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轻盈的。
被灌下药汁后,不行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直到一阵颠簸将它吵醒,
他再睁眼时,发现周围的景色已经变了。
是他曾经熟悉的无妄峰。
越开光和徐鸿的脸在上面浮现了一瞬,又消失。
“你要怎么做?”
越开光与徐鸿相对而立,微妙地隔开了一段距离。
徐鸿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不需公子担心,你将我带上无妄峰,其他事便几乎不用公子接手了。”
他抱拳躬身,姿态放得很低:“只需要在最后,为小可做个证,同时向掌门说一下我的要求。”
他没有靠山,就算这次成功了,自己也可能会被发狂的叶瑟瑟打死。
这也是为什么他非要拖一个身份高的人下水的原因,他征求了另一个人的“意见”,那如果叶瑟瑟要报复,就要报复两个人。
而越开光作为天音宗少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在太玄宗出事,所有人都会阻止叶瑟瑟。
越开光看出了他的想法,冷道:“我会护你一次。”
在两个人交流过程中,不行已经从中准确地摘取到有效的信息。
知道了自己之后的命运后,他第一时间并不是害怕。
而是遗憾。
不行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熟悉,却也有些陌生。
他彷佛重新看见了叶瑟瑟在花树下练剑。
她在树下练了一年又一年,身量一年比一年高,手上的木剑也渐渐变成了铁剑、灵剑,身法快到看不清身形。
它突然想起。
“其实,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啊。”
这句话它以前从不敢说,这种话应该是掌门、剑尊、长老才有资格这样说。
叶瑟瑟天资好地位高,而它只是一个法力地位都很低微的精怪,它知道自己一直是被罩的哪一个。
其实最近叶瑟瑟受了那么多伤,用倔强的黑眼睛看他的时候,他心疼的同时,还不道德地有些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为叶瑟瑟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了。
水汽从身下氤氲蒸腾,徐鸿的脸又重新出现在了四四方方的天空上。
他死了,叶瑟瑟这两天谁来陪呢?
他不甘。
只是,世界终究越来越暗了。
终究是,最后连累了她一次。
……
“好了。”
夕阳赤红色的余晖洒满窗棂,暖色的光照在叶瑟瑟的脸颊上,她眼睫轻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一睁眼就看见床榻上的孟心也轻轻地动了动,片刻后,孟心一只手臂撑住床榻,弯腰剧烈咳嗽了几声。
叶瑟瑟松了口气,一伸手将悬浮在孟心身体上方的法器收了回来,放到了她的床头。
郑寒水眼中流露出赞扬之色:“还是你有好办法。”
虽然她被限制不能直接将本身的精血融入孟心的身体内。
但叶瑟瑟将自己的精血祭炼进法器,只要有人将灵气输入这个法器,循环几圈后再注入孟心的身体,依然能起到很好的梳理作用。
叶瑟瑟扬起眉毛,故作矜持地笑了一下:“侥幸。”
她摩挲着手中的小法器,其实昨日也只是一时兴起,谁能料到竟真的如此有效呢?
郑寒水看着叶瑟瑟的动作有些迟缓,便知晓,她有些累了。
叹了口气,他挥了挥手,几株放在药匣的灵药顿时飞出落在了叶瑟瑟的手心:“拿回去好生养一养吧。”
叶瑟瑟也没有推迟,将那些药草放进自己的乾坤袋里。
见孟心咳得辛苦,她的神色一下柔和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孟心的脊背,她转头问郑寒水:“长老也没弄清师妹突然晕倒的原因么?”
郑寒水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须,讪讪道:“实不相瞒,确实比较疑惑。”
突然昏倒,又如此快速地醒来,他已经探了无数遍脉,却仍然检查不出问题。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现在已经好起来了,以后有的是功夫弄明白。
见叶瑟瑟站起身就要告退离去。
郑寒水忙问道:“你不留一会儿么?”
他已经通知了齐宴江玄清,相信他们两个很快就到。
现在孟心已经苏醒了过来,届时孟心应该能详细解释一下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
今日之事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是叶瑟瑟伤了孟心。
但说实话,这么多的巧合,加上个人的主观偏见,看那些人的态度,几乎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叶瑟瑟是导致孟心晕倒的原因。
叶瑟瑟迟疑了一瞬,她抬起脚步,只觉得腿有万钧之重。
她是真的想要亲身证明清白的,也确实想要留下,但想起齐宴满是怒火的眸子,和江玄清避而不见的态度。
她苦笑一下:“那还是麻烦长老和师妹替我说了。”
“我太累了。”
骨头都快散架了,只想回去歇着。
就不打扰大家了。
孟心咳了一阵后平静了下来,迷茫地看向叶瑟瑟:“你们在说些什么?”
郑寒水正准备耐心跟她解释。
一回头,却只见叶瑟瑟踏出门的那一步又退了回来。
她皱起眉头,越开光端着一碗药汁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看着他衣摆晃动,不知为何,叶瑟瑟竟有些头晕。
药汁有股熟悉的淡雅香气,只不过隐隐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气。
有些奇怪。
叶瑟瑟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格外在意。
她伸出一条手臂拦住了越开光:“这是什么?”
她本想凑近看一下,越开光却暼开了眼睛,甚至端着药汁的那一只手臂还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
下一秒他直视叶瑟瑟,言简意赅道:“药。”
叶瑟瑟嗤笑一声:“废话。”
“不过你有些晚了,师妹已经醒过来了。”
“什么?心心已经醒了?”越开光心头一惊,衣袖下的手臂瞬间绷紧,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这么快?”
叶瑟瑟诧异:“难道快点不好么?”
得到这个好消息,为何他丝毫没有感到振奋?
孟心的声音从里间传来,脆生生地,带着喜悦:“越大哥,我已经好啦。”
见越开光仍然直愣愣站在原地,并未这一声亲热的呼唤而有所动作,甚至手上的汤药还有洒的趋势。
叶瑟瑟转到他的面前,想提醒他一下,却见他脸色惨白,额头上竟然浮上了一层冷汗。
虽然最近和越开光发生了许多争执,但多年的情谊也不是一时就能抛却的,见他难受,叶瑟瑟下意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越开光却一个激灵:“瑟瑟,如果我……”
“如果什么?”叶瑟瑟追问道。
她死死盯着越开光的眼睛,心口却莫名地痛了起来。
“不,没什么。”越开光定了定神,端着药碗向內间走去,只是步伐有些僵硬。
他现在心乱如麻,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他根本不知道要和叶瑟瑟怎么说这件事。
越开光转入内室,视线有些恍惚,孟心娇俏的面容正冲着他笑。
她确实醒了,但谁能想到,就这么快呢?
左右这药也提炼出来了,即使她醒了,也不能浪费,喝下去也对身体有好处。
明明就几步的距离,但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赔罪,叶瑟瑟会原谅他吗?
因为强行提炼出药力,鸭子精根基已毁,从此便是一只普通的鸭子了,而且从今以后也比较虚弱,恐怕活不了多少年。
但万幸……
门帘又一阵晃动,风铃随风摆动,悠扬的铃声在小院里响起。
来得却不是齐宴江玄清。
一个令人厌烦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响起:“孟心师妹,你不是爱吃凡间的食物么?”
“来点滋补鸭汤尝尝鲜。”
越开光递药碗的动作一滞。
不对。
他没让徐鸿将它杀了。
来不及反应。
手中地瓷碗毫无征兆地碎裂,暗红的药汁淌了他一手。
窗外的夕阳突然暗下来,狂风骤起。
他只觉得一道磅礴的杀意拂过全身,庞大的灵压绞入肺腑,让他几乎疼到晕厥。
“啊!”
一声撕裂的惨叫突兀地响起。
他顾不得手上的药汁,急忙地跑了出去。
只见院中,徐鸿的一只手臂已经被直接斩断,血流如注。
他满脸是血,正躺在地上不住地打滚,惨叫出声。
而叶瑟瑟手中的朝闻道已经出鞘,鲜红的血从剑身上缓缓地滴落,在地上已经汇聚了一个小小的血坑。
光线晦暗,他看不清叶瑟瑟脸上的神色,只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的刺骨的寒意。
她慢慢蹲下,似乎想把地上散落的肉块拾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叶瑟瑟仰了仰头,她以为自己会难过得哭出来。
但是眼睛却又干又涩,涨得难受。
她张了张嘴,想质问徐鸿,却只吐出几个不成句的破碎音节。
明明,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
他一向胆小慎微,从来不惹事。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只想做一个最普通的修者,只想做一个最普通的外门弟子,只想和叶瑟瑟一起过平静的日子。
为什么,这样朴素的愿望,也要被剥夺呢?
似乎有万剑穿心而过,叶瑟瑟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抬起脚,轻轻地踩到了徐鸿的胸口上。
弯下腰,她语气很轻地问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徐鸿脸颊憋得通红,眼前一黑,脑子开始嗡嗡作响。
这轻轻的一脚,直接将他的胸口踩得塌陷,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在安静的院子里连续响起,令人牙酸。
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被叶瑟瑟直接踩死的。
他转头,看见那边有一个静默许久的影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地大喊:“越公子,救……”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自己喉头一凉,叶瑟瑟的手指已经探到了他的脖颈。
叶瑟瑟本想发力直接把他掐死,但忽然一根玉箫横出,将她的手指震了出去。
她揉了揉手指,看着越开光冷笑一声:“原来还有同伙,我当他怎么如此厉害?”
竟能悄无声息地做成这么多事。
越开光沉默了许久。
他不想救徐鸿,但有承诺在身:“瑟瑟对不起。我之后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杀人偿命,你什么时候自绝?”叶瑟瑟缓缓扯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她将脚从徐鸿的胸口上挪了下来,霜白的指尖轻轻拭过剑锋,明亮刀身“刷”地映出她紧缩于一点的瞳孔。
“你若不愿意,那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越开光如坠冰窖,为了一个药童,她这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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