吉尔说。

    巴吉尔背在身后的手干净利落的把通讯器拆解掉,他当然知道那是门外顾问的通讯,也知道是谁打来的,可为什么要接通呢?彭格列现在的门外顾问,并不会对他的首领有什么帮助,相反,巴吉尔太相信那个男人、也就是他的师父会把本就不想醒过来不想回到这世间的沢田纲吉推得离他们这些人更远了。

    超直感能轻易的让沢田纲吉捕捉到巴吉尔说谎时的细小动作,他认真的看了巴吉尔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何必呢?”

    棕发的首领从不觉得现在这样的自己值得同伴追随。

    跟大家继续做朋友,对他来说都已经是一种不敢想太多奢望,更深入、更密切的羁绊……又何必存在呢?

    何必为他费尽心思,何必为他出生入死。

    他不值得。

    “是里包恩,对吗?”沢田纲吉身上浮现割裂的挣扎与冷漠,他肯定地说,“里包恩让你们来改变我。”

    “是,”巴吉尔并没有欺瞒,“但是殿下,在下是依从自身意愿,来到您身边的。”日光灯的照射下,巴吉尔眼中纯粹而热烈的灼灼火光,几乎要将冰川消融。

    “我想永远追随于您,即便您不愿意继承彭格列,即便彭格列有朝一日不复存在。”——

    被朋友背叛抛弃是一种什么感受?

    那大概会无比痛苦吧。

    他是最残忍的刽子手,最无情的盗窃犯。

    坐在车里的沢田纲吉自嘲的笑了笑,他抬起手臂遮住眼,把自己封印在无尽的黑暗里。

    里包恩不愧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杀手,一击必杀,从无失手。只是巴吉尔一个人,就已经让他产生了动摇的想法,明显到连九代目爷爷都关切的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可还是不行。

    绝对不行。

    退缩答应只能求的片刻欢愉,他承认自己一直在眷恋着那些美好的属于过去的时光,可片刻的欢愉,终归只是片刻。

    他早就想好了,活着的时候,就不见他们了。只要大家都能活的很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说是他执拗也罢,说是他愚蠢也罢,说是他无情无义也无妨,他即不能死,就勉强活着,护住大家一世安康,便再无所求。

    并非爱护,而是愧欠。

    也是胆小害怕。

    “如果有来生啊……”

    如果真的有那些轮回转世之说,如果来生他能幸运点没被命运钦定,如果他能只是个普通人,就算不择手段丢尽脸面,他也会缠着大家不放的。

    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改变自己的意志了。

    “您在说什么?”细小微弱的叹息从首领嘴中吐出,担任护卫坐在沢田纲吉一侧的陌生面孔似是没有听清,低下头问道。

    而沢田纲吉却带着凉薄抬眼看过去。

    “有人派你来杀我?”沢田纲吉擒住了护卫的胳膊,神情淡漠的从对方身上摸出不该携带的大口径手***,介于金红与暖棕之间的双瞳无比锐利,他弯了弯嘴角,单手上膛对准对方要害,问道,“敌对家族,还是那三个继承人?”

    暗杀的各种套路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可惜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只以为他是个初入茅庐的门外汉,可以轻易的被抹消。

    教父经久沉淀的威严气势绝不是这样一个小角色可以招架的,“护卫”的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哆嗦着扯开了自己的衣襟,一排排的定时炸弹裹满了他的胸腹。

    彭格列的安检有这么弱吗?沢田纲吉忍不住分神怔愣,也同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慨:“真是的……居然这么早就又……所以我才不希望大家回来啊……”

    前座,似乎是叛徒同党的带着毡帽的银发男子,在听到这句话后,骤然握紧了双手。

    第119章 第119章

    里世界的教父被人袭击遭受暗杀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沢田纲吉如常的处理好这一切,站在被火焰烧灼过变成熔铁的汽车残骸间,联系了九代目的雾守来处理后续。

    晚风吹起了几滴火花。

    袭击者被卸掉了关节四肢脱臼的躺在地面,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因为没有绳子,为了防止他们自尽,他们的下颌也被卸掉了。

    车队里唯有的几个没有叛变的彭格列成员在处理这些叛徒,往常,作为首领的沢田纲吉绝对不会视而不见,但现在,他却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冰冷僵硬的靠在墙角,连视线都不曾投注。

    直到所有一切都收拾妥当,随行的人员为他整理好挽起的衣袖和略微沾了些灰尘的裤脚,教父的手搭在其中一人横着伸出的小臂上,手指稍用力,手背的青筋就浮起,那样强大的一个人,此刻却透着别样的脆弱。

    作为教父支撑的那个人,随着教父靠近的动作,身体突然一僵。

    “不要怕,”沢田纲吉习惯了陌生下属在见到他使用火焰之后的畏惧,他收敛眉眼,轻声说,“我很吓人吗?”

    “不……”下属的喉结耸动,从后颈开始不自然的酡红蔓延至耳垂,他半蜷的掌心出着虚汗。他无法回答出声。

    里世界的新一任教父,并没有着凶神恶煞的外表和危险的气场,他有着不适合这个位置的清秀面庞,初次见到他的人,大概都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纤细的青年,是如何统御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又是如何掌控那些危险的人物让他们臣服的。

    一些无不恶意的想法随流言四起。

    就像此刻的下属,如果不是见证了属于他自身的强大,他们也还会继续猜疑为什么九代目要突然传位给一个不曾踏入里世界的年轻人。

    可就算这样,僵着身体的下属也不敢与沢田纲吉对视。

    下属不合时宜的想,比起如凶器一般稳坐荆棘王座的野兽,新一任的教父似乎更适合使用一些完全相反的词汇去形容。

    他看起来就像适合被沾上露水的花朵。

    “回神,”棕发的首领眉宇间尽是淡然,他眼神平静而不带一丝温度的投注在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单膝下跪的下属身上,轻轻按了下额角,说,“算了,你有烟吗?”

    “烟?”下属愣了一下,立刻去摸索自己的衣物内带。

    他的手掌颤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像纲吉这样尊贵的大人物会问他要这种廉价的东西,但他还是服从了命令。

    可他拿出来的香烟哆嗦的掉在了地上,他感到了欲置他于死地的杀意,空气浓厚潮湿的封堵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几近窒息。

    地面上掉落的香烟盒子被微小的炽热的红色岚炎烧成了灰烬。

    下属胆颤的看向沢田纲吉身后,沢田纲吉也沉默着转身,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是他的岚之守护者,他的左右手,他最重要的友人之一。

    他刚刚如同故意一般的视而不见的从狱寺隼人身边走过。

    里包恩应该欣慰他现在的演技,如果是原先,沢田纲吉怎么可能那么冷心冷请,连手都不颤一下眼睛都不眨。

    别的属下因这一变故又神情紧绷起来,他们记得这个人,是里包恩先生在九代目的默许下带进来的。

    “放下枪!”沢田纲吉厉声对下属们道。

    摘下毡帽和伪装的狱寺隼人苦涩的握紧了双拳,他低声道:“对不起,十代目,我果然还是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

    明明想着离十代目近一点就可以了,可真靠近了又忍不住得寸进尺,忍不住去干涉。他没办法忍受沢田纲吉的性命再受到威胁,他可以接受他的十代目将信任给予他人,但绝不能是那样一个、跟当年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的恶心的存在。

    有些事,沢田纲吉不记得,狱寺隼人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同样是发生在沢田纲吉刚刚继位时的事情。

    信任的教父太年轻,过往的经历,比如十几岁就打败瓦利亚之类的传言也太过离谱,所以初入里世界的几场宴会,满满的虚与委蛇让沢田纲吉度过的并不愉快。

    直到有天他突然收到了礼物,陆陆续续的,他竟然脸上带着笑意、而非一如既往的挂着泄气颓废的面孔回来。

    最早发现这一切的自然是里包恩,他的情报来源和对沢田纲吉的掌控欲不可小觑,沢田纲吉刚放松的洗完澡,就被了解了一切情况的世界第一杀手找上了门。

    彼时的杀手藏着深渊怒火,他一脚把沢田纲吉踢下床,居高临下,往日常被帽子遮掩的双眼全然展露,他上下扫视着逐渐张开的少年,半是懊恼气怒的“啧”了一声。

    “你最近收到了不少家族示好的礼物?”

    “是啊……怎么了吗?”年少的教父摸不着头脑,“里包恩!你就为了这突然把我从床上踢下来吗!明明我也有好好的找巴吉尔看过,价格不是很贵,也没有危险的。而且,等年末彭格列举办宴会我也会给他们回礼,也不算没做到教父的格调给你丢人啊。”

    杀手气笑了。

    他的嘴角向两边拉扯出一个可怖的弧度,看的沢田纲吉一个哆嗦。

    “我的教父,他们在您没有收揽权力彻底服众之前向您敬上香槟,为您献上权杖,为您点燃香烟,您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这样做吗?”

    “噫?!”刚成年没多久的沢田纲吉真的瑟瑟发抖了。

    “什么呀……里包恩你在说什么?还有那个称呼!”青涩的教父先生不适的打了个寒战,他完全抓不住重点,“你这么叫我肯定没有好事!可!怕!”

    禁锢在小小身躯的杀手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沢田纲吉的吐槽而拳打脚踢、也没有拿出鞭子之后的糖果,他只是用着属于成人的目光,无言地深深地看了完全不明所以的少年一眼。

    教父先生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当自己的那双手拿起略有重量的物体、恰到好处的显示出几分不该有的脆弱时;当那双白皙纤细、线条柔美的手流连于深色物体上,短暂停留时;当那双手微微并拢、透着粉的指尖因为躲避吸烟的假动作,故意夹着香烟点在水润饱满的唇畔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无声暗流涌动般的投去,久久凝视,视线晦涩、浓郁而阴沉。

    更无比龌龊、下流。

    教父是矜贵的,更是高洁的,腌臜的事情早就被人心照不宣的拦下,从不呈现在他面前。他这个年纪,见过血流满地,却没有见过里世界居民从小就熟知的那些更深的人性与欲望的糜烂。

    他能感受到阴冷令他脊背生寒的气息,却不明白那是想把他玷污、把他吞吃入腹的欲望。

    但他也不需要去明白。

    那样令超直感的主人感到不适的气息,在一次宴会之后,就全部迅速消失不见了。所有人都胆寒的再不敢抬头,因为教父的身后,永远有双狠戾的眸子盯着他们。

    是一抹翠绿的沼泽。

    此刻的狱寺隼人也在沢田纲吉看不见的角落里,双眼对着那个失格的下属充斥着阴狠的怒火。

    可沢田纲吉看过来的时候,他又是痛苦的、无处宣泄自己不安的迷途孤犬。

    “十代目,”当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再度捕捉到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有人在漫漫黑夜点起火把般瞬间亮了起来,“我……”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沢田纲吉却一句都不敢听。

    人总是在自己最亲密的人面前没有分寸,沢田纲吉在过去或许是那个温柔的过分、不曾伤害过他们的特例。

    “狱寺君,我们会一直是朋友,”纲吉背过身,他没有聚焦的眼睛不知道看向了哪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明白我的选择……对吗?”

    “等等,十代目!”

    “十代目!!我有话要跟你说——”

    但车队已经启动了——

    沢田纲吉又回到了“家”。

    依旧是只有他一人进去,但推开庭院的门,今日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晴和大空火焰战斗留下的痕迹?浑浑噩噩的教父扫过一眼,在脑内浮现这样的讯息。

    但他没有太多力气去思考。

    打开屋门,走入玄关,他直接踩上了地板。

    屋内也与昨日大相径庭,客厅罩着沙发的白布被撤去,窗帘被烧掉大半,坑坑洼洼的沙发上放着某个人的西装外套和礼貌,厨房里传来烧水壶咕噜作响的声音。

    沢田纲吉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走去。

    干净明亮的操作台前,杀手先生单手执起手冲壶,细长的水流散发出淡淡蒸汽,而后坠入深色的咖啡粉里。

    那点蒸汽连杀手棱角分明的侧脸带出的冷峻都冲淡了三分。

    反应过来之前,沢田纲吉已经快步走过去,握住了里包恩斜挎塞入口袋隐藏起来的另一只手。

    “你受伤了……”棕发的青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呢喃什么。

    杀手手背上烧灼的痕迹让泽田纲吉不可抑制的想起一些过去,某个时刻,迅速长大又逐渐老去沙化的杀手、与此刻被年轻的首领托于掌心的受伤手臂渐渐重合。

    所有质问的话语突然消散在喉咙间。

    沢田纲吉抬起头,他定定的看着里包恩,神色莫名,他笃定道:“你是故意的。”

    里包恩的眼神意味深长,他悠闲的倒出过滤好的咖啡,甚至故意按照原先哄骗沢田纲吉的口味,往里面加了三倍方糖。

    “说说看,我的教父。”

    “他们都说彭格列的十代目是一个可怕的人物,”沢田纲吉的心脏的跳动有着与平静的面部表情截然相反的律动,心口的位置传来闷闷的疼痛,或许是因为他昨天睡的时间太少,而非今日这一切经历带给他的影响,“他们说我的门外顾问形同虚设,因edef的掌权人是我的父亲。”

    “他们还有别的佐证,彭格列似乎从未出过一个叛徒,他们说那座城堡里的所有人对我都有着几乎疯狂的如同对什么宗教人物一般的崇拜。”

    “我并不否认这些,里包恩,巴吉尔也好,隼人也好,还有今天我回来时遇到的暗杀,都是你故意安排进去的。追随我的亲信随着九代目来到了日本,你是唯一一个能够影响他们、用一些手段去操控,让他们不去选择处理掉这些小角色,不主动出现在我周围,而任由危险来到我身边的人。”

    “不要再这样做了,”沢田纲吉仰头,“你知道我的固执,这些试探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作用,我不喜欢。”

    教父是世界第一杀手精心雕琢的杰作。

    他的每一寸,都带着杀手浓郁的个人色彩。

    这个时候的傲慢,也如出一辙。

    “还有呢?”里包恩晃了晃自己受伤的手,就像在要个说法。

    “你跟一个有着大空火焰的人打了一架,就在不久之前。”沢田纲吉说。

    太空火焰的主人不做他想,总不会是九代目爷爷这位老人,迪诺师兄是没有这个胆子的,那个人……不提也罢。

    青年垂下头,缓缓地眨了下眼睛,他突然有些后悔选择“回家”。

    但这些都不是世界第一杀手想要得到的答案。

    “没错,我是跟他打了一架,”杀手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当时没有避开他的攻击,事后也没有使用晴属性的火焰修复伤口吗?”

    “……”

    沢田纲吉沉默,那个答案,他并不想去猜测。

    同伴的陆续出现已经足够他焦头烂额,复活之后的身体健康状况也并不如从前,他实在没有过多的心绪去思考一些可能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所带来的比较微妙的影响与后果。

    “里包恩……这不像……你的做法……”

    沢田纲吉难得词穷,好看的眉毛皱起,柔软的棕发轻坠,态度也不复往日那么理直气壮变得吞吐语塞。

    世界第一杀手难道还会讨要来自情人的关心吗?

    这猜测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怎么看都不像里包恩这个冷酷的人会有的做法,而且只是那么一点伤,跟他们曾经经历过的比几乎微不足道。

    “为什么不?”阴森的毒蛇突然盯住了毫无所觉的幼狮,里包恩像那天一样逼迫着沢田纲吉后退,青年不想重蹈覆辙,可挣扎过后的结局还是被杀手先生用钢铁一般的双臂禁锢在了怀中,上半身被按到在料理台上,“沢田纲吉,逃避一切也不像你的做法。”

    沢田纲吉抵住里包恩胸膛的手臂突然僵硬。

    未及气氛焦灼到剑拔弩张,里包恩就翻过身,把沢田纲吉抱了个满怀,教父瘦到能摸到骨头的身体让杀手的眼瞳又深了一分。

    然后他哼起意南的某只小调,用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安抚的划过教父的脊背,安抚着教父的心情。

    杀手总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只要他想,他举手投足间都是属于成熟优雅的意大利男士危险而迷人的风情。

    “阿纲,不要逃避这一切,不要排斥我们,”里包恩还知道一点,因为成长期父爱缺失,他的小教父总会对比他年长而儒雅的男性萌生微不足道的好感,也喜欢睡觉时能蜷缩着抱住东西的姿势。他调整身体,让沢田纲吉能够趴俯在自己的胸膛,“想想巴吉尔做了什么,想想狱寺隼人说了什么,视而不见难道就是你的觉悟吗?”

    沢田纲吉绝不想又一次沉溺在里包恩构造的温柔乡里,虽然已经稀里糊涂脑子没有反应过来一般的变成了暧昧的姿势。上次有锁骨上的伤口让他短暂清醒,可现在……可现在……他似乎又要神志不清。他不知道里包恩低沉像大提琴的声音有什么魔力,他总是会被里包恩安抚的毫无招架之力。

    弥漫在鼻尖的,是咖啡纯涩苦味的香气,沢田纲吉尽力分散自己的思绪去想一些别的事情,可还是没有办法阻拦当里包恩让他靠上胸膛时,相互依偎的彼此的温润吐息侵入肌理。

    沢田纲吉控制不住的仰起头,将致命的要害暴露在空气中,如果此刻里包恩略微向下挪移视线,就可以清晰的看到青年脖颈处白皙皮肤下微青的血管,甚至透过敞开的领口,看到他留在青年身体上,如同标记一般的痕迹。

    沢田纲吉几乎陷落于深海,对视时,他在里包恩漆黑的瞳里看到了全然独一个的自己。

    他几乎要升起几分托付一切的冲动。

    这样的氛围太美好,太让人难以自持。

    他的思绪又一次被里包恩牵着向前。

    但现实可以如噩梦卷席而轻易的击碎一切美好。

    沢田纲吉知道就算所有人都下不了手,里包恩也会是能克制住情绪击碎他外壳逼迫他成长的那一个,他知道里包恩是为了他好,他知道这是他恢复正常该不得不迈出的一步。

    可他真的做不到。

    二十四年的记忆剥夺反复清洗不管不问,他做不到用自己的残忍去接受大家的原谅和包容,然后再继续带给大家不幸。

    做fia哪会有什么好结局,他再强大也无法庇佑每一个人,而如果,有一天,不论是因为七三的世界基石还是因为里世界里的纷争,他又离开了,那大家又该怎么办呢?

    感情太深,终究是拖累,是祸患的来源。

    所以沢田纲吉面无表情地扶开里包恩撑住他后腰的手臂,声音毫无起伏的回答说:“我知道。”

    他怎么会忽视巴吉尔到底准备了多少,怎么可能真的对狱寺隼人的话过耳不闻。

    只是看到听到片段,就足以见微知著,窥见那份庞大的心意。

    他浑浑噩噩,神不守舍也是因为如此。

    这些情感,太沉重了。他却不得不去忽视,不去回应。

    确实就像里包恩说的那样,他在逃避这一切。

    “以后——请你不要再出现了。”

    会因为同伴感到喜悦或寂寞,从笃定里包恩一定会立刻、对同伴们患得患失,怯懦又软弱不敢主动挽留到认定与大家的羁绊不可取代的沢田纲吉,已经能做到忍受着情感的撕扯,去做理智的选择了。

    他耳畔还回响着狱寺隼人刚刚的声音,他嘴里还能清晰的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孩子了,不是事事都只会喊着“里包恩,我该怎么办?”的废柴纲了。”

    “我会承担起我应有的责任,我不再需要一个杀手作为引导者。”

    “如果你需要使用厨房,请自便,但……”

    “请不要再打扰我,里包恩先生。”

    教父装作听不到身后手***上膛的声音。

    他步履平稳的离开厨房,走上二楼,走进原本是自己的房间、现在却是一间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单人沙发和一些杂物的屋子里。

    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手臂作为缓冲撑了一下,可终归整个人还是趴俯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有温热的液体划过他的脸颊。

    他蜷缩着按着心口,意识仿佛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似乎又听到了狱寺隼人在他钻进汽车选择毫不犹豫的离开时,那声犹带着悲伤的呢喃——

    “我尝试将您对我并不重要说出口,假使这能使您安心。”

    “但十代目,我……做不到。”

    第120章 第120章

    嘲杂的声音充斥他耳边。

    人群的交谈,拥堵滞涩的车流鸣笛的噪音,绚丽绽放烟花的巨响,寒风吹过的呼啸。

    沢田纲吉闭着眼,他拉住身上披风的两端,蜷缩着把自己裹紧。

    好像是踩着云朵,有着上下颠倒头重脚轻的失措感,也好像是在经历十分熟悉的场景,可以在体会到这样的感受之后,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某个熟稔姓名。

    棕发的青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大脑一片空白,记忆仿佛空缺了一块,入目的大片霓虹更是晃的他无法思考。

    超值感隐隐在躁动,如果是平时,沢田纲吉会清晰的明白这是谁的手笔,但混乱又脆弱的灵魂却在此刻轻易的接纳了那个熟悉气息的摆弄。

    载着他的汽车突然停在了某条路边,沢田纲吉摸索着推开车门下来,他的警惕性确实下降到了一定程度,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就算是原先,他不带车队单独外出,下属也会在探明周围情况之后才恭敬的为他打开车门,更何况他现在加载的“记忆”里,西西里正是个多事之秋,与密鲁菲奥雷的冲突愈演愈烈,按理说没有人敢放任他一个人出现在街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沢田纲吉垂着眼思索,他往前走了几步,手臂搭在防止路人跌落的栏杆上,这是一处背后是悬崖的风景区,他在环山公路上,身前是一个断台,再往前看,居然有一个开在居民区里的小型棒球场。

    棒球……

    “我是来见……阿武……的吗?”他不确信的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沢田纲吉头疼的皱眉,明明马上就要跟白兰·杰索开战了,他跟正一的计划也……

    “阿纲!”山本武的声音传来。

    沢田纲吉下意识回头,未曾想鞋底踩上一枚小石子直接一头撞向了山本武的胸口,他神情错愣的想要提醒山本武小心,可两个人距离太近了,根本来不及言语。

    沢田纲吉闷哼一声强行扭开避免了撞上友人,却跪坐在了建议的柏油马路上,山本武想护住沢田纲吉,但手上提着的棒球带却突然意外断裂,不算轻的球棍直接砸上了自己的脚。

    怎么说……以里世界的教父和彭格列的剑帝的武力值发生现在这种事情,也是满让人忍俊不禁的。

    单脚跳着的雨守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他干脆也坐在地面上,盘起腿,球棍横在膝上。

    山本武的笑声在沢田纲吉越发悲凉的眼神里渐渐停止,他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摩挲着下巴上的那道疤痕说:“我们还真是跟过去没有变化呢,对吧,我的boss。”

    这戏谑的口吻深深令教父自闭,如果眼前有张被子,沢田纲吉能用令所有人惊叹的速度迅速把自己裹进里面去,当个缩头乌龟。

    “阿武——”年轻的首领抱怨的拉长了嗓音,揉着自己的脸再也绷不住属于教父的严肃外在,身板垮下来,眼角垂着,声音也充满了哀怨悲愤,“这种事情就不要一次一次的强调了啊,呜……就算是我,也是想有点面子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山本武却更过分了,他甚至伸手揉乱了沢田纲吉的脑袋,“因为最近很久都没有见到阿纲这么放松的样子了。”

    “啊……”沢田纲吉心中一凛,他的精神紧绷起来,但表情还是一如既往,是那副伙伴们熟悉的拒绝加班不做社畜想要咸鱼的状态,“也没有什么吧……好吧……我是有点烦心事啦。”

    他嘴上说着敷衍的话,脑子里却在迅速转着,想着自己最近的行为有没有暴露什么异样,引人注意令人察觉。

    山本武绝对不会只是随便的说这么一句话。

    难道阿武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声吗?

    “阿武什么时候知道的?”沢田纲吉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最近,”山本武耸耸肩,说,“跟章鱼头通话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不对——!

    岁月的洗礼虽然没有抹消掉他们身上的锐气,但大家早就有了不同程度的成长。

    年少时那些玩闹的话已经很少在诉诸于口,就连笹川大哥都不会像过去那样对朋友毫无分寸,成年的他们羁绊未变,但这样的称呼……突然说出来真的太奇怪了。

    尤其,山本武就算在过去也不会这样去喊狱寺隼人的。

    眼前的“山本”,似乎有着跟自己友人分毫不差的宽阔肩膀、胸膛和带着几分肃杀的面孔,气息融洽,性格也是爽朗的,总时不时乐呵呵的看着自己。

    但是,不对。

    “山本回来西西里有听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吗?”沢田纲吉支起一条腿,换了个姿势坐着,他自然垂下的手玩着滑落于膝盖的披风一角,是他想问题时的一个小动作。

    “瓦利亚的人不顾你的意愿在里世界大闹了一场。”“山本武”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冷酷。

    那双眼就像冰封在寒地的幽潭,深不见底。

    “唔,不,但这样说也没错,”沢田纲吉的眉头皱的更紧,他神色复杂的看向“山本武”,说,“但这一切终归还是因我而起的。”

    这是一件确实存在、发生过的事情。

    “令我困惑的不是瓦利亚的行为,而是那之后的里世界。”

    “你知道吗?那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些时候,我甚至在害怕自己的存在。”

    沢田纲吉没有再称呼眼前的人为山本武,他微微错开视线,放任思绪沉浸到过去。

    他说的这件事的开端,是在他继承彭格列一段时间后,那时候,里世界刚震惊于教父雾守的“叛逃”和越狱失败,没过多少时间,又因为瓦利亚不分敌友的清洗,变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瓦利亚并非滥杀无辜,虽然确实没有身为十世的他发出的死炎令作为任书,但他们处理掉的家族都是在前段时间里,参与过刺杀教父、分裂彭格列行动的家族。

    那之后,里世界的风向突然变了。

    就算瓦利亚一直打着九代目的旗号,在明面上与十世家族是敌对关系,在事实上也算是近似于门外顾问这样的组织,可所有人还是心照不宣的眉来眼去、说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谣言。

    他们说瓦利亚是十世……不、是那位教父大人的一步棋,瓦利亚对十世家族的隐隐敌对和不承认,都是演出来麻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而后一网打尽的。清缴行为更是被看成了教父在收揽彭格列权势之后在里世界中立威的行动,沢田纲吉多次发去的劝阻xanxus不要做太血腥的事情的信件,也被当成了夺命的“死亡之书”。

    从那之后,只要他以教父的身份出现在人前,所有人都会谦卑的弯腰屈膝。

    他稍微表露出喜爱的东西会被立刻送到面前,而厌恶的,哪怕只是不经意露出的一个眼神,也会紧接着在这世上消失不见。

    无论是事物,还是人。

    教父所有的言行都被放大了数倍来理解。那些人揣摩“上”意做到了极致,混乱在他所过之处丛生,仿佛他就是《新约》中的末日四骑士。

    整个里世界,甚至蔓延至部分表世界的许多人对他的和狂热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到最后,就连他所在的彭格列本部,也有人会因为一句他随口说出的“抱歉”,瞬间变得诚惶诚恐。

    “您是里世界尊贵的教父,”棕发的首领还记得有个人苦笑着跟他解释,“我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底层人员,您怎么能向我道歉呢,这太超过了……我、我们都承受不起的。”

    不知道为什么,沢田纲吉很想问“山本武”一句“你们也会这样吗?不想接受我的歉意,不愿接受我弥补过错。”,但他终究没有开口说.

    棕发首领的视线略过“山本武”默然不在意的神色,停驻在“山本武”横放在腿上的棒球棍。

    他怀念而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是的,他怎么就忘了呢,阿武回来西西里的时候从来不会带着球棍,山本武背后背着、手中提着的布袋里放着的,只会是一把剑罢了。

    明明存在那么多破绽,他却都视而不见。

    沢田纲吉又疲惫的捏了捏鼻梁。

    “阿纲,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你的烦心事吗?”“山本武”的声音听起来兴致不那么高昂,那双不该属于山本武的异色双瞳透着阴鸷,“沢田纲吉,我们不是朋友吗?比起让你操心的狱寺隼人,你不是更依赖信任“我”吗?”

    “你真的是山本武吗?”教父坦率而直接的问道,“我总觉得我的记忆哪里出了差错,不然我应该可以在一开始就认出来的。”

    “你又想知道什么呢?”

    “我总觉得,我也应该见过你的,”教父单膝着地,半蹲着拿走了属于山本武的棒球棍,他站起身,对着伪装成他同伴的这个人说,“让我离开好吗,不久后,我还有要紧的事情去做。”

    【轰——】

    天际闪过亮光,地面突然开始震动,尘土溅起,远处的山崖因为这震动滚落了巨大的碎石。

    沢田纲吉想也没想的带上手套燃起火焰屏障挡在了假山本武的身前,他整个人弓起,做出保护的动作。

    所有的一切,突然静止了。

    停留于沢田纲吉是视网膜上的最后影像是随着被火焰摧毁的巨石不知从何处飘起的靛青色烟雾。

    眼前的所有一切都坠入了朦胧雾色,被覆盖、被修改。

    而目及之处的空间都化为了虚无,显露出本质。

    这里不是意大利的某处风景区,而是梦境。

    梦境的空间会随着主人的心情变化,六道骸会因为沢田纲吉的意志只能使用山本武的外表出现,沢田纲吉也会受到六道骸影响,被侵入梦境控制空间。

    在新的梦境形成前的最后时刻,六道骸再一次的见到了沢田纲吉炽热的火焰,一如他们初遇时,那么耀眼,仿佛可以净化掉所有黑暗。就算没有记忆,那个人的本能还是充斥着温暖。

    但这并不是六道骸想要得到的答案。

    轮回之眼再次转动,六道骸不甘心的带着沢田纲吉进入了下一场梦境——

    伟大的教父无语凝噎。

    他注视着眼前这杯被人递过来的鸡尾酒——Godfather。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杯了。

    外表冷漠,看起来高深莫测的棕发首领轻松的应对着宴会上无数谜语人一样的试探。他微弯的嘴角带着薄凉的笑意,眼瞳深邃,神情意味深长,就好像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的背后都蕴含深意、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思考能让里世界迎来一场“地震”的政策。

    但事实上,充斥着烦躁情绪的教父不耐烦的在内心抓狂的想——

    我要果汁。

    或者牛奶。

    再不济白水。

    总之把这个苏格兰威士忌+杏仁香甜酒的混合物给我丢出去!

    到底是谁搞的约定俗成教父必须喝【教父】啊!

    这是一次晚宴。

    最近风头正盛行事乖张的密鲁菲奥雷引来了里世界一些家族的躁动,他们迫切的需要里世界的主人出现,给他们以慰藉。

    所以明明有着一堆公文要处理的沢田纲吉还是被里包恩一脚踹了过来,他得尴尬的在这里坐上至少一小时。

    实在不想喝这款眼熟到过分的鸡尾酒,端坐于宴会中央华丽王座上的教父挥手招来侍者,让人换上一杯起泡葡萄酒。

    虽然不合规矩,但没有人敢质疑教父的举动和品味。

    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攀谈的家族在看到这个由信号后也只能选择偃旗息鼓,无人会在教父显示出几分不耐的时候触这个霉头。

    今日沢田纲吉的到场已经足够让人感到惊喜,要知晓,彭格列十世这位手腕强硬的里世界教父是出了名的讨厌过多的言语攀谈,连最重要的足以决定家族命运走向的谈判,都只在最初和最后施压时短暂的露面,而非同别的家族boss一样全程跟进。

    簇拥着他的人群渐渐散开,只有几个口才好又懂得看人脸色的年轻人或坐或站的留在他周边给教父讲一些趣事解闷。

    “father……先生……我、我想……”

    其中一个人说话突然结巴了起来,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颤抖,十分不自然,似乎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教父心不在焉的慢慢抬起了眼睛。

    是白兰。

    这位新兴家族的首领一身侍者打扮,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五指向上平稳托起木制托盘,但托盘中,剔透的高脚杯里承装的却是仿佛并非红酒的液体,那浓稠的红色太满,甚至顺着托盘的边缘滴在了纯色暗纹的地毯上。

    白兰微微弯腰,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里世界的教父,他语气轻快的说:“不尝尝看吗?纲吉君~这可是我特别为你制作的哦~”

    不知道是否因为太过震惊,宴会上的众人连一声惊呼都未能发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你明明……”沢田纲吉自知失语的缓缓闭上了嘴唇。

    而白兰·杰索笑意更深。

    “这可是我们这一次的初次见面啊,纲、吉、君,”白兰杰索声音黏腻,似乎有着未尽之语,“要找到如今的里世界的教父先生,可真是不容易~”

    沢田纲吉凝视着眼前的白兰,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就算是正一没有来得及给他传递情报,白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也不算奇怪。可为什么自己会潜意识觉得现在这个时间点,白兰杰索不应该出现在西西里?

    这一切……

    到底是真实的吗?

    教父缓缓起身,纯黑的披风下摆滑落到他脚尖,金属手铠在他双手上浮现,额前,金红的火焰突然展开。

    沢田纲吉的眉心隐隐跳了一下,他察觉到了更多的不对劲,明明他早已摧毁了彭格列的指环,其余指环就算是A级也做不到承载他的火焰,但他现在燃起的火焰,却同从前分毫不差,甚至,还要强上几分。

    他看向了自己右手上的指环,那里带着一枚镶嵌着普通大块珠宝的戒指,然而在此刻看来,违和感骤升。

    “进来一次要废很多力气的,可惜□君已经找来发现这一切了,”白兰狡黠的笑着,说,“纲吉君,期待我们下一次的相遇。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沢田——!泡泡老师说你有***烦了要我来找你!你在哪里!”外面传来的熟悉而嘲杂的声音,“喂——!沢田!”

    “大哥?!”沢田纲吉错愣的回头,他向着传来笹川了平声音的方向走去,光源随着他移动,但是白兰和其他人依然留在原地,让这一切看起来仿佛像一场荒诞的话剧。

    但声音传来的方向并没有笹川了平的身影,夜色仿佛被扭曲,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沢田纲吉总觉得这一片狭小的空间刚刚排斥出去了很多东西。

    他继续向前走,终于看到了笹川了平的背影。

    “大哥?”棕发的青年谨慎的呼唤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你最近不是请了假回日本陪伴京子和黑川小姐吗?”

    “临时有事就回来了,”笹川了平转过身,说,“到是你,听说你好像在宴会上遇到了危险的人?”

    违和感更重了。

    “这样突然回来真的没有关系吗?黑川小姐下次又要埋怨你了,”沢田纲吉温柔的笑着,说,“宴会总是那样的无聊,大哥你不用太担心我。”

    “真的吗?”笹川了平骤然转身,他双眼眯起,额侧的一道疤痕更显狰狞,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危险的气息,“刚才站在你身边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白兰,或许大哥你应该在资料上见过,”披风下,教父手部的金属手铠虚掩着,“虽然他的行事有一些不择手段,但现在大哥看起来才更像那个危险的人吧。”

    天空中突然飘下了一些雪花。

    “笹川了平”神色莫名的抬头向空中看去,趁这个机会,沢田纲吉迅速提膝出招,狠狠地把“笹川了平”按倒在了地上。

    “你不是大哥,”早就舍弃了优柔寡断的教父疏离而冰冷,“你是谁!伪装成彭格列晴守的目的是什么!”

    “kufufufu,”被他按倒在地上的这人却突然怪异的笑了,他说,“我当然是……”

    “笹川了平”突然停住了声音,他全身都松懈了力气,眼睛也闭合,然后片刻,在这场雪落下的时候,又睁开了眼睛。

    “沢田!你果然还活着啊!”笹川了平激动地说,“我就说像你这样的男子汉可能轻易的死掉!”

    这个感觉……

    “大哥……?”沢田纲吉不由得放松了力道,他看着笹川了平的脸,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嗯?你怎么压着我?是要跟我来一场男人间的对决吗!好,等你出来我们就进行一对一的极限比拼!对了,是里包恩让我来找你的!”笹川了平说,“他找了库洛姆帮我找到你!让我对你说……”

    这句话没说完,笹川了平就又闭上了眼,看起来像是睡了过去。

    “大哥?”沢田纲吉怕是自己压的笹川了平喘不过气来,赶快放开人,轻轻拍了拍笹川的脸。

    再度醒来的笹川了平先捋了把自己的头发,他把自己银色往后梳的头发捋到前面一侧,盖住了一只眼睛,光线如此暗的黑夜里,血腥的红色总是不显眼的。

    “那个小婴儿让我问问你,”“笹川了平”继续说,“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们,没有告诉我们的事情?”

    沢田纲吉瞬间想到了他跟入江正一的几次私下见面,他犹疑的看向“笹川了平”,停顿了一下,还是说道:“没有啊。大哥,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会对你们有隐瞒呢?”

    “原来这次是里包恩让你回来的,等下我问问他有什么任务,最近没有大事,不会花太多时间的,”年轻的首领的表情柔软下来,道,“不要太担心里世界的事情,一切有我,并盛那边还是要继续拜托你了,毕竟现在云雀前辈为了风纪财团到处出差。”

    又是这样,又是同样的结果,又是同样的拒绝和隐瞒。无名的怒火和愤懑充斥着六道骸的胸腔,就算他借用在外面发现了异样、通过库洛姆的力量进入了他与沢田纲吉梦境的真实的笹川了平打消了沢田纲吉的怀疑,得到的还是与上一个梦境一般无二的结果。

    轮回之眼的主人紧紧盯着沢田纲吉笑意温柔的面庞,三叉戟钉入地面,靛青色的雾气沸腾,再度将他们带入了新的空间。

    可无论重复多少次,六道骸都得不到沢田纲吉告知一切,毫不隐瞒,甚至放弃、修改那个假死计划的结局。

    他尝试了所有除外云雀恭弥与入江正一的人物形象,可就算他将人物扮演的毫不出格,也只能得到相同的结果。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最后一个选择没有尝试。

    那就是在沢田纲吉去见白兰杰索的时候,直截了当的用卧底的身份出现沢田纲吉的面前。

    六道骸知道沢田纲吉的计划并没有错,为了对付拥有众多平行世界记忆的白兰杰索、为了防止计划泄密,知道这个计划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他自己的性格也确实不适合去训练那群十年前的小鬼,可他只是不甘心。

    明明没有把他当做叛徒,为什么要把他排除在外,为什么不愿意向他寻求帮助,如果沢田纲吉开口,他根本不用去卧底打探入江正一的秘密装置,他不用暴露那么早,他可以更长久的监视白兰,他还可以……至少可以在那个人假死的时候,用幻术减少一些风险。

    新一轮的梦境又开始了。

    晴日初升,修建于米兰市中心的密鲁菲奥雷总部里,进驻了比往日多出数倍的白魔咒成员。

    大片纯白的建筑里,突兀的出现了一点全然相反的颜色。

    前来赴约的里世界教父独自一人来到了敌方的大本营。

    曳地的披风随着他行走的动作,绽开如黑色的花朵。

    为他领路的密鲁菲奥雷成员,并非现实中的那一个,而是六道骸附身的雷欧。

    从玻璃映出的人影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六道骸觉得沢田纲吉在这句躯体上停留的时间有些长,沢田纲吉应该已经认出了他,毕竟彭格列的超直感——那种玩意确实是克制他这类幻术师的利器。

    所以六道骸采取了行动,他的幻术足够优秀到骗过人类的大脑与精密的仪器监控,轮回之眼发动,他想转过身,却被身后的人用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力道按住了肩膀。

    “请为我换一位引导人员,”六道骸听见沢田纲吉用着冰冷的声音说,“原因?呵,我不喜欢他罢了。”

    他被认了出来,再一次被拒绝。

    可六道骸不死心。

    这一次,他是在大厦门口检查沢田纲吉是否有按照约定不携带任何***支弹药和冷兵器入场的安检员。

    六道骸借着检查的动作,隐蔽的传达出了要用幻术跟着沢田纲吉一起入内的讯息。

    但沢田纲吉只是用写满不赞同的双眼看着他,然后暗示他离开。

    他又被拒绝了。

    第三次。

    失败。

    第四次。

    失败。

    第n次……

    失败。

    他终于忍耐不住的中断了梦境,拿出武器与沢田纲吉兵刃相向。

    “为什么?”六道骸压制着情绪质问。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微弱的叹息。

    “停下吧,骸,”黑色的空间里,垂着眼的教父无悲无喜,他沉默片刻,又说,“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过去数十年了,骸,我早就不是那个一遍遍被你跟xanxus说着天真的沢田纲吉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选择了我认为的最恰当的方式。”

    “我亲眼看着里包恩在我面前因为非七三射线死亡,但在正一问我怎么样才能让身为世界第一杀手的里包恩放弃抵抗被顺利传送过来的时候,还是写下了这几个字,给出了这个答案。”

    “我知道隼人会因为我的死亡受到巨大的打击,可我也还是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因为他一定会阻拦我,我能做的,也只是伪善的尽早把他替换,让他在装置里沉眠。”

    “我早就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的黑手党了。”

    “我在制订修改最后的计划的时候,是不知道死去的人可以复活的。即便如此,我还是同意了把京子他们带到未来。”

    “十年前的我大概没有办法理解吧,他还会很愤怒,肯定会质问正一为什么要把小孩子们还有没有战斗能力的女孩子都牵扯进来。”

    “但我知道,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他们的安危就是拿捏我的最好用的弱点,也会变成支撑我前进的觉悟。”

    “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我的选择,就算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最后造成了尤尼和伽马的牺牲,就算我知道这个计划并非百分百可以达成,在这其中,但凡有任何一点差错,都会使十年前的大家的受伤,甚至死亡。”“我比任何人,都要残忍。”

    “后来那一切,是我对不起你们,但我不会后悔。”

    “我只是觉得……”

    如果你们没有回忆起这一切,该有多好。

    当记忆恢复,无论是他还是大家,都太痛苦了。

    黑暗是束缚灵魂的绳索。

    在过去的某一段寄身于彭格列指环、不断注意着清洗修改着大家过去记忆的时间里,沢田纲吉经常会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他孤零零一个人跪在漆黑的空地上,抬头才看见微弱的光源来自眼前一座座坟墓上放置的白色花朵,而墓碑上,写满了他熟悉的名字。

    后来的噩梦出现在一次又一次消除同伴们隐隐忆起的过去的回忆后。

    不安稳伴随着惧怕,他害怕看到出现在同伴脸上的指责、厌恶还有撕心裂肺的痛。

    背弃诺言的人最心虚。

    不论如何,终究是他抛下了大家,如今大家找过来,无论要如何对待,他都愿意承受。

    所以就算中途察觉到了六道骸的气息,沢田纲吉还是没有强行挣脱梦境,他顺从的被六道骸屏蔽记忆,投身于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质问里。

    这些话直接激怒了六道骸,他很久都没有跟沢田纲吉打上一架了,六道骸并不弱,但他错过了很多沢田纲吉的成长,再加上不间断使用轮回之眼构建了太多的梦境,就算沢田纲吉也有损耗,他还是很快就被纲吉一拳打到在地。

    黑暗的空间碎裂,露出了它原本的样子。

    这是如今六道骸在现实中的住所再现,种着红枫与梧桐的马路一侧,是一栋欧式风格的矮层别墅。

    六道骸半靠在院前一颗枯萎的树上,天空中渐渐飘落了雨,他对面站在自己满是鲜花草地的梦境空间中的沢田纲吉,则是沐浴阳光。

    “你赢了,沢田纲吉。”六道骸自嘲的笑着。

    面色有些苍白的褐发青年抿着唇。

    他似乎对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十分不适应。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的视线看向了幻术师的身侧,久久的无法从那样武器上离开。

    他恍惚的想,我如果这样做……大家应该会开心吧。

    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一步一步走的缓慢。

    柏油马路积的一薄层水沾湿了他的裤脚,他不在意这个,当走到坐在枯树下的那人面前时,闯入这片雨幕的青年,有些迟疑的在他曾经的雾守面前半跪蹲下。

    教父的手好像比黑夜的雨还凉一些,六道骸眯眼看着紧张的检查他轮回之眼情况的沢田纲吉,忍了又忍,那些伤人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道歉的话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沢田纲吉轻声道。

    看吧,这个可恶的黑手党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自大,又傲慢。六道骸暗自冷哼一声,在心里想。

    “但是……”

    随着减弱的话音,那双冰冷的手离开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超出了六道骸的预料,异色的双瞳突兀睁大,好像他的大脑也跟着过载无法思考。

    傲慢的教父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他从不向任何人屈服,无论是想让他成为合格黑手党教父要他学会习惯血腥手段的沢田家光,还是想架空他控制彭格列沾染暴利罪恶行业的长老团,亦或者用他人性命来威胁他交出基石的白兰。

    但此刻,沢田纲吉在六道骸面前,轻易的暴露了所有弱点,折下了笔直的脊骨,甚至,棕发的青年捡起了折断的三叉戟,将锐利的尖刺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沢田纲吉!”六道骸厉声道,他死死的扣紧了沢田纲吉的手腕,眼神狠厉,面色狰狞,“你要做什么!”

    “我……?”侧过头的教父看起来有些不解,他皱了下眉,说,“骸……你过去不是一直在说,想要夺取我的身体……”

    “闭嘴!”六道骸确实用了很大力气,他手指的关节都变得能看到骨头般的白印,手背青筋暴起。他一根一根掰开沢田纲吉的手指,夺过三叉戟,又看到沢田纲吉手腕上被他攥出的淤痕,顿了顿,泄气的把人带进了自己的住宅。

    燃着木柴的壁炉和温热的红茶让沢田纲吉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但六道骸的极差表情却没有变化。他用幻术扔给青年一条宽大的浴巾,恹恹的坐在了沢田纲吉对面。

    “你到底想做什么?”六道骸嘲讽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意,“神隐了二十多年的教父阁下,如今无人可用想要再次一死了之了吗?”

    褐发的青年僵了下身体,摩挲着茶杯口沿没有说话。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偌大的空间中,只有壁炉里燃烧的柴堆偶尔发出火花迸裂的声响。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骸……,你知道的,我跟你的精神波动非常契合。”

    沢田纲吉思量着,道:“如果建立契约的话,或许骸你就可以像感知库洛姆一样,随时感知到我。”

    他顿了顿,又轻声柔和的说:“我希望你、你们能用这种方式感知到我还……”

    “活着。”

    那两个字说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像一个手握大权的上位者。

    “过去的事情,对不起。”

    “我总是自私的想着,所有的一切,就算没有我也无所谓,我虽然不后悔,可是我并不想看到大家现在变成这幅样子,”沢田纲吉交错的手指蜷成拳,他手肘搭在桌上,额头抵过去,就像一个负罪者,他又想到了巴吉尔和狱寺隼人,“明明是我的错,却总还是折磨着大家。”

    “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大家放过自己,去享受崭新的幸福的生活。”

    “我只是真的……”

    “不想再看到大家难过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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