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打磨,叶瑟瑟手中的银钗已经变得极细极软,
她再次将银丝插入手腕上的锁孔。
闭上眼睛,溶洞内只有水滴落的声音,叶瑟瑟细细地感受着锁链簧片的滑动声。
终究还是不行。
她抽出银丝,锁链又开始剧烈地晃动。
这种玄冰锁上面融入了许多禁锢阵法,这钗上微弱的灵气不能打破禁制,当察觉到有人强行破开时,还会反抗性地勒紧。
这些天叶瑟瑟全身上下都有或轻或重的勒痕。
再简单地调整了一下手中的银丝,她不报任何希望地又插了进去。
银丝开锁成功的概率为零。
结果只听“咔哒”一声。
双手的锁链已经脱落了下来。
手腕有些酸痛,叶瑟瑟揉着手腕有些诧异。
她本以为自己还要再耗上许多天,另寻他法,结果就如此轻易。
只不过诧异归诧异,正事还要办。
叶瑟瑟走出去,看见自己的剑孤零零地挂在石壁上,乾坤袋放在角落。
乾坤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闪着光,她取出里面的传讯玉简。
本以为这是师尊给她的“解封令”。
但却不是。
只有荆听澜的两天前的一句留言:“师妹,具体事情我已经查清,等我归来。”
真是的。
看荆听澜的语气,应该是查到了对自己有利的事实。
却不说。
什么时候师兄也如此故弄玄虚了?
不过如果荆听澜已经赶到了,解释了自己之前的清白。
那这样为什么没有人在水牢外接应她呢?
怀着满满的疑虑,叶瑟瑟缓步出洞。
难得有个好消息,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又很快地收敛。
仅仅在几天前,她还拼命想要一个真相,想证明自己当初是无意顶替孟心身份的。
但现在,更大的颠覆感迅速地抚平了当初的那份急迫。
她已经不太在意了。
之前被多次误会,叶瑟瑟想求得一个真相,想重新获得掌门剑尊甚至好友的青眼。
但现在她已经对这个宗门有些失望。
只想大闹一场,从此流放也罢,被逐出师门也罢,她都可以接受。
她把剑拔了出来,将空荡荡的剑鞘放在背后。
今夜月光很好,朝闻道闪烁着寒芒。
叶瑟瑟掏出传讯玉简查看太玄宗的地图,心中估算着现在徐鸿的位置,想走一条没有人的小道。
这时,旁边突然弱弱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师姐,你要干什么?”
叶瑟瑟抬眼一看,只见孟心正提着一个食盒站在不远的地方。
刚刚她一直站在松柏的阴影处,因为身形比较瘦小,同时叶瑟瑟刚刚注意力都在玉简上,便一时没有注意到她。
孟心虽然不是导致悲剧的凶手,但这件事情确实因她而起。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此而死。
叶瑟瑟自问没有那么大的气度,再难温柔相对。
她冷了脸,从孟心身侧经过:“去杀人。”
冷风吹过,孟心的身体瑟瑟发抖,她衣着单薄,明显是偷跑出来的。
“你快回去吧。”叶瑟瑟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这些东西我并不需要,若你有什么闪失,恐怕又是我的责任。”
“徐鸿……么。”孟心绞尽脑汁回忆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她焦急道,“师姐,你这样会被罚得更狠的。”
“师姐,水牢太冷,我明天就跟师尊说,让他把你放出来!”
叶瑟瑟瞥了她一眼,向前走去。
她马上就下山了。
正好巧了,荆听澜即将赶到。
罚?那又怎样?放?她现在已经出来了。
“师姐,我真的很喜欢你。”孟心抬起眼,似乎有些局促,眼睛红了,“你别走。”
“过几天就是我的生辰宴了,我只想师姐陪我过。”
叶瑟瑟随口道:“提前祝你生辰快乐,你以后就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她盯着孟心,双眼扫过其上下衣着。
被这样看着,孟心有些紧张地攥紧衣角:“师姐,怎么了?”
好在叶瑟瑟也没看多久,片刻后,她收回目光主动走向她身边,手按上了孟心的脑袋。
“师、师姐。”感受到头顶突然传来的暖意,孟心不禁有些欣喜。
没想到叶瑟瑟的灵力扫了一圈,最后将手探入她的腰间,拿出了一面灵光闪烁的传讯法器。
叶瑟瑟将它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碎。
孟心似乎不知道叶瑟瑟为什么做,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呆呆愣地张了张嘴。
确认她身上已经没有别的传讯法器,也没有其他的瞬移法器后。
叶瑟瑟将孟心拎起来放到了一处平坦的地上,将她的脸掰到一个下山的方向:“你自己慢慢走下去。”
“山路陡峭,你小心一点,饿了就吃你自己带来的东西。”
虽然现在杜绝了孟心给其他人报信的可能,但留给叶瑟瑟的时间并不多,齐宴江玄清一旦发现孟心联络不上,恐怕会迅速盘查到这里。
见孟心还有些愣,叶瑟瑟最后简单地嘱咐了几句。
足下一顿,就要破空而起。
其实现在想一想,齐宴、江玄清和越开光都说她变了。
也许并不是毫无道理。
至少如果是曾经的她。不行被这样不明不白的杀死,她恐怕没有这样的勇气,以这样偏激的方式去处理这件事。
但经过了这段时日的鞭打,被反复地质疑,被反复地被用小偷、强盗来称呼,反而彻底地激起了叶瑟瑟骨子里的那股倔劲。
别人越这样说,她就越不愿意做一点点违背本心的事情,越不愿意受一点点勉强和将就。
这件事如果自己不去做,不会有人做的。
那往后道途,每当晋升。
叶瑟瑟都会想起,曾经有一个陪伴自己很久的伙伴,含冤而死。
而她却在这一刻退缩,没能给他一个合理的结局。
不止是为了不行,更是为了心中的坚守,为了心中的道。
*
只是叶瑟瑟刚刚腾空而起才越过树梢,就看见有一道魔气突然从远处窜来。
她心中一惊。
太玄山怎么会出现魔气。
还没等她反应,魔气拐了个弯冲向孟心的方向。
叶瑟瑟皱起了眉吗,孟心是一个凡人,上次魔毒残留,差点要了她的命。
即使叶瑟瑟心中对她多有芥蒂,但终究孟心是对她抱有善意的,她不能眼睁睁地再看她陷入危险中。
她迅速折返,出现在孟心身前,剑在手中划过一个半圆弧度,硬生生地挡下了这一击。
“铮!”
孟心刚刚回了神,看见魔气,她害怕地躲在叶瑟瑟身后:“师姐师姐……这是什么东西?”
“魔气,你在风行山生活,应该不少见。”
这股魔气被挡了一下,似乎也察觉到了叶瑟瑟是个硬茬子,顿时放弃了孟心,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那个方向是太玄宗外门弟子休息的地方。
外门弟子多数没有筑基,刚刚入道,战斗力薄弱,恐怕无法抵御。
叶瑟瑟同样不可能见死不救,她身体一轻,就要朝着那个方向飞去,却被孟心拉住了衣角。
叶瑟瑟低头,只见孟心抬头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掩也掩不住的忐忑之感:“师姐,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好害怕。”
魔气最容易侵扰凡人,万一它去而复返,虽然孟心身上有很多江玄清给我防护法器,但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确实不妥。
叶瑟瑟心一软,终究将她给抱了起来。
她揽着孟心的腰凌空飞起,将灵力汇聚于双眼。
叶瑟瑟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魔气的去向,自然没有发现,孟心埋在她的怀里,隐隐翘起了嘴角。
所幸之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魔气并没有跑远。
叶瑟瑟沿着它的踪迹一路追了过去。
魔气一路潜行十分隐蔽,却没在外门弟子的庭院停留,反而七拐八拐,逐渐逼近了太玄宗的山门。
出了太玄宗山门,叶瑟瑟总也不能带着孟心跑太远。
她犹豫了片刻,低头看了看孟心被风吹得流泪的脸。
还是不想任由这股魔气下山去危害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叶瑟瑟咬了咬牙,拿袖子盖住了孟心的脸,低声道:“深吸一口气,不要看下面。”
下一秒,她释放了所有灵力,忍着筋脉传来的剧烈疼痛,她的速度再次暴涨,周身掀起一阵飓风。
那团魔气却又绕进了一处密林,借助枝叶之间重重叠叠的阴影,左右辗转。
叶瑟瑟扬起另一只手,朝闻道直直地立起,发出一阵嘹亮的剑啸。
她轻喝一声:“破!”
朝闻道顿时如一道电光激射出去,一路斩断阻碍视线的无数碧绿枝叶,正中那团魔气的靶心。
剑去,剑回。
前面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旋即重物似乎又滚了好几圈,滚到了树林对面的青玉道上。
打中了。
叶瑟瑟顿时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么顺利,她落地,将孟心轻轻地放在一边,就看见前面伏着一团黑色的影子,和飞在空中时,看着不太一样。
她疾步走上前去,准备检查一下。
只是越走,异样感越重,因为那个扑倒在地的身影似乎有些过于熟悉了。
每走一步,那种莫名的惊惧感越浓。
阴暗的林子中,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扯着她的心脏,不时地揪一下,又揪一下。
叶瑟瑟停住脚步,四处回望,但没有找到窥视她的人。
她只得蹲下,先翻过那人的身体,寒月照射下,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一瞬,她如遭雷击,血色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师兄?”
“师兄!”
只见荆听澜的胸口被一剑贯穿,正不停地涌出大量鲜血。
他闭着眼歪倒在地上,身下很快就形成一团暗红的血泊。
血泊迅速扩大着,淹过叶瑟瑟的脚面,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
叶瑟瑟蹲在他身侧,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她几乎忘了用灵力止血,只是徒劳地用手捂住他的胸口。
怎么会是师兄,明明她是在追一团魔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
太玄山的深夜,几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叶瑟瑟猛地回头,才注意到,青玉道的另一侧还有一个穿着灰衣的妇人。
她跌倒在台阶上,手不住地指着叶瑟瑟,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只“你你你……”说不出话来。
有一个小男孩坐在她的旁边哇哇大哭。
“杀人了?”叶瑟瑟茫然地举起自己的手,手中的朝闻道“当啷”脱落。
她终于从巨大的不真实感中脱离,不自主地瘫倒在地。
叶瑟瑟爬到荆听澜的身边,死死地抱紧了他,用尽全身的灵力向他输去,但所有的灵力进入荆听澜的身体,不过片刻就会消散,泥牛入海一般,填不满着个破烂的巨大的空洞。
她不是医修……她毫无办法。
“来人!”
“来人啊!”
叶瑟瑟疯狂地喊着,声音嘶哑,经脉再次撕裂,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她目光转向那名妇人,哀求道:“你快过来帮帮他。”
不管是不是凡人,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人,谁来都好。
救救他!救救他!
但那灰衣妇人哪里还敢靠近她,只一个劲地向后瑟缩着。
“孟心!!”
叶瑟瑟又回头,朝着孟心大喊道。
只是她却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孟心站在她的身后。
孟心正尝试拾起叶瑟瑟的剑,剑对于她有些重,而且灵剑有灵,在她的手中嗡嗡作响,不停地颤动。
叶瑟瑟咬牙道:“你在干什么?快去叫人啊!”
见她如此紧张,孟心却只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面对叶瑟瑟声声泣血,她纹丝不动。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抓紧了叶瑟瑟的心脏。
“师姐,”孟心仰了仰头,斑驳的光影中,她身上的某种特质突然发生了一丝转变,脆弱柔软的外壳泄了一条缝,其下那一小股狠历劲露了出来,“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说着她毅然将朝闻道插进自己的腹部。
血花四溅。
那一瞬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叶瑟瑟瞳孔紧缩,手忍不住痉挛地抖了起来。
孟心仰面倒下,剧痛已经使她表情有些扭曲,但她还用力偏过头,嘴无声地张合了几下。
叶瑟瑟辨别着她的口型,“师姐,你……输了。”
师姐,我真的好喜欢你。
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特别喜欢你,你气息沉稳,眼眸澄澈,一看就是那种实实在在的好人。
尤其是,你真的,蠢得无与伦比啊。
孟心摔倒在冰冷的青玉阶上,满意地阖上了眼。
“又杀人了啊啊啊啊!”那名灰衣妇人大叫了起来。
叶瑟瑟神色恍惚,手足麻木而冰凉。
她输了什么?她似乎也没比?
这时几道熟悉的身影从天际出现,几息之间落到了叶瑟瑟的面前。
是齐宴江玄清他们来了,还带着一众医师——都是孟心的贴身医师。
孟心身上有特殊的法阵,只要她一受伤,众人就会立即知道她所在的地点,并及时赶来。
见他们都下意识地向孟心的方向聚拢。
叶瑟瑟不禁下意识地抓住一个人的衣角,大喊道:“求你们,先救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孟心会突然自戕。
但荆听澜,就要死了啊。
师兄的身体在她的怀中越来越凉。
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又看见郑寒水的影子,叶瑟瑟便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双腿:“求你们,先看看他。”
叶瑟瑟两次强调,终于让众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伤员,又是一阵忙乱,有人不慎之间在叶瑟瑟的衣服上留下重重的鞋印。
荆听澜被人从她怀里移开,见他被几个人围着,血还是不住地流。
不够,还是不够。
叶瑟瑟终于咬了牙,她跪了下来,膝行几步,重重地对着那边的医师挨个磕头,一下又一下,泪水大滴大滴地溅落在各式各样的靴子上:“求你们,先看看他!”
有人试图想把她扶起来却被她下意识地甩开。
越开光的惊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瑟瑟,你怎么?”
怎么就能这么,卑微地去求人。
“你不是最骄傲的吗?”
叶瑟瑟浑身一阵,她之前也从不理解,为什么画本子里人求人,都非要跪着,男儿膝下有黄金。
但现在才知道,一个人最绝望的时候,是什么都可以抛下的。
尊严,骄傲,简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人到最极限,真的就只能凭着本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表达诚意。
师兄一直在流血。
他胸口被掏了一个大洞。
他快死了,叶瑟瑟救不了他,但有人能。
上一次她就没有保护好不行。
于是这几日,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能梦见它。
在被放血的时候,在被绑走的时候,它肯定很疼害怕,肯定在不停的挣扎,肯定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吧?
只可惜,它最后却只能睁着灰暗的眼睛,在那个阳光和煦的下午,在叶瑟瑟某个谈笑的瞬间,永远地消散。
甚至来不及看到叶瑟瑟亲手为它做的弟子牌。
这次她也没有保护好师兄,甚至可能是亲手伤了她师兄。
叶瑟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荆听澜也遭受同样的命运了。
这时,一个飘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伤口都是朝闻道。”
于是有冰冷的尖锐的器物,从四面八方逼了过来。
叶瑟瑟正待再磕一个头,刚微微一低,脖颈顿时出现数道血痕。
“连夜审!”齐宴暴怒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方法不论!”
骚乱过后,荆听澜和孟心很快都被千草峰的医修依次抬走消失在深沉的夜里,叶瑟瑟跪在原地朝着那个方向盯了许久。
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一直在一旁瑟缩沉默的灰衣女人猛地扑到了齐宴面前:“仙长,我刚刚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是她,是她呀!”
“就是她呀。”
“十四年前也是她呀。”
*
与此同时,不知名的高维空间中,丝丝缕缕的蓝光纠结成团形成巨大的光幕。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幕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叶瑟瑟被押走的死寂表情上。
漫长的沉默终于被打破,无数私语从四周窸窸窣窣响起。
【幸好我们的女主不是傻白甜,看得我心一颤一颤的。】
【那个荆听澜真难搞啊,洗脑洗不过,打又差点没打过,最后还得叶瑟瑟亲自补刀。】
【那名路人甲,应该不会乱说话吧?】
【放心,昨天我们连夜打了999+补丁,现在还在查缺补漏,不仅是她,连她的儿子都无懈可击。】
【你真是穿书局的最强码农了。】
【一般一般,只不过可能有些副作用。】
【什么?】
【人会变呆。】
【没关系,反正也只是个普通的炮灰,没人会注意到的,嘻。】
【真相并不在人的心中,而在我们的剧本中。】
而且已经有人看到了,人证物证俱全。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