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叶瑟瑟吹走之后,江玄清一人立在庭院里,手心不住地颤抖。


    他凝视着面前的一小潭血泊和散落四处的纸张,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曾经的关门弟子。


    她说来日方长,好个来日方长。


    无法修炼的不是她,多受了十年苦日子的不是她。


    如果她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关心孟心,又怎会将她可能寻到的一线希望也毁去。


    可惜自己的大弟子还在外面执迷不悟地帮她找证据。


    现今倒不能把她怎么样,之后看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


    叶瑟瑟捂着胸口沿着路慢慢走。


    今天的天气真好,她越走越慢,甚至想坐下来歇息一会儿。


    她找到了一个磨剑石上端坐调息。


    犹豫了片刻,给江玄清发了一条讯息:“师尊,刚刚多有得罪。”


    她拿着玉简盯了一会儿,江玄清没有回复。


    不过想一想也是,他现今应当是极为生气的吧。


    江玄清不理她,她又想起孟心红扑扑的小脸来:“师妹,我帮你买了些灵食,整日药膳虽然健康,但寡淡无味,这些吃着调调口。”


    停了一会儿,她没忍住,又给她发了一条,“你放心。”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没有后悔刚刚做的所有事。


    但同时她也相信,自己有生之年,定能找到为孟心塑灵根的方法。


    总有两全的办法的,她上天入地也能做到。


    忽然清风吹过,淡淡的檀香在空气中逸散。


    她抬头,正巧看见一个紫色的影子背对着阳光落下。


    “瑟瑟,你又在这里烦恼什么呢?”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叶瑟瑟稍稍偏了偏头,看见了越开光那张略显狡黠的俊脸。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回来,我担心你。”他一展扇子,幽幽地探出半张脸来,“就找来了。”


    “太玄山这么大,你倒是快。”叶瑟瑟一掀衣摆站了起来,伸手弹了越开光一个脑瓜嘣。


    但话没完,脸上却情不自禁带了点笑。


    寂寥的生活中,还有这样一个人油嘴滑舌地逗着,确实能令人放松心情。


    越开光捂着自己额头,装模做样地“哦呦”一声,看清叶瑟瑟走的方向,又不禁奇道:“瑟瑟你怎么往回走。”


    “给孟心送些吃食。”叶瑟瑟手抖了一抖,凭空出现了一个食盒。


    刚刚孟心回复她了,说不想吃灵食,只想吃些凡俗的糕点。


    恰巧叶瑟瑟也爱吃凡俗界的糕点,乾坤袋里常备有,正巧现在给她送过去。


    “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越开光饶有兴致地拨开看,却在看清食盒里的东西时脸色变了一变。


    “怎么都是些凡俗的食物。”


    见他似乎有些异议,叶瑟瑟笑淡了,她蹙眉:“有什么不对么?”


    越开光看着叶瑟瑟一脸迷茫的表情,言语中不由加了几分不满:“孟心既然已经上山,无论有没有修为,都已经不能与山下的那些凡人沦为一谈,你这样不是戳人心窝子么?”


    叶瑟瑟不解问:“这些东西我也吃,师妹想吃我送过去,怎么就是折辱了?”


    越开光一怔:“竟是孟心自己要的么?”


    他这个反应意外之中还带着些许熟捻,连续的异常引起了叶瑟瑟的警惕,她上前一步,抬头直视越开光:“越开光你急什么?”


    见越开光不答话,她心下瞬间不耐,绕过他就想继续往前走,下一秒又被人拽了袖子。


    越开光眸光闪了闪,小步跟着她:“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只是你能不能多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可以修炼的?”


    “你的态度我倒是明白了,你就是觉得我亏待孟心,不知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叶瑟瑟被他一番胡搅蛮缠,激起了几分火气,一甩袖子,想把越开光的手掰开。


    只是在掰开的同时,阳光直射,她却被一道反光突然闪了一下眼。


    叶瑟瑟瞬间冷静了下来,再看过去时却注意到越开光指间一点微茫。


    来不及反应,她反手擒住越开光。


    越开光手下意识地一挣,下一秒他暗道不好。


    他乃是音修,论手上的劲道,绝对不如日夜练剑的叶瑟瑟,这么下意识地一挣反而更让叶瑟瑟察觉到了不对。


    果然,下一秒叶瑟瑟的神色探究了起来。


    他朗笑一声,微微低下头作羞涩状:“瑟瑟,你这样可能会让人误会呢。”


    他心下忐忑。


    这招对叶瑟瑟不大有用。两人相交这么多年,他多多少少摸清了叶瑟瑟的性子,玩闹时开玩笑开得都挺好,但只要她对某件事情上了心,那跟王八吃秤砣一般,都是铁了心。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自知抵抗无异,顺从地张开了手心。


    叶瑟瑟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伸出去的指尖上粘了一个指甲大小的石头。


    她细细地捻了起来,对着日光检查,认出是什么东西后。


    脸色刷地变白,同时手指用力,硬生生将那个小石头碾成了齑粉:“越开光,你竟然监听我。”


    她牙在口里嘎吱地磨着,气得浑身发抖。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只能感受到透骨的冰寒。


    这个小石头是一种可以远程监听的法器,名叫“千里音”,一般两只为一对,一只为“母”,一只为“子”,如果使用者向“母”输入灵力,便可以听到“子”那处的所有声响。


    因为体积小,不易发现,常是两军交战时间谍探听消息所用。


    若是平常,恐怕叶瑟瑟真中不了招。


    但她一是对越开光毫无防备,二是现今受着伤对外界的感知有些迟钝。


    同时刚刚去江玄清那里,江玄清也是心绪烦乱,一时疏忽没发现这个小玩意。


    “越开光……”


    叶瑟瑟死死盯着越开光,后半句话却迟迟说不出口,说些什么呢?


    说你不知道我今天在床上看见你的时候有多开心。


    虽然你举止异常,说些奇怪的话,但她都是选择性地将它忽视,认为这是他的随口一为。


    只是没想到,一开局就是如此。


    一腔热血换来冷冰冰的试探。


    一瞬间她突然感到有些疲累。


    她已经通知了不行要今晚设宴,想起口袋里所剩不多的灵石,自己上午的仔细嘱咐,不觉有些讽刺。


    “越开光,你认识孟心是吧?”


    “其实你这次是来找孟心的是吧?”


    她连续两问,虽都是问句,语气笃定。


    越开光:“……”


    “你能不能去找你想找的,尽来触我的霉头。”她缓缓地松开钳着越开光手臂的手,吐出三个字,“给我滚。”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愤怒,松手的时候才看清越开光的手腕上已经被她勒出一道深刻的青紫痕迹。


    暴怒的叶瑟瑟修仙界新一代没人敢惹,而且此次也算是自己理亏先挑的事。


    越开光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紫色的背影微微矮了一寸,叶瑟瑟以为他要道个歉。


    却听见他微哑的声音:“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毁掉孟心的希望。”


    叶瑟瑟睁大眼睛:“这是原则。”


    “不过我要提醒你,今日你听到的话胆敢传出去,我必拿你是问。”


    越开光不理她,仍在慢慢地说着,言语之间满是痛惜:“她对你没有威胁的,就算是她真的开始修炼之路,她也永远也追不上你,叶瑟瑟你浑身修为精纯,却连这一点容人之量也无么?”


    “你若是看不顺眼她,只需动动手指,不理她即可,为何非要这样。”


    “你若实在不喜欢看到她,待她安定下来,我们眼不见心不烦,出去历练也可。”


    听他在那里胡言乱语,叶瑟瑟满心无语:“越开光,你当真有病!”


    越开光却突然转过身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玉箫上,用力到泛白:“你曾经……”


    他眼神一虚,仿佛看见了从前无数个叶瑟瑟。


    曾经活泼可爱,敢爱敢恨,论道会上一剑破上百名天骄,无数青年为之心折,与你相交做你的朋友让所有人羡慕。


    如今丢了身份,怎么也丢了气节呢?还是她从来都这样,只是自己从未发现。


    越开光的视线渐渐模糊,叶瑟瑟的面容渐渐陌生。


    他仍不死心地问:“我刚刚在洞府里听那个鸭子精说,你伤好后想给他灵力灌顶助他筑基,可是有这回事?”


    叶瑟瑟冷道:“他是一名妖修,你嘴巴放尊重点。”


    他耐心地解释道:“若能把你多余的爱心稍微给孟心留一点……”


    灵力灌顶会损耗自己的修为,叶瑟瑟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帮助一个低贱的精怪,说明她心底还是有善念的,只是用错了地方。


    叶瑟瑟道:“这两者是不能相比的。”


    她的本意是,孟心是她亏欠的人、是她的师妹,而不行是长时间陪伴她的朋友,这两种感情是不同的,不能混为一谈的。


    本来出口后,她耐着性子,本想继续往下解释。


    但这话听在了越开光的耳朵里,便真成了孟心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如一个低贱的下人。


    他俊美的面孔上终于浮上了寒冰。


    他厉声喝道:“叶瑟瑟!你何时变成这样了!”


    你何时变得如此面目可憎,狠毒薄情。


    这一声吼在她耳边振聋发聩。


    你怎么变了?


    叶瑟瑟恍惚了一瞬,齐宴,江玄清,越开光的身影在她眼前重叠浮现。


    他们有着相似的问话,相似的失望和厌恶。


    他们问她,为什么变了。


    她颤抖着举起双手打量着,想看看上面到底是不是沾着无辜者的鲜血。


    没有,没有。


    她互相擦了擦自己的手,空气却如同凝固了一般,却吸不出来一口气。


    下一秒,眼前突然刷地染了一层红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越开光惊慌的脸浮现在眼前。


    她动了动手指,手指摸上了自己身后冰凉的剑鞘,一时的气血上涌却让她无法提起剑亲自把越开光赶走,只能直愣愣地指着远方,费尽全力地吼出一个字:“滚!”


    她只是走在她认为正确的道路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磕磕绊绊地撞她。


    她没错!是他们错了。


    她没变!是他们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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