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石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阳光斜入,勾勒出一个消瘦的侧影。
叶瑟瑟伸手挡挡过于刺目的阳光,又捡起床上滚落的秃头毛笔。
她正在给齐宴写信,身上剧痛无比,字也歪歪扭扭,地上散落了数个纸团。
进来的童子把端来的果子放到床头,给她披上一件外衣,转身时裤管微微上提。
竟然从下面探出两张扁平的鸭璞。
这是叶瑟瑟捡来的一只鸭子精,资质差劲,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化形,所以起名叫不行。
关禁闭已经有两天了,院子里十分安静,曾经惠顾的人,望风而逃,落井下石,不外如是。
注意到叶瑟瑟有些黯淡的眼神,不行并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半蹲了下来,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她面前。
叶瑟瑟垂下眼帘,茶水的蒸汽有瞬间模糊了双眼,她看见了不行裤脚下的鸭掌,突然想起:“不行,你这个样子多久了。”
“五年了。”
“笨。”
看来靠他自己完全化形遥遥无期,终究需要有人拉一把。
不行惶恐地缩了缩自己的脚,下一秒,脑袋上就挨了一个脑瓜嘣。
叶瑟瑟眨眨眼轻道:“马上就改名叫行了,伤好了给你灵力灌顶。”
瞅见她后背支棱起来的骨头,不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自己修炼也可以的。”
叶瑟瑟问道:“外面人怎么说的?”
想起外面肆意曲解,不行犹豫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愤恨:“什么也没说。”
看着不行这副神情,叶瑟瑟已然猜出七七八八。
“咔擦”一声,心神俱裂下,她硬生生捏碎一个果子。
不行吓得一激灵,伸手托住了她:“师姐你还好吗?”
叶瑟瑟推开他,暗暗咬牙,现在澄清无望,得等自己养好伤再议。
不行看着叶瑟瑟摇摇欲坠的身体,又担忧道:“我去千草峰讨伤药,他们都说没有。”
其实哪里是缺什么药,只是看人下菜碟罢了,叶瑟瑟心底如明镜一般。
她顺手拿起一个果子,手指却不自主地死死扣住,衣袖下,肩膀细细地颤抖。
良久,强压下自己心头的苦涩,她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没有正好,这点小伤,我也不太需要。”
将视线移到不行脸上,她吐出两个字:“出去。”
不行心有疑虑,但看着叶瑟瑟不容置疑的眼神,不敢反抗,还是按照她的吩咐离开。
即使千草峰没药,但后山百草丰茂,也许会有几株野生的。
听着不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叶瑟瑟僵硬的指节慢慢松开,果子表皮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沟壑,无力地滚落在地。
果子沾满了泥土,叶瑟瑟定定地盯了一会儿。
良久,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一口血倏然喷出。
压也压不住的咸腥气涌上喉咙,她的脸色一瞬间灰败下来,颓然倒进床褥中。
她现在堪堪元婴,齐宴乃是合体修为。
他盛怒之下,不留余力,现在叶瑟瑟已然五脏破碎,难以为继了。
缓了一会儿,叶瑟瑟翻个身,想下床清理血迹,侧立在床头银色剑鞘的微冷光芒一下撞进她的眼底。
魔怔似的,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雪白的绢布,一点点擦拭。
剑身入手冰凉,沉甸甸地卧在手心里,光滑如镜的剑身倒影出叶瑟瑟神采灰暗的眼睛,脑海里却突然浮现一张冷淡的脸来。
如果他回来了发现她这几天又偷懒没有练剑,会生气吗?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抱进怀里呢?
或者,会因为她是冒牌货而讨厌她吗?
晚上,不行前来给叶瑟瑟送饭,发现她抱着剑侧躺在床铺上睡着了。
剑身冰寒,他想把剑从叶瑟瑟手中拽出来。
却没拽动。
只见她翻了一个身,嘴唇翕动,重复地念着什么。
他好奇地靠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师尊。”
……
数日后。
一道长虹从天际极速射来,白色的光芒几乎将太玄宗的天空割裂成两半。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流光落到议事殿前,从中走出一名青衣玉冠男子。
冷冽俊逸,孤高千仞,正是太玄山玄清剑尊江玄清。
叶瑟瑟仰起头,看着白日流星滑过,有隐约的预感在心头跳跃。
这份预感终于在不行推门而入的时候成了真。
“砰”
不行小步跑进房门,带着不胜喜意:“瑟瑟,玄清剑尊回来了!”
“他回来了?”叶瑟瑟在床上喃喃重复两遍,才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小心牵动身上的伤,她小声地“嘶”了一声。
她抓住不行追问:“你看见他了吗?他怎么回来的?他现在去哪了?”
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她爬下床想去看,却又突然想起自己在禁足,顿时急得原地打转。
不过江玄清返回无妄峰时,有可能会来看望她。
想到这个可能,她忙坐到铜镜前,挑出几根喜爱的发钗绾头发,结果绾到一半,床头的传讯玉简就开始闪动,打开一看竟然是玄清剑尊的传讯。
“速来,议事殿。”
速来?难道自己的禁足解了?
像是印证她的猜想,院外蓝色的禁制剧烈闪动了几下,随后如尘烟消散。
叶瑟瑟伸出一根手指向外探探。
没有阻碍,只有新鲜的空气。
是师尊,一定是他。
师尊回来了!她就自由了!
叶瑟瑟抱着玉简几乎喜极而泣。
她迫不及待地拔出灵剑,余光却在铜镜里瞥见自己的脸。
苍白消瘦,形容枯槁。
于是迈出去的步子硬生生地倒了回来,她强迫自己坐回凳子上,翻出一盒胭脂点到自己的嘴唇上。
确认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后,她走出房门,足下一顿,破空而去。
路上她甚至没在舞剑坪停留,直接冲进了议事殿。
一落地,她就看见大殿另一头负手等待的身影,这么久没见,那道身影似乎变得更加飘渺更加高大了。
叶瑟瑟拢了拢路上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发髻,激动地步履不稳:“师尊。”
江玄清转过身来,神色淡淡:“这次叫你来,是让你帮个忙。”
“师尊,你快说。”
脱笼而出的叶瑟瑟没有注意到江玄清的异样,她奔向江玄清,如鱼得水,如鸟投林。
自从她长大以后,江玄清再也没抱过她,但现在,她鼻子一酸,只想狠狠地冲过去,抱住他,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的关爱。
见她还在靠近,丝毫没有半分自觉。
江玄清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避过了她伸过来的手。
伸手揪了个空,叶瑟瑟心下闪过一丝不安。
江玄清淡漠的声音突然戳进了耳朵:“你师妹需要你帮她化药,这是千年份的化魔草。”
他手上赫然出现几根形状奇特的幽蓝色草药。
化魔草是化解魔气的顶级灵药,只不过药性难以发挥,要想药效发挥到最大,还需要大量至纯至净灵力化开。
太玄山上,数玄清剑尊这一支修习的功法最为清正,现今江玄清长途奔袭,灵力耗尽,大徒弟在外游历,区区内门弟子修习尚不到家。
齐宴自己的灵力里面还有一丝火属性,会与化魔草相冲。
这个差事,非叶瑟瑟莫属。放她出来,实属无奈之举。
“我……”心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叶瑟瑟急刹车立定,面色一白,正没想好怎么应承。
一旁纱帐掀开,齐宴大步走了出来,凌厉的眼神钉到叶瑟瑟身上:“这是你将功折罪的唯一机会。”
折罪?何罪?
她握紧了拳头。
这么些天,她在信里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个遍。
但现在看来,一点用也没有。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偏了偏头看向江玄清,只见他微微颔首,明显是同意了齐宴的说法。
叶瑟瑟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正好与江玄清四目相对。
她本想说些什么。
但眼神对上的那一刹,她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玄清平日里冷淡自持,但对于她这个关门弟子,却多多少少有几分纵容。
之前她最喜欢看的便是他平静眼底下的那一分宠溺与关切。
可现在,江玄清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那隐藏的几分关切早已不见,只有空茫茫的一片。
心蓦地沉了下去。
所以,解封禁足只是把她当作工具?
师尊也不信她,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如一道闷棍凌空敲下。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生理性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不,不能在这里哭!
下一秒她咬着牙猛地仰头,努力睁大眼睛让泪花风干,直到眼睛干涩酸痛,她才若无其事地低下头,退后半步,颤抖的双手微微抱拳,毕恭毕敬:“师尊的要求,弟子自然并无不允。”
在千草峰峰主的指引下,她接过化魔草,运出灵力。
化魔草化作药汁一滴一滴滴入准备好的容器。
巨量的灵力被持续抽出,只是没一会儿的功夫,筋脉便传来撕裂的剧痛,豆大的汗珠从叶瑟瑟额头上滚下,转眼汗湿重衣。
强行聚气,她刚要硬压下去,一股血腥气已经从喉咙攀了上来。
“噗”地一声。
叶瑟瑟眼前一黑,灵力中断,化魔草从手中脱落,她也被灵力振荡波及,捂着胸口单膝跪地,喷出一口血。
前几日的伤终究没好,刚刚愈合的经脉又有崩裂的迹象。
江玄清诧异:“你可是有什么不妥?”
叶瑟瑟摇头,硬生生磨出两个字:“并无。”
“一时走茬了气。”
说完,她挣扎着要去拾地上的化魔草。
看她这副死倔的样子,江玄清叹了口气,他抬起手,一股不容置疑的气机将叶瑟瑟托起,他端详了片刻,肯定道:“你受伤了。”
齐宴冷哼一声:“前几日的轻伤,惯会装模做样。”
他想起躺在病床上伤重至今不能起身的孟心,又看了看轻伤脸色惨白的叶瑟瑟,讽刺意味更浓,“按理说早好了。”
江玄清摇头不置可否,放出一小束灵力探入叶瑟瑟的经脉,片刻后又退了出来。
托着她的力量突然消失,叶瑟瑟猛地失去支撑,腿下一软,跌倒在地上。
这边江玄清看向齐宴,眼中有隐晦的不满:“没好。”
“而且似乎没有用过药。”
没用药?怎么可能?
齐宴不信邪地也伸出灵力探了探,感受到裂纹遍布的筋脉,收回灵力时,他脸色已经难看了起来。
看来今日叶瑟瑟是化不成药了。
毕竟是他之前失手打的,现在也不好过于为难,齐宴摆了摆手,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行了,你先回去吧。”
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客人也不好再赖着不走。
叶瑟瑟沉默地站了起来,紧紧盯着散落在地的化魔草,咬紧嘴唇,眼中流露出强烈的不甘。
但在驱逐意味明显的注视下,她终究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尽力挺直腰转身,后背紧紧地绷出一条直线。
冷汗打湿了眼睫,她的眼睛微微刺痛,面前的路已经不太清晰,她一步一步地往外慢慢走。
议事殿敞开的大门从未如此遥远。
回去的路上叶瑟瑟已经没有精力再御剑,只能靠着双腿的力量,爬上了九千九百级台阶。
回到洞府时,已经是天幕黑沉,星月满空。
远远地看到自己院门亮着昏黄的灯火,她走过去,发现自己的门前已经搁了数个药香四溢的药匣。
不行映着灯光,对着药匣忙上忙下,正一个一个地打开检查,又笨拙地一个个码好排起来,像极了数糖果的孩子。
而小院的案桌上,已经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曾经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却让叶瑟瑟有了想哭的冲动。
“师姐你回来了啊。”不行看见叶瑟瑟步履有些蹒跚,连忙跑过来一路扶她坐下,“这是我煮的药膳。”
叶瑟瑟独自捧起那个小碗,空旷的天地下,凉风从旷野席卷而来,只有指尖传来微小的热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突然席卷全身。
一旁的不行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叶瑟瑟走后不久大把大把的药草就被送了进来。
他好奇地问:“师姐,你这次去都干了什么?”
她猛地抓紧了手中的瓷碗,摇了摇头:“不必再说。”
虽然这次一趟并没有做什么,但有了伤药,自己总算可以先安安稳稳地养伤了。
自己也是流浪过的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过多了。
所以现在过成什么样,都算好的。
脚下踏着见证她十几年成长的沧桑土地,这个院子里的每一朵野花每一块砖瓦叶瑟瑟都如数家珍。
望着自己生机盎然的小院。
叶瑟瑟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有这一小方天地,可暂安己身。
……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很久,结果两日后的一个夜晚,她半夜被门外急迫的敲门声吵醒。
叶瑟瑟披衣起身,怀里传讯玉简频率极高地一下下闪动。
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子。
弟子一看见她,眼前一亮,焦急道:“叶师姐,孟心师妹不好了!掌门急召。”
叶瑟瑟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还没等她细细品味。
那名弟子就一把拽过她,消失在云层中。
子夜已过,议事殿灯火通明,齐宴江玄清肃然站在上首。
众多弟子侍候在旁,端着许多案盘,灵药的灵光偶尔在药匣的缝隙里逸散。
每听见纱帐内传来一声闷咳,大殿的气氛都会凝至冰点。
直到一阵剑啸过后,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见叶瑟瑟被跌跌撞撞地拉了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叶瑟瑟一脸懵地被安置在一处桌案前。
她端坐其中,偌大个议事殿,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站立,唯独她一人矮矮地坐着,她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不详的预感愈浓。
借着桌案的掩护,她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
刚刚来的时候太快了,那名弟子手劲过大,已然捏出一块淤青。
又一声闷咳从内殿传来,大殿里的气氛再次凝滞。看不见的弦极速拉伸,摇摇欲坠到了临界点。
江玄清走出纱帐,手上拎着一个沾满黑血的手帕,面色冷凝,他看向叶瑟瑟率先开口:“如果今天再没有药,心心可能就撑不下去了。”
他言简意赅道:“你坚持一下吧。”
一言既出,大殿如春水解冻般动了起来。
齐宴朝一旁的弟子点了点头,他们按照顺序走了上来,一一把案盘上的东西摆在叶瑟瑟面前。
一排回灵丹。
一排止疼丹。
一篮化魔草。
分析出这些东西的用途。
叶瑟瑟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去,眼前霎时雪白一片。
那根弦终于彭地折断。
江玄清说:“孟心不比你有修为傍身,你身体有什么不妥,以后灵药补之勤加修炼,可早日恢复,而她如果今天没有药,她会死。”
这番话看上去没有强迫。
其间孰轻孰重,交由她掂量。
但看着今日阵仗,叶瑟瑟知,不化好药她必是走不掉了。
听江玄清言之凿凿,她在心中只有苦笑,丹药中有丹毒,从小江玄清就教导她,不能太过于依赖外物,所以她不吃丹药好多年,此次一遭,恐怕一年半载,她都需要精心排毒损耗修为。
没想到时过境迁,人亦会转变至此。
“开始吧。”江玄清的眼神在叶瑟瑟身上定了一下,转瞬又撇过脸去。
这样做是比较勉强,但勉强又怎样,又没有别的法子了。
叶瑟瑟的手悬在半空中,有些酸痛,便停顿了一下。
下一秒质问披头盖脸地砸到身上:“怎么?你不愿?”
“师尊我……”条件反射想去解释,但最终她只是低下了头。
她怎会不愿?别说是现在,就是前两日她都愿意勉力为之。
如今到了紧急情况她又怎会推辞责任?
只是愿是一码事,被这样强逼着“愿”又是一码事。
她从玉瓶里倒出了一小把丹药放在手心。
丹药粒粒浑圆,光泽莹润,但小小几颗放在手心如有千钧。
吃下它,就意味着她的经脉有可能会留下难以根除的杂质。
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一一扫过神色紧张的江玄清和齐宴,她笑一声:“你们终究是不信我!”
不信她是无意中错认身份,倒也情有可原。
到如今甚至不愿意相信。
叶瑟瑟有一颗没那么自私残忍的心。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叶瑟瑟自诩她了解了所有人,也自诩他们了解了自己。
如今看来,彼此曾经以为的,深信不疑的。
终究是谬误,终究是妄想。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浑身发颤,牙齿咯咯作响。
下一秒,她心一横,没有丝毫犹豫地,将手心一小把都倒入口中。
丹药入口,效果立杆见影。
叶瑟瑟手上灵光暴涨,悬浮在空中的化魔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滴落。
只是大量的丹毒侵入身体再加上本身经脉上还有裂痕。
她的耳朵很快传来难以忍受的痒意,一条血痕蜿蜿蜒蜒爬出,蓦地滴落在雪白的衣领上。
见此情状,千草峰峰主撇过视线不忍再看。
其实孟心身上的魔毒残留并不多,确实危在旦夕,但也确实不需要如此庞大的数量。
但以防万一,掌门剑尊特意吩咐要多多益善,即使叶瑟瑟如此拼命,他也不好打断。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化魔草处理完毕,而叶瑟瑟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
她站起来将小半碗药汁交给千草峰峰主,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
本想与齐宴江玄清告个别,却发现两人早已进入纱帐中照料孟心。
人要懂礼貌。
叶瑟瑟靠近纱帐低声道:“师尊,掌门,弟子走了。”
听着里面渐渐平稳的闷咳声。
即使浑身上下的疲惫无言已加,小腿肚子都在打战,恨不得当即躺下,皮肤上还有渗出的血迹没有擦干净。
以后漫漫仙途也在短短两个时辰间埋下不知多少暗礁。
但感受到自己实实在在地帮助了别人,她的心除了无尽酸涩外,也意外地踏实了下来,像喝了一口妥帖的热汤。
结果没人理她。
她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踌躇地往前上一步。
江玄清道:“不要靠近。”
他挥开纱帐走到叶瑟瑟的面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时的江玄清神色似乎比之前更冷,期间夹杂了更多厌恶。
“今日帮忙化药,孟心要多谢你。”
得到夸奖,叶瑟瑟松了口气,刚勉强扯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就听见江玄清薄唇轻启:“即日起,你迁出无妄峰。”
一道惊雷劈下。
笑僵在脸上,叶瑟瑟难以置信地抬头:“为什么!”
手下的衣角在被她死死攥成一团,她盯着江玄清,又问一句:“凭什么?”
要知道一般把弟子驱逐出山头,都是因为弟子犯了叛逆不可赦免之罪。
她,她刚刚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
被叶瑟瑟不平的态度所激,江玄清心底涌上浓浓的失望。
他沉声轻喝:“孟心如今这样,与你脱不开关系,之前种种阴差阳错,为师不愿意与你计较。只是让你暂时搬出去不影响她恢复。教导你多年,这点大局也不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加重语调,不由自主地凌厉了起来。
识大局!三个字振聋发聩。
本来被丹药麻痹的痛感卷土重来沿着心脏一丝一缕地缠上。
人为了大局,可以生,可以死。可以流离失所,甚至可以稍稍地罔顾一下法理。
如若真是为了江玄清的难处,叶瑟瑟就算千次万次不顾法理情理,也会“识大局”。
只是可惜,这大局是为了新师妹而识。
而更可惜的是,并没有以往的经验表明叶瑟瑟真的会影响到孟心。
只是猜测而已。
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被逼得几乎窒息,指尖骨节猛地纠紧,又一寸寸地放开。
如此反复数次,她将嘴唇咬出血来:“师尊,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江玄清转身,眼眸中留下深深的倦怠,却没给她答案:“以后再说吧。”
“这几日不要乱跑。”
一道灵光闪过,手腕空荡荡地一沉。
虽然看不见,但确确实实有东西禁锢了她,像一个手铐。
她猛地扯了扯,手腕酸疼,锁链摩擦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回响在大殿中。
顿时前前后后的目光都聚焦到叶瑟瑟身上。
被像是看囚犯的眼神看着,叶瑟瑟本来已经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涨得通红。
她猛地又一扯,这次她用了全部的力道,令人牙酸的尖锐呼啸声响彻大殿。
可即使这样,江玄清也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踱到纱帐里了。
她双手颤抖,一簇暗火从心头烧起,再开口时言语中已然带了些难以遏制的怒气:“师尊,这又是为什么!”
如若说暂时迁出无妄峰只是权宜之计,这又算什么?
这是大局?是惩罚?还是纯粹无端的恶行?
看江玄清不理她,她抬脚,要追上去问个清楚。
“怎么?你不服?”
这时,另一个冷漠的声音在颅顶炸开,浩荡的威压从内殿压了下来。
叶瑟瑟一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向齐宴,一字一顿道:“我只是想要个理由。”
她高高地仰着头,上一次她被威压压迫,她跪了。不全是因为齐宴力道大,仅仅是她心中有愧。
现今她心实口实,心坚似铁,所以半步不退。
对,她就是不服,就是不服!
“你想要个理由?”齐宴冷笑一声,随口道,“你吵到孟心了!”、
话未尽,身上压力陡然增大,眼前一黑,她以手撑地。
果然半步不退。
齐宴怒火更炽。
丹药药效未过,从叶瑟瑟的角度来看,只见齐宴手动了动,不痛,但似有寒风穿过,透心彻骨。
膝盖处传来清脆的响声,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
她有些呆地缩回手,徒劳地想暖热木僵的身体,想撑着站起来,耳边便响起空洞的嗡鸣声,世界突然蒙上了一层血色。
齐宴鲜红的衣摆落在面前,迤逦拖行。
他的身后,天青色的身影远去,渐渐隐入朦胧的纱帐中,如烟雨般无声无息。
他一次也没回头。
曾几何时,殷殷嘱咐。
可如今,背向而行。
为什么都不信她?为什么人的态度一夕之间可如此骤变?
好怀念,之前的师尊掌门啊,要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冰冷的地面上,叶瑟瑟终于咬着手指哽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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