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白月光你马甲掉了 > 21、两副面孔
    萧长煊端着白瓷碗的手兀自悬在空中,而段浔只是拿见了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萧长煊等了一会,见他没反应,于是捧过碗来自己喝了一口,又递上前:“没毒。”


    “不是,”段浔这才嘟囔道,“我动不了。”


    萧长煊只好往前凑了凑,将白瓷碗递到他嘴边。


    段浔仍是一动不动:“烫。”


    萧长煊幽幽地看着他:“你是在跟我赌气吗?”


    “没,就是烫。”段浔侧开头看向别处,理直气壮地补充一句,“我怕烫。”


    萧长煊叹了口气,将碗放在他身边,起身到角落的壁橱里好一通翻箱倒柜,才终于给他找出一把豁了口的调羹,他盯着那调羹上碍眼的陈年老垢看了半晌,总算没忍住,用炉上坐着的茶水冲洗了,又取出手帕仔仔细细擦拭一遍。如是忙活了一通,方才复又回来,舀了一调羹汤药,送到自己唇边吹凉,再一勺一勺喂给段浔。


    “说吧,还要我怎么赔罪?”一碗药见了底,萧长煊才问道。


    段浔曲起一条腿,将手肘支在上面,呛鼻的辛辣感正在渐渐散去,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整理着纷乱的思绪,好半天才仿佛回过神一般冒出一句:“你出息了。”


    萧长煊没有回答。


    段浔一下子欺上前来,扣住萧长煊的手腕将他向前一拉:“一句话不说就玩失踪,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还有寒鸦栖,你怎么会……你跟他们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萧长煊仍是不语,只是默默地将另一只手绕到段浔身后,按住了他背心上的神道穴,不轻不重地揉着。


    “多疏通神道穴,解药的药性能发散得更快些。”他的语调依旧那么和缓,就像他们俩只是茶余饭后在闲聊一样。


    “寒鸦栖恶名在外,手上数不清的人命,江湖上仇家遍地,你跟他们搅在一起做什么?”段浔越说越急,抓住萧长煊手腕的力度也愈发大,两人的脸不自觉中靠得很近,“是不是他们威逼你,胁迫你?你并非自愿是吗?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他牢牢盯着萧长煊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仍存一丝微渺的希望,希望他点头,希望他告诉自己一个难言之隐,或这只是一个潜入敌方一网打尽的聪明计划,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一时之间,屋中只余炉上炭火哔剥作响。


    段浔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许久,萧长煊终于似有还无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发出一个极轻极短促的笑声。


    “我当然知道寒鸦栖是做什么的,”他说,“因为它是我一手所创,没有我就没有它。”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又仿佛震耳欲聋。


    “从它诞生之日起,所谓拿钱买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旗号,”萧长煊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段浔手中抽出来,“我有许多敌人,朝廷的,江湖的,还有一些我也意想不到的,一个隐密的杀手组织是再顺手不过的清扫工具。”


    他从容站起身,背对着段浔走向另一边:“本朝的法度就是一滩烂泥,萧峑潜心修仙,一切事务全抛给国舅高贤意,到了我这里,只剩下官官相护、党同伐异,而江湖……江湖早就成了门阀扩充势力的拉拢对象。”


    段浔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萧峑正是当今那位卧病不出的圣上,他的生父。


    药炉升起的缭缭薄雾中,萧长煊的身形虚虚实实,看不分明:“每当我想从这滩烂泥里收拾出一点能看的东西,总有人想方设法阻拦我,他们以为把我也一起拖进烂泥里,他们所做的事就永远不会被清算。”


    “这些年,我借寒鸦栖之名杀了很多人,有的出于自卫,有的则是先下手为强。寒鸦栖以恶名活跃在江湖上,于我而言既是掩护,也是威慑。”他悠悠转过头来,眼神里毫无感情,油灯昏黄跳动的光线映在他的半张脸上,看起来阴侧侧的,“如你所见,这才是本来的我。”


    好半晌,段浔才终于像找回声音一般,缓缓说道:“那日在大衍庄,是你授意红绡假扮洪峰,在山河盟面前指认你自己的?”


    “没错。”萧长煊坦然道,“有了这一出,我才有契机吞下金丝蛊,演完后面的戏。一诬陷一败露,方能让山河盟那群人心生愧意,从此再不能轻易挑拨。”


    “你从迈进大衍庄的那一刻起,一言一行都是在演戏……?”段浔听见自己的尾音在微微发颤,一个带着凉意的念头沿脊背徐徐攀缘而上,“包括我为你出头挑战山河盟,也在你的计划之内?……你不可能完全没想到,对吗?”


    惨淡灯光下,萧长煊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歉意的微笑:“你既然已经有答案了,为什么非要问出来呢?”


    段浔眼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如果没有你,这出戏演到我吞蛊中毒、四大门派互相猜忌、红绡暴露身份被寒鸦栖救走也就完了,你的突然出现,让我临时改变了计划。


    “一个月前,常浩风通过飞鸟送来密信,提到宿风渡口遇见一个跟我使同样剑法的人,我立即猜到可能是你。”


    “八年的时间很长,足够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恶人,我不能确定你还是不是当年最疼我的师哥。”萧长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你加进这出戏,一来是为了最快地瓦解四大门派的权威,二来,我也想看看这些年你的武功精进如何。我与红绡定下暗号,一旦战局不利,她就立即暴露身份给你脱困。如果你因此受伤,我会很自责。”


    “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的自责?”段浔用近乎气声问道。


    萧长煊不置可否地一哂:“毕竟我很少自责。”


    段浔被对方目光中的冷漠灼得心惊肉跳,便低头去看坑坑洼洼的地板,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甚至无端地觉得有些好笑。


    “阿熙,自从再次遇见你,我也分不清是惊喜更多还是惊吓更多。”他最终苦笑着说。


    萧长煊没有接话,兀自走到那盏半死不活的油灯前,将燃尽后长长拖出来的灯花挑出来仔细剪去。


    “谁能想到无稽山独来独往的小弟子严熙,同时也是人人仰慕的仁曦太子,竟然还是大名鼎鼎的乌鸦首领?”段浔无力地说,“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人前人后阴谋算计,玩弄人心于股掌,哈哈……是我小看你了,我的阿熙。”


    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飞蛾扑楞着翅膀,不知好歹地冲到烛火前,不停舞动的身姿被放大无数倍投影在墙壁上。


    “不知道你以前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萧长煊淡淡道,“或许你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我。”


    那飞蛾毫无留恋地一头撞进烛火里,“噗”的一声轻响,带着一副烧焦的残驱坠在地上,在静得出奇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突兀。


    “我的事情说完了,该轮到你了。”萧长煊语调一变,“为什么向我隐瞒坠星火的事?”


    段浔蓦地抬起头:“你知道坠星火?”


    “我不仅知道坠星火,而且知道得比你早得多。”萧长煊道,“萧峑送我去无稽山,就是让我去夺取坠星火——他以为那东西能帮他长生不老。”


    他极其嘲讽地嗤笑一声:“没想到你不仅先我一步取走坠星火,而且哪怕到了现在,八年之后,你甚至都不打算让我知道它的存在。”他目光微凝,透出丝丝寒意,“师哥,为什么?”


    终于还是被他发现了,段浔深吸一口气:“我怕你从此恨上我。”


    “我在你眼中就是那样的人吗?”萧长煊立即反问。


    段浔哑然。


    “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无济于事,”萧长煊忽然欺身上前,伸手一把按在段浔肩上,“把坠星火给我。”


    “什么?”


    萧长煊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里满是不容分辨的坚决:“因为昨晚那件事,你在帝京已经不能呆了,把坠星火给我,然后离开帝京,走得越远越好。从此你不必再为坠星火所困,以你的本事,到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等等,昨晚的事……”段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我干的。”萧长煊立即打断他,快速说道,“常浩风会一种傀儡术,能够做到不易察觉地暗中操控死物,我用它在千春楼里做了昨晚的陷阱,原本目的是为了构陷谈致,从而拉谈家势力下马。我为此筹划了很久,所以你一进千春楼就察觉到了我的眼线,其实他们看的是我,不是你。”


    段浔愕然地看着他。


    “我中途离席,希望靠常浩风引开你,我好继续布局,谁知你并不安分,意外卷入陷阱,打乱了我整个计划。”萧长煊面无表情,语气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谈致一定会满帝京搜捕你,现在的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离开帝京,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两人近在咫尺地对峙着,良久,段浔突然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


    “那你呢?把坠星火给你,你准备做什么?”他问。


    萧长煊紧抿薄唇,幽深目光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胡编乱造了这么一通,就是为了赶我走?长煊啊长煊,要不是你太急于求成,我竟差点就被你骗过了。”段浔一把抓住萧长煊按住他的手,将他整个人往前一带。


    “知道你的破绽出在哪吗?因为你对坠星火根本知之甚少!”他盯着萧长煊的眼睛,也不知是出于讥讽还是愉悦,竟然在不自觉间勾起了嘴角,“你的陷阱?意外卷入?我信了你鬼扯,那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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