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太玄山议事殿灯火通明,无数长老端坐上首。
远处传来了一阵锁链声。
叶瑟瑟被押了过来,旋即她被直接按在冰凉的地面上,半张脸粗暴地贴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但她却难得地没有挣扎,只直愣愣地呆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雕。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齐宴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过了很久,叶瑟瑟才摇了摇头,慢慢地说:“没,我没有。”
她缓缓闭上了眼,脑袋轻轻磕了一下:“掌门,我的脑子很乱,我说不出来。”
像一团乱麻一样。
为什么她刺中的黑影是师兄?为什么孟心会突然自伤?
再往前,为什么她一从水牢里出来就偶遇了孟心,抑或者,今天自己能出来是真的靠自己么?
孟心将秘色莲给她后突然昏迷,是真的巧合还是?
她颤声道:“先把我关到天牢里吧。”
让她好好想一想。
只是,她尽力提醒道:“只是孟心似乎有些蹊跷。”
话音未绝,一旁一直安静的灰衣女人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
她瞬间跳起,尖声道:“我们刚进山门,就看见她举着一柄剑冲了过来,一剑刺透了那个荆仙长。”
她怀里的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就是!”
灰衣妇人继续道:“而且我亲眼所见你将你的剑放进了孟心的身体里。”
孩子眼眸漆黑:“就是!”
把剑放到了身体里。
这话说得奇怪。
江玄清怔了一下,才品过来味来——她是说叶瑟瑟捅了孟心一剑。
叶瑟瑟转向那女人,歪着头,极为不解道:“不是。”
灰衣女人仰起头,“我亲眼所见。”
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就是!”
叶瑟瑟和那个孩子双目对视,孩子的眼睛浓黑而幽深,眨也不眨,看得人瘆得慌。
看着母子二人,浓浓的异样感从叶瑟瑟心头涌来,她皱眉追问道:“就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别做多余的事。”齐宴警告道。
他拾阶而下,威压汹涌而来将叶瑟瑟的头死死地压了下去。
他厉声质问:“叶瑟瑟你可要说,人证是虚假的,剑伤是伪造的,这一切都是误会?这一切都是孟心的阴谋?”
“只是她值得怀疑,”叶瑟瑟抬起头,刚想叙述一下今晚发生的事,但触及江玄清和齐宴深刻厌恶的目光,她垂下了头,“我无话可说。”
她看着师尊掌门,突然想问一句。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极端愚蠢?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想杀人,为什么不等夜深人静,偷偷潜入,而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们将我当场抓包。
他们受伤之后我又为什么要在原地等待,不趁机逃跑。
但他们天然信任孟心,天然不信叶瑟瑟。而且孟心现在身受重伤,叶瑟瑟现在看似毫发无损。
这种情感上的偏向终于压倒了一切,他们无心判案,只想让人忏悔认罪。
本来这种情况,叶瑟瑟多少也要争一下的。
但今日她已经有些疲惫,荆听澜沾血的脸一直在她眼前晃动。
她终亦无心辩论。
于是长久的沉默僵持中,叶瑟瑟一直跪到膝盖隐隐作痛。
这时,外面突然有一道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一名青衣道童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议事殿门口。
他身上的青衣款式简单,长得也平平无奇过眼就忘,可偏偏他浑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泊的韵味。
一时间,他夺取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这不是太玄宗的人。
面对殿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如此之多的掌门长老,道童不卑不亢地微笑,双手递上一张请帖:“千机阁来访。”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无差别地响在大殿的每个角落。
叶瑟瑟肉眼可见齐宴的脸色变了。
私语从四面八方响起:“千机阁?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千机阁不属于现修真界五大宗门之一,它一直隐世而居,凌驾于世俗之上。
千机阁久不入世,每每入世都伴随着修真界的格局改变,或腥风血雨,或灵气复苏,或至尊将诞。
所以千机阁来了,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转移。
殿内一时嘈杂,道童仍是不紧不慢:“主人在外等候,请诸位移步一叙。”
有贵客突至,还有大事相商,不多时,议事殿里就没剩几个人。
叶瑟瑟垂着头独自跪着,一阵药香飘了进来,看守她的弟子纷纷倒地。
她一回头,正看见郑寒水在后面向她招手:“放你走,快走!”
叶瑟瑟脱口而出:“我师兄情况稳定下来了么?”
“你师兄已经脱离了危险了。”郑寒水急得挤眉弄眼,“你快些。”
“叶瑟瑟如果这个罪你认了的话,你知道你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吗?”
挫骨扬灰都是轻的,魂飞魄散才勉强能够。
“我不走。”叶瑟瑟咬着牙跪在原地,“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看着平时里能言善辩的叶瑟瑟,突然在关键时候不仅变成了一根木头还成了一颗竹杠,郑寒水觉得自己回去需要连吃几天降火药:“事到如今,你还在倔什么?”
“你留在这里还有意义吗?”
郑寒水疾步走来,为叶瑟瑟解开锁链,又将一个小包裹扔到她的面前:“快点。”
“这里面有点灵石,还有你的传讯玉简。”
玉简?
包裹没封好的缝隙里,玉简温润的质地透了出来,叶瑟瑟想起荆听澜留给她的话。
“好,我走。”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只不过在走之前,叶瑟瑟从自己的腰间取下太玄山的门牌,放在手心细细摩挲,她闭上眼睛,手指一寸一寸划过十年间暗熟于心的纹路。
片刻后,她将门牌端端正正地放在桌案上,轻轻地磕了一个头。
见状,郑寒水道:“叶瑟瑟你这是要……叛出门派吗?”
弟子门牌是身份的证明,门牌上有禁制法阵,只有带着门牌才能自由出入太玄宗。
叶瑟瑟沉声道:“这也只是顺其自然。”
事已至此,她不是个傻子,很多东西不是想不开,只是不愿去想。
太玄宗已经不需要一个叶瑟瑟,叶瑟瑟也不再期待太玄宗。
这里已经没有她向往的东西了,比如师长、朋友,更重要的是风骨、道义、法理。
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荆听澜躺在千草峰,只不过师兄从来也不是太玄宗的一部分,叶瑟瑟迟早要带走他。
在逐出和叛出之间,她更喜欢后者。
她站了起来,脊背如苍松般挺立。
十年往事,如烟飘散。
她坚信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也坚信师兄查清楚的真相不会就这样被埋没,师兄一定还留给她什么线索。
“我还会再回来的,”叶瑟瑟走到郑寒水的身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还没等郑寒水反应过来,就只见叶瑟瑟手起手落灵光闪烁,他只觉得自己脖子一疼失去了意识。
叶瑟瑟用手托住郑寒水的瘫下去的身体。
“抱歉,长老先晕一会儿吧。”
太玄宗亲传叶瑟瑟叛出宗门,逃离期间打伤千草峰长老郑寒水。
所有罪责由她一力承担。
*
千草峰上。
孟心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周静寂,她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她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自言自语道:“掌门和师尊没来看我么?”
虚空中突然传来一个生硬的声音:“千机阁突然来访,齐宴和江玄清都去接待千机阁少主了。”
“那我的灵根什么时候能到。”
“很快,等你下一次犯病的时候……”话没说完,那个声音突然传来一阵“滋拉滋啦”的摩擦声:“不好,叶瑟瑟逃走了!”
孟心脸色一变,刚想腾地站起,腹部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她轻“嘶”一声,有些恼怒:“你不是告诉我,只要这样做,就能拥有金系天灵根么?”
“郑寒水放走了她,这是一个意外。”
“意外?你总是这样说,你之前明明说荆听澜也会喜欢我的,你明明也说荆听澜去风行山查不到任何东西?但结果呢?”
“要不是我引叶瑟瑟过去,同时果断给了自己一刀……”
“不过,”孟心百思不得其解,“她真的会走?”
按照叶瑟瑟的个性,会抛下现在身受重伤的荆听澜离开太玄?
“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迟早会回来的。”“系统”继续道,“你是天命之女。”
听见它笃定的语气,孟心踏实了许多,她重新躺到了床上,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她有一个小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一年前,有一个自称是“系统”的幽灵找上了她,告诉她,只要她听它的话,就能得到所有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开始将信将疑,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获得了周围所有人的好感。
本来看见那个在山洞里躺着的受伤的人,她没想救,但“系统”告诉她,那是天音宗的少主。
本来知道那个魔物要偷袭她不想挡的,但“系统”告诉她,那是太玄宗的剑尊。
“系统”为她铺陈了一个绚丽而华美的未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所有挡在她面前的绊脚石都要一一除掉。
只是她仍然想不明白。
为什么叶瑟瑟的罪行几乎板上钉钉,郑寒水还要冒大不韪放她走。
是不忍?还是信任?
师姐笨,怎么她周围的人也一个个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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