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正好,是北方冬日少有的暖阳。
正堂上,齐钧放端着茶碗,细细品了一口上好的青茶,清甜的茶水入口,唇齿留香。
“我是如何同你说的?北疆人生性狡诈,最是卑鄙无耻,当年韩最之父使了阴谋诡计,才叫你外祖被他砍去了腿骨。”
不愧是常年习武的老将军,身姿伟岸高大,不怒自威。
齐钧放坐于轮椅,一身暗调深紫长衫,衣摆下有一条腿由假肢替代,穿上长靴如果不细看,旁人丝毫看不出他的这条腿有何差异,只看出他是个威严的将军。
“半年前鸿亲手取下韩猛的项上人头为外祖报仇,现六州也已光复,外祖且可静心颐养天年。”上官鸿站在齐钧放身侧,为他的空杯里续上热茶。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宅子里混吃等死?”
齐钧放哼笑出声,他一辈子南征北战,又岂甘和那些怠惰因循之人一般老了无所事事、在家坐吃等死?
世人敬重齐钧放,不光是因为他年轻时立下的赫赫战功,还有他无人不晓的身份地位,正一品长宁将军。
齐钧放手握百万兵权,占燕朝总兵力的六成之多。
“外祖一辈子呕心沥血为燕朝倾尽所有,付出众多,也该到了纳福享乐的时候。”上官鸿递上刚倒好的热茶,不露声色。
“我还没看着你安安稳稳地坐上皇位,怎么放得下心来?”齐钧放接过上官鸿递来的茶,碗盖拨弄着茶叶。
齐钧放这辈子有两个子嗣,一儿一女,是他康健时嫡出的两个孩子,长子也是个英勇将种,可惜不幸战死沙场。
长子死后两个月,齐钧放将独女齐元儿送入皇宫。
齐元儿是当时的燕京第一美人,生得清冷艳绝,还是个才华出众的才女,礼仪行止更是大家闺秀的楷模。
京州百姓津津乐道的,是齐元儿那双清绝美目,亮如明月。
其中更有诗词名家痴痴叹道,她只是回眸一眼,天地霎时黯了颜色。
齐钧放看着上官鸿,他和齐元儿有着八分相像的眼睛。
齐钧放长舒一口气,“等你登上帝位,外祖才是真的可以颐养天年了。”
上官鸿行事张扬,朝中树敌无数,齐钧放替他解决了大半,有齐钧放在,没人敢动上官鸿。
上官鸿不语。
直到青郘行色匆匆地求见,打破了屋内的安和。
“长宁将军,殿下。”青郘行礼作揖。
等齐钧放点头后,青郘开口,“路家要动手了。”
“路家那帮人还真是迫不及待,”齐钧放又抿了口茶,看向上官鸿,“你去吧,这里的事不用管了,有我在,会处理的。”
“鸿先行一步,还望外祖保重身体。”上官鸿淡淡说罢,作揖离去。
二人驾马出了府邸,路上,青郘向上官鸿秉明情况。
路家安插的眼线来报,说路家有动向——天还未亮,便从路家出来一批死士赶向渡口,已经埋伏就绪,路家给他们下达的指令是让顾泽路没命下船。
一切都是上官鸿的意料之中,他早就猜到了霍知月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黑羽军早就已经候在渡口了,稍有风吹草动,都不会掉以轻心。
齐家府邸离渡口不远,故上官鸿顺道去拜访了外祖齐钧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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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宜宁回房收拾了行囊,船家见她来时没带衣裳,便给了两件女儿的旧衣,没想到周宜宁穿上刚刚好。
马上要到京州了,周宜宁装好那两件衣裳,想到善良船家的心意,这雪中送炭之情,让她在凛冬之中有了暖意。
行囊之中有一个白洁手绢,手绢之中包裹着一条银制的银杏形状吊坠项链。
这是她的一个小小私心,是周宜宁从上官鸿房中偷偷拿走的,上官鸿没留给她什么信物,她怕上官鸿回京后忘了自己,就趁上官鸿不在,顺走了这条项链。
这应该是他重要的东西,思来想去,周宜宁还是决定戴着这条项链。
她站在窗边望去,眼看着岸线缓缓浮现,马上就可以到京州了。
蓦地,船只又是一阵剧烈摇晃,这一次花瓶直接跌落在地,瓶中的腊梅和松土散落在地,周宜宁也跌倒在地,手腕压到了瓷瓶碎片,鲜血滑出。
“嘶。”周宜宁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被屋外轰然嘈杂的淹没。
屋外。
各路船客轰然嘈杂,吵闹不休,众说纷纭让船家出来给个说法。
周宜宁也出门看看情况,却让门口拥堵着的船客挤的慌。
“杀、杀人了!”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紧接着又有人慌乱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救命啊!”
“快跑!”
堵在二楼的人四处逃窜,有人躲回房中,有人往三楼跑去,有人往楼下逃。
怎么会突然闹出人命来?
突然疏散的人海让周宜宁看清了形势,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站在二楼中央,他手持利刃,锋刃上沾染血迹,鲜血流淌落地。
而地上躺着的一个船客生息薄弱,他痛苦地捂住心口处的伤,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口中不停流出的血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泽路呢?”黑衣人开口,手中的刀已经抵上了船客脖颈,仿佛下一刻便会划去他的生命。
船客紧闭嘴唇,眼神黯淡,视死如归,仍然嘴硬,不肯透露出一言半句。
“好,你自己不想活,那我就送你一程。”
黑衣人话语刚落,刀还未下手,一只花瓶飞来,狠狠砸在他的右肩,击得他踉跄退后两步。
黑衣人顺着望去,看到了一个不怕死的小姑娘。
这时候站出来救顾泽路身边的大侍卫,看来她也是顾泽路的人。
“真是活腻了。”黑衣人齿间吐出三个字,眼神阴郁,似恨不得将那小姑娘撕成碎片。
周宜宁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在刚刚的生死关头,她不能见死不救,下意识就抄起边上的东西扔了过去。
那船客感激地看了周宜宁一眼,最后还是失血过多阖上了眼,没了生气。
倘若下辈子还能见到这个勇敢的小姑娘,他定会和她好好道声谢谢。
只是现在她惹了不该惹的人,怕是二人很快就会在黄泉路上相见了吧......
对上黑衣人的目光,周宜宁转身就跑,心里重复默念着完蛋了。
可一个娇小的姑娘再灵活、跑得再快,哪来跑得过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呢,更何况那人看着比其他黑衣人更矫健。
周宜宁一路狂跑,却发现船上早已一片混乱,根本不止一个黑衣人,他们丝毫在找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到处翻查。
楼下乌七八糟一片,杯盘狼藉。
窗外,船即将靠岸,岸上出现了另外一批人,身着正甲,是另外一支井然有序的军队......
岸上。
上官鸿看着一个个船客从船上被扔下水中,吩咐青郘带一批黑羽军去营救。
另一部分的黑羽军扔出挂钩勾住大船,手脚麻利攀上船。
上官鸿顺着绳索轻捷地跃上大船,船上一片疮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船客尸首。
那些黑衣人看到冷不丁出现的黑羽军先是一惊,而后提起剑防备起来。
紧接着,两方人厮打在一起,上官鸿当下最首要的是找到顾泽路,这些喽啰就交给了黑羽军。
另一边。
周宜宁一路狂奔,却怎么也甩不掉后面追赶而来的黑衣人,忍不住边跑边开口求饶。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麻烦原谅我好不好?”
“放过我吧,英雄放过我。”
“求你了别再追了,我快要跑不动了。”
“......”
黑衣人丝纹不为所动,只是一路追着周宜宁,听到楼下一声动静,他转头望去,发现黑羽军已经上船了。
黑羽军速度极快,剑一出鞘就和船上的人厮杀在一起,三两下功夫,救出不少船客。
另一边,等黑衣人再回过神时,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竟然把那个小姑娘给跟丢了......
可恶,真是个敏捷的兔子。
周宜宁终于甩掉了黑衣人,还好方才她速度够快,转身躲进一个房间。
眼前的房间看布置像是一间上等厢房,房间里头也因船体波动导致了东西散落一地。
周宜宁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房间安静得像没有人,餐桌下却露出了一小截布料,是上好的锦缎料子。
不一会儿,那露出的一截布料又在周宜宁的眼皮子底下被迅速地抽了进去。
周宜宁蹲下身,捡起边上的花瓶缓缓靠近,离餐桌一步远时飞快地掀起桌布,然后害怕地退后几步,手里举着花瓶。
桌底下躲着一个年轻男子,那人一身锦缎绸衣,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
那男子见了周宜宁害怕地叫了一声,“你!你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周宜宁也大叫一声,害怕地回问。
“你可知本官是谁,说,是谁派你来暗杀本官的?”那男子见是个小姑娘,狐疑地打量着。
“官?莫非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周宜宁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了黑衣人杀那个船客的场景,她听到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叫顾什么。
在这个船上,他们要杀的肯定就是眼前这个官了。
“顾泽路?”周宜宁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顾泽路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更加警觉起来,躲在餐桌下退后两步,“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别过来啊,不然别怪本官要对你不客气了。”
既然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肯定就是要暗杀自己的人。
看来他真是顾泽路——那些黑衣人要杀的人。
周宜宁刚要好心告诉他有人要杀他,门外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轻慢沉重,应该是刚才两人的尖叫引来了那个追她的黑衣人。
还当真是甩不掉他了。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泽路看向关着的房门,害怕地睁大了眼,往桌子里头缩了缩。
此刻,两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下一刻进入房门的那个人,极有可能会轻而易举地取走二人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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