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裹挟凉意卷走了南陵城的热闹,几场雨过后,街上的车马明显少了许多,有条件的人家也陆续点上了暖炉。
薛姌和曲娉婷从马车里下来,伺候的丫鬟立即上前将披风给她们围上。
“祖母说今日后院吃锅子,母亲这会儿应该在操持了,姌姌要不要跟我一道直接过去?”曲娉婷抱着暖手炉问薛姌的打算。
见她还在出神,伸手戳了下她藏在兔毛领子里的脸颊:“想什么呢?”
薛姌藏了藏脸颊,笑着朝她身边靠了靠,低声问:“表姐,翻过年你到雅庭去,那还能经常来勤学馆找我么?”
“一路上都瞧着你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在想这个!你别害怕,去了雅庭虽不能像现在这样时时相伴,但我们每日同去同归,并无大碍的。若是你觉得不习惯,我都时候每日再去荷畔居陪你一会儿可好?”
薛姌有些失望地点头又摇头。
从雅庭尚不能经常到勤学馆,江宴哥哥明年去了善思阁,平日也该是很难见到了吧?
难怪那天他说不同窗,原来是指这个!
自镇宁将军府举办接风宴至今,已有近五日。几经发酵,关于江家的揣测愈演愈烈。其中说法最多的便是江宴常年被主母薄待,连明弘大师这方外之人都看不下去,特意到将军府求个公道。
至于江宴的去向,许多人更是信誓旦旦地说他已随明弘大师出家做了和尚。
薛姌乍听这传言的时候还是从秦淮口中得知,当时强忍着才没把笑意显露在脸上,可秦淮莫名又生了一场好大的气。
还有赵琤那个坏蛋,竟然还为了替秦淮出气,扯坏了她的一根南珠流苏簪。
想到他们,薛姌忍不住头痛,寻思着要不要求求外祖母,让她也提前进雅庭才好,至少这样还有表姐作伴,还能院里那两个熊孩子。
“表姐向来疼我,那你以后可要经常老荷畔居啊!娘亲应该也在外祖母那,我就同表姐一起过去吧!”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上的小毛病日渐显露,几个儿媳照顾起来也愈发上心。早早点在院子里燃了暖炉不说,抱厦小亭等常去的地方更是派人挂上了轻盈挡风的帷幔,风里舞着煞是好看。
两人刚进院子就听见暖阁里的笑声,忍不住加快脚步。
一番行礼过后,曲娉婷准备去厨房寻大太太。
薛姌正准备打声招呼也过去帮忙,脚步却被二舅母的话定住。
“既然母亲听得高兴,儿媳就再给您讲讲今日听到的另一件事儿,保证您跟儿媳一样吃惊!”
老夫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哦?都说什么了?”
二太太:“还不是关于镇宁将军府的事儿呗!儿媳今儿可是免费听了一折子大戏!”
老夫人:“这样的话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不可谈及,不小心编排了明弘大师可不好!”
“哪能啊!那天江家小姐只是诋毁了大师一句,这几日没少被各家的老祖宗们点名,谁还敢轻易提到大师他老人家?!儿媳要跟您说的是另一件事儿!江夫人不是被禁足在府上吗?我今日跟姐妹们品茶才知,她竟是因为贪墨前夫人的嫁妆才被关起来的!据说数额还不少呢!”
老夫人:“人心不足啊…难怪明弘大师要破誓下山帮那孩子讨要他娘的陪嫁!”
“谁说不是呢!可这还不是最让人生气的!那将军府看着光鲜,您绝对想不到里面污糟成什么样儿!”二太太故意吊人胃口,说到关键的地方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了口。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二太太忙继续:“听说前夫人的东西可不是被私藏了,而是江夫人伙同管家一起变卖了出去!银子除了补贴娘家盖宗祠,资助母家兄弟娶妻纳妾,剩余地全撒出去放了印子钱!”
三太太原本安静地在旁边替老夫人调香,听到此忍不住吸气:“放印子钱?那不是朝廷命令禁止的律规么?”
老夫人也摇头:“朝廷有令:民间私自放印超百两者,处流刑;官员及家眷若有为之,罪加一等。江夫人糊涂啊!”
“还是母亲您教导的好!”二太太剥了壳葡萄递给老夫人,不好意思道:“当初您让我们与她少些接触,我还当您嫌弃她出身微寒……现在看来还是您火眼金睛,咱们可躲了大祸!”
瞧着她逗趣的样子,薛太太附在老夫人耳边道:“母亲,原来二嫂还曾错冤过您呐?照我看,等会儿不罚她自饮三杯可不能绕过!”
话题转回至等会儿的锅子上,屋里又变得祥乐一片。
薛姌此刻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能找个理由立即出了曲府直奔昭恩寺。
在她为数不多所知关于大人治理的案件里,便有一件关于京城官眷放印的。
当时大人虽然一如既往地前来探望她,甚至还照旧收集名画古籍送来予她打发时间,但那段时间他周身都裹着难以忽略的寒气。
薛姌曾忍不住开口问:“大人近日似是有心事?”
江宴撑着手杖立于窗边,伸手将窗扇合上后,只简单道:“无碍,只是近来雨水颇多,腿脚有些不便罢了。”
倒是管家趁着给她送药的功夫悄悄告诉她,朝中官眷私放印钱,被大人一查到底,相关人等更是雷霆手段处置了去。
朝堂许多人觉得他小题大做,分明就是借着此事铲除异己,残害忠良,是以联名上书弹劾,为此大人已经多日不曾好好休息。
至于后来事情如何推进薛姌不得而知,但当时门外整日哭喊哀求的声音倒是缠绵了许多日。
直到有天一名男子扮成送菜的下人闯进来,还险些伤了她……
大人纵马归府,持剑靠近的同时,玄色广袖挥舞遮住她的视线。
她闻见了大人身上的冷香,也听见了大人急促的心跳,还听见他对门外一干人的沉声威胁:“私自放印者,当斩!擅闯府邸者,该杀!来人,将他们全部送去京兆尹!”
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宁愿得罪百官也要将放印的人严惩不贷,现在却是隐约懂了。
江夫人的恶,虽死犹存!
薛姌扒着碗里的菜,沉沉地想着心事,没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
薛太太夹掉她木箸上的姜片:“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吃姜了?”
薛姌:“!”
许是曲娉婷看她拼命灌茶的模样太过狼狈,帮着解释说:“表妹先前问我是不是去了雅庭便不能时常去看她,想来应该是担心自己一个人留在勤学馆,心中害怕才神思不属的。”
薛姌忍着嗓子的辛辣,眼角泛着泪花花开口:“外祖母,娘亲,我不能跟表姐一起去雅庭念书呢?”
薛太太一点她额头:“还没学会走就想着飞?你才几岁,哪儿就那么着急长大!”
大太太等人也在一旁帮腔劝阻,薛姌审时度势,再度埋头吃饭,不再提去雅庭的事情。
可江夫人的事情却拖不得……
晚间,薛姌靠在娘亲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酒香,小声问:“娘亲,江夫人放印子钱的事情这么多人都知道了,那将军会被连累么?”
薛太太席间多饮了几杯,这会儿熏熏然将睡欲睡,听见女儿的声音,强撑着答道:“镇宁将军是朝中肱骨,肯定不少人盯着,想摘干净哪儿那么容易!”
“那孩子呢?也会被连累么?”
薛太太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感叹:“稚子无辜啊!不过这事儿若是闹大了,江家那几个孩子的前程怕是也要被他们的亲娘给耽搁了!”
薛姌捏着发梢追问:“那…那江宴也会被连累么?就没办法解决么?”
“解决?朝廷倾轧哪儿那么好解决!江宴也姓江,如何躲得过啊…除非在朝廷知晓前和江家划清关系……”
薛姌觉得娘亲说的很对,小脑袋点了点:“娘亲说的对,那怎么让江家……娘亲?”
头顶气息粗重均匀,伴着轻微的鼾声,薛太太俨然已经入睡。
薛姌小心地下了床,唤来李嬷嬷伺候,自己领着桃枝回了房间。
躲在锦被里,薛姌翻来覆去地想这薛太太说的法子。
依着外头的说法,江宴哥哥的娘亲留下的嫁妆该是所剩无几。若是他这关头坚决要离开江家,便等同净身出户,灾祸可避,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呢?
想让江家能把变卖的东西追回或者等价偿还,那江家首先得自己渡过难关。涉及朝廷纷争从来都是变化莫测的事情,只能从根源上杜绝隐患以防不测。
而这件事情的根源就是江夫人!
薛姌屈指抵在唇瓣上,双腿蜷缩身前,将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团。她想,这就算作她为大人做的第一件事儿吧!
翌日休沐,薛姌早早地起来盯着荷畔居的小厨房。
先是让人煮了醒酒汤给娘亲送去,然后又在白雾重重地厨房里指挥着桃枝帮忙烧水。
“小姐,后天便是腊八,为何急着今天吃腊八粥?”
满手水渍的薛姌仔细地将各种浸泡好的谷豆沥干水放置,道:“但是后日学堂只放半日假,我怕来不及啊!”
等马车辘辘驶出城门,桃枝看向前面那个熟悉的车夫,这才明白小姐说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桃枝:“……”小姐这样,算不算私相授受?
赵西坐在马车前室,也是无辜地很:“薛小姐,虽然您付了银子,但小的还是想说!难得休沐,您一大早把小的抓来当车夫委实有些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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