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瑟瑟再次苏醒的时候,闻到了浓浓的药香。
本以为来的人会是一些高阶的千草峰弟子,却没曾想是一位长老,长老姓郑,名寒水,正是曾经在议事殿前偷塞给她药草的那一位。
见叶瑟瑟醒来,他轻声提醒道:“莫动。”同时伸手又在她穴位上扎了一针。
见她似乎心有顾虑,郑寒水率先回答道:“你师兄先去无妄峰理东西了。”
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他心有不忍,叶瑟瑟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么重的伤他是从没见过,叶瑟瑟现今仍能保持清醒而不痛呼出声已然是意料之外了。
“你本就伤重,又擅自动用灵力,以后三个月,你都尽量卧床休养,不可擅动。”
感受着身体内药力流转,叶瑟瑟却先问道:“我师兄知道我的伤吗?”
“尚未。”
叶瑟瑟松了一口气:“那你不要告诉他。”
“要不然他会骂我,可凶了。”她小声道。
郑寒水被逗笑:“如果他知道你与我说这句话,他会更凶。”
下一秒他开始收拾药箱,“以后我每隔几日都会来一趟,最近有些忙,可能不会很规律。”
说到这里,他隐晦地看了叶瑟瑟一眼,顿了顿,凑近了叶瑟瑟的耳朵:“我知你心情急切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我劝你最近还是不要去找掌门剑尊为好。”
他的声音更低:“最近他们烦得狠。”
“可是孟心身体有异?”
郑寒水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最近孟心身体是越来越好了,但因是个凡人,没有灵根无法入道,那凡人寿数不过百年,对于修士来说不过闭个长关的功夫。
好不容易才找回的故人之女就落得个这样的结局,齐宴江玄清怎能甘心。
于是他们最近一直在找能塑灵根的天才地宝,只是这等灵物可遇不可求,两人时常心急火气大。
其实在郑寒水看来,仙缘乃是天定,而且孟心如今已经成年,筋骨长开,重塑灵根并不可行,除非移植灵根,但移植灵根多为修真界禁术,条件苛刻,伤天害理,不能取用。
“反正你别管。”
不过这些他当然不会与叶瑟瑟说,叶瑟瑟性直,听了这样的消息,少不得又带着伤忙东忙西。
到时候吃力不讨好,又有个三长两短,他又要忙活好一阵。
现在他已经非常疲惫了。
……
议事殿内。
齐宴小心地扶着孟心起身。
见孟心已经有了些气力,可以自由走动。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玄清:“好很多了。”
江玄清也点了点头,不管能否入道,孟心目前最凶险的难关已经安全度过。
当日他和齐宴加固封印后,顺手清理周边游荡的魔物,两人离开时,有一苟延残喘的魔物突然从背后袭击。
而之前一直在一旁躲藏的孟心跑了出来,挡到了他的身前。
魔物一掌直接去了她大半条命,同时血脉中残留的一丝魔气始终难以剔除,所以由他才远赴魔族地界,取来千年份的新鲜化魔草,来为她解毒。
如今看来疗效甚好。
江玄清道:“叶瑟瑟今日已经搬离,明日心心就能入住无妄峰了。”
提起叶瑟瑟江玄清脸上顿时产生几分痛心之色。
他悉心教导了十数年的弟子,一夕成了这个德行,其中落差,外人难以想象。
正当二人谈论安置孟心的事宜时,外面突然跑进来一名后勤处的弟子,他急匆匆地在两人面前停下,先做了两个揖,就开始不住地喘气。
齐宴皱眉道:“冒冒失失的,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稳住了气息:“掌门剑尊,今日大师兄回来可要办一场接风宴?”
听说大师兄回来,上上下下已经做了些准备,但掌门迟迟不指定时间和地点,所以特地来此一问。
江玄清猛地一抬头:“荆听澜?”
齐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仅诧异:“他不是要出门游历三年么?”
两人面面相觑。
如今堪堪不过几个月,甚至没到年关,就回来了?
望着两人的神情,弟子暗道不妙,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他也不知荆听澜竟然胆大妄为到此等地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片刻后,江玄清从最初的惊愕反应回来,他攥紧了手中玉简,压抑着怒气:“那他去哪里了?”
大弟子私自回山,自己作为师尊竟然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何其讽刺。
弟子冷汗涔涔:“大师兄一回来,就去了千草峰。”
千草峰?千草峰有什么?
江玄清心中生出一丛暗火,千草峰有叶瑟瑟。
好,真好,一个个抱团起来违逆他。
摩娑着手里的玉简,他来回踱步,叶瑟瑟已经够让他感到棘手,大弟子赶在这时突然回宗……
他伸手揉动眉心,一个一个都如此桀骜,让人不省心。
刚刚在练习走路的孟心转过弯听到了三人的谈话。
她眨眨眼,笑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是大师兄回来了吗?”
齐宴道:“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环顾三人的神色,像没察觉到其中凝滞的气氛似的,脱开齐宴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铜镜前,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发髻。
整理完毕后,她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浮现出兴奋的薄红,她有些紧张地攥紧衣角,羞涩地问道:“我马上就要见到大师兄了吗?我这个样子大师兄不会不喜欢吧?”
可笑着笑着,她的脸上忽然有了些疑虑之色:“这么想来,我醒来的这几日,怎么从未见过二师姐?”
像是想起了某种可能,她的头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她是不是,嫌弃我只是一介凡人。”
见她提起叶瑟瑟,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担心她受到刺激,他们这几日并未告知孟心真相,她竟然到现在还记挂着那个罪魁祸首。
而她也并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回来的第一时间也去找了这个罪魁祸首。
看着她一下黯然的神色,泛红的眼角,齐宴心口堵堵的,伸手按住孟心的肩膀用衣袖帮她拭去泪水,语气也不由柔了下来:“不会,只是二师姐犯了错,最近不能见你。”
一回头,他的脸色陡然转冷:“那你叫荆听澜滚过来。”
得令的弟子一个激灵:“是。”
他猛地转身,一溜烟地消失在大殿外。
只是弟子刚出去没几分钟,门外传来嘹亮的一声剑啸。
一道沉稳、夹杂着浑厚灵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弟子荆听澜,请见师尊、掌门师伯。”
这么快。
齐宴轻声安慰着孟心将她送回帐内先行歇息,转眼就看见荆听澜已经大步走近,来到二人面前。
江玄清打量着这个大弟子,发觉荆听澜脸上多了几分深刻的风霜。
见他初步历练已有成长,责怪的心暂时被放到了一边,江玄清缓了脸色,正想询问他感悟。
只见荆听澜直接抱拳躬身,正色道:“弟子此次是为了师妹而来。”
江玄清的话卡在喉咙里。
齐宴也重新走出,阴沉着脸色呵斥道:“你就是为了这点小事而中断自己的修行?”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荆听澜,本来他对荆听澜抱有厚望,没想到他的心性也如此不稳。
荆听澜躬身的弧度又大了点,却道:“山门乱了,不是小事,我不得不回。”
“山门乱了?好大的口气。”
“赏罚不分,凭空诬陷,怎么不是乱了。”荆听澜抬起眼,丝毫不惧地和齐宴对视。
齐宴气极,刚要发怒,江玄清抬手拦住了他,他看向荆听澜,眼神像淬了冰:“早知你和叶瑟瑟感情深厚,本尊就先当你是听了她的一家之言,不与你计较。此事另有隐情。”
他对于弟子,除了像叶瑟瑟那种跌破底线的,态度一向宽宏。
只是待他耐着性子将玉佩和孟心口供和荆听澜说之后。
荆听澜一怔:“就这些?”
“什么叫就这些?”
看着江玄清有些薄怒的面孔,荆听澜内心只觉可笑,还以为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没想到竟然只是几个碎片拼凑出来的所谓的“真相”?
他道:“孟心是否说谎,是否记忆不清,就算她说的真的,可另有隐情?”
见他一开口就是质疑。
江玄清失望道:“听澜,我应该没有教过你让你恶意揣测别人。”
荆听澜道:“这并不是恶意揣测,只是合理推测。
想起孟心那惨白的脸色和游丝般的气息,齐宴冷笑:“她都已经那副模样,还有什么精力去骗人?”
“倒是你,作为她的师兄,连面都没见便起了偏见?”
荆听澜抬眼反驳,一字一顿:“因为现今伤的是我朝夕相处十一年的师妹。”
“而她,”他猛地偏过头,看向纱帐内模糊的身影,重重道,“既然连面都没见,偏见在所难免,”
“叶师妹在山门十一年,都是掌门师尊看着长大的,如果要真的给她定罪,也要慎之又慎才是。”
江玄清眸中燃了一团寒火:“那你觉得我们证据不足孟心记忆有误,叶瑟瑟是无辜的?那你又能拿出什么来证明她是无辜的?”
荆听澜沉默片刻:“现在拿不出。”
接着他停顿片刻,突然后退一步长叩不起,亮声道:“所以弟子正是要来与师尊师伯商议。”
“弟子请去风行山彻查此事。”
“只是在此之前,还请师尊师伯疑罪从无,派遣固定医师为师妹治疗,补发月俸灵石,修缮师妹住处,同时让她能自由出入无妄峰。”
观察着两人的神色,他叹了口气,顿了一下:“而且,我想见一见孟心。”
……
傍晚,红霞满山。
叶瑟瑟躺在院子中心的摇椅上,此时她的院子已和上午大不相同。
屋顶上的瓦片被修得锃亮,屋内简陋的家具已是焕然一新,手边还有新鲜的灵果灵茶。甚至院子中间的那颗枯树都被某个木系灵根的弟子重新催生出嫩芽。
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安心,微风拂过面颊,她几乎忘记了如今尴尬的处境和身体上的伤痛。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清修虽苦,但自有人间烟火慰藉己身。
一道流光从天际划过,荆听澜出现在叶瑟瑟的面前。
她猛地坐起:“大师兄你刚刚去哪里了?”
虽然荆听澜没说,但她突然提高的待遇,定和他有关。
注意到荆听澜身上还穿着那件饱经风霜的黑色劲装,甚至上面有大大小小的豁口。
她转头朝门口唤了一声:“不行,你快着些?快把我之前为我师兄买的衣服拿出来。”
“不必,”荆听澜上前一步道,“我要走了。”
走了?叶瑟瑟猛地扣紧手下的扶手。
这么快?也对。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慢慢地躺了回去,努力豁达道:“对,师兄是在历练途中,一会儿吃晚饭……”
荆听澜补充道:“我要去一趟风行山。”
她下意识站了起来,激烈反对:“风行山,不行。”
风行山在仙魔两域的交界口,常有魔气溢出,魔物流窜。
虽说荆听澜已是化神修为,但仍然有可能受伤,历练之地应该选在安定一点的秘境才对。
但看着荆听澜古井无波的眼神,叶瑟瑟突然明白了什么,慢慢道:“大师兄,你是为了我去的?”
风行山是孟心之前的居住地,他是要去探寻线索,一道热流涌过心田。
旋即斩钉截铁:“那更不行。”
自己的这些事,不能再让师兄掺和进去了。
更不能为了她承担本不该承担的风险。
荆听澜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眼里坚决之色丝毫未改:“师妹,你又出不去太玄宗,还有谁能替你查明真相?”
他视线下移,移到她空荡荡的手腕处,那里扣着一道看不见的锁链,是前些日子江玄清下的禁制。
“就算届时你能出去,我也觉得太晚。”
“就算你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我也无法忍受。”
“就算你含糊着面对,我也想要知道真相。”
他厉喝:“叶瑟瑟你已经失去你的骄傲了吗?”
荆听澜步步紧逼,叶瑟瑟几乎哽咽说不出话来,
因这份重逾千斤的信任和用心,她感动无比,但也因这份超乎寻常的固执而头疼无比,甚至于有些忙乱无措。
“那这些都给你。”她把自己乾坤袋打开,里面杂七杂八的药草,还有护身灵器一股脑地塞进了荆听澜的手心里。
荆听澜把他们推回去:“不用。”
“给你!”
叶瑟瑟提高了声音,急道:“不要?你凭什么不要。”
她把手上的东西死死地按进荆听澜的手心里,骨节都发了白,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就算你不要,你明日启程,我今晚也会偷偷塞进你的包里。”
“拿着!”
荆听澜收了东西,沉默片刻又道:“我今晚见了孟心。”
叶瑟瑟呼吸一滞,试探道:“她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
一提起孟心叶瑟瑟便有些如坐针毡。
她犹豫了片刻,又从乾坤袋里挑出些灵器,走到梳妆台前找出几套珍藏的发钗一起装了一个小包,推到了荆听澜的面前:“师兄如果再去看她的话,帮我把这些带给她吧。”
其实她之前一直想对孟心中有愧,想要补偿。
但在齐宴和江玄清的压迫下,她并不想主动提出自取其辱。
荆听澜看着满是期颐的脸,没有拒绝:“好。”
感受着手中的重量,他心中冷笑一声,叶瑟瑟这些东西恐怕要砸在自己手里了。
刚刚他去议事殿时,那里已然堆了数十种高级护体法器,名贵的罗裙装了整整两个大箱子,珠翠步摇数不胜数。
哪里还看得上叶瑟瑟这一点“微薄”的心意。
两人告别后,他转身离去,刚没走几步,叶瑟瑟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她说得很慢,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叶瑟瑟道:“师兄,能证明人有罪的证据好找,但证明人无罪的证据不好找。”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若是找不到,你也要尽快回来。”
荆听澜停住了脚步折过身来,本以为她只是一时气馁,却对上了一双同样坚定的眼睛。
他才突然发现,叶瑟瑟已经长大了许多。。
比如她之前从来不会考虑失败的后果,一时意气尽,也从不觉得一件事是可以办不成的。但如今,她似乎已经可以客观看待甚至暂时妥协。
这种长大是悄无声息的,却也是痛苦的,他并不想看到叶瑟瑟这样长大。
他淡淡道:“净说些丧气话。”
一个人的成长自有轨迹,他若真想挖难道还会挖不出来么?
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反驳她,只道:“若成,你便继续安心在无妄峰修炼。”
“若是不成,或者你愿意,”荆听澜顿了顿,“你便和师兄一起下山,游历天下吧。”
他深知叶瑟瑟个性高傲,现今偏居一隅,她看上去已经接受了事实甚至不愿离开,其实都是为了心中的那一口气硬挺着,不想率先认输。
但长此以往,她早晚要闷出事来。
而且如果叶瑟瑟离开太玄,经过几年的缓冲,师尊掌门也能在这期间认真思考其间的关系。
“下山?”
叶瑟瑟小小地跳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脑海中顿时闪现出两人一路行侠仗义,白日杀敌,月下饮酒的场景来。
“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届时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可能不比山上的生活安逸。若你不愿……”
叶瑟瑟纠结地绞着手指忐忑道:“那我还会回太玄吗?”
荆听澜微微一笑:“当然,师兄在。”
“那我愿意,师兄我愿意。”她大声打断了他。
她手足无措,紧紧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不知道怎么能让荆听澜感受到她的情愿。
太玄宗是她的家,她一人离家只觉风雨飘摇。
但若有师兄在侧,那此心安处是她乡,她可放心举起手中剑,尽十年苦学技艺,护想护的人。
“瑟瑟,在这期间你要照顾好自己。”
“师兄也要好好的,”她用力点头,“我们都要好好的。”
天已然黑了下来,星河辽阔,长风呼啸着滚过屋檐,冲向更广袤的天空。
目送荆听澜的身影远去,叶瑟瑟雀跃的心突然闷疼了一下。
【嘀嘀嘀……】
【223612号库,数据输入,开始运算,模拟后续发展倾向。】
【人物齐宴,行为逻辑符合,人物江玄清,行为逻辑符合】
高维空间内,蓝色的数据流纠结成团,形成一个巨大的屏幕。
令人心惊的是,屏幕上画面闪动,竟然都是叶瑟瑟的身影。
从叶瑟瑟疾奔去执事殿,到她受伤,去千草峰,蓝色的光流都平缓流动。
【人物荆听澜,滴滴滴滴……】
检测到荆听澜出现,画面忽然蒙上一层阴影,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空间。
【错误!错误!错误!】
【警告!警……】
“啪嗒”
警报声戛然而止。
控制屏的一个按钮突然凹陷。
【植入主观暗示】
……
“笃”
细如牛毛的灵力丝穿过,远处一只喜鹊应声而落。
荆听澜在空中伸回手,有些不确定地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他刚刚感受到了窥视,难道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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