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师兄?


    荆听澜的脸在日光下模糊不清。


    叶瑟瑟擦了擦眼睛,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伸出一根手指,刚想触碰一下他黑色的衣襟。


    只是前几日江玄清那稍显嫌恶的一避,突然石刻般钉在了脑海。犹如冰冷的刀锋割开喉咙映下一片血光。


    她呼吸一滞,猛缩回手,同时手指重重地撞在木椅上,划出一道白痕。


    不能再一次忍受那样巨大的落差了。


    咬着牙,她硬是把那一声师兄咽到了喉咙里。


    注意到了叶瑟瑟的反常,荆听澜便以为是她伤势过重,探出一束轻柔的灵力注入她的眉心替她梳理。


    灵力在暗伤重重的经脉里回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每转一圈,叶瑟瑟都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僵硬。


    她定了定神,小声道:“师兄!”


    “你怎么了?”荆听澜半蹲下腰。


    叶瑟瑟和他四目相对。


    就一眼。


    她悬浮挣扎已久的心重重落回了胸腔里。


    因为师兄没有变,他看向叶瑟瑟的这一眼,与从前十数年的每一眼都相似。


    无需任何言语,她就知道,他相信她。


    于是议事殿前顶着住威压的□□脊背,在八角亭前不堪重负地折了下来。


    她弯了腰,抬头撑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叫道:“师兄!”


    荆听澜下意识地应了声。


    得到肯定回答后,叶瑟瑟猛地抱过荆听澜的手臂,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头顶,感受头顶温热的触感。


    她的心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这边被叶瑟瑟亮晶晶的眼光看得发麻,荆听澜脸上原本的阴沉差点维持不住。


    心中疑虑与怒火仍存,他有很多事想问。


    但看着叶瑟瑟乍悲乍喜反复横跳。


    他还是按捺下心头急切,开始有些僵硬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叶瑟瑟的头顶,像是在安慰某个毛茸茸的受伤小动物。


    磨蹭了一会儿,叶瑟瑟按捺下心中的雀跃,同时反应过来自己仍身处凉亭,这并不是促膝长谈的好地方。


    “有什么事回屋说。”她拉下荆听澜的手,紧紧地握住。


    正当两人准备起身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咳,叶瑟瑟看过去,发现徐鸿仍在伏地吐血,荆听澜面色愈冷,侧过头看向她:“他想杀你?”


    只是叶瑟瑟现在可顾不得找徐鸿的霉头,荆听澜的到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在了叶瑟瑟脑袋上,她想马上回到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去,好好品味这一刻的喜悦


    她摇了摇头,磨了磨牙:“不会,他没有这个胆子。”


    此人心眼小如鸭肠欺软怕硬,小恶不止大恶不敢。刚刚荆听澜那一击,徐鸿今日不死也半残。


    “师兄不要管他,过会子把他丢掉刑事堂就好。”


    说完她刚要勉力站起,就见荆听澜双手闪动,快速结了一个印。


    一道气流自下而上托起,她顿时悬空。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叶瑟瑟摆动自己的手臂,像被放的风筝似的,荆听澜牵着看不见的风绳慢慢地走,她在旁边飘着往前飞。


    路上看着荆听澜的侧脸,叶瑟瑟心怦怦跳。


    荆听澜原本出宗游历三年,如今堪堪游历了几个月突然折返宗门,再结合他突然出现在千草峰的这个结果。


    不难猜测他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但即使已经知道了答案,她还是故意多问一句:“师兄怎么突然回来了?”


    荆听澜转过头深深地盯了她一眼,很明显看穿了叶瑟瑟明知故问的小心思。


    叶瑟瑟刚一个激灵,就听见身边传来一个沉闷的“嗯”声。


    这样直白的回答在叶瑟瑟预料之内。


    本以为听到这个答案的第一反应是喜悦,感动,只是她没想到,这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却是浓浓的无所适从。


    她攥紧了拳头,嗓子发干:“是我,又让师兄费心了。”


    心泛起了淡淡的涩意,尾音逸散在袅袅的风中。


    荆听澜比她大十几岁,是以她一上山,他就是青年的模样。


    小时她不懂事,在外与人争斗打不过,时常遍体鳞伤地爬上荆听澜练剑的墙头爆哭。


    小孩子之间的逞凶斗狠她不敢去找师尊撑腰,却能领着师兄去找人“报仇”。


    每次“大仇得报”,她高高兴兴地一走了之,全不知浪费的那些时间,荆听澜都需要晚睡一个时辰弥补。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再麻烦,可这次荆听澜入世修行,却又因为她中断。


    如若荆听澜埋怨她,怪罪她,不管她,她倒也少些心理负担,可偏偏没有。


    好像无时无刻,只要她遇到了困难,他都会说一个好字。


    她眼眶一热心一横:“其实我可以自己处理好的,要不然师兄你还是尽快……”


    话没说完,只见荆听澜停了脚步扭头看她,不置可否,但质疑之色明显。


    她茫茫然抬头,发现两人正停在一处破败小院前。


    因为她还没有正式入住,所以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个院子。


    它实在是太破了。


    不仅比她原来的整整缩水了一半还多,那灰突突的屋檐,明显有裂纹的墙壁,还有房前光秃秃的枯树,无一不展现着它的年代久远无人认津。


    叶瑟瑟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她努力扬起一个笑:“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


    “而且修仙人不为外物所扰,我已元婴期,对于这种世俗常务已然没有依赖。”


    荆听澜不听解释,皱眉道:“千草峰负责分配住处的是哪一位长老?”


    他本来便压抑着怒气。


    但知道师妹境况艰难是一回事,不知道她如此艰难又是一回事。


    这很明显就有人在落井下石。


    叶瑟瑟暗道不妙:“住处紧缺,在这么短时间内能给我一个空当的院子已经很好,何况我也只是暂时住在这里。”


    她努力强调“暂时”这两个字。


    荆听澜推开院门,每走一步都有劲风在脚下扬起,积压的厚重灰尘被纷纷吹到角落里。


    进了屋,他把叶瑟瑟放到床上安顿好,环顾四壁,再次被刺痛:“明日将我屋子里的物件都搬进来。”


    “那样就会太挤的。”


    荆听澜抬手制止:“我正在苦行中。”


    知道这是师兄给自己台阶下,但叶瑟瑟道:“其实我还有很多东西还没有放进来,所以……”


    正待叶瑟瑟还想说些什么推拒师兄的好意,


    荆听澜已经把背上的重剑重重地往桌上一搁,肃然坐下:“先把之前的事详细说一下吧。”


    “……”


    叶瑟瑟心一哽。


    又是这熟悉的语气,终究还是来了。


    在她的记忆中,荆听澜每次这样说话,都会有人倒霉,一般都是欺负她的人倒霉。


    但如今事况不同寻常。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事情倒是简单,但要对荆听澜说起来却一言难尽。


    伤都是师尊掌门弄出来的,荆听澜要听了冲冠一怒去理论,说不定被揍的是他自己。


    不能再将师兄绞入这样理不清的纠葛了。


    她下定决心,顶着犹如冷电的厉眸,吞了好几口口水,三思而言,讲到自己受伤的部分都含糊带过。


    讲了许久,她绞尽脑汁道:“就这样我受到了一点小小惩罚。”


    叶瑟瑟眨巴眨巴眼睛,目光移到荆听澜放在膝盖上的手,伸手一拽,没拽动。


    只听荆听澜凉凉道:“说的很好,你不如直接说这伤是不小心跌的。”


    他简直要气笑了,听了半天车轱辘话,关键信息一个也没听出来,比路上的谣言还含糊。


    她真是从小就这样,遇见一点小事哭着喊着几乎要夸张十倍地去告状,一遇到大事瞬间便哑火了。


    叶瑟瑟仰起头:“这……这只是详略得当。”


    荆听澜伸手把叶瑟瑟的脸摆正,强迫她面对自己,目光凌厉:“再说一遍。”


    叶瑟瑟“啊”了半天,刚吐出几个字。


    “算了。”


    荆听澜又改变了注意,他深知师妹的性子,不愿意再听一遍垃圾废话。


    不如过几日去仔细问问师尊。


    歇了盘问叶瑟瑟的心思,他也想起些别的事来。


    于是他犹豫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糖人。


    这本是个意外,今日来得太急,他不想空着手见叶瑟瑟,却没有时间挑选礼物。


    结果行至山下时,看见一个糖果小摊,脑子一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袖子里已经多了一个糖人。


    他本想把它立即扔掉,却也不知怎的竟一直留到了现在。


    他面上淡淡,手心却微微出了点汗:“你若不想吃……”


    糖人在袖子里搁得时间久了,边缘已经开始融化,看得越加寒碜。


    见叶瑟瑟睁大眼睛,双手接过它。


    荆听澜神色微微一变,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他劈手又夺过糖人,闷声道:“别吃了。”


    “等一会儿我去让膳食房送些滋补的菜肴来。”


    叶瑟瑟握紧手中的竹签不给:“我爱吃。”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叶瑟瑟小口抿了一下,齁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的眼睛竟有些发酸。


    她没有想到荆听澜会给她带这样的东西。


    明明都是些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叶瑟瑟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她会做那么多事,明事理辩是非,一手剑法足以切金断玉。


    拎出去谁不夸赞叶瑟瑟年少有为,修仙界明日新星。


    送灵器法宝才算样子,荆钗罗裙也说的过去,剑谱心法更是投其所好。


    买个糖人送,怕不是恶作剧吧?


    只是荆钗罗裙,灵器法宝,任何人人都会送,剑招剑式,她自己会修。


    但会给她买糖人的,却独荆听澜一人。


    那一番珍而重之的关切,让她能感受到,她仍然被荆听澜划入羽翼之下,当一个小孩爱护着。


    当着荆听澜的面,叶瑟瑟慢慢地咬了几小口。


    又重新把剩下的糖人包好,端端正正地放到桌案的上首,表示自己一会儿再吃。


    她一番动作下来,荆听澜坐在床边,已是僵硬无比。


    不过注意到叶瑟瑟惨白的脸色,他又重新坐直,心思正了正,手指搭在叶瑟瑟的脉搏上,探出一缕灵力细细地检查叶瑟瑟的受伤情况。


    只是越查,越是心惊,他问:“身上可还疼?”


    叶瑟瑟忙道:“经过医治,已经好转了。”


    倒也还算机灵,没编什么太离谱的瞎话。


    只是,还不太够。


    体会着她经脉里的残存药力,虽然他没有正统地学过医术,但也能感觉到,她恢复得并不好。


    他松开手,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叶瑟瑟,本觉得她不爱惜身体有些许责怪,但转念一想她如今困境,终是无奈。


    他抬步就要往外走。


    手中的衣袖被抽走,叶瑟瑟心中闪过一丝失落,她坐直了身体:“师兄你去哪?”


    荆听澜冷道:“去帮你找医师。”


    叶瑟瑟道:“我前几日已经看过了。”


    “换一个再看一遍。”


    也许是刚刚犹如儿戏地送出了一个糖人,荆听澜有意端着自己师兄的架子,整个显得冷肃了起来。


    叶瑟瑟咬了咬嘴唇,其实她何尝不知。前几日化完药力之后,齐宴确实委派了一些千草峰弟子去为她医治,只不过水平高点的医修都被叫到了议事殿,剩下来的多数修习时间尚短,水平不到家。


    但这种话她又哪敢与师兄明说,难不成真要让他去议事殿和齐宴江玄清对着干。


    届时她被误解事小,师兄碰壁事大。


    心念电转,她拉过荆听澜的手臂摇道:“师兄,我是一个剑修,剑修不是温室里的娇花……”


    剑修皮糙肉厚,百折不挠。


    她伸出自己的胳膊向荆听澜展示自己的肌肉。


    “我应当多受磨练,主动吃苦不怕吃苦,不能一点小伤就挑三拣四,要大气……”


    想到这一茬,荆听澜眼里倏地闪过一丝难得的笑意:“瑟瑟本来也不是娇花。”


    “瑟瑟今日在演武台上,”他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叶瑟瑟的头,“值得敬佩。”


    带伤迎战,和灵力充沛的徐鸿战上百回合,最后一剑败之。


    修真界向来以实力为尊,又折服于心性坚韧者。


    得到师兄的夸奖,叶瑟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矜持地道了声:“一般。”


    虽然嘴上说自己一般,但她的心思已经活络起来。


    她勾动手指,最终没忍住去拽过荆听澜的衣袖,想好生问问,有没有哪里“不一般”。


    还没等她开口,手心就被轻轻打了一下。


    “只是,”荆听澜的笑容淡去,站起身为她拭去了额头的汗珠,“即使不是娇花,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叶瑟瑟一怔,下一秒荆听澜抽身站起,“你在此等待,我马上回来。”


    看着荆听澜的身影逐渐远去,叶瑟瑟捂着嘴轻咳几声,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传音玉简传音给不行。


    “不行,你数一数我还有多少灵石,去买些上档次的灵食来。”


    她现在没有能力给师兄买灵器,但最起码,要备下一桌好菜招待。


    发了传音后,叶瑟瑟躺回床上,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精力已然耗尽,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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