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温室花房从外面看像是一颗遗落在黑色绸缎中的珍珠, 闪烁着温润的光。
“谢容时,你再凶一下试试?”阚枳抬起下巴,神情嘲讽:“还当你是皇帝呢?”说着, 她又甩了下手腕。
为了搭配衣服, 阚枳今晚的首饰是一套简单大方的珍珠项链以及一对珍珠耳环。此刻,因为奋力地挣扎,她耳朵上的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晃。
闻言, 谢容时原本紧箍着她的手松了一些,他脸上浮现一丝自嘲:“在你面前,我哪敢自居身份?”
阚枳并不接他的话, 冷漠的看向别处:“你先放开我。”
谢容时神情萎靡,他缓缓放开阚枳的手腕, 可阚枳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又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角。
阚枳:???
她无语一瞬:“你干嘛?”
坐着轮椅的谢容时本就没她高,现在他抓住她的衣角, 阚枳突然有种自己有了个好大儿的感觉。
谢容时的声音中有淡淡的哀求:“别走。”
明明一身高定西服加身, 头发打理的有型又整齐,却都挡不住他颓唐的气息:“我只是想知道,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突然就不理我了?”
阚枳抿唇不语。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谢容时顿了顿, 小声讨好:“要不,我现在就叫发型师过来染发。”他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毫不犹豫道:“你喜欢金发?棕发?……红头发?”
如果刚才谢容时的示弱让阚枳无语, 那他现在的话就是让她错愕至极。
阚枳有点想笑,却也笑不出来。
她心里烦躁的要命, 像是被人困在一个透明的困境之中, 明明道路就在眼前, 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她感到了谢容时的诚意, 可这诚意来的太晚。
“谢容时,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阚枳冷笑着。
她停顿了一下,决心彻底斩断所有可能性:“在你眼里,比我重要的东西太多。而我向来贪心又挑剔,所以,你在我这里,出局了。我们没有可能了。”
从阚枳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为细长的钢针,一寸一寸、毫不迟疑地扎进谢容时的心脏。
一种细密不间断的疼在他全身蔓延开来,刺的他眼睛发红,攥着阚枳裙角的手也因太过用力而失去血色。
“没有……可能了?”
谢容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垂着头,深灰色的西装裤被湿意砸中,蔓开更深的颜色。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
他想再问一遍,到底他做错了什么,要把他直接否定。
但谢容时的自尊迫使他无法再张嘴询问,他只能抬起头,认真无比地盯着阚枳,说:“阚枳,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没什么比得上你。”他涩声道。
谢容时陷入巨大的惘然之中,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所作的一切努力是否都是白费。
不——
也不是白费。
至少——
“谢容时,你很可笑。”
对方布满红血丝的眼、颤抖的手,都让阚枳心中一痛。
她感到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涌上热意。
这回,阚枳不想逃避,凭什么他一副可怜、卑微、被抛弃了的样子?明明她才是那个被牺牲的人啊。
“谢容时,你的爱太廉价了。”阚枳压着嘴角,嘴唇紧抿。片刻,在对方愕然的眼神中,她说出了打碎平静的话:“你知道吗,我是可以回到大齐的。”
“你说巧不巧,正是从你精挑细选的谢鹤寅嘴里,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就知晓司马淑的计划。你知道她想害我,知道她的手法、她的作案工具、中间人。”
看着谢容时惊异的眼神,阚枳不听他的解释,她眼睛越来越红,声音却越来越冷:“你想平衡朝堂关系,你自以为能护好我,对吗?”
“可现实是,我死了。
谢容时,我死了。死在你的自以为是下,死在你的权谋斗争中。”
阚枳抬起头,让眼泪不要流出。
当她再次垂下头时,她用力拂开谢容时的手。
“别再来打扰我。”
说罢,她抬步离开。
阚枳的高跟鞋敲击着地面,也撞击着谢容时疲惫不堪的身心。
他真的没想到,阚枳居然还能回到大齐。
可……
谢容时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
接下来怎么办?
他怔然地望着脚边一朵有些垂头丧气的三角梅,陷入巨大的犹豫踌躇之中-
出了花房无处可去的阚枳在这个宴会厅门口打转。直到眼里的湿意彻底风干,她才重新推开侧门进去。
阚枳照旧拒绝了上前来攀谈、邀舞的人,找到舞池一角正和一位女士跳舞的倪杰,静静立在一边等他。
倪杰的舞姿优雅,和他搭档的女士也很会跳舞,两人尽管只在舞池边缘,但依然引人注目。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时,一道温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在阚枳身边响起。
Abel笑着看她:“刚出去了吗,怎么鼻尖这么红?”
“嗯。”阚枳含糊回答。
“但这样的你,更美了。有种易碎感。”Abel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礼貌询问:“美丽的女士,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和你跳一支舞?”
阚枳勉强维持着笑意:“抱歉,我不会跳舞。”
Abel看出她低落的情绪,两人还不相熟,他的家教让他不会多问。
这时,舞池中的音乐一换,该交换舞伴了。
“走吧,跳个舞心情会好很多。”Abel再次发出邀请:“这支曲子很慢,我可以带着你慢慢跳。”
阚枳并不觉得在众人的目光下跳舞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而且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睡觉。
“抱歉,Abel,我太累了。”她满是歉意的拒绝道。
“看来我和刚才那些被你拒绝的男人没什么区别。”Abel无奈的笑了一下。
原来他一直在关注阚枳,当然也注意到她拒绝了很多邀请。
阚枳抿唇:“当然不是,但我确实累了。”
这个答案让Abel心情好了一些:“那等下次你好一些了我们再跳舞,我跳舞很好的。”他深邃的蓝眼睛望着她,温柔又守礼。
阚枳笑了笑,没应答。
接着,倪杰看见她的手势,向她走了过来。
“我想回去了。”阚枳低声道。
倪杰注意到她低迷的心情,有些不解,但没多问。
“好,我叫人去开车。”
Abel听说阚枳要走,便说:“我送你们。”
“Abel,你确定你是在陪我吗?”倪杰笑着调侃他道。
男人的眼神与举止都太热烈,很难看不出他对阚枳有意思。
“迷人的女士当然会让人多担心一些,这是我的风度。”Abel换了个方式,含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倪杰微笑着,有些揶揄地看向阚枳:“人家来送我们,你没什么说的吗?”
“多谢。”阚枳的态度有些漠然。
也许是因为骨子里还是个古人,也许是因为今晚和谢容时吵的那一架让她身心疲惫。总知,她不想应付这份突如其来的示好。
“你回去吧,我们的车马上就来了。”她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看着你们上车。”Abel锲而不舍,并没有因为阚枳的态度而受到打击。
“不用。”
这时,谢容时从他们后边过来,向倪杰微微首肯,算是打了招呼。
接着,他对Abel与倪杰说:“二位,我送她回家。”
三月的夜风是一种渗骨的阴冷,静谧的风吹在几人之间,他们间的氛围却比风还冷。
“不用你。”阚枳开口拒绝,她背过身,烦躁又郁闷。
看到这里,结合刚才拍卖会上谢容时豪爽的举动,Abel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先生,您腿还伤着,送人恐怕不太方便,还是让Jake送她吧。”他没有挑明阚枳谢容时之间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说辞缓和气氛。
真正的聪明人和绅士不会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他愿意等阚枳心情平复后,在对他进行深入了解。Abel对自己的魅力非常自信。
“没什么方不方便的。”谢容时淡淡道。
“我不方便。”阚枳迅速回嘴。
谢容时无奈,旋即轻声劝哄:“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阚枳依然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谢容时是客人,Abel不能言辞太过激烈,他给倪杰使了个眼色,期待对方能帮忙解围。
收到信号,作为当时在民宿里看着两人认识的倪杰有些头疼,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解,谢容时便再一次开口。
“之之,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倪杰的车已经由司机开来,谢容时见状,只能抓紧时间道:“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解释给你听,好吗?”
谢容时哀求的姿态让阚枳内心一颤。
他是太子、是皇帝,现在是集团的掌权者,他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样子?
“之之——”谢容时再次恳求。
“别说了!”阚枳有些粗暴地打断他。
“你们先走吧。”她冷静下来,对倪杰和Abel说道。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的Abel有些诧异。
但纠缠不是他的个性,他只能给予对方充分的空间,尽管他有预感,也许他还没开始的追求就已经结束了。
倪杰深深望了阚枳一眼:“我先上车,在门口等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阚枳点头。
待Abel与倪杰离开后,阚枳重整心情,看向谢容时:“你还想说什么?”
“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谢容时先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让她披上,他状态消沉的看向不远处的喷泉,缓缓道:
“你相信重生吗?”
“我们现在不就是吗?”阚枳焦躁回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说这种借尸还魂……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一切都从头开始,一切都还没发生。”-
谢容时第一次见到阚枳,是在他参加阚戴泽的寿宴时。
多年在宫中培养出的警戒让他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门外有人在偷窥他。
他借位将自己挡住,不着痕迹的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正在偷偷望他。当见他被人挡住时,她有些懊恼的嘟了嘟嘴。
他知道,这是他的未婚妻,阚丞相之女,阚枳。
小姑娘梳着精致漂亮的发髻,那种发髻他印象中没见谁梳过。她的眼睛又大又亮,乌黑的瞳仁还有上挑的眼尾,配上她挺翘的鼻尖与红润的嘴。
——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
他当时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奇怪的问题: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颜色、如何制作的口脂,竟如此衬她。
谢容时见过阚枳的画像,原本他觉得大约是个美人,但现在他才发现,庸俗的画师没有画出她本人万分之一的灵动与美貌。
见小姑娘有些急躁的探头探脑,想要看他的模样,谢容时失笑,然后将自己藏得更严实了些。
她的发型、衣裙、首饰,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考究,应当是个非常爱美的小姑娘。
谢容时端起手边的茶杯,突然生出了些紧张。
——不知他今天这身打扮可否如她的眼?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谢容时就连忙止住。
他为何在意自己能否如她的眼?
谢容时微微皱眉,感觉那姑娘依旧在肆无忌惮的打量他,他有些不自在的喝了口茶。
既然什么也看不到,怎么不快点走?这里人来人往的,她也不怕自己被人发现?
果然,没过多久,那道观察的目光消失了。
接下来的时间,谢容时多次向那边看去,但小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
……
谢容时原本以为两人大约是得等到大婚时再见,可他没想到,在他同阚丞相告别后,竟然又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看见了她。
“爷,前面墙上好像有个毛贼。”
谢容时盯着拐角那边的墙上的小毛贼,他认出来,小姑娘精致的脸、非常不专业的女扮男装,不由头疼。
他早该想到,敢在阚丞相寿宴上躲偏门看他的人,翻墙出去玩大约也是可以理解的。
“继续走。”谢容时放下马车帘子,淡淡道。
阚枳的警觉性实在太差,他们这么大个马车过来,她还是跳了下来。
不过她足够机灵,居然想到了装作在墙根接手的男人。
看着她故意把手放在那里,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抖了两下,谢容时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脑壳瞬间更疼了。
哪家姑娘像她这样,居然还学男人……
同时,他又有点恼怒。
阚枳从哪看的这个动作?
谁教她的?
马车驶出狭小的巷子,谢容时犹豫片刻,想到了阚枳身上背的包袱。
这怎么想,都不像只是单纯的溜出去玩的样子。
这大半夜的,真不让人省心。
于是,他命侍卫章九随他下车,两人跟上了偷偷摸摸的阚枳,看着她一路出城。
章九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此情此景,他大约明白了,这个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的小丫头,估摸着就是自家爷的那个未婚妻了。
他们发现了有几个醉酒了的流氓混混也在尾随阚枳,章九本想直接出手解决,但却被谢容时拦住。
“给她的教训,以后不能在如此大胆。”
也是,不出意外,这位以后就是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不长点记性,进了宫还不得把自家爷闹翻天?
谢容时本就是此意,但他没想到,他们救了被混混骚扰的阚枳后,对方居然敢提出花钱雇他们守她一夜的要求。
他换了与白天不同的衣服,这丫头过真没认出他来。
阚丞相那么精明一个人,究竟为何能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令谢容时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确实无法放心让这丫头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外的呆上一晚。
但这是他未来的妻子,他同样不想让章九与她共处一夜。于是他找了个借口,将章九打发走,自己留下陪她。
刚开始,阚枳的戒备心还很强,可后来她被篝火照的越来越困,最后,一不小心睡着了。
阚枳小嘴微张,睡颜恬静。
看着小姑娘毫无防备的睡脸,谢容时微微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她盖上,然后将章九叫了回来。
章九身上有迷药,为了不让这个小祖宗被中途吵醒,谢容时给她下了轻微的迷药。
待她彻底睡了过去后,谢容时将她轻轻抱起,连夜送回了阚府。
偌大阚府,他并不知道她的闺房在何处,只好叫来管家,让他通知阚戴泽。最后由阚戴泽自己将阚枳从谢容时的马车上抱了下去。
阚戴泽当然质问了谢容时怎么回事儿,那时阚枳已经睡着,他们无法对口供,谢容时只能将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我担心她不愿同我回来,只能采取这种手段,还望丞相不要介意。”谢容时告罪道。
当然,他也有私心。
他想和阚枳多呆一会儿。
因为下一次见,应当就是大婚之时了。
阚戴泽又气又羞,气谢容时抱了女儿、羞自己女儿如此大胆的一面竟然被太子撞见。
果不其然,在阚戴泽的努力防备下,谢容时再见阚枳,就是他们大婚之时。
在这之间漫长的时间里,谢容时无数次在上课时、练武时、写文章时、吃饭时、做梦时……想起了那个又大胆又漂亮的小姑娘。
他想,他可能是喜欢上她了。
后来他们大婚当晚,阚枳认真的对谢容时道: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
被灌了很多酒的谢容时迷迷糊糊地想到,这有何不可呢?
他父王本就是个好色之人,后宫的妃子越来越多。他的母亲因此蒙受了巨大的痛苦与伤害,他不想让自己的妻子也像母亲一样郁郁而终。
况且,他喜欢她。
非常喜欢。
喜欢到当阚丞相求父皇延迟婚期时,向来表现的平淡如水的他,第一次搬出太子的架子、以及各种由头,求阚丞相收回他的话。
阚枳的存在给谢容时沉闷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乐趣,她像一道风,吹走了他所有的不快与烦闷。
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甚至感觉天都比平时要蓝。
然而,快乐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
先帝驾崩,谢容时登基。
先帝给谢容时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让他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想起与阚枳在外游历时,灾民面黄肌瘦的脸;失去父母的孩子无人领养,饿死街头;失独的老人沿街乞讨,被面目丑恶的店家殴打赶走……
这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国家与人民,他做不到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他都要让这里变成百姓安居乐业的乐土。
谢容时在军事、基建上投入了大量精力。有钱做就做,没钱做就攒够了做。
为了平衡朝堂的各方势力,他将司马家的女儿,以及其他一些大臣的女儿纳入宫中。
司马淑进宫那天,谢容时突然想起自己被送去和亲的妹妹,谢容嘉。
他现在这个样子,不也算是以身待人,缓和国家危险了吗?
谢容时看得出,在他纳妃之后,阚枳的难过与失望。
但他没办法。
他只是一个年轻人,他第一次做人,第一次当皇帝,他想要的太多,他能做好的太少。
谢容时和阚枳多次解释,但都没什么太大的效果。
而朝堂之上,阚家与司马家两方势力之间的形势也越来越争锋相对。
有次,阚枳的哥哥阚景云私下找到了他,对于这位才华横溢的大舅哥,谢容时是非常欣赏的。
他和颜悦色问阚景云怎么了,结果这位状元郎告诉他,他想去从军。
阚景云厌恶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与其和同胞明枪暗箭,他更愿意去战场上和敌人真刀真枪。
但阚丞相与他夫人都不同意,因此他来恳求谢容时给他这个机会,并且求他不要告诉家人。
因为阚景云是阚家唯一的儿子。
对方长跪不起,经过长久的考虑,谢容时答应了他的请求。
但也因为这点,他与阚枳、与阚丞相的矛盾更深了。
他看得出来,因为这点,司马老贼对他戒心稍缓,因此他干脆将计就计,表现出与阚戴泽矛盾重重的样子。
阚戴泽是个标准的忠臣,即便他对谢容时再怎么不满,他依然选择了忍痛送爱子离开。
是啊,别人家的子弟都上得战场,他阚家的怎么不行?
比起阚戴泽,阚枳的反应就强烈的多。
她跑到养心殿与谢容时大吵一架,说了许多伤人心的话。
谢容时被她气的心如刀割,但宫里耳目众多,他只能表现出对阚枳不满的样子。
阚枳不可思议、如同遭受背叛的表情深深烙在他的心底。
——即便后来他再去哄她,她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同他撒娇了。
从那时起,谢容时感觉的,自己才亮了没多久的天,再一次灰暗下来。
有一点,他从未告诉阚枳。
除了她,他没有过其他女人。
那些妃子以为他们与他有过鱼水之欢,其实不过都是迷药作祟罢了。
这件事情他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站在他的角度,这种接近于“男德”的守贞行为,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好在,他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等他跨过了那道心理障碍,就可以全部说给他心爱的妻子听。
谢容时真的以为,他与阚枳之间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消磨。
后来,他在西北打了胜仗,从此大齐至少十年再无外患之忧。
外患已解,只要他回去处理了所有内忧,他便可以彻底和阚枳好好在一起。
可意外总来的十分突然。
他正是满身豪情的从马上下来,与阚景云豪爽的饮了一口烈酒,一道晴天霹雳便由信使传来。
阚枳死了。
他的之之。
他的小太阳。
他最漂亮、最爱撒娇的小姑娘……
西北总是黄沙漫天,那天,所有将士都看见,他们英勇的王,被沙子迷了眼,落下泪来。
……
……
谢容时疯了一样地赶回京城,路上还中了埋伏,身负重伤。
即便如此,他依然日夜兼程,赶了回去。
他查清了真相,杀了所有相关的人。
他不再顾忌权衡利弊、不再考虑芸芸众生。
她都死了,这些人凭什么活着?
谢容时甚至开始责怪自己,如果当时阚丞相提出延迟婚期,他答应下来,该有多好?
那些人便不会知道阚枳对他的重要性,也不会把手伸到她那边。
谢容时清算了一切罪孽,他杀红了眼。
天下甚至传开,他与先帝一样,其实都是暴君的传闻。
他们还说,过世的皇后说不定是某种邪祟,才让原本温和的陛下变成如此。
谢容时听了这个消息,下令将所有传播流言的全部打入大牢,还把最开始流出这些话的人通通斩首示众。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两个月,这时,一个自称是元空寺主持的和尚赶来见他。
这位大师法号无妄,离京云游多年,他感到京城有巨变,便匆匆赶回。
谢容时见他的原因是,无妄多年前离京之前,曾见过年幼的阚枳一面,并道:“此女不凡。”
无妄告诉谢容时,阚枳只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谢容时不甘心:“朕这里,难道不是她该留的地方吗?”
无妄双手合十,面目慈祥:“在您的励精图治下,大齐国运越发昌盛。贫僧一路游历,感触颇深。您只需继续保持对苍生的怜悯之心,或许,会得偿所愿。”
但同时,无妄也告诫谢容时:“切莫贪心,切莫强求。”
无妄身上有种奇异的平和气场,让谢容时暴虐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他走出宫殿,来到阚枳生前最喜欢的东花园,园里绿意盎然,迎春花悄然盛开。
谢容时这才察觉,春天来了。
……
无妄的话给了谢容时希望,他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完成科举、分田、税收等一系列会牵动世家、贵族利益的事情。
他不顾阻拦,遣散了后宫。
有人劝他,他便直接说自己在西北打仗伤了根本,不会再有子嗣。
他选了皇叔最出色的子嗣谢鹤寅作为储君,堵住悠悠众口。
不过,西北的战事确实让谢容时患上疾病,每逢阴雨季节,他全身都会疼痛难耐。那种痛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他的骨头,最艰难的时候,他一个月都几乎睡不着觉。
谢容时有时真想直接离开。
母亲不在了,妹妹不在了,阚枳也不在了。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可他不敢,他牢记无妄的话,他总是盼着,盼着阚枳某天会再次出现,走到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对他说:
“我是城里富商家的女儿,你们把我守到天亮,等城门开了送我回去。我便叫家人给你们一笔钱,怎么样?”
怎么样?
当然可以啊。
我求之不得。
……
谢容时终日操劳,殚精竭虑。他四十岁时,面像如同六旬老人。那一年,他病体垂危。
那天是惊蛰。
所有人都以为,他熬过了冬天,怎么都还能再活一岁。
谢鹤寅哭着跪在他的床前,大臣们也跪了一地。
谢容时交代了完一切,再次期盼的看了周围,他艰难的转动脑袋,却始终捕捉不到阚枳的身影。
为什么……会这样啊?
感受到自己的精力在飞速流逝,谢容时最终只满是遗憾地留下一句:
“把朕与皇后葬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
……
……
可无妄没有撒谎。
当身体已垂垂老矣的谢容时再次醒来时,他感觉的自己重新充满了无尽的活力。
那时他年方十一,谢容嘉还没去和亲,阚枳还是无忧无虑的阚府大小姐。
这一次,他要改变一切。
他还来得及改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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