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再拿被子捂着了,我不掀帘子,好不好?”
阿余又说,语气倒似小时候爷爷奶奶哄她。
杏儿挪到床帐跟前,双手揪住两旁的帐子,然后捏出一个小洞,往外偷看。见阿余仍然站在桌前,面向着外面,并没看过来,才吁了口气,严丝合缝合上帐子,说:“你怎么这么胆大?难道你不怕,不怕被我……疫病,可是会,会……”
只是想到阿余万一被她传染了要死,就心里揪成一团的恨自己,话未说出口,眼泪已落了下来。她不想被阿余发现自己哭,可是,忍耐不住地抽着气。
果然被阿余发现,轻声说:“小杏仙儿,莫哭,不然我就过来看你了。”
“我,我……”
想说没哭,却越发啜泣地厉害,拿被子整个蒙着头,冷静了下,改口说:“我爷爷奶奶说我是喜鹊,从小就只爱笑,不爱哭……或许我真的要死了,所以变得爱哭起来。我从来没见过奶奶哭,可是她……”
越说,眼泪却越汹涌,嘴唇也哆嗦起来。
“那时候……就一直流眼泪,说放不下我。我爷爷……”
突然被紧紧抱住,隔着被子重重地抚摸。才发现竟忘了防备阿余。
想要推开他,却已经哭得要断气,哪里还有力气,就放弃了最后一丝挣扎,陷入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其实她还是很怕的,无论是疫病,还是死亡。她按着章嬷嬷吩咐,乖乖躲在屋内,不哭不闹,除了脸上长了些东西,淡定如常,并不是她不怕,而是她怕极了,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吴太医回来了。”
门口有人报,听起来是宋烈的声音。
阿余把杏儿身上的薄被稍微松了松,她又紧了紧。阿余只好叹了口气,伸手把床帐理好,沉声道:“进来说吧。”
“臣去看过那位先发病的红叶了,仔细做了检查。若小姐和她一样,应该不是什么大病,也不会传染。”
杏儿听到这话,从阿余怀里拱了拱,把耳朵努力露了出来。
“应该是一种毒,倒与性命无碍,不过会让人皮肤生疮,渐渐溃烂,若是不及时发现,就会留下永久的疤痕。”
听了这话,杏儿顾不上掩饰,把手从被子里探出,紧紧抓住阿余的衣服,抬头问:“我不是疫病吗?那么不会传染阿余,也不会传染章嬷嬷,不会传染任何人?”
阿余对她笑了笑,她才又想起,把头重新裹进被子里,只是这次,松快的多。
“倒是凑巧,臣年轻时,曾经治过一个类似的……病。”
阿余立时说:“说说看!”
床帐外,吴太医却有些支吾。被阿余不耐烦地催了声“快说”,才低声道:“有位娘娘,给另外一个娘娘的香粉里,下了药,被下药的就,就是……”
他有些含糊其词,阿余开口打断道:“我知道了,不用说了。”
又微微扬了扬声音,吩咐道:“宋烈,去审审那个红叶,问问有什么都用过的东西。再去问问章嬷嬷,她为何却没得。”
账外立时响起宋烈的应答声。杏儿在被子里抬头,心里想,阿余可真厉害,隔着帐子,也能看到谁在外面;再一想,却是不妙。
用被子蒙着脸,对阿余还有没有用?
“这下好了吗?吴太医都说了,并不是疫病,也不传染,快从被子里出来,不闷吗?”
阿余的语气也变得轻松,甚至含了几分调笑。
因着哭了一大场,杏儿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她碎碎念叨:“你不要看我。我脸上长了好多红包,好丑的。”
她防备着阿余透过被子也能看到,就把脸转到阿余看不到的方向。但是阿余竟然没有继续执着劝她,起身下了床。
是走了吗?
杏儿闷了半天,鼻子又有点塞住,几乎不能呼吸,把被子掀开,重重呼吸了几口气,靠着背后的墙坐定。这些天她一直屏着一口气,如今听说不是疫病,倒一下子泄了气,觉得似才爬了几天几夜的山林,累到不行。
“我丑吗?”
根本没听到外面有脚步走近,帘子却冷不丁被掀开,声音是阿余,但是……
杏儿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然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阿余跪坐在了跟前,扯走她的被子,她也没能停下笑。
“我丑吗?”
阿余逼近一些,瞪眼立眉,左右转了转……杏儿笑得捂住了眼睛。
“莫不是嫌弃我丑,连看也不愿意看了?”
阿余又问,他声音温和的时候,便有一股子书生意气,竟似认认真真提问。
杏儿把手从眼睛上移开,却已经笑得眼睛弯成了月亮。
“主子?”外间有人叫了声,杏儿仍在笑,阿余却有些发慌,伸手便把掀开些的帐子又合上。
他也靠着墙坐在杏儿身边,凑近她,悄声说:“现在好了,我们俩都要躲起来了。”
杏儿又忍俊不禁,几乎笑倒在他怀里。
阿余摸着她的头,敛了笑容,沉声道:“打盆热水进来,我要洗脸。备好就可,不用人伺候。”
阿余下床洗脸的时候,杏儿趴在床边,看着他把脸上用墨汁画的大的小的墨点洗去,又变成一个好看的白面书生,叹了口气,说:“阿余脸上染了墨汁,也好看的。”
略过了些时间,事情就有了眉目,根据对红叶的反复问询,发现她一直在偷偷用杏儿抽屉里的香膏,就是香馥阁的那罐。等让人拿了上来,大夫检看,果然如此。这罐香膏里,被人加了一种诱人生疮的丹毒,且是不少。
红叶自发现了这罐子香膏,就一直偷偷用,且用了不少,甚至往胳膊上身上涂抹,因此早早就发作了。而杏儿,因为觉得这东西很是昂贵,每天早上用的时候也很是节省,又只涂了脸,因此倒是发作的晚,且没红叶那么严重。
知道了毒就好办,而且吴太医又已经解过比红叶还中毒得厉害的。很快就给出了药方,先给红叶试吃过,就可以给杏儿用。
程太医和白太医来得晚些,也给杏儿诊了脉,一个说杏儿最近怕忧思过重,不思饮食,所以瘦了一些,一个说杏儿底子尚可但后天不足,须得多加补益。杏儿皆听不懂,只问了不是疫病,不会传染,就心满意足。
大夫和诸人都离开后,阿余让杏儿先安歇,她听话躺在床上,却有些兴奋地睡不着觉,叽叽喳喳,不停偷笑。阿余也上了床榻,斜躺在她身侧,陪着她。
“阿余,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阿余,定然是因为红狐赐予的运气起作用了!”
“阿余,大夫说我脸上的可以好是吗?红叶的也能治好?”
“阿余……”
她啰里啰嗦,说得阿余轻笑,伸手帮她盖好被子,又用掌轻轻抚下她的上眼皮,最后盖在嘴唇上,说:“快睡觉吧。”
她还想说,嘴唇轻动,却触碰到阿余的大手,觉得好玩,又闷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很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再醒来,已是中午,宋嬷嬷和明霞进来帮她梳洗整理,因着她不喜脸被人看到,宋嬷嬷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帷帽,让她可以轻纱遮面。
阿余又问她:“你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想的话,我就让人问话给你听,若是不想,就不用再管,我会帮你料理清楚。”
杏儿认真思索了一会,点点头。她其实并非懦弱退缩的性子,从小在山林里野着长大,天不怕地不怕,好奇心也重得很。只是这两年,一下子失去了爷爷奶奶,等来了京里,寄居在丝毫不认识的洪家,才生了怯,畏畏缩缩起来。
坐在帘子后,偷偷看阿余,觉得他那样顶天立地,也努力挺了挺背。
帘子外面,宋嬷嬷正在问话。
先是红叶,她倒是简单,就是贪图香馥阁的东西好,又欺负杏儿不是正经主子,且院子里没人管。章嬷嬷自搬回杂物院,对杏儿很是上心,倒变得很是忙碌,常常不在院子里,就给了她可乘之机。
然后是章嬷嬷。
她坦言说原本是瞧不起杏儿的,可是自从上次她生病杏儿帮她,便改了心思,不然,也不会误以为杏儿得了疫病,还不仅隐瞒,甚至仍留在杏儿房内。
再说这罐香膏的来历,乃是洪家老祖宗特意遣了身边的心腹嬷嬷送来的,也是她叮嘱,要让杏儿每日记得涂抹。
章嬷嬷也有些迷惑,道:“老祖宗为何特意把杏儿接来害她?应当不是老祖宗。至于送香膏子来的徐嬷嬷,她是老祖宗娘家带来的丫鬟,终身未曾婚嫁,卖身契还在老祖宗手里,也应当不会背叛老祖宗的意思……”
宋嬷嬷问:“府里其他人呢?对焦小姐是何态度?”
章嬷嬷想了想,回忆说:“表小姐接来庄子,大老爷来过就走了,并没见表小姐。与表小姐见过面的,也就老祖宗、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五小姐性子骄纵一些,倒是一直找表小姐的茬,红叶就是从她院子的分过来的。我原是三小姐房里的,不过也并非她的亲近嬷嬷。实话说……这几位小姐,应当都不太喜欢表小姐,只是个人性子不同,有的就不太明显表现出来。”
章嬷嬷倒是真的对杏儿有几分关切,听说杏儿不是疫病,且能治好,连着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章嬷嬷和红叶被带走后,阿余轻轻抓住她的手,安慰道:“莫担心,或许只是洪家的几位小姐,嫉妒你的美貌,所以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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