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瑛这才反应过来,盘在马棚柱子上的人就是只比贾环大一岁的贾琮,真不知道他小小一个人儿是怎么爬上去的,还抱得那么稳当。


    “你为什么要爬到柱子上?”


    贾琏发现宝玉的关注点永远都在自己想不到的地方,不过贾琮的回答也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是蛇,犬守夜,鸡司晨,蛇就该盘在柱子上!”贾琮虚岁才6岁,周岁5岁,回答问题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贾琏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这个年龄坐不住还不能去上学或者跟着专门的业师学习,多是内宅妇人教些三百千。也不知道谁教他的三字经,让他把犬守夜,鸡司晨两句给记住了,还根据自己的属相身体力行来个蛇盘柱。


    “净胡说,赶紧下来。”贾琏一瞪眼,贾琮乖乖滑了下来,荣国府中从来都是弟弟怕哥哥,儿子怕老子,老子怕老娘。贾琮小,却也遵循这条规矩,不过他们普遍都不怕宝玉。


    贾琏还想教训两句,见他裤|裆处开线了,只好挥挥手:“回去让你奶娘换身衣服去。”


    贾琮如得大赦,脚步一滑溜,泥鳅一样钻了个没影。贾琏看着贾琮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心下想着回去和媳妇说一声,让她敲打敲打贾琮的奶嬷嬷。


    那么多人,把一个小主子伺候得浑身破破烂烂的,着实失职。心中的想着事却一点都不耽搁手头的活,贾琏带着贾瑛围着马棚绕了一圈:“宝兄弟,这就是马棚了,你看怎么改造?需要多少花用?”


    贾瑛闻言,心下一凛,进入正题了。别看他刚才和贾赦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实际上,在他心里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踏勘现场,和甲方进行工作会议才算进入设计环节,贾琏不算一个合格的甲方,在贾瑛心里却是最好的甲方。


    瞧人问的话,啥要求都没提不说,还反问他要用多少工程款。


    多好的甲方啊!


    贾瑛几乎流下感动的泪水,要是以后都能碰到这样的甲方该有多好,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收起多余的情绪,他绷起脸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专业一些。


    “这其实是两个项目,一个是原有南院马棚改建项目,一个是贮粪坑新建项目。马棚改建我是这么想的,除了对马厩格子间进行精细化改造外,再加盖一个钢结构屋顶,也不用带岩棉夹层那种,普通单层彩钢瓦就可以……”


    话还没说完,贾琏就直抽气:“你说钢什么屋顶?用钢做屋顶?”


    “对,那个最容易,造价也低,冬天钢结构比较容易施工。”几乎没学过历史且一过来就在富贵乡的贾瑛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骇人,想当然地点头应道。他说的屋顶就是后世普通菜市场那种蓝色波浪形状铁皮,采光比较好且也能起到遮风避雨抗震的作用,在后世自然廉价得很。


    贾琏见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顿时头疼起来,宝玉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揉了揉额角,哄小孩似的说:“这个彩钢瓦市面可没有卖的,还是用普通瓦片吧!”


    哪怕宝玉说用琉璃瓦都不至于让他如此无语,钢板给马房做屋顶,就是皇宫大内也没那么奢侈的。


    贾瑛倒是从善如流,定方案期间不都是按照甲方想法来,除非甲方的条件太离谱或者钱不够。不过到底将调查现有建材的事给记在了心里,建议人用一个市面上没有的建材对于设计师而言是天大的失误,这回甲方是自家人,要是换成别人肯定会觉得他不够专业,分分钟换设计院都有可能。


    见贾琏没有其他建议,他继续道:“再有就是排水问题,我建议专门设置一间青石铺地的淋浴房用来洗马,房内埋设排水管直接排到渗水沟里。”建筑专业的人都会重视排水问题,贾瑛过来没两天就开始考察荣国府是如何排放生活污水的。发现是用砂石土按照一定比例修筑了一条暗沟,直接引到几条街外的污水坑中,流动过程中,一部分生活污水渗入地下,经过砂石过滤会成为干净的地下水,更多的污水则是排放到了那个臭水坑里。


    至于粪尿之类,朝廷有专门的粪政。每天早上有人上门收取,小板车拉走,贾瑛都觉得他们怪累的。因而在京里繁华地带修筑一个冲水式厕所一炮而红的想法越发浓烈了,他打算等马棚改造得差不多就立刻着手开始修建冲水厕所,倒不是他不想两面开工加快进度,而是专业人手不足,自己时间也有限。


    贾琏哪里知道面前的宝兄弟揽了改造马棚的活不够,还想去给建一个公共厕所。听到要排水管,立刻就点头表示没有问题,还兴致勃勃问:“要多粗的竹管?”


    贾瑛倒是想要铸铁管,但考虑到市面上连彩钢瓦都没的卖,退而求其次:“不要竹管,要陶管,引到渗水沟的距离虽然不远,但也不是一根竹管长度就够的,竹管粗细没个标准,不好接口,而且也不防腐,总不能三天两头挖开重新铺设竹管。”


    说着,他大概比了比所需陶管的口径,因为只是排放下洗马用的污水,要求不高,后世普通马桶所用的尺寸就够了。他算了下,给出了一个数字:“口径三寸,另外需要一些管箍,具体需要多少量等我回去计算好再告诉你。”


    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头,贾瑛就有点把持不住以至于接下来的时间贾琏几乎没插上嘴,从马房改造到贮粪坑如何设计施工,贾琏一个自诩通经济实物的人也甘拜下风。直到夜幕时分才好不容易回到自己院子,还没进门,他媳妇王熙凤就迎了出来。


    先是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一遍,没寻着伤,才笑道:“爷今儿个大喜了。”


    贾琏愣了愣,反问:“喜从何来?”


    他不禁看向媳妇的的肚子,被王熙凤恼怒地剜了一眼,两人一面说一面携手回屋里。


    “大老爷喊你过去没挨骂没挨打还专门交代你活计可不是大好事一件?”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能从中赚多少好处了,银钱倒还是其次,关键是人情。


    贾家在京有亲派八房,都没出五服的。其他六房依托宁荣二房,改造马棚虽然活小却有油水,那六房中人为了在里混个管事做少不了来巴结巴结她。她王熙凤最好面子,巴不得人人都能看见她的本事。


    贾琏闻言不由苦笑起来:“哪里没挨骂。”


    他看了眼四周,王熙凤陪嫁丫鬟兼之他的通房平儿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将一众丫鬟打发出去,自己守在门口让他们夫妻俩能够放心说私房话。耳朵却忍不住听里面的声音。只听说大老爷一进门就指责她家爷不孝,一张脸吓得煞白,旋即为自己主子抱不平起来。


    等到第二日,伺候王熙凤时,不免带出了几分。


    “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谁欠了你钱不曾?”王熙凤多精明一个人,即使平儿再怎么掩饰还是被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平儿闻言,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让王熙凤越发奇怪起来,探究地打量了平儿几眼,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微微一笑。


    “你我虽是主仆,却一同长大的,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她使了个眼色将屋里其他丫鬟打发走,拉着平儿手继续道,“莫非我一直没提你做姨娘你觉得委屈了?”


    不等平儿说话,她长长叹一口气:“哎,我何尝想委屈你,但你也看见了,这府里每天多少事,哪个管事媳妇让人省心,也就你一心一意帮我。要是把你升为姨娘,我又到哪里找第二个又忠心又能干的平儿呢?


    要不这样,每月从我的份例里拿出一两补给你,你一个月三两银子就算不是姨娘谁敢小看你?就是爷后来再抬进来个姨娘,她一个月钱二两的还能越过你去?”


    平儿大为感动:“万万不敢对奶奶不满,奶奶对我如何,不但我心里清清楚楚就是府里其他人也看得明明白白,满府里谁见了我不叫一声平姑娘或者平姐姐,就是赵姨娘的脸面也没我的大。


    我只是心疼爷,怎么就摊上了大老爷,人家当爹的哪个不是嘴里喊着孽障实际上心疼得不得了,偏偏大老爷对子女只分有用的和没用的。没用的不用说,二姑娘和琮三爷他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像咱们爷这样对他有用的,他不是打就是骂没有用一点当父亲的样子,这回还说爷不孝,他怎么说得出口啊!”


    王熙凤闻言,怔愣了良久,悠悠叹息:“谁说不是呢,父亲怕儿子不尽心给自己办事竟然打着不孝的名头敲打儿子,也只有大老爷了……众生皆苦,你我努力也不过是让自己活得体面一点罢了。”


    到底是王熙凤,等她出门前往议事厅时,已经又成那个脂粉队中的英雄,高视阔步好不威风。


    坐下没多久,有人来报:“东胡同子的璜大奶奶来请安了。”


    凤姐闻言展唇一笑,对身边的平儿道:“她倒是消息灵通。”


    果不其然,是为了马棚改建的事而来的,凤姐想着她素日奉承自己有心想答应下来,却没有直接同意而是道:“马棚改建的事原是大老爷交给宝兄弟办的,我家爷不过因为宝兄弟年龄小不通世务帮点子忙而已,做不得主。你家也是嫡派,小有产业,恐怕也看不上这活计呢。”


    璜大奶奶金氏连忙赔笑:“我家那点子产业也仅仅够维持人吃马嚼的,若非学里免费恐怕我家小子连学也上不起的,如今我又有了身孕,人都说恐怕这回是女儿,孩子他爹前两天还说要去外面谋点差事好给孩子多挣点嫁妆钱。”


    王熙凤也生了一女,闻言心生恻隐跟着感叹道:“女儿出嫁后能不能挺直腰杆子可不就看嫁妆薄厚,我和宝玉去说说,成不成两可之间。”


    金氏忙站起来感激万分,接着一通马屁把凤姐拍得极为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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