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知夏一言不发地吃尽一整碗娇耳后, 又悄悄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方才抬起首来,望向傅北时。
见傅北时手中的那碗娇耳满满当当的, 他委屈地道:“傅大人改主意了, 不想抱我了,亦不愿吃我煮的娇耳了么?”
他不由分说地从傅北时手中抢过娇耳,自己吃了起来。
“我并非不愿吃你煮的娇耳。”傅北时欲要将属于自己的那碗娇耳要回来,却被年知夏拒绝了:“我自己煮的, 我自己吃,不敢劳烦傅大人。”
年知夏将傅北时这碗娇耳吃下后,礼仪周正地向着傅北时拱手道:“傅大人, 再会。”
这是他第一次向傅北时行男子之礼, 他扮作女子太久,有些生疏了。
而后,他将两只空碗与调羹放入食案后,便端起食案,转身离开了。
他并未受到傅北时的挽留,傅北时之前想抱他大抵是中了邪了,如今整副态度才是正常的,他便不该妄想傅北时会挽留他。
他踏出祈晴居, 被寒风一拂, 直觉得胃袋难受。
由于曾被袁大官人囚禁于暗室, 饥一顿饱一顿, 加之曾逃过荒的缘故,他的胃不太好, 在京城安顿下来后, 他足足养了两年, 方才将胃养好。
应是适才吃娇耳吃得太快,教他健康了将近两年的胃袋抗议了。
他想要将食案送回庖厨,却没气力了,突地跪下了身去,与此同时,食案倾倒于地,仙鹤描金碗与同款的调羹碎了一地。
胃酸挟带着未及消化的娇耳磨蹭着食管、喉咙、口腔黏膜、舌头,争先恐后地奔涌了出来。
他难受得双目含泪,整副身体不停颤抖着。
月上中天,寒风刺骨,忽而又飘起了雪来。
他觉得冷,更觉得凄凉,脑中尽是傅北时的模样。
但傅北时嫌弃他,连一夜春.宵都吝啬于施舍给他。
事到如今,他必须认清现实了。
紧接着,他又记起了娘亲,傅北时承诺要尽早安抚好镇国侯夫人,放他回家,他确实想回家了。
娘亲是不会嫌弃他的,不像傅北时,他该当忘记傅北时了。
将吃下去的食物吐干净后,他仍是止不住呕吐,胃酸没了食物的缓冲,所经之处仿若遭受了烈火灼烧一般。
这样的痛苦他曾经很是熟悉,但不经历久了,又变得陌生了。
突然间,他被一双手抱了起来,他并未看清是何人,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年知夏。”他听见那人唤他。
于是,他挣扎得更为激烈了。
良久,他才想起来傅北时有伤在身,即刻安静了下来。
傅北时听得动静,闻声而出,见得年知夏跪于地上,吐得厉害,心若刀割,不由自主地将年知夏拥入了自己怀中。
年知夏捂住了自己的唇瓣,不肯吐在傅北时身上,可他的身体实在不听话,吐得太多了些,仅凭双手根本接不住。
“无妨。”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后脑勺。
年知夏被迫吐在了傅北时身上,吐到最后,甚至吐出了血来。
见年知夏止住了呕吐,傅北时捧着年知夏的双颊道:“好些了么?”
年知夏颔了颔首,站起身来,抹了抹唇瓣,郑重其事地致歉道:“对……”
堪堪吐出一个字,他便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割破了。
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对不住,傅大人。”
“无妨。”傅北时扶着年知夏道,“我送你回去罢。”
年知夏拨开傅北时的手:“不必了。”
傅北时坚持道:“我须得送你回去。”
“好罢。”年知夏不得不妥协了。
正值新岁,这镇国侯府内十之八.九的下人皆回家与家人一家团圆了,从祈晴居至观鹤院,他们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见到。
傅北时扶着年知夏于床榻坐下后,点了烛火。
烛火一照,他立即发现自己的披风上头沾了血,遂质问道:“年知夏,你可是病了?”
年知夏摇首道:“老毛病了,不打紧,原本已有两年不曾犯过了。”
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你年纪小小,这胃出毛病是由于那场饥荒罢?”
“嗯,所以不打紧。”年知夏低着首,不看傅北时,“傅大人,你既迫不及待地想送我走,何须关心我?”
因为我心悦于你。
这话是说不得的。
故而,傅北时答道:“你毕竟曾是我的嫂嫂。”
“多谢叔叔。”年知夏歉然地道,“对不住弄脏了叔叔的衣衫,叔叔将你的衣衫褪下罢,暂且换上夫君的衣衫,待我将这衣衫洗干净了,再给叔叔送回去。”
傅北时不喜欢听年知夏唤兄长“夫君”,忍不住提醒道:“你夫君已不是你夫君,而是当朝皇后。”
“是我失言了。”年知夏改口道,“对不住弄脏了傅大人的衣衫,傅大人将你的衣衫褪下来罢,暂且换上皇后殿下的衣衫,待我将这衣衫洗干净了,再给傅大人送回去。”
傅北时叹了口气:“你这老毛病突然犯了,是因为我想把你送回年家,而你想在这镇国侯府等兄长,以致于受了刺激之故么?”
年知夏不答,只道:“我想回家了,想娘亲,想爹爹,想阿兄,想阿妹,我不想待在这镇国侯府了。”
傅北时不确定年知夏说的是真是假,蹲下身去,望住了年知夏的双目:“年知夏,告诉我,你想我怎么做?”
“我想……”年知夏纠结万分,“不管我提出甚么要求,你都会答应么?”
傅北时正色道:“对,不管你提出甚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我……我想……我……”年知夏咬了咬唇瓣,“我想回家。”
傅北时一口答应了:“好,我尽量早些说服娘亲,送你回家。”
年知夏当即后悔了,揪住了傅北时的衣袂道:“我想被傅大人抱一回。”
傅北时不解地道:“为何?”
年知夏答道:“傅大人不是劝我回头是岸么?在我努力回头是岸前,我想尝一尝断袖真正的滋味。”
傅北时压抑着怒火道:“你为何选择我?不准将我当做兄长的替身。”
“我从未将傅大人当做皇后殿下的替身,傅大人一表人才,何必妄自菲薄?”年知夏抬手拥住了傅北时的腰身,“我容貌不差,不算辱没傅大人,傅大人将我当做女子便可。”
年知夏施加于他的诱惑委实太大了,傅北时挣扎着道:“你可想清楚了?”
年知夏不假思索地道:“嗯,我想清楚了。”
“那便正月十五元宵当日罢。”傅北时补充道,“你随时可以反悔。”
年知夏自暴自弃地道:“傅大人推三阻四,当真这般厌恶我么?”
傅北时否认道:“并非厌恶,而是不想害得你误入歧途。”
“既然如此,一言为定,正月十五元宵当日,我与傅大人做一夜的露水夫夫。”年知夏勾住了傅北时的尾指,“拉钩。”
傅北时回应道:“拉钩。”
年知夏松开傅北时的尾指,鼓足勇气解开了傅北时的衣衫,覆上傅北时的心口:“容我先验一验元宵当日的夫君罢。”
傅北时本想说你不是早已验过了么?不过舍不得打断,便由着年知夏去了。
年知夏将傅北时满是脏污的衣衫剥尽后,又端了热水来,将傅北时的身体擦拭一番,以确保傅北时并未沾染丁点儿呕吐物的气味。
其后,他自然地找出了一身傅南晰的衣衫来,为傅北时穿上了。
傅南晰与傅北时兄弟俩的身量差不离,只傅南晰病弱许多,所以衣衫稍稍紧了些。
傅北时发问道:“年知夏,你想反悔么?”
年知夏反问道:“傅大人,你想反悔么?”
“我并不想反悔。”傅北时揉了揉年知夏的发丝,“你快些去洗漱罢。”
“嗯。”年知夏会意,“恭送傅大人。”
傅北时苦笑道:“你能不唤我‘傅大人’么?”
年知夏好奇地道:“你希望我唤你甚么?”
傅北时想起年知夏曾唤过他“北时哥哥”,于是道:“唤我‘北时哥哥’罢。”
年知夏愕然地道:“‘北时哥哥’?为何是‘北时哥哥’?”
“为何不能是‘北时哥哥’?你不想唤我‘北时哥哥’么?”傅北时并不愿勉强年知夏,“你若不想唤我‘北时哥哥’,便唤别的罢。”
“不,我想唤你‘北时哥哥’。”年知夏唤了一声,“北时哥哥。”
紧接着,他竟是闻得傅北时道:“曾经有个小男孩儿总是唤我‘北时哥哥’。”
北时哥哥原来还记得他,只是认不出他来了而已。
“我……”他想与北时哥哥相认,又闻得傅北时道:“他经历过你所想象不到的黑暗,但他是个乐观,活泼,爱撒娇的孩子,而今他已长成大孩子了罢?不知是否如我印象中的一般乐观,活泼,爱撒娇。”
他早已不是那个乐观,活泼,爱撒娇的孩子了,他被困于相思之中,常常低落,常常哭泣。
还是勿要与北时哥哥相认了罢?免得破坏北时哥哥对那个小男孩儿的好印象。
是以,他扯谎道:“他定然与你印象中的一般乐观,活泼,爱撒娇。”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四年前, 我遇见他那时,他方才一十又二,他生性坚韧, 教我很是敬佩。”傅北时含笑道, “对了,他与你一样出身于湘洲,你兴许曾见过他。”
年知夏忐忑地道:“他若是与我一样长成了断袖,你会如何想?”
傅北时回道:“这个世道断袖不易, 我希望他能回头是岸。”
年知夏追问道:“他断袖的对象若是你,你会如何想?”
“我已有整整四年不曾见到他了,即便他当真成了断袖, 断袖的对象亦不可能是我, 一个一十又二的孩子如何能断得了袖?”傅北时这才回答了年知夏的问题,“他断袖的对象若是我,我仍是希望他能回头是岸。”
“北时哥哥,我倦了。”年知夏上得床榻,用锦被将自己整副身体罩住了。
显然他与傅北时相认与否,并没有甚么差别。
也是,他一十又二便与傅北时分离了,傅北时要是对一十又二的他怀有别样的念头, 与那恶心的袁大官人有何异?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这双手中没有蜡烛, 没有烛台, 亦没有花瓶,更没有鲜血。
不得所爱也许便是他杀了两个人的报应罢。
“好好睡罢。”傅北时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后, 又小心翼翼地将门阖上了。
而后, 他收拾被年知夏摔了一地的仙鹤描金碗、调羹以及呕吐物去了。
万一被娘亲得知年知夏吐了, 定会以为年知夏怀上了身孕,徒生麻烦——
原本傅北时须得在正月里向长辈拜年,由于他一身的伤尚未痊愈,娘亲便带着年知夏去拜年了。
年知夏心知自己明年便无需来向这些长辈拜年了,不过并未怠慢,令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傅母对自己这儿媳满意极了,只可惜自己的长子居然断了袖。
正月初五,年知夏与镇国侯夫人向最后一位长辈拜过年后,在回程的马车上,猝然听得镇国侯夫人道:“‘知秋’,守活寡的滋味不好受罢?”
年知夏根本没在守活寡,再过十日,他便要与傅北时欢.好了,且是他厚颜无耻地自己求来的。
闻言,他心虚不已,故作镇定地道:“我能忍受。”
傅母感同身受地道:“你公公一年至多回来一次,娘亲与你一般在守活寡。”
婆婆素来待他不差,但此前未曾对他说过如此私密的话。
这使得年知夏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反应。
傅母接着道:“‘知秋’呀,娘亲与你皆是苦命人,强行将你留在镇国侯府是娘亲的不是,北时已劝过娘亲好几回了,但娘亲总觉得你一旦走了,南晰便永远回不来了。”
北时哥哥已劝过镇国侯夫人好几回了……
北时哥哥巴不得我快些回家。
年知夏眼眶发烫,陡地被镇国侯夫人握住了手。
他暗暗地吸了吸鼻子,欲要劝镇国侯夫人想开些,不论他走或不走,傅南晰都不会回镇国侯府了,但他没资格这么劝镇国侯夫人,因为他是对镇国侯夫人惟一余下的不断袖的幼子图谋不轨的狐媚子。
傅母温言软语地道:“‘知秋’,是娘亲自私自利,害得你守活寡。委屈你再在这镇国侯府待上几年可好?到时候,南晰倘使还是不肯回头,娘亲定为你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
年知夏愈发羞愧,说不出话来。
“‘知秋’,你不作声,娘亲便当你答应了。”傅母拍了拍“年知秋”的手背,“娘亲没有女儿,一直将你这儿媳当作女儿对待,娘亲盼着你与南晰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作为一个母亲,镇国侯夫人只是希望儿子拥有寻常人的幸福;作为一个婆婆,镇国侯夫人从不在他面前摆架子,且事事想着他,算得上一个好婆婆了。
然而,他却是一个男扮女装,冒名顶替的骗子,绝无可能与傅南晰和和美美,早生贵子,且他心悦于傅北时。
年知夏思及此,愧疚更甚,但这愧疚并不足以促使他放弃与傅北时一夜春.宵的机会——
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日,年知夏与傅北时、镇国侯夫人一道用晚膳。
年知夏心如擂鼓,全然尝不出被送到他口中的膳食是何等滋味。
用罢晚膳后,镇国侯夫人照例去佛堂念经了。
年知夏绞紧了双手,觑了傅北时一眼,见傅北时一本正经地呷着祁门红茶,他气愤于傅北时太过冷淡,遂褪下锦履,大着胆子,用自己的足尖去蹭傅北时的小腿肚。
可是傅北时好似全无所觉,他索性向上而去,甚至稍稍施力,踩了一下。
下一息,他被傅北时的左手扣住了足踝,又被傅北时的双目望住了。
他以为傅北时会斥责他轻佻,岂料,傅北时竟是道:“年知夏,你想去逛灯会么?”
此前,他几乎年年都会与家人一道逛灯会。
他当即颔了颔首:“我想与北时哥哥一道逛灯会。”
傅北时为年知夏穿上锦履,方才松开了年知夏的足踝,道:“换身男装罢,方便些。”
年知夏足踝发烫,烫得连嗓音都绵软了:“北时哥哥,你已痊愈了罢?”
傅北时被年知夏这嗓音逼得心猿意马,定了定神,才道:“嗯,我已痊愈了。快些去罢,待换好了,我带你出门。”
“可我……”年知夏抿了抿唇瓣,“我没有男装可换……北时哥哥……”
“北时哥哥。”他要求道,“北时哥哥……北时哥哥借我一身衣衫可好?”
“好,你随我来。”傅北时放下祁门红茶,站起身来,回得房间,取出了一身竹青色的衣衫来,这竹青色定然很衬年知夏。
年知夏向傅北时确认道:“这衣衫北时哥哥是否从未穿过?”
傅北时据实道:“对,我从未穿过。”
年知夏拒绝道:“那我还是不穿了,烦请北时哥哥找一身旧衣衫给我罢。”
傅北时便找了一身不新不旧的藏蓝色的衣衫,递予年知夏。
年知夏并不去屏风后头换,而是当着傅北时的面轻解罗裳。
非礼勿视。
傅北时偏过了首去。
年知夏并不勉强傅北时看他,唇角噙起一抹苦笑,换好衣衫后,他踮起足尖来,亲了亲傅北时的额头:“北时哥哥,我换好了。”
然后,他又当着傅北时的面,解开了自己的随云髻,取下了眉心的花钿。
傅北时想着自己在送走年知夏前,须得与年知夏一起逛一次元宵灯会,强行忍耐着,并未伸手将年知夏拥入怀中。
年知夏挽了四方髻,一手扶着四方髻,一手趁傅北时不备,扯下了傅北时的腰带。
傅北时怔了怔,却见自己的腰带已被年知夏用于固定四方髻了。
年知夏敢做不敢当,唯恐惹傅北时生气,先发制人地道:“北时哥哥大人大量,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对。”傅北时既无奈且甜蜜。
年知夏得寸进尺地将自己换下的那身衣衫上的腰带取了过来,绑在了傅北时的腰身上。
傅北时一身玄色,而他这根腰带却是藕荷色的,格外扎眼。
傅北时并无异议,由着年知夏去了。
年知夏洗尽面上的铅华后,紧张地问傅北时:“如何?”
年知夏男扮女装之时夭桃秾李,眼下恢复了男装则是清隽过人。
傅北时陡然忆起年知秋,他初见年知秋,年知秋便是女扮男装,虽然看起来与年知夏别无二致,他却觉得年知夏更合他的心意。
于是,他由衷地夸赞道:“待你及冠,怕是会迷得全京城未出阁的姑娘家晕头转向。”
“当真?”年知夏抬手勾住了傅北时的后颈,“是否能迷得北时哥哥晕头转向?”
我早已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悉数献予你了。
傅北时面上不置一词,拨开年知夏的手,为年知夏戴上面具,便径直走了出去。
年知夏赶忙跟上了傅北时。
远远地,他便瞧见了大片大片的火树银花。
行至灯会,人头攒动,他趁机牵了傅北时的手。
见傅北时不解地望向他,他义正辞严地道:“万一走散了,便不好了。”
傅北时不置可否地道:“原来如此。”
年知夏便牵着傅北时的手,迤迤然地逛着灯会。
到了一猜灯谜的摊子前,他想要冰糖葫芦,便怂恿傅北时去猜。
傅北时顺利地得到了冰糖葫芦,递予年知夏后,又继续猜谜,不出意外地夺得头彩,赢得了围观的百姓雷鸣般的掌声。
他心悦于年知夏,自是想在年知夏面前表现一番,但他终究难以与年知夏成为眷侣,直觉得自己的表现欲多余得很。
头彩乃是一枚玉佩,肉眼可见地玉质不佳,与通透无缘,于他而言,与路边的石头没甚么区别。
给他玉佩的摊主热情地道:“公子,将这玉佩送给你的心上人罢,祝你与心上人白首偕老。”
他如何能与年知夏白首偕老?他登时口中生苦,朝摊主道:“多谢。”
年知夏正吃着冰糖葫芦,快手从傅北时手中抢走了玉佩,又嚣张地道:“归我了。”
“好,归你了。”傅北时不懂年知夏为何是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年知夏左手拿着冰糖葫芦,右手攥紧了玉佩,自我欺骗道:这玉佩是给北时哥哥的心上人的,所以我是北时哥哥的心上人。
不远处是舞龙舞狮,年知夏牵着傅北时凑热闹去了,观者太多,他被挤到了傅北时怀中,顿觉自己的心脏已贴上傅北时的身体了。
待舞龙舞狮结束,年知夏与傅北时去吃元宵了。
他们尚未吃罢元宵,满目的火树银花已散去大半了。
年知夏低声道:“北时哥哥明年不想与我一道过元宵了罢?”
傅北时岂会不想与年知夏一道过元宵?但他不可耽误了年知夏的大好前途,定要与年知夏断得一干二净。
年知夏仅仅是想通过他尝一尝断袖的滋味罢了,他切不可得陇望蜀。
见傅北时不答,年知夏当傅北时默认了,笑了笑:“回去罢。”
年知夏并未再牵傅北时的手,与傅北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回到镇国侯府后,年知夏进了傅北时的卧房。
傅北时命年知夏先藏起来,后又命小厮送了浴水来。
“年知夏,你先沐浴罢。”
年知夏闻得傅北时这般说,欺上傅北时的身,摘下面具,往傅北时面上吹了口气:“不若共浴罢,北时哥哥不必害臊。”
面对此生仅此一次的机会,傅北时舍不得拒绝,任由年知夏褪.尽了他的衣衫。
年知夏亦剥下了自己的衣衫,继而拽着傅北时的手,踏入了浴桶当中。
浴水太满了些,水花四溅。
年知夏一言不发地吻上了傅北时的唇瓣,傅北时即刻化被动为主动。
接吻间,年知夏不住地磨.蹭着傅北时的肌理。
一吻罢,年知夏将脑袋钻入了浴水之中。
傅北时能明显地感受到年知夏的技艺精湛了些,顿时生出了一把无名火:“年知夏,你是如何练的?”
年知夏抬起首来,答道:“镇国侯夫人曾私下给过我一只宝箱,其中摆满了能增进夫妻感情之物,北时哥哥应该能猜出来大致是哪些物什罢?”
傅北时发问道:“兄长是否对你用过?”
年知夏双目灼灼地盯着傅北时:“用过如何?不曾用过又如何?”
能如何?不能如何,兄长才是年知夏心悦之人。
傅北时近乎于自我安慰地道:“你既然声称不确定兄长是否知晓你并非女儿身,兄长理当并未对你用过罢?”
年知夏轻笑道:“假使我说我是骗你的,其实你兄长早已知晓我并非女儿身了,你当如何?”
“我不能如何。”傅北时松开年知夏的发带,掬着年知夏的发丝道,“继续罢。”
年知夏复又低下了首,少时,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傅北时,并捉了傅北时的手指。
陌生的感受教他无法自控,他整副身体旋即微微战.栗了起来。
不多时,他将手肘撑于浴桶边缘,颤声道:“北时哥哥,抱我。”
傅北时情难自禁,覆上身去。
年知夏仰起了首来,吐息霎时停顿了。
北时哥哥,他所心悦的北时哥哥当真抱他了。
并非他的幻想,而是现实,他终是得偿夙愿了。
他激动得双目含泪,吟.哦挤满了口腔,直欲破口而出,幸而他及时捂住了唇瓣。
待他寻回些微理智后,改用类似于妹妹的嗓音回应傅北时。
对于模仿妹妹的嗓音他已然炉火纯青了。
傅北时一手掐着年知夏的侧腰,一手摩挲着年知夏并不明显的喉结,道:“用你自己的嗓音罢。”
年知夏不肯,我行我素。
一回过后,傅北时打横将年知夏抱到了床榻之上,进而一字一顿地道:“年知夏,我清楚你乃是男子,你毋庸将自己伪装成女子。”
方才年知夏故意背对着他,亦是为了伪装成女子。
“我……”年知夏遮住了自己的面孔,“你嫌弃我么?”
傅北时摇首道:“我为何要嫌弃你?诚如你所言,你相貌不差,不算辱没我。”
“那便好。”年知夏催促道,“你既不嫌弃我,为何游刃有余?”
傅北时心疼地道:“因为我舍不得伤着你。”
“我不用你舍不得,将我弄得遍体鳞伤亦无妨。”年知夏抚摸着傅北时胸膛上的血痂子,双目迷离,“我不怕疼,只怕你嫌弃我。”
傅北时忍不住道:“你这般说,会让我误以为你心悦于我。”
“是么?”为了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年知夏不愿向傅北时袒露自己的心意,遂媚声笑道,“我当然心悦于北时哥哥,今夜,我与北时哥哥可是一对露水夫夫呢。”
所谓露水,被日头一晒,便会无影无踪。
一夜的露水夫夫当真能满足自己么?
自己恐怕会变本加厉,必须快些将年知夏送走。
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罢。
傅北时收回思绪,专注于年知夏。
年知夏时而想起爹爹,时而想起娘亲,他对不住爹娘,他非但成了断袖,且是承.欢的那一方。
他又想起了镇国侯夫人,他对不住镇国侯夫人,他引诱她的幼子入了歧途。
他接着想起了傅南晰,不知傅南晰假使得知他向北时哥哥自荐枕席了,会是甚么反应?
他最末想起了卫明姝,他从卫明姝那儿偷走了北时哥哥一夜。
不管想起谁人,他俱是满心愧疚。
但这愧疚并未持续多久,便节节败退了。
他凝视着傅北时,直觉得自己宛若一尾猫儿。
小时候,他曾在村头见过两尾猫儿,黏在一处,不可分离。
当时,小孩儿们甚是好奇为何这两尾猫儿黏得如此紧,七嘴八舌地猜测着。
许久以后,他才明白那两尾猫儿是在交.尾。
他倘若真是一尾猫儿该有多好?不必顾忌人世间的种种。
“北时哥哥,北时哥哥……”他伸长手,紧紧地圈住了傅北时的脖颈。
傅北时见年知夏眼尾生红:“想反悔么?”
可惜反悔业已来不及了。
“不想反悔。”年知夏抬指描摹着傅北时的眉眼。
傅北时又问道:“难受么?”
“不难受。”年知夏刻意动了动腰身。
一个时辰后,年知夏哭得一塌糊涂,傅北时忧心忡忡,方要发问,突地被年知夏吻住了唇瓣。
又一个时辰后,年知夏整副身体都一塌糊涂了。
他摩挲着自己鼓鼓的肚子,暗道:我假若是女子,必然已怀上北时哥哥的骨肉了罢?
傅北时想要抱着年知夏去沐浴,却听得年知夏挑衅道:“不是说好了一夜的露水夫夫么?到雄鸡唱晓,天光大亮才是一夜,北时哥哥莫不是力不能及了罢?”
为了向年知夏证明自己绝非力不能及,傅北时不遗余力。
拂晓时分,年知夏连双目都睁不开了,四肢却牢牢地缠着傅北时。
傅北时轻啄着年知夏的唇瓣道:“年知夏,我是谁?”
年知夏哑声道:“你是我昨夜的夫君,你取走了我的童.子之身。”
傅北时追根究底地道:“我唤作甚么名字?”
年知夏不假思索地道:“傅北时,你唤作‘傅北时’。”
幸好年知夏并未将自己错认成兄长。
傅北时松了口气:“倦了么?”
“倦了。”年知夏埋首于傅北时心口,舔.舐着一块血痂子道,“一夜夫夫百日恩,北时哥哥可否容许我在这床榻睡上一觉?”
傅北时关切地道:“要先沐浴么?”
“不要。”年知夏阖上了双目。
睡着后,他发了一个梦,梦中,他乃是个女子,与傅北时青梅竹马,及笄那年,他同傅北时在长辈的乐见其成之下成了亲,次年,他们的孩子呱呱坠地了。
他们皆不会带孩子,见孩子哭闹不休,面面相觑,正愁眉不展,他突然醒了过来。
傅北时即刻映入了他眼中,然而,他并非女子,生不了孩子。
梦终归是梦。
梦已醒了。
傅北时正假寐着,觉察到年知夏的动静后,睁开了双目。
年知夏覆下唇去,勾着傅北时的舌头纠缠了一番后,便利落地推开傅北时,下了床榻。
傅北时捉了年知夏的手:“我帮你清理罢。”
年知夏扫了一眼自己的足踝,他这副样子的确走不得,遂答应了。
在傅北时清理之际,他故意道:“我是否已变作傅大人的形状了?”
傅大人,年知夏唤我“傅大人”。
傅北时怒火冲天,不问年知夏的意愿,横冲直闯。
年知夏猝不及防,不过并未挣扎。
待傅北时平息了怒火后,年知夏打趣道:“傅大人莫不是对我食髓知味了罢?”
傅北时沉着脸道:“不准唤我‘傅大人’。”
“好罢,傅大人。”年知夏故意与傅北时作对。
傅北时又不由自主地占有了年知夏。
年知夏咬着傅北时的耳垂道:“我这肚子像不像怀了三月的身孕?”
傅北时叹息着道:“你假若是女子,必然已怀上我的骨肉了。”
“遗憾的是,我并非女子,无法为傅大人传宗接代。”年知夏说这话时,忽觉自己喉咙里头嵌着一丛荆棘,每吐出一字,皆会刺破柔软的黏膜,淌出血来。
傅北时语塞,须臾,他轻抚着年知夏的面颊道:“对不住,强迫了你,我再也不会强迫你了。”
不日,他发现自己最为擅长之事便是食言而肥,因为他再度强迫了年知夏。
起初,他会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佯作是酒意使然。
后来,他撕去伪装,夜闯年知夏的卧房,在年知夏与兄长的床榻上,肆意掠夺。
被年知夏猜中了,仅仅一回,他便对年知夏食髓知味了,压根控制不了自己。
他犹如患上了烟霞癖的瘾君子,沉迷于阿芙蓉,一日不吸.食,便受尽煎熬,不欲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出自宋·欧阳修《圣无忧》,意为:人生的聚散离合就是这么长,相见之时还是要及时娱乐。
阿芙蓉:鸦片的雅称
烟霞癖:酷爱山水成癖。同时也戏称吸鸦片烟的嗜好。
ps:知夏已经怀上宝宝了
第43章第四十三章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正值春寒料峭, 年知夏掀开眼帘,见天色尚早,便又埋首于傅北时心口了。
不知不觉间, 他与傅北时好似成了夫夫, 几乎夜夜同榻共眠,肌肤相亲。
他并未问过傅北时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抱他,他与傅北时的约定明明仅有一夜春.宵。
傅北时究竟是尝过他的滋味后,对他欲罢不能了, 抑或是心悦于他?
他生怕自己失望,每每话到唇边,又咽下去了。
大抵是前者罢?毕竟傅北时心悦的是卫明姝。
于傅北时而言, 他应当等同于通房罢?是在正室卫明姝不得暇之时, 供傅北时使用的便利的物件。
他并非女子,这确是他的弱处,亦是他的长处,因为他不会怀上身孕。
万一在卫明姝进门,诞下嫡长子前,弄出一个庶长子,傅北时便无法向卫明姝交代了。
约莫一盏茶后,他被傅北时推开了。
他分明已然习惯了, 却仍是忍不住问傅北时:“北时哥哥, 你要走了?”
傅北时一面穿衣, 一面颔首道:“再不走, 恐会被人发现。”
待穿妥了衣衫后,他揉了揉年知夏的脑袋:“对不住。”
对不住, 我一次又一次地强迫了你;对不住, 我不敢向娘亲坦白, 给你一个名分,不过你亦不需要名分罢?
你心悦之人并不是我,而是兄长,你仅是想尝一尝断袖的滋味,我却逼得你一尝再尝。
先前我曾多次劝你回头是岸,如今却拉着你沉沦苦海,我实乃衣冠禽兽。
“无妨。”我求之不得。
年知夏本想割舍了傅北时,回到年家后,回头是岸。
但他现下已领会了及时行乐的真谛,不再考虑今后之事了。
傅北时愿意与他交.欢,他便与傅北时交.欢,哪日,傅北时厌倦了,或是卫明姝回京了,他定不纠缠。
他与傅北时不过是一双偷.欢的野鸳鸳,注定不会有甚么有甚么好结果,仿佛干柴与烈火,干柴总会烧尽,烈火终将无所依存,即便眼下烧得再轰轰烈烈,亦影响不了结果,更何况他与傅北时纵然万分契合,却远远算不得轰轰烈烈。
傅北时低下首去,于年知夏额头印下了一个吻:“年知夏,你有何想要的?我买给你。”
他欲要补偿年知夏,即使耗尽千金,亦不会眨眼,但年知夏却沉默不言。
半晌,年知夏望住了傅北时:“北时哥哥,唤我‘知夏’罢。”
“知夏,你有何想要的?”傅北时自认是个伪君子,他已强迫年知夏与他交.合过无数回了,却依然连名带姓地唤年知夏,只为了拉开自己与年知夏的距离。
年知夏摇首道:“我没甚么想要的。”我只想要你,要你将卫明姝忘得一干二净,彻彻底底地归属于我,为了我不娶妻纳妾,为了我断子绝孙。
傅北时抬手覆上年知夏的心口,假慈悲地道:“难受么?”
年知夏又摇首道:“不难受。”
“我……”傅北时语塞,许久才道,“你若是想到有何想要的了,告诉我,我买给你。”
“嗯。”年知夏乖巧地催促道,“北时哥哥,你快些走罢。”
“好。”傅北时为年知夏掖了掖锦被,即刻离开了。
年知夏从不留他,也是,谁人会犯贱到留一个强.暴犯?
待傅北时阖上房门后,年知夏摩挲着自己的肚子发怔,不觉面红耳赤,遂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
一个时辰后,他坐起了身来。
昨夜,傅北时已为他沐浴过了,还为他穿上了亵衣、亵裤。
自从元宵节后,傅北时再也不曾提过要送他回家,兴许他能在这镇国侯府赖上一辈子,当一辈子傅北时的通房罢?
但是傅北时总有一日会迎娶卫明姝,他并不想亲眼目睹傅北时与卫明姝琴瑟和鸣,儿女绕膝。
那他便等傅北时与卫明姝成亲那一日再走罢。
做出了决定后,他骤然觉得轻松了些。
下一息,他不由自嘲道:“年知夏,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愚不可及。”
他确是须得见棺材,须得撞南墙的愚者。
他不再多想,下了床榻。
熟悉的感觉突然卷土重来了,他垂目一瞧,脚踝处果然挂着一丝潮湿。
昨夜太多了么?傅北时才未能完全处理干净。
他凝了凝神,取了一张锦帕,将这潮湿拭去,方才穿妥了衣衫。
梳洗罢,他出门向镇国侯夫人请安去了。
镇国侯夫人一见得他,便关切地道:“‘知秋’,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由于傅南晰断袖一事,镇国侯夫人对神佛愈发虔诚了,日以继夜地向神佛祈愿傅南晰能早日改过自新,戒掉断袖之癖,回归正途,生儿育女。
是以,镇国侯夫人身上满是一股子香火味。
镇国侯夫人之所以这般问他,是因为半月前,他曾卧床三日。
他对镇国侯夫人谎称自己身体抱恙,傅北时还买通了大夫,实际上,他是由于初.夜被傅北时要得狠了,以致于双足无力,根本下不得床榻。
听得镇国侯夫人这话,他心虚得难以言表,他非但并未抱恙,且一个时辰前,方才从傅北时身上剥离。
若无意外,傅北时今夜又会溜进他的卧房,与他共赴巫山。
他压抑着心虚,朝镇国侯夫人笑道:“我已无事了。”
镇国侯夫人叹了口气:“‘知秋’,你平日里身子骨不差,是太过思念南晰才病倒的么?”
年知夏避重就轻地道:“娘亲,你勿要日日只顾着礼佛,亦要顾念自己的身体。”
镇国侯夫人难过地道:“娘亲要强了半辈子,未料想……”
年知夏知晓今上与傅南晰之事成了全天下茶余饭后的谈资,想必特意跑到镇国侯夫人面前嚼舌根之人不会少。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道:“娘亲,舌头长在旁人面上,旁人要说甚么,我们阻止不了,便由他们去罢。”
“谈何容易?”镇国侯夫人不愿再继续这一话题了,起身取了一摞画卷出来,“‘知秋’,这些乃是京城中尚未出阁的妙龄少女的画像,娘亲尚未给北时过目,你且先看看,帮娘亲参谋参谋,北时会喜欢怎么样的姑娘?我们挑选一番,再给北时送去。”
年知夏口中发苦,展开了第一幅画像,画像中的女子有着一副好颜色,瞧来温婉贤淑。
他又展开了第二幅画像,这画像中的女子与上一名女子不同,更为娇俏活泼。
他将所有的画像全数看了一遍,却并未发现卫明姝,因为卫明姝并不需要画像罢?
镇国侯夫人发问道:“‘知秋’,如何?你认为北时会喜欢哪一位姑娘?”
年知夏直截了当地道:“娘亲,你是想为叔叔挑选正室,还是妾室?”
镇国侯夫人答道:“正室与妾室都要。”
年知夏奇怪地道:“叔叔的正室不该是卫明姝卫将军么?我听闻叔叔与卫将军青梅竹马,且傅家与卫家素来交好。”
“北时的确与明姝青梅竹马,傅家亦与卫家交好。娘亲觉得明姝与北时很是般配,但娘亲并不希望明姝嫁入这镇国侯府。”镇国侯夫人温言道,“明姝是娘亲看着长大的,明姝自小心怀大志,而今正随你公公驻守边关,明姝一旦嫁入这镇国侯府,便会成为笼中鸟,再也无法一展抱负,太过可惜了。”
年知夏问道:“假使叔叔的心上人便是卫将军呢?”
“那娘亲便只能由着北时了。”镇国侯夫人苦思良晌,“北时近年来鲜少在娘亲面前提及明姝,北时的心上人会是明姝?改日娘亲问问北时罢。”
原来傅北时鲜少在镇国侯夫人面前提及卫明姝,是在等卫明姝建功立业后,自己回来么?
傅北时其实亦鲜少在自己面前提及卫明姝。
年知夏心生怀疑:难不成北时哥哥心悦之人并非卫将军?
但他归宁那日,傅北时便是在醉酒后,将他错认成了卫明姝,才险些亲吻了他的。
“姑且不提明姝。”镇国侯夫人问道,“‘知秋’,你认为这些姑娘当中,北时会对哪一位姑娘感兴趣?”
倘使傅北时当真心悦于卫明姝,必然会对英姿飒爽的姑娘感兴趣。
故而,年知夏指了指其中相对英气的三位姑娘。
镇国侯夫人若有所思,看了好一会儿的画像,又从中挑选出了两位宜家宜室的姑娘。
年知夏明知傅北时娶妻纳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心脏却不住地发疼了。
今早,傅北时走时,曾覆上他的心口,问他难不难受,当时他摇首回答不难受,现下他却难受得厉害。
显然,他已当不了多久傅北时的通房了。
待傅北时成婚,就算他厚颜无耻地向傅北时求.欢,傅北时亦会对他不屑一顾。
纵使他的容貌算不得辱没傅北时,他的性别却切切实实地辱没了傅北时。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夜,他得待傅北时热情些。
第44章一更·第四十四章
第44章 一更·第四十四章
然而, 他一直等到晨曦初露,都未能等来傅北时。
难不成傅北时业已厌倦他了?
晚膳时分,他亦未见到傅北时。
夜深人静, 他心下惴惴不安, 坐于桌案前,手中捧着《珍食记》,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及至三更天,房门陡然被叩响了。
他快步行至房门前, 打开一看,外头站着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傅北时。
傅北时进得房间,见桌案上放着《珍食记》, 心不在焉地道:“我时常看到知夏在看这《珍食记》。”
年知夏敏锐地道:“北时哥哥, 发生何事了?”
“今日,我审了一桩案子,一书生欲要奸.污其寡居的嫂嫂,嫂嫂操起擀面杖打了书生一下,见书生倒地不起,满头是血,便立刻来投案了。”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道,“知夏, 你为何不反抗?面对你, 我亦觉得自己死不足惜。”
“我……”年知夏抿了抿唇瓣, “你希望我反抗么?”
傅北时答道:“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之事。”
年知夏欺身而上, 一手圈住了傅北时的腰身,一手覆上了傅北时的侧颊, 继而微微一笑:“我不想反抗, 北时哥哥甚是温柔, 我喜欢被北时哥哥抱。”
傅北时情不自禁地将年知夏打横抱上了床榻,并吻住了年知夏的唇瓣。
三回后,他以指尖梳理着年知夏潮湿的发丝,坦诚地道:“我生怕自己害得你再也回不得头,却收不了手,所以我其实是希望你反抗的。”
年知夏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傅北时道:“你希望我反抗,我偏不反抗,我不仅不反抗,我还……”
“嗯……”他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傅北时自己的未尽之言。
良久,他埋首于傅北时心口,哑着嗓子道:“北时哥哥何必多想?我们在床笫之上如此契合,及时行乐便可。”
傅北时回应道:“那便及时行乐罢。”
待得春寒散尽,年知夏换上了春衣。
春衣相对轻薄,容易露馅,是以,他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胸膛,以防被旁人看出端倪来。
春末的一日,用罢晚膳,他顿觉胃袋中翻江倒海,努力地忍耐着,待回到自己的卧房,才吐了出来。
他上一回吐是除夕,是由于一下子吃了太多的娇耳,且郁郁不欢的缘故,这一回不知是甚么缘故?
须臾,他将胃袋当中的食物全数吐了干净,只能吐出酸水来了。
酸水侵蚀着他的喉咙,逼得他流下了泪来。
缓过气后,他抹去了泪水,倒了一盏茶水漱口。
然后,他直觉得腰身酸疼得紧,遂扶了扶腰身。
再然后,他竟是生了困意,明明时辰尚早。
一上得床榻,他当即睡了过去。
“知夏。”不知多久后,他忽而听得有人在唤他,他艰难地睁开双目,瞧见了傅北时。
傅北时将年知夏抱在怀中,让年知夏的后脑勺枕着他的心口,才心疼地道:“知夏,你为何又吐了?”
年知夏摇首道:“我亦不知自己为何又吐了。”
“你好生歇息罢。”傅北时放下年知夏,接着为年知夏脱下了平头小花履云头锦履与足衣。
年知夏见傅北时要走,一把揪住了傅北时的衣袂,满腹委屈地道:“我现下身体不佳,不能与北时哥哥欢.好,北时哥哥便要走了么?都不肯多陪我一会儿?莫非我于北时哥哥而言,仅有承.欢这一功用?”
傅北时急声否认道:“知夏,你切莫误会。”
委屈登时烟消云散了,年知夏喜欢傅北时为自己而焦急的模样,故意充耳不闻。
傅北时指天发誓道:“我倘使认为年知夏仅有承.欢这一功用,甘受天打雷劈,绝无怨言。”
年知夏眉开眼笑地道:“既然如此,北时哥哥不若与我同枕共眠罢。”
傅北时当即将自己褪得只余下亵衣、亵裤。
他堪堪上得床榻,年知夏便钻入了他怀中。
他软声哄道:“知夏,快些睡罢。”
年知夏撒娇道:“不要睡,北时哥哥讲故事给我听可好?”
年知夏这副样子使得傅北时想起了那个名为“夏至”的小男孩儿,他与夏至短暂的相处中,夏至常常缠着他讲故事。
他并不会讲故事,提议道:“我念话本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纵然明白自己与傅北时难成眷属,年知夏仍是想多了解傅北时一些,于是道,“北时哥哥讲曾经断过的案子给我听罢。”
“好。”傅北时便拣了大快人心的案子来讲。
年知夏想听傅北时讲案子,眼帘却慢慢地变得重若千钧了。
傅北时发现年知夏睡着了,爱怜地亲了亲年知夏的额头:“好好睡罢。”
不知何故,接下来的日子里,年知夏日日都会呕吐,至少一回,且愈发容易疲倦,亦愈发嗜睡了。
傅北时顾及年知夏的身体,不再与年知夏云.雨。
是夜,年知夏实在忍不住了,主动引.诱了傅北时。
他正痴迷地摩挲着肚子上头的突起,呕意竟又作祟了。
他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唇瓣,少时,呕意再难压抑,他快速侧过身去,将脑袋探出床榻,猛地吐了出来。
傅北时见状,立即退了出来,转而轻拍着年知夏的背脊。
良晌,年知夏终是止住了呕吐,白着一张脸,歉然地道:“扫了北时哥哥的兴致,对不住。”
年知夏面上的无边春色已然消失无踪了,但年知夏依旧通体泛红,衬得眉眼楚楚可怜。
傅北时取了锦帕,擦拭过年知夏的唇瓣后,方才质问道:“知夏,你近来时常呕吐,是否胃病复发了?是否要请个大夫看看?”
算算日子,元宵已过了将近三个月了,自己若是女子,这般症状必然是怀上了傅北时的骨肉,只可惜自己并非女儿身。
年知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道:我要是能怀上北时哥哥的骨肉该有多好?
傅北时见年知夏不作声,低首亲吻年知夏的额头:“知夏,我很是担心你。”
那便多担心我一些罢。
年知夏这才答道:“应当不是胃病复发了,与当年胃病发作之时的症状不同,我不想看大夫。”
“知夏。”傅北时正色道,“讳病忌医不可取。”
年知夏抓了傅北时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又慢条斯理地道:“我便爱讳病忌医,你能奈我何?”
傅北时劝道:“知夏,你已一十又六了,待过了生辰,便一十又七了,不是小孩儿了,勿要任性。”
“我才一十又六,你已二十又一,你年长我五载,我在你面前便是小孩儿。”年知夏料想自己应该不会生甚么大病,有恃无恐。
闻言,傅北时登时罪恶感缠身,是了,他已二十又一了,年知夏才一十又六,远未及冠,他却取了年知夏的童.子之身,教年知夏过早地踏入了歧途。
年知夏确实曾向他自荐枕席,但一十又六的年知夏尚未长成,思想并不成熟,无法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他该当做的是将年知夏引回正途,而不是趁人之危。
他自责至极,无奈地道:“知夏,听话些。”
年知夏朝着傅北时扮了个鬼脸:“不听话,就不听话。”
傅北时叹息地道:“知夏,容大夫看诊可好?待大夫看过后,若无大碍,你便好生休养,若是患了甚么急症,亦能早些治疗。”
年知夏矢口拒绝:“不好。”
傅北时与年知夏打商量道:“这样罢,你明日如若再呕吐,我们再请大夫,如何?”
“不如何。”年知夏差遣道,“北时哥哥,我要漱口。”
眼前的年知夏浑然不似那个故作成熟,唤他“叔叔”,自称“嫂嫂”的年知夏了,幼稚得很。
傅北时去倒了水来,伺候着年知夏漱过口后,又拥着年知夏道:“看大夫可好?”
年知夏想让傅北时多担心他一些,当然不会答应,而是咬着傅北时的耳廓道:“北时哥哥,不继续么?”
“不继续了。”傅北时方要再劝,却闻得年知夏道:“北时哥哥这副样子当真能不继续?”
傅北时坚持道:“当真能不继续。”
“不继续便不继续罢,我要歇息了。”话音落地,年知夏便阖上双目,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傅北时。
年知夏当前,傅北时难以自然消解,不得不探过了手去。
动静一入耳,年知夏即刻面向傅北时,一手托着后脑勺,一手把玩着傅北时的发丝,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北时。
傅北时猝不及防,扯了锦被,蒙住了年知夏的面孔。
年知夏从锦被中探出首来:“北时哥哥害羞了么?”
傅北时坦白地道:“对,我害羞了。”
年知夏不怀好意地道:“那我便更想看了。”
傅北时只得由着年知夏,应是有年知夏看着的缘故,原本并不乖顺之物变得乖顺了许多。
年知夏面红耳赤,被傅北时取笑道:“知夏亦害羞了。”
他抵赖道:“我才没有害羞。”
“是是是,你没有害羞。”傅北时将呕吐物处理了,后又抱着年知夏去沐浴。
年知夏身处浴水当中,昏昏欲睡,居然鬼使神差地捉住傅北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面。
傅北时不知年知夏的意图,想问,年知夏却已睡过去了。
第45章二更·第四十五章
第45章 二更·第四十五章
沐浴罢, 傅北时小心翼翼地将年知夏从浴桶中抱了出来,为年知夏擦干身体后,放到床榻上躺好, 并轻手帮年知夏穿上亵衣、亵裤。
他降生之际, 爹爹已被先帝封为镇国侯了,他自是在泼天的富贵与显赫中长大的,虽然他自小不爱被人伺候,皆是自己穿衣、沐浴的, 但他从未伺候过别人。
自从初.夜过后,他却自然而然地学会了伺候年知夏。
只要他在年知夏身侧,年知夏每每沐浴, 俱是由他伺候, 就算当夜年知夏并未与他交.合。
起初,年知夏会害羞地捂住双目,不敢看他,但因浑身绵软,只得由着他伺候沐浴。
近来,年知夏纵然害羞,却会大胆地勾.引他。
是他改变了年知夏,他觉得欣喜, 与此同时, 又满心愧疚。
再这般下去, 年知夏如何还能与女子行.房?他将会害得年知夏断子绝孙。
他将年知夏拥于怀中, 年知夏本能地往他怀中拱了拱,他亲吻着年知夏的发丝道:“知夏, 对不住, 对不住, 对不住……”
年知夏紧紧阖着双目,尚且睡着,却用肚子蹭了蹭他的身体。
年知夏尚未完全长成,身量不及他的肩膀,弱柳扶风,故此,他每回抱年知夏,皆能看见年知夏肚子上多出一块突起。
但年知夏从不向他喊疼,当真不疼么?
他抚摸着年知夏的肚子,低声道:“知夏,你是否在拼命忍耐?”
“嗯……”年知夏似乎觉得尚不足够,将肚子往他的掌心送。
他便又摸了摸年知夏的肚子。
待年知夏转醒,发现傅北时的手放在了他的肚子上头,油然生出了一股子甜蜜与安心。
他喜欢傅北时的手,较他的手大上一圈,温暖且厚实,其上布满了剑茧。
当年,这右手拿着利剑,这左手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出了魔窟。
当年,他杀了袁大官人,但他毕竟年纪尚小,且不通武功,杀不尽袁大官人的爪牙与同好。
假使他并未被傅北时所救,他大抵会被抓回去,落入另一个“袁大官人”手中。
一念及此,他抓起傅北时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剑茧,尤其是虎口处最大的那块剑茧。
突然间,他被傅北时咬住了耳尖:“知夏喜欢这剑茧么?”
他原本仅仅是纯粹地喜欢这剑茧,闻言,竟是浮想联翩,被这剑茧抚.弄的感受霎时复苏了。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而后,他回过首去,用一双水光潋滟的双目瞧着傅北时,朱唇轻启:“喜欢,很是喜欢。”
傅北时轻笑一声:“喜欢便好。”
年知夏知晓傅北时是在调侃自己,瘪了瘪嘴巴:“北时哥哥分明是一身清正的柳下惠,为何现如今变作了浪荡公子?”
傅北时暗哑着嗓子道:“自是因为知夏。”
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是作不得数的,先前翠翘一案便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但年知夏转念一想,傅北时与王安之大相径庭,兴许由傅北时说出口的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是能作数的罢?
罢了,不是约定好了及时行乐么?又不是互许终身,他何必想太多?
他转过身去,兴致勃勃地把玩着傅北时的左手,忽而垂首亲了亲傅北时的左手手背,随即一面舔.舐着傅北时的尾指,一面含含糊糊地问道:“北时哥哥,你当时练剑甚是辛苦罢?”
傅北时回忆道:“关于剑术,最初启蒙我的是爹爹,后来爹爹回驻地了,便换成兄长教我,爹爹非常严格,我叫苦连天,岂料,兄长更为严格,我几乎日日都哭着鼻子去找娘亲,娘亲心软,会去兄长那儿为我说情,兄长却是个不讲情面的,严格依旧,那年,我才三岁。待我长到五岁,我彻底迷上了剑术,便不叫苦了,亦不哭鼻子了,日日准时超量地完成兄长布置给我的任务。”
小小的傅北时哭鼻子的可怜样子定然很是可爱,年知夏忍俊不禁,继而张口含入了傅北时的一截尾指:“却原来,傅大公子亦曾是用剑高手,傅大公子温柔得很,我委实想象不出他严格的样子。”
傅北时讨厌年知夏用这般语气提及兄长,于是故意道:“对,兄长亦曾是用剑高手,他那时候正打算入宫当太子——也就是今上的伴读,所以刻苦练剑,万一有个好歹,他能替今上挡上一挡。”
年知夏将傅北时的那截尾指吐了出来:“北时哥哥是在提醒我,傅大公子已入宫了,已被今上册立为皇后了,任凭我使劲浑身解数,亦介入不了他们之间么?”
“兄长素日里确实温柔得很,可兄长一旦下定了决心,是绝不会回头的。年知夏……”傅北时规劝道,“年知夏莫要断袖了。”
年知夏嗤笑道:“傅北时,要我莫要断袖的是你,缠着我欢.好的亦是你,你究竟让我如何是好?”
傅北时被戳中了痛处:“我乃是衣冠禽兽,对不住。”
“你……你着实矛盾得紧。”我亦不遑多让,一边与你暗通款曲,一边觉得对不住爹爹、娘亲、阿兄、阿妹、傅南晰、镇国侯夫人以及卫明姝。
年知夏大方地道:“罢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原谅你了。”
傅北时急声道:“何事?”
“现下不过四更天,离早朝尚早,傅北时……”年知夏抬指磨.蹭着傅北时的唇瓣,“傅北时,取悦我。”
傅北时不假思索地道:“好。”
年知夏愕然地道:“这些日子以来,你未曾取悦过我一回,我以为你绝不会答应。”
傅北时解释道:“我的确未曾取悦过你一回,但我并不厌恶此事,我只是每回都急着抱你而已。”
“原来如此。”年知夏抓揉着傅北时的发丝,“开始罢。”
傅北时当即探下了首去,一面观察着年知夏的神情,一面回想着他曾看过的龙阳春.宫图中的讲解。
为了不伤着年知夏,他私底下买了诸多龙阳春.宫图,以学习技艺。
年知夏羞.耻地抬手遮住了双目,少时,又张开五指,透过指缝望向傅北时。
诚如他适才所言傅北时从一身清正的柳下惠变作了浪荡公子,然而,傅北时眉眼间始终保留着他无法消磨的禁.欲,不管傅北时正对他做甚么,都显得矜贵且冷静,好似沉沦之人,惟独他一个。
眼前的傅北时依然如此,尽管傅北时正在做这等肮脏之事。
他忍不住在心里呐喊:北时哥哥,多爱我一些,为我神魂颠倒可好?
傅北时猝然与年知夏四目相接,年知夏目中所盛的情绪十分复杂,幸而并非难受。
年知夏坐起了身来,描摹傅北时的眉眼。
傅北时这副眉眼犹如是女蜗娘娘按着他的心意捏的,教他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即使是右眉眉尾的伤痕,他都觉得更添英气。
在民间,傅北时其实并不怎么受妙龄少女欢迎,因为傅北时过于严肃了,浸透了官威,好似被傅北时看上一眼,便会被看破皮相,令其所做过的亏心事无所遁形。
而傅南晰瞧来温润如玉,全无棱角,若非傅南晰缠绵病榻,断然远较傅北时受欢迎。
但是于年知夏而言,傅北时轻易地便能撩拨他的心弦。
他的手指自傅北时的眉眼向下而去,抵上了傅北时的唇瓣。
傅北时生着一双薄唇,按照相书上来说,薄唇之人必定薄情,傅北时却是不同。
傅北时虽然乍看之下并非一心报效国家的热血男儿,却一直在为百姓做实事。
他聆听着水声,猛地揪住了傅北时的发丝,紧接着,他整副身体的气力被傅北时抽干了,以致于倒在了床榻上头,半阖了双目。
片刻后,傅北时抬起首来,问年知夏:“还好么?”
年知夏颔了颔首,摸索着勾住傅北时的后颈,吻上了傅北时的唇瓣。
唇舌纠缠间,他如愿从傅北时口中尝到了自己的滋味,绝非甚么可口的滋味。
一吻罢,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北时哥哥是否咽下去了?”
傅北时答道:“对。”
年知夏发问道:“为何?”
傅北时又答道:“因为是你的。”
傅北时的回答正合年知夏的心意,年知夏莞尔笑道:“我若是姑娘家,定然已被北时哥哥哄得晕头转向了。”
傅北时纠正道:“我并未哄你。”
“是么?”年知夏以指尖收集了残留,抹在了傅北时面上。
傅北时并未拒绝。
而后,年知夏又为傅北时擦拭干净了,才忐忑地问傅北时:“我若是姑娘家,北时哥哥是否愿意迎娶我?”
“愿意。”即使你不是姑娘家,我亦愿意迎娶你。
傅北时为年知夏收拾妥当,又问道:“知夏,你若是姑娘家,可愿意嫁予我?”
年知夏转悠着眼珠道:“你猜。”
“你若是姑娘家,你已被我破了身,不论你愿意与否,都只能嫁予我了。”
相较而言,年知夏必然更想嫁予兄长罢?
即便兄长已不再与年知夏同床共枕了,傅北时却仍旧嫉妒着兄长。
年知夏附和道:“对,我若是姑娘家,已被北时哥哥破了身,只能嫁予北时哥哥了。”
他抓了傅北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我若是姑娘家,已然珠胎暗结了罢?”
只可惜,我不是姑娘家。
傅北时想象着年知夏的肚子因他而大起来的情状,柔声道:“不知知夏会怀上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
年知夏好奇地道:“北时哥哥更喜欢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
这世道之下,女孩儿赚钱糊口的法子太少,立女户太难,最好的出路便是嫁得一个如意郎君,此后,一生一世将被困在后院,为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三从四德重若千钧,压于女孩儿身上,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称女孩儿为“赔钱货”,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杀女婴的风气。
故而,世人大多更喜欢男孩儿。
但傅北时并非寻常人,所以他才会有此问。
傅北时坦诚地道:“只消是我的骨肉,男孩儿、女孩儿皆可。”
“那我便怀上一对龙凤胎罢,就像我与阿妹一样。”年知夏言及此,顿了顿,“但我不是姑娘家,怀不了身孕。”
“无妨。”傅北时在年知夏的肚子上印下一个亲吻,“怀孕太苦,生产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明姝的娘亲便是在生明姝之时,难产而亡的,知夏是男儿身才好,毋庸受这份罪。”
但我想受这份罪,只要教我受这份罪的是北时哥哥,我便甘之如饴。
明姝,卫明姝,傅北时所心悦的卫明姝。
年知夏面色一冷,质问道:“北时哥哥,你打算何时迎娶卫将军?”
傅北时从未想过迎娶卫明姝,被年知夏这么一问,才想起来,他曾经对年知夏谎称自己心悦于卫明姝。
自己与年知夏乃是露水夫夫,还是勿要挑明自己的心意为好,省得年知夏为难。
是以,他扯谎道:“明姝一心扑在边疆,我不知她何时愿意嫁予我。”
年知夏并不觉得意外,笑了笑:“待卫将军愿意嫁北时哥哥了,我大抵已回家了,我预祝北时哥哥与卫将军百年好合。”
傅北时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从唇齿中挤出了声音来:“多谢。”
“不客气。”年知夏捧着傅北时的双颊道,“昨夜戛然而止,何不如现下继续?”
傅北时未及作答,年知夏居然又呕吐了。
胃袋当中的食物早已被吐干净了,年知夏仅能吐出酸水来。
傅北时手足无措,轻拍着年知夏的背脊,心疼地道:“知夏,我去请大夫好不好?”
年知夏说不出话来,待吐完了,才同傅北时较劲道:“不好。”
傅北时愈想让他看大夫,他便愈不想看大夫。
傅北时叹了口气,拭过年知夏的唇瓣,端了茶水,让年知夏漱过口后,将年知夏整副身体按入了怀中,温言细语地道:“知夏,知夏,听话些好不好?”
“不好,你算是我甚么人?胆敢要我听话?”年知夏讥讽地道,“奸.夫么?”
傅北时的身份用奸.夫形容最为恰如其分,不过他并不喜欢这一称呼。
他接着劝道:“知夏,为了你自己着想,看大夫好不好?”
年知夏心下不快,口无遮拦地道:“不好,除非你去你娘亲那告发我。”
“我不会去娘亲那告发你,我会护着你,护着年家,我不会允许你们一家人有半点不好。”傅北时心知自己劝不动年知夏,并不再劝,而是啄吻着年知夏的眉眼。
“我这副身体果真奏效了,京都府尹傅北时亦只是个见色起意的小人。”年知夏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脾气愈发大了,是由于适才傅北时表态了要迎娶卫明姝之故罢?
“嗯,我只是个见色起意的小人。”对于年知夏的攻击,傅北时全然不做反抗。
“对不住。”年知夏低首认错,“是我失言了。”
傅北时奇怪地道:“知夏说得是,为何要道歉?”
“我……”年知夏埋首于傅北时怀中,汲取着傅北时的气息,默不作声。
傅北时太过温柔了,待卫明姝会更温柔罢?
约莫半个时辰后,年知夏抬起首来,推开傅北时:“北时哥哥,你该走了。”
傅北时重新将年知夏揽入了怀中:“你若不介意,容我多陪你一会儿罢。”
“我不介意。”年知夏陡然又犯困了。
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心道:知夏总是呕吐,且极易犯困,不会是患了甚么重症罢?但知夏不肯看大夫,该当如何是好?
待年知夏再度睁开双目,已是日上三竿了。
他根本想不起来傅北时具体是何时走的。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方才坐起身来。
不久后,白露来请他与镇国侯夫人一道用膳了。
这白露便是他替嫁那日,为他梳妆的妆娘,后又经由傅北时之口,被镇国侯夫人指给了他,但他唯恐自己露出破绽,向白露学会了如何上妆,如何梳日常的女子发式后,便又将白露送回镇国侯夫人处了。
其后,每每镇国侯夫人有事找他,便会派白露来。
他应承了一声,令白露稍待,便熟练地戴上“平安带”,穿上衣衫鞋袜,梳洗一番后,随白露去了饭厅。
镇国侯夫人正等着他,见得他,起身迎他。
“儿媳受不起。”他赶忙扶着镇国侯夫人坐下了。
镇国侯夫人呷了一口信阳毛尖,苦恼地道:“娘亲早就将我们上回挑选出来的画像给北时看了,但北时一直不给回复,拖着。娘亲几乎日日都催北时,北时却百般借口,甚至为了不被娘亲催,不惜提早上早朝,推迟出衙门。这一转眼,都要入夏了。我这个做娘亲的,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开年后,自己时常与傅北时厮混在一处。
年知夏心虚的同时,鬼使神差地暗道:北时哥哥不会是因为我罢?
下一瞬,他竟是闻得镇国侯夫人道:“今早,为娘的终于逮到北时了。”
他登时心惊胆战:北时哥哥不会是从我房间出来之时,被镇国侯夫人逮到的罢?
他面上不显,反而追问道:“然后呢?”
镇国侯夫人无奈至极:“然后,他竟然告诉娘亲,他爱慕明姝已久,旁的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明姝对他来说,乃是明珠,熠熠生辉,其他女子尽是鱼目,黯淡无光,而他不愿屈就于鱼目。可是明姝身处边疆,归期不定,北时这亲何时才能成得了?”
镇国侯夫人所言字字诛心,年知夏错觉得自己的心脏业已千疮百孔,他欲要抬手覆上心口,以确认这心脏尚在跳动,手却莫名其妙地覆上了肚子。
其他女子要是鱼目,他算甚么?路边毫无价值,无人问津的石子么?
镇国侯夫人问道:“‘知秋’,你说娘亲要不要探探卫家的口风?”
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娘亲这得问叔叔,我可当不了娘亲的参谋。”
镇国侯夫人又道:“或者,娘亲先安排北时见见别的姑娘?”
年知夏接过侍女送上来的信阳毛尖,垂下首去,迤迤然地饮着。
一颗泪珠从他眼尾滚落,在茶面上晕出了些微涟漪。
镇国侯夫人当机立断地道:“娘亲不能纵容北时再这样拖下去了,娘亲先去探探卫家的口风。”
年知夏抬起双目,真心实意地道:“卫将军随大军出城那日,我曾远远地见过卫将军,固然并未看清卫将军的容貌,但卫将军的风采教我见之忘俗,望叔叔能与卫将军成就一段良缘。”
用罢午膳,镇国侯夫人便去卫家了。
而年知夏则不断地在自己房间踱步。
晚膳时分,傅北时尚未回来,年知夏与镇国侯夫人一同用晚膳。
年知夏紧张地问道:“卫家是甚么反应?”
镇国侯夫人回道:“卫家的当家主母乃是娘亲的手帕交,她说她曾多次书信于明姝,劝明姝早些自请回京,但是俱被明姝回绝了,明姝声称边疆一日不定,除非马革裹尸,她绝不回京。她还求我同南晰说说,请南晰让今上下旨,将明姝召回京。”
镇国侯夫人绝不会求助于今上,显然傅北时与卫明姝短时间内成不了,他这个通房暂时不会被抛弃。
年知夏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未料想,不肯死心的镇国侯夫人竟是道:“明日乃是休沐,娘亲为北时安排了三位姑娘,先让北时见上一见,兴许能成。”
明日确是休沐,每逢休沐,傅北时皆会与自己多待一个时辰,但明日傅北时得去见镇国侯夫人安排好的姑娘了。
你切勿再痴心妄想了。
年知夏警告自己。
翌日一早,年知夏吐过一回后,端视着傅北时,一言不发。
傅北时揉着年知夏的发丝道:“知夏,你在想甚么?”
年知夏含笑道:“我呀,我在想北时哥哥今日会见到怎样的姑娘?”
“无论见到这样的姑娘,我都不会动心。”傅北时实在是熬不住娘亲的死缠烂打,不得已才答应下来的。
年知夏认真地道:“望北时哥哥说道说道,切莫辜负了卫将军。”
傅北时无言以对。
待傅北时走后,年知夏取出了一罐子蜜饯来,慢悠悠地吃着。
他原本对于蜜饯并无特别的爱好,但近日,他却格外喜欢吃蜜饯。
蜜饯品类不少,譬如:果脯类、糖渍类、干草类,话化类……
他并不挑剔,他这罐子蜜饯是果脯类的。
上月末起,他变得常常呕吐,易倦,嗜睡,加之爱吃酸甜口,吻合怀孕的症状。
据说兔子是会假孕的,他是否亦假孕了?
他口中含着一颗杏脯,放下罐子,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出神。
用过午膳后,在镇国侯夫人的邀请下,他随傅北时、镇国侯夫人一道去了望春楼。
这望春楼之所以被命名为望春楼,是因为能从顶楼眺望全京城的春景。
镇国侯夫人想得周全,见面之处不选在镇国侯府,亦不选在女方家中,而是选在这名流云集的望春楼,纵使成就不了姻缘,亦不会有损于女方的名节。
他拾级而上,到了望春楼顶楼,果然是一眼便能收尽春景。
这顶楼被镇国侯夫人包下了,设了两面屏风,一面屏风用于遮挡女方,一面屏风用于遮挡镇国侯夫人与年知夏,屏风中间由傅北时坐。
少顷,一名少女莲步款款地随双亲一道来了。
年知夏透过屏风难以看清这少女的容颜,但从少女的身姿可见,应是镇国侯夫人属意的宜家宜室的女子。
待少女及其双亲在屏风后坐下,镇国侯夫人介绍道:“吾儿北时,官居京都府尹,正二品,身长九尺,相貌堂堂,实乃为人夫婿的不二人选。”
年知夏心道:北时哥哥确是为人夫婿的不二人选,床笫之上更是体贴入微。
少女的爹爹亦介绍道:“小女自小学习琴棋书画,性子温婉贤惠,从不与人争论长短。”
镇国侯夫人见自家儿子全无反应,提醒道:“北时,你有何要问的?”
傅北时摇了摇首:“我没甚么要问的。”
镇国侯夫人问道:“你可要一睹周小姐的芳容?”
傅北时又摇了摇首:“不必了。”
镇国侯夫人气得冲到了傅北时面前,低语道:“北时,你这是何意?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你连台阶都不给人下?”
傅北时歉然地道:“娘亲,我不想耽误她。”
镇国侯夫人只得亲自将人送走了。
年知夏偷看了一眼这周小姐,周小姐生得花容月貌,难得一见。
镇国侯夫人训斥道:“傅北时,你便是这般敷衍娘亲的?”
傅北时坚持道:“对不住,可是娘亲,我已心有所属了。”
“你这孩子脾气真倔。”镇国侯夫人感叹道,“世间男子若非力不能及,全数巴不得三妻四妾,糟糠之妻更是被视作敝屣,你与你爹爹一般,非但不朝三暮四,还是个痴情种。但娘亲今日业已安排妥当了,余下的两位姑娘,你定要见上一见。北时,勿要再怠慢她们,她们可没有对不住你,就当给娘亲一分薄面可好?”
第46章 一更·第四十六章
娘亲都说到这份上了, 傅北时只得妥协了:“好罢。”
镇国侯夫人喜笑颜开:“娘亲不是逼你非得对对方一见倾心,你只管先见上一见,若能合你眼缘, 再言其他便是。”
一见倾心……
傅北时一听这四个字从娘亲口中吐出来, 他情不自禁地朝年知夏望去。
原本,他以为自己恐怕得孤独终老了,却对红盖头下的年知夏一见倾心了。
纵然他后来发现年知夏并非女子,纵然他被年知夏骗得团团转, 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将年知夏揭穿,让年知夏受到应得的惩罚。
他心悦于年知夏, 在年知夏面前, 他毫无原则可言,他为年知夏断了袖,他为年知夏向娘亲隐瞒了年知夏的欺骗。
年知夏被屏风挡着,眉眼朦胧,但他能轻易地在脑中描绘出年知夏的眉眼,尤其是媚意泛滥,被他所侵.占时的年知夏的眉眼。
当着娘亲的面,他居然稍稍情动了。
娘亲若不在场, 他定然早已破开屏风, 吻住年知夏的唇瓣了。
他唯恐娘亲看出端倪, 旋即收回了视线。
镇国侯夫人发现自己这幼子在看“年知秋”, 道:“‘知秋’作为嫂嫂,亦盼着你早日成婚。”
傅北时淡淡地道:“是么?”
待他成亲, 年知夏便能名正言顺地抛弃他这个奸.夫了。
年知夏听得镇国侯夫人所言,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他确是盼着傅北时早日成亲, 但傅北时成亲的对象得是他。
镇国侯夫人倏而心领神会地道:“北时,除了明姝,你是否喜欢‘知秋’这般的女子?只可惜,‘知秋’只有孪生兄长,没有孪生姊妹,不然,好事成双,将‘知秋’的孪生姊妹迎进门便是了。”
傅北时料想自己的心意并未被娘亲看破,娘亲只是平常地在问他对于妻妾的喜好罢了,不过他仍是觉得做贼心虚。
镇国侯夫人见傅北时不答,正色道:“北时,我可是你的娘亲,你会对怎样的女子产生好感不必瞒着娘亲,娘亲绝不会笑话你。你心悦于明姝,姑且先将正室之位留着,挑一挑妾室如何?”
就算是生得与年知夏一般无二的年知秋,于傅北时而言,亦及不上年知夏分毫。
以免惹来麻烦,他否认道:“娘亲,你猜错了,我并不喜欢嫂嫂这般的女子。”
傅北时这话并不出乎年知夏的意料,原因有二:其一,傅北时最多喜欢他的身体;其二,傅北时即使喜欢他的容貌,亦不会在镇国侯夫人面前承认。
尽管如是想着,年知夏竟是觉得难受了。
镇国侯夫人自言自语地道:“我猜错了?”
“对,娘亲猜错了。”傅北时肯定地道。
显然娘亲并不相信他的答案,应当是他平日里对年知夏关注过多的缘故。
镇国侯夫人松了口气:“幸好猜错了,姿容能及得上‘知秋’者,娘亲此生从未见过。”
连那险些成了她大儿媳,最终被今上横刀夺爱,又被今上所厌弃的王氏都不及“年知秋”,至多拥有“年知秋”八分颜色。
“年知秋”出身不好,与长子天差地别,并不般配。
其他与“年知秋”八字一样的在室女的家世无一不远胜于“年知秋”。
“年知秋”之所以能脱颖而出,便是因为她相中了“年知秋”的颜色。
她认为“年知秋”凭借惊为天人的颜色定能博得长子的欢心,进而为长子诞下子嗣。
一般而言,儿子肖似母亲,而女儿则肖似父亲。
她的孙儿有“年知秋”这般的娘亲,小时候必定粉雕玉琢,长大后必定貌若潘安。
然而,她那长子居然放着如花似玉的娘子不要,中了邪一般地患上了断袖之癖。
一想到长子,她便觉得心如刀绞。
长子她管不得,幼子她还是能管上一管的。
傅北时见娘亲时而蹙眉,时而展颜,猜想娘亲十之八.九又在想兄长了。
前日,他曾在下朝后,出于对兄长的关心,求今上让他与兄长见了一面。
兄长面色惨白,一身的草药味,病况并未好转,所幸亦未恶化。
他握了兄长的手,微凉,立即断定兄长若无珍稀的草药吊着命,恐怕连年都过不了。
当时兄长半睡半醒,被他握住了手后,便睁开了双目,虚弱地道:“北时,许久不见了。”
他扯谎道:“兄长,许久不见了,你的面色瞧来好了些。”
“我自己倒是不觉得。”兄长反握住他的手,“北时你看,我这手都没甚么气力了。”
他慌忙安慰道:“兄长定会好起来的,病去如抽丝,兄长须得耐心些。”
“多谢北时。”兄长瞥了眼守在一旁的今上,道,“峥儿,我想同北时说些体己话,你且先出去罢。”
“梓童居然赶我走。”今上气呼呼地亲了一口兄长的唇瓣,方才出去了。
显而易见,今上对于兄长的宠爱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削减半分。
待今上出去后,兄长低声道:“我不知自己能否过得了九月十五。”
九月十五乃是兄长与知夏成亲的日子。
他紧张地问道:“兄长已不断袖了么?兄长想要与嫂嫂破镜重圆么?”
知夏终于要得偿所愿了么?可是今上会放兄长走么?
岂料,兄长竟然直白地道:“我与‘知秋’确是昨年九月十五成的亲,但于我而言,九月十五并非我与‘知秋’成亲的日子,而是我与峥儿初试云.雨的日子。”
怪不得今上从他口中得知了兄长是九月十五成的亲后,反应不同寻常。
倘使兄长并不是九月十五成的亲,也许今上便不会命他去湘洲主持赈灾事宜了。
兄长满面柔情地道:“当时我年仅一十又八,我若能过得了今年的九月十五,便满十四周年了。”
他鼓励道:“兄长定能过得了今年的九月十五,不单是今年的九月十五,明年的九月十五,后年的九月十五都过得了,兄长会长命百岁的。”
“我永远不可能原谅峥儿的背叛,我之所以愿意待在峥儿身边,便是因为我命不久矣,我若能长命百岁,定会弃峥儿而去。”兄长面露怅然,继而笑道,“好了,不说我与峥儿了。娘亲近来可好?”
他避重就轻地道:“娘亲已好些了,正忙于为我张罗婚事。”
“为你张罗婚事?”兄长打趣道,“看来,我们的柳下惠不得不下凡了。”
他早已不是柳下惠了,他沉迷于与年知夏耳鬓厮磨,不可自拔,但他不能向兄长坦白。
兄长又问道:“‘知秋’近来可好?”
他不知年知夏过得算不算好,答不出来。
兄长观察着他的神色,道:“我放心不下‘知秋’,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他发问道:“何事?”
他以为兄长应当只是想嘱咐他好生照顾年知夏,或者快些放年知夏回家。
却未想,兄长赫然道:“帮我保护‘知秋’,‘知秋’并非女儿身,万一被娘亲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震惊地道:“兄长早知嫂嫂并非女儿身?”
“嗯,我其实在他嫁入镇国侯府的第三日便发现了。”兄长轻笑道,“‘知秋’——应该是知夏罢,知秋与知夏是年家的龙凤胎,知秋是女子,而知夏则是男子,大抵是知秋不愿嫁予我守活寡,知夏不得已便替妹妹上了花轿罢?”
兄长竟然这么早便发现年知夏并非女儿身了,自己委实愚钝,直到见到了年知秋方才知晓年知夏并非女儿身。
兄长柔声道:“知夏绝非故意为之,北时,你切勿怪罪知夏。”
他好奇地道:“兄长是如何发现的?”
兄长答道:“知夏是个傻孩子,生怕自己被发现,连累了年家,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起身,对着铜镜模仿妹妹知秋的言行举止,不慎被我看到了,他乃是可怜的孩子,我不忍戳穿他,遂佯作不知。”
他追根究底地道:“兄长要我切勿怪罪年知夏,兄长自己可曾怪罪过年知夏?”
“冲喜一事原就是我的不是,我哪里有资格怪罪知夏?”兄长坦诚地道,“我本不想将此事告诉你,但我已命在旦夕,必须将知夏托付于你。北时,帮我好好照顾知夏。”
“其实我亦已发现年知夏的身份了。”我还曾对着年知夏大发雷霆,甚至提出了只消年知夏委身于我,我便护年知夏,护年家周全的无理要求。
虽然我及时收手了,但我终究在尝过年知夏的身体后,强迫了年知夏。
殊途同归,我实乃贪得无厌的登徒子。
兄长向他确认道:“原来北时亦发现知夏的身份了,北时亦未将知夏戳穿,所以北时会帮兄长好好照顾知夏的对不对?”
他郑重其事地颔首道:“我会帮兄长好好照顾年知夏的。”
“有北时这句话,我便安心了。”兄长阖了阖双目,“北时,我倦了,你改日再来见我可好?”
“嗯。”他又陪着兄长坐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松开兄长的手,出去了。
一出去,他便瞧见了今上,今上双目生红,似乎哭过一场了。
关于以上之事,他并未向年知夏透露,亦未向娘亲透露。
他收敛了思绪,望向娘亲。
镇国侯夫人见幼子发着怔,唤了一声“北时”,然而,幼子全无反应,不知在想些甚么。
左右第二位姑娘未到,她便由着幼子继续发怔。
良久,她乍然被幼子望住了,遂无奈地道:“北时,你清醒了么?”
傅北时顺势道:“娘亲,我不太清醒,我得出了这望春楼才能清醒。”
镇国侯夫人没好气地道:“休想,你不是答应了娘亲要见余下的两位姑娘么?除非你走了,一切交由娘亲做主,娘亲才会容许你走。”
傅北时一本正经地道:“那儿子还是不走了,万一娘亲做主将两位姑娘娶进门,我怕是得辜负她们了。”
镇国侯夫人用指节叩了一下幼子的脑门,笑骂道:“你这不听话的混账。”
傅北时颔首承认:“对,我便是不听话的混账,娘亲还是勿要将别人好端端的女儿家推入我这个火坑了罢。”
镇国侯夫人顺着幼子的话茬道:“你这火坑暖和得很,定会有不少姑娘心甘情愿。”
他们说话间,有小厮来报,第二位姑娘虞姑娘到了。
“请虞姑娘进来。”镇国侯夫人继而耳语道,“北时,这虞姑娘出身于将门,喜爱舞刀弄枪,与明姝一样。”
须臾,傅北时便见到了虞姑娘,正如娘亲所言,虞姑娘英姿飒爽,只较卫明姝略逊一筹。
年知夏偷偷地窥了虞姑娘一眼,他曾见过虞姑娘的画像,亦曾从诸多画像中选中了虞姑娘,仅仅一眼,他便觉得自己见到了卫明姝。
这虞姑娘与傅北时分外般配。
紧接着,一股子呕意猝然袭上心头,使得他急忙捂住了唇瓣。
他拼命忍耐着,不久,突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吐了出来。
镇国侯夫人以为自己听岔了,行至屏风后一瞧,“年知秋”竟当真在呕吐。
“年知秋”这副模样像极了孕吐,但她的长子已入宫半载有余,“年知秋”这肚子平坦得过分,绝不可能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年知秋”究竟是单纯地身体不适,抑或是红杏出墙,怀上了孽种?
若是前者,她得请个大夫好好地为“年知秋”看看;若是后者,她定不会让“年知秋”与奸.夫好过,毕竟镇国侯府的名声是不容玷.污的。
年知夏一直在想他倘若当着镇国侯夫人的面吐出来了,要如何向其交代,但他未及思考好措辞,事情已然发生了。
镇国侯夫人向来将他当做女儿对待,嘘寒问暖,而今,镇国侯夫人竟是反常地一言不发。
他低垂着脑袋,双目瞧着镇国侯夫人的百合草履子,心虚至极,欲要向她解释,却由于呕吐不止而难以出声。
第47章二更·第四十七章
第47章 二更·第四十七章
年知夏呕吐的声音当然亦没入了傅北时耳中, 傅北时为年知夏呕吐得愈来愈厉害了而感到忧心忡忡,与此同时,又唯恐年知夏被娘亲发现并非女儿身而心惊胆战。
他顾不得虞姑娘, 径直到了年知夏面前。
而后, 他悄悄地瞥了娘亲一眼,娘亲面无表情,目生精光,正打量着年知夏, 明显已生出了疑心。
“嫂嫂,你可无恙?”他心如锥刺,但娘亲当前, 他只能如此疏远地关心年知夏。
鉴于年知夏近来时常呕吐, 他随身带着锦帕,不过他不能在娘亲眼皮子底下,递予年知夏,毕竟他先前是从不随身带锦帕的。
眼见年知夏手中攥着的锦帕已被酸水浸湿了,他赶忙扬声令小二送帕子来。
见得傅北时的锦靴,年知夏即刻安心了些,尽管镇国侯夫人依旧沉默不言。
他又难受又委屈,恨不得马上扑入傅北时怀中, 缠着傅北时好生安慰,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于镇国侯夫人而言, 他乃是她的长媳“年知秋”, 而傅北时则是她的幼子,哪里有长媳同幼子亲近的道理?
他急欲快些止住呕吐, 然而, 今日不知怎么了, 呕吐了这般久,他竟全然止不住,好似要将五脏六腑尽数吐出来方能罢休。
他的喉咙疼得仿若在砂砾中打磨了千百回,已不堪使用了。
镇国侯夫人终是出声对候在外面的白露道:“白露,去请大夫。”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身体不适,抑或是红杏出墙?
年知夏心如擂鼓,他并非女儿身,大夫一诊脉便知。
傅北时提议道:“嫂嫂抱恙,娘亲,我先送嫂嫂回府罢。”
镇国侯夫人瞧瞧“年知秋”,又瞧瞧自己的幼子,陡然生出了一个可怖的念头:这“年知秋”除了每月回一趟娘家,从不私自出镇国侯府,安分守己,娘家左近并无与“年知秋”年貌相当的男子,镇国侯府内亦然,难不成“年知秋”独守空闺,寂寞难耐,生了歹心,以致于悖逆人伦地引诱了叔叔?
不过转念一想,幼子自“年知秋”进门以来,便待“年知秋”不差,应是将“年知秋”当作嫂嫂看待的。总不可能“年知秋”一进门便成功地将幼子迷得神魂颠倒,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罢?
她收起思绪,出言反对道:“北时,你且留在此处,白露,你送‘知秋’回府。”
白露领命:“少夫人,请。”
傅北时坚持道:“我先送嫂嫂回府,再回来这望春楼。”
镇国侯夫人盯着自己的幼子,质问道:“你与‘知秋’莫非……”
她故意不再往下说。
傅北时否认道:“我与嫂嫂清清白白,娘亲切莫玷.污了嫂嫂的名节。”
“是么?”镇国侯夫人微微一笑,“你与‘知秋’既然清清白白,为何非得亲自送‘知秋’回府?”
傅北时义正辞严地答道:“因为兄长嘱咐我要好生照顾嫂嫂,万一嫂嫂有个好歹,我如何对得起兄长?”
镇国侯夫人激动地道:“南晰嘱咐了你要好生照顾嫂嫂,所以南晰打算何时与‘知秋’再续前缘?”
傅北时撒谎道:“这我便不清楚了。”
镇国侯夫人失望地道:“娘亲要见南晰不容易,你改日见到南晰了,帮娘亲问一问南晰。”
傅北时颔首道:“儿子记下了。”
然而,问与不问并没有任何差别,按照兄长的意思,除非兄长平复如初,否则,兄长是决计不会离开今上的,可兄长满身病态,诚如兄长所言,命不久矣。
年知夏好容易才止住了呕吐,他用小二送上来的帕子擦拭干净了自己的唇瓣与双手,后又抬起首来,哑声道:“娘亲,叔叔,我已无恙了。”
就算长子断了袖,至少对“年知秋”并非全无情意。
镇国侯夫人观察着“年知秋”,软下了嗓音来:“‘知秋’,娘亲让白露送你回府,再请个大夫看看可好?”
年知夏婉拒道:“我无事,我还得帮叔叔参谋,岂能中途离开?娘亲、叔叔,是我害得你们耽误了虞姑娘,对不住。”
言罢,他行至虞姑娘及其双亲面前,福了福身:“我乃是北时的嫂嫂,突感不适,万望见谅。”
“不妨事,傅少夫人请多加保重。”虞姑娘自然听闻过傅南晰娶了一民女冲喜以及傅南晰当上了皇后一事,对方既然自称傅北时的嫂嫂,她便称呼其为“傅少夫人”。
这傅少夫人生就一副沉鱼落雁之貌,许是刚才吐过一回的缘故,我见犹怜,她要是男子,定然舍不得离这傅少夫人分毫。
只可惜,这傅少夫人所托非人。
她并未听清镇国侯夫人、傅北时以及这傅少夫人不久前在说些甚么。
不知是否与她有关?
“多谢。”年知夏端量着虞姑娘,愈发觉得这虞姑娘神似卫明姝。
镇国侯夫人打算待回了镇国侯府再为“年知秋”请大夫,今日,她定要弄清楚这“年知秋”究竟是身体不适,抑或是红杏出墙。
见“年知秋”又回到了她身畔,她端了一盏庐山云雾茶予“年知秋”:“漱漱口罢。”
“多谢娘亲。”年知夏接过庐山云雾茶,漱过口后,镇国侯夫人又亲自为他添了茶。
他受宠若惊,方才镇国侯夫人分明怀疑他与傅北时有染,且已怀有傅北时的骨肉了,此事这么容易便能揭过么?
他一面饮着庐山云雾茶,一面思忖着镇国侯夫人如若请了大夫来,他要如何应对,一面瞧着傅北时隔着屏风与虞姑娘谈笑风生。
兴许过些时日,傅北时便会迎虞姑娘过门当妾室了,而他这个通房当然不会再有立锥之地。
所幸他并非女儿身,断不会怀上身孕,即便他的身份暴露了,只要他与傅北时皆不承认,便不会连累傅北时。
他对于自己的安危并不在意,反正无论镇国侯夫人如何处置他,皆是他咎由自取。
至于他的家人,一夜夫夫百日恩,傅北时理当会照顾好他们的。
思及此,须臾前,蔓遍了他周身的恐惧霎时消褪了干净。
庐山云雾茶滑过他的喉咙,使得他被酸水腐蚀的喉咙好受了些。
虞姑娘之后乃是欧阳姑娘,这欧阳姑娘性子活泼,长相俏丽,与前面的两位姑娘各有千秋。
镇国侯夫人给予了傅北时三种选择,而傅北时会作何选择?应该仍是会选择卫明姝罢?
他听着傅北时对他说甜言蜜语的那双唇瓣,吐出对欧阳姑娘的赞赏来,双目稍稍有些湿润,定是他饮了太多庐山云雾茶的缘故。
他放下庐山云雾茶,欲要捂住双目,塞住双耳,不看不听,可是他无法这么做。
似乎仅仅过了一炷香,似乎业已过了千百年,这欧阳姑娘总算是离开了。
镇国侯夫人直截了当地道:“北时,如何?这三位姑娘当中,你钟意哪一位姑娘?”
镇国侯夫人正背对着年知夏,年知夏当即蒙住了双耳。
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他从不认为自己与傅北时会有甚么好结果,他早就决定好了待傅北时成亲便离开。
但临了,他却不想放开傅北时了。
傅北时是他的,是他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三月间,他与傅北时过着夫夫一般的日子,他已从内到外浸透了傅北时的气息。
傅北时合该是他的,傅北时取走了他的童.子之身,必须负责他这一生一世。
殊不知,傅北时干净利落地道:“我只钟意明姝。”
左右明姝一时半刻回不来,便辛苦明姝为我当挡箭牌罢。
镇国侯夫人奇道:“你不是与虞姑娘相谈甚欢,对欧阳姑娘大加赞赏么?”
“与我相谈甚欢,被我大加赞赏的姑娘,我便得娶回家么?”傅北时坦白地道,“且我不过是逢场作戏,看在娘亲的面子上,尽量不怠慢她们而已。”
“你……”镇国侯夫人缓了口气,“她们有何处令你不满意了?”
傅北时回道:“因为她们皆不是明姝。”
镇国侯夫人劝道:“明姝是个有志向的姑娘,并不宜家宜室,不适合当娘子。”
傅北时并不听劝:“儿子我便喜欢有志向,不宜家宜室,不适合当娘子的姑娘。”
镇国侯夫人不由分说地道:“罢了,改日你再见见旁的姑娘,兴许会改主意。”
“不论娘亲安排我见多少姑娘,纵然将全天下的姑娘都见上一遍,我都不会改主意,因为她们皆不是明姝。”因为她们皆不是年知夏。
傅北时不再与娘亲多费口舌,走在前头,下了望春楼。
镇国侯夫人长叹一声,抱怨道:“‘知秋’,你看看北时,娘亲上辈子必定造了孽,这辈子来还债了。”
年知夏适才一直蒙着耳朵,并未听见傅北时说了甚么,从镇国侯夫人的话判断,傅北时显然一位姑娘都没有看中。
他不由开心了起来。
回镇国侯府的马车上,镇国侯夫人一直在教训傅北时,而傅北时一直一言不发。
经过一名为“回春堂”的医馆时,傅北时命马车夫停下了马车,接着对年知夏道:“嫂嫂,你方才吐得厉害,我与娘亲陪你去看大夫罢。”
年知夏心脏一震,抬起首来,见傅北时朝他笑道:“嫂嫂,下马车罢。”
北时哥哥是不会害我的,北时哥哥一定早有打算。
傅北时掀开马车帘子,率先下了马车。
镇国侯夫人扶着傅北时的手下了马车,年知夏亦扶了傅北时的手,傅北时趁机耳语道:“放心罢。”
自己与年知夏初.夜那次,情难自禁地抱了年知夏太多回,致使年知夏卧床不起,当时亦请了大夫。
不过并不是这“回春堂”的大夫,同一名大夫或许会令娘亲起疑。
这“回春堂”的大夫姓“唐”,人称“回春娘子”或是“唐娘子”,唐娘子曾险些被其夫谋害,案情错综复杂,是他还了其公道。
由于其医术出众,衙门中人有个头疼脑热皆会来找唐娘子。
是以,他与这唐娘子有些交集。
唐娘子这“回春堂”病患不少,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才轮到他们。
唐娘子见得傅北时,本想向傅北时打招呼,见傅北时向她使眼色,便只是问道:“三位是哪一位要看诊?”
年知夏坐下身去,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
他周围明明有十余个人,他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万一有甚么差池,他便会被当场揭穿。
唐娘子抬指搭上了病患的脉,一下子便觉察到了这病患乃是男扮女装。
——男子与女子的脉象极易辨别。
不知这病患何以男扮女装?
既有傅北时与镇国侯夫人陪同,傅北时又未成亲,这病患想必便是傅北时的兄长傅南晰的下堂妻了。
无怪乎傅北时特意带前嫂嫂来她这儿看病,却原来是为了让她帮忙隐瞒前嫂嫂的性别。
不对,细细分辨,这前嫂嫂已怀了大约三月的身孕了。
男子是不会怀上身孕的。
那么这前嫂嫂难道是雌雄同体?
她不知该不该说,正迟疑着,忽而听得傅北时道:“嫂嫂方才吐得厉害,不知是何缘故?”
自然是珠胎暗结的缘故。
那傅南晰被今上册封为皇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已过去半年有余了。
显然这前嫂嫂腹中的胎儿绝不可能是那傅南晰的。
看傅北时这副样子,胎儿十之八.九便是傅北时的。
傅北时有恩于她,她得为傅北时瞒着。
因而,她正色道:“由脉象看来,你这嫂嫂郁结于心,睡眠不佳,所以才会吐得厉害。”
年知夏与傅北时俱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镇国侯夫人这才放心下来,幸好“年知秋”并未红杏出墙,不然,她要如何向长子交代?
唐娘子料想这前嫂嫂并不知晓自己怀上了身孕一事,遂对他道:“傅少夫人,请随我进来,以免诊断有误,我得为你做详细的检查。”
闻言,镇国侯夫人整颗心脏又被吊了起来。
年知夏不明所以,随唐娘子进得内室后,居然听得唐娘子发问道:“傅少夫人,你是否雌雄同体?”
他满头雾水地道:“大夫为何有此问?”
唐娘子压低嗓音道:“傅少夫人,你是否知晓你已怀上了身孕?”
年知夏怔怔地道:“我已怀上了身孕?”
唐娘子肯定地道:“我的诊断不会有误,你确已怀上了身孕,大约三个月了。”
年知夏尚且反应不过来:“大约三个月……”
换言之,他极有可能是在初.夜怀上身孕的,初.夜那时,他便在想自己若是女儿身,定然已怀上身孕了,未料想,他当真怀上身孕了,孩子是傅北时的。
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地道:“怪不得我近来时常呕吐,易倦,嗜睡,还爱吃酸甜口。”
因为他的症状与怀上了身孕的症状相吻合,他曾想过自己是否与兔子一样假孕了,岂料,并非假孕。
他惊喜交集,定了定神,才答道:“我并非雌雄同体,我的下.身生得与寻常男子一般结构。”
除了傅北时之外,他并未见过其他男子的下.身,他的下.身的确生得与傅北时一般结构,且他爹娘从未提过他乃是雌雄同体。
“你既非雌雄同体,为何会怀上身孕?”唐娘子百思不得其解。
“大抵是上苍垂怜罢。”我想怀上北时哥哥的骨肉,上苍便真的让我怀上了北时哥哥的骨肉。
不对,并不是上苍垂怜。
年知夏猛然想起袁大官人曾喂过他一颗药,且曾说过类似让他为其生孩子的话。
想来是那颗药的作用。
也就是说,他当年倘若并未为傅北时所救,倘若并未杀了袁大官人,他早在一十二岁那年,便会怀上袁大官人的孽种。
仅仅一个孽种必然不能满足袁大官人,他已一十又六,四年过去了,足够他产下三个孽种了。
假使一十又六的他仍然未能逃出魔窟,便得继续生产,直到他死于难产,或是年老色衰,无人愿意碰。
他被自己的假设吓得毛骨悚然,原本便没甚么血色的面孔顿时状若死人。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他曾被袁大官人伪装的温情所蒙骗,他曾认袁大官人做祖父,乖巧地被袁大官人抱在怀中,他曾被赤.裸.裸地送上袁大官人床榻,他曾被袁大官人束缚了四肢……
诸如此类被他所尘封的记忆瞬间卷土重来了。
他直觉得自己即将被灭顶。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夜都会发噩梦,不是梦见袁大官人,便是梦见那个在饥荒中将他当做食物的汉子。
故而,那段时间,他不爱睡觉,夜夜强撑着,俱是实在受不住了,才被迫睡过去的。
他控制不住恶心,又吐了出来,喉咙再度被灼烧了。
唐娘子轻拍着这傅少夫人的背脊,向其确认道:“你想流掉这个孩子么?”既说是上苍垂怜,十之八.九不想流掉这个孩子罢?
待吐干净后,年知夏抹了抹唇瓣,坚定地道:“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唐娘子提醒道:“你并非女子,亦非雌雄同体,不管是流掉这个孩子,还是生下这个孩子风险都不小,你可能会将命搭进去。”
“不论如何,我想生下这个孩子。”年知夏向唐娘子哀求道,“关于我怀上了身孕一事,请大夫莫要向任何人透露。”
唐娘子为难地道:“就算我不向任何人透露,待你的肚子大起来了,如何瞒得住?”
“走一步算一步罢。”
年知夏心道:首先,我得先离开镇国侯府。
“好,我便姑且答应傅少夫人,傅少夫人今后若有何问题可来问我。”唐娘子叮嘱了注意事项后,又开了安胎药。
镇国侯府中无人通医理,安胎药应当不会被看出破绽来。
故此年知夏并未拒绝。
见唐娘子要去外间抓药,他忍着羞.耻问道:“我是否不能与人交.欢了?”
他已决定要快些离开了,但在离开前,他想再被傅北时抱一回。
然而,唐娘子的回复却并未如他的愿:“一般而言,前三月,后三月,不得行.房,你胎像不稳,最好前四月都勿要行.房。”
“多谢大夫。”为了自己与北时哥哥的骨肉,年知夏能忍耐。
唐娘子警告道:“每个人显怀月份不同,马上就要入夏了,满四月,你这肚子可能便会显怀,你得想好如何向镇国侯夫人解释。”
年知夏抿了抿唇瓣:“多谢。”
唐娘子认真地道:“我是大夫,这是我的分内事,多多保重,傅少夫人。”
年知夏向唐娘子鞠了一躬,才出了内室。
他一眼便看见了傅北时,傅北时目中尽是担忧,他想告诉傅北时他怀上身孕了,他们有孩子了,但他并不想逼着傅北时娶他,傅北时心悦的是卫明姝,再喜欢他的身体又如何?待卫明姝回京,他的身体便一文不值了,且傅北时倘使认为他以男子之身怀上身孕,乃是怪物,他该当如何自处?再者,即便傅北时答应娶他,如何对镇国侯夫人开口?
好端端的长媳变作了男子,又与幼子通.奸,还怀上了幼子的骨肉。
镇国侯夫人必然接受不了。
纵使镇国侯夫人容许他们成亲,他们兴许会变作一对怨侣罢?毕竟他们并非两情相悦。
他还是离开为好。
至少能给傅北时留个好印象。
傅北时午夜梦回,也许会想起他。
镇国侯香小猪夫人见“年知秋”出来,迎上了前去:“‘知秋’,如何?”
年知夏答道:“无甚大碍,只消吃几帖药便好。”
镇国侯夫人摸了摸“年知秋”的脑袋:“‘知秋’啊,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都怪娘亲没将南晰教好。”
我没甚么可委屈的。
我如愿以偿地与北时哥哥云.雨了许多回,且我从北时哥哥那儿偷得了一个孩子。
不知这孩子是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
北时哥哥说过,只要是北时哥哥的亲骨肉,不管是男孩儿,抑或是女孩儿皆可。
遗憾的是,北时哥哥恐怕此生都不会见到孩子。
不知这孩子会更像北时哥哥,还是更像我?
要是更像北时哥哥便好了。
年知夏思绪纷乱,良久才想起来,他并未理睬镇国侯夫人,于是粲然笑道:“我不委屈,我一点都不委屈,我很好,娘亲勿要责怪夫君,夫君亦有他自己的难处。”
“南晰有何难处?”镇国侯夫人咬牙切齿,但因她现下身处“回春堂”,才没有发作。
不一会儿,唐娘子将安胎药抓好了。
傅北时下意识地接过了安胎药。
年知夏瞧着提着安胎药的傅北时,暗道:北时哥哥绝对想不到这乃是安胎药。
唐娘子又仔细说了这安胎药要如何煎,如何服,才亲自将镇国侯夫人、傅北时以及傅少夫人送出“回春堂”。
一上得马车,镇国侯夫人赶忙致歉道:“北时、‘知秋’,是娘亲误会了你们,对不住。”
年知夏心虚得很:你并没有误会我们,我勾.引了你引以为豪的儿子,我甚至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镇国侯夫人当然不肯死心, 令傅北时送自己回房,而后取出一大摞的画像来,一幅又一幅地展开给傅北时看。
傅北时满脑子尽是满面苍白, 呕吐不止的年知夏, 自是心不在焉,不管画像中的女子生得如何模样,他俱是沉默不言。
镇国侯夫人愠怒地道:“傅北时,说话。”
傅北时直截了当地道:“不如何, 全数不如何,因为他们皆不是明姝。”
“你这死心眼的傻孩子。”镇国侯夫人叹了口气,“好罢, 娘亲予你两年的功夫, 你必须在两年之内将明姝哄回来同你成亲。”
傅北时不置可否,径自出去了。
他能否在两年之内教年知夏忘记兄长,转而心悦于他?
其后,他在暗处观察着娘亲,见娘亲又去了佛堂,才去见年知夏。
年知夏正坐在桌案边,手中捧着《珍食记》。
闻得“吱呀”一声,他抬起首来, 如他所料见到了傅北时, 遂含笑道:“北时哥哥。”
傅北时在年知夏身侧坐了, 一手揽住了年知夏的腰身, 一手摩挲着年知夏的面颊:“知夏,你可还好?”
“难受。”年知夏弯下腰去, 往傅北时怀中拱了拱, “北时哥哥, 亲亲我。”
傅北时当即吻上了年知夏的后颈,直至今日,他依然为这后颈所惑。
年知夏伸长手环住傅北时的腰身,十指进而揪住了傅北时的衣衫。
傅北时自年知夏的后颈向下而去,一截脊椎一截脊椎地亲吻着,在后腰稍稍顿了顿,又从后腰吻至前腰,最终落在了胃袋上方,关切地道:“知夏,你当真是由于郁结于心,睡眠不佳,才时常呕吐的?”
我是由于怀上了你的骨肉,才时常呕吐的。
年知夏勉作镇定,颔了颔首:“对,北时哥哥倘使不相信,大可去问唐娘子。”
傅北时又战战兢兢地问道:“你郁结于心的原因是对兄长害了相思么?”
我郁结于心的原因是对你害了相思,尽管自元宵节起,我几乎夜夜与你同榻共眠,我仍是对你害了相思。
你距我咫尺,甚至在我体.内,但你的心从不在我身上,于我而言,你便是天涯。
这番剖白,年知夏绝不会说给傅北时听。
傅北时很是温柔,他假使说了,实乃徒增傅北时烦恼。
且他已决定带着腹中的胎儿离开傅北时了。
故而,他顺着傅北时的话茬道:“你所言不差,我确对夫君害了相思。”
自从他的身份被傅北时戳穿后,他一直以“傅大公子”来称呼傅南晰,而今他却故意改为以“夫君”来称呼傅南晰。
“却原来,你对兄长害了相思。”傅北时已不想再问自己是否兄长的替身了。
他已问过许多回了,每回年知夏都会否认。
然而,年知夏既然对兄长害了相思,乃至于郁结于心,就算他不是兄长的替身,亦差不离了,否则,年知夏为何愿意与他云.雨?
“相思太苦。”他摩挲着年知夏的眉眼道,“对不住,知夏,我爱莫能助。”
“嗯,不打紧,我知晓北时哥哥帮不了我,夫君业已成了皇后,史上甚少有帝后和离的记载,夫君绝无可能与我再续前缘。娘亲日日盼着夫君回来,不过是一厢情愿,痴人说梦罢了。”年知夏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傅北时的掌心,“北时哥哥亦对卫将军害了相思罢?”
傅北时只得道:“对,我亦对明姝害了相思。”
“望北时哥哥能早日得偿所愿。”年知夏抬首贴上了傅北时的唇瓣,“在此之前,容我代替卫将军与北时哥哥接吻罢。”
傅北时轻车熟路地撬开了年知夏的齿列,起初,他全然没有接吻的兴致,须臾,他便迷失于年知夏的唇舌之间了。
待年知夏吐息不能了,他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将其松开了。
年知夏被傅北时吻得面含春色,急急地吐息着,热气全数洒落在了傅北时心口。
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背脊,又不住地啄吻年知夏的发丝。
待吐息均匀后,年知夏便又主动向傅北时索吻了。
几次三番后,年知夏才安静地伏于傅北时怀中:“北时哥哥,我当时很害怕,很害怕。”
傅北时安慰道:“我会保护你的,即便你暴露了,我亦会保护你的。”
“多谢。”年知夏撒娇道,“北时哥哥抱我去床榻上可好?”
“好。”傅北时将年知夏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接着为年知夏解去外衫,褪下足衣以及金薄重台履。
年知夏去解傅北时的腰带,被傅北时按住了手,又听得傅北时道:“你身体抱恙,不可。”
他原本只想与傅北时更为亲密些而已,闻言,即刻同傅北时唱反调道:“为何不可?”
傅北时语重心长地道:“知夏,多顾惜自己的身体一些罢。”
年知夏的双手宛若软蛇,从傅北时手中抽出来后,一寸一寸地攀爬而上,末了,勾住了傅北时的后颈,旋即朝着傅北时面上吹了一口气:“北时哥哥,取悦我。”
兴许是怀上了身孕的缘故,又兴许是离别在即的缘故,他突然很想很想被傅北时取悦。
傅北时正色道:“只取悦,不可再多。”
年知夏乖乖巧巧地道:“好,我听北时哥哥的话。”
傅北时揉了揉年知夏的发丝,任由年知夏剥去了他的外衫。
他又与年知夏接了个吻,方才开始取悦年知夏。
年知夏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引来了傅北时的双手,他笑着抱怨道:“北时哥哥不是说不可再多么?”
傅北时含含糊糊地道:“这不算再多。”
年知夏暗道:我正怀着身孕,待我生产,我是否会分泌出乳汁来?
倘若我能分泌出乳汁来,我便能喂孩子了;倘若我不能分泌出乳汁来,我得攒钱为孩子请个乳娘,切不可饿着孩子。
傅北时发现年知夏正在走神,犹豫良久,问道:“知夏在思念兄长么?知夏是否更希望被兄长所取悦?”
年知夏摇了摇首:“我现下只想被北时哥哥所取悦。”
见年知夏避重就轻,傅北时并不追根究底,而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他并不擅长此事,但他可为了年知夏对此事全力以赴。
年知夏不懂傅北时为何是这副表情,好似在断甚么盘根错节的迷案一般。
他伸长了手,细细描摹着傅北时的眉眼。
此刻,日头西斜,穿过窗枢,倾洒在了床榻上头,将傅北时这副眉眼照得堪比卫玠。
除了初.夜,傅北时对他食髓知味,不肯松手,之后,他每回与傅北时偷.欢,俱是夜黑风高,从无青天白日。
青天白日更便于他将傅北时的眉眼镌刻进自己的身体。
北时哥哥,我心悦于你。
他无声地呐喊着。
少时,他再无余力,只能半阖着双目,以眼神描摹着傅北时的眉眼。
傅北时为何会长着这样一副教他惊心动魄的眉眼?
片刻后,他瞧见傅北时的喉结正蠕动着,抚.摸着这喉结,近乎于呜咽地道:“北时哥哥又咽下去了么?”
“嗯。”傅北时的喉咙有些发疼,他不动神色,将年知夏拥进了怀中,“我喜欢咽下去。”
年知夏埋首于傅北时怀中:“一定程度上,我已融入北时哥哥的血肉当中了。”
“对,你已融入我的血肉当中了。”傅北时亲吻着年知夏潮湿的额头,又问年知夏,“你为何这般喜欢《珍食记》?”
年知夏答道:“因为著者对于食物的奇思妙想令我心折。”
因为《珍食记》是我自己所著的,经由你到了我手中,你与我颇有缘分;因为我打算离开了,想要将所有你给我的书籍再阅览一番,便从《珍食记》开始。
不知我这肚子能否撑到那时候?
“英雄所见略同,我亦喜爱《珍食记》,若有可能,我想见一见著者望梅叟,当面同他探讨。”傅北时失望地道,“不过莫要说是当面同他探讨了,除了《珍食记》,他便没有再出过第二本著作。”
年知夏暗道:著者正被你抱在怀中,且已怀上了你的骨肉,可惜著者不能自揭身份,与你探讨《珍食记》。
傅北时又道:“不知他是否换了著者名?”
并没有,替嫁前,我只是忙于念书,忙于家中生计,无暇再著书了;替嫁后,我日日提心吊胆,又为相思所困,全无著书的心思。
年知夏咬了一口傅北时的侧颈:“北时哥哥,勿要再说这《珍食记》了,给我你的手指。”
虽然他前四个月行不得房,但手指应当无妨罢?
“你要是难受了,定要告诉我。”见年知夏答应了,傅北时方才探下了手去。
偏生这时,房门猝然被叩响了,紧接着,镇国侯夫人的嗓音响了起来:“‘知秋’,汤药熬好了。”
第49章第四十九章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年知夏唇瓣微张, 神志涣散,浑身绵软地伏于傅北时身上。
“‘知秋’,汤药熬好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 将他生生地打醒了。
镇国侯夫人送汤药来给他是出于关心, 而他却狼心狗肺,非但玷.污了傅北时,还珠胎暗结,此刻甚至正含着傅北时的一根手指。
且镇国侯夫人如若知晓其为他送来的是安胎药, 不知会作何反应?
念及镇国侯夫人往日的种种好处,他更是愧疚难当。
他凝了凝神,方才向傅北时望去。
傅北时抽出手指, 低声安抚道:“知夏, 莫怕。”
年知夏瞧着傅北时水光盈盈的手指,羞愧更甚,当即起了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向镇国侯夫人坦白的念头。
他犯了大错,合该受到惩罚。
可是镇国侯夫人会如何处置他腹中的胎儿?
纵然镇国侯夫人对孙儿日思夜想,但她会想要悖逆人伦,且由他这个男子所孕育的孙儿么?
他要是镇国侯夫人,十之八.九不想要这个胎儿。
他下意识地一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一手推着傅北时道:“北时哥哥, 你快些藏起来。”
傅北时听得娘亲的嗓音, 并不觉得害怕, 第一个念头便是向娘亲承认自己与年知夏有染, 自己从未心悦过卫明姝,且自己非年知夏不娶。
但年知夏所言将他这个念头摧毁了。
年知夏并不愿公开与他的关系。
也是, 他仅仅是年知夏的奸.夫, 年知夏顺从于他, 甚至是引诱于他,兴许是因为他与兄长有六七分相似,兴许是因为年知夏深闺寂寞,总之,不可能是因为年知夏心悦于他。
“好,我先藏起来。”他舍不得违背年知夏的意愿,旋即抱着自己的衣衫躲到了床榻之下。
门外的镇国侯夫人见年知夏久久不做声,心生疑窦,提声道:“‘知秋’,汤药熬好了。”
她方要再叩门,房门刷地被打开了。
年知夏向镇国侯夫人道:“辛苦娘亲了。”
镇国侯夫人见“年知秋”仅着亵衣亵裤,披着外衫,又敏锐地觉察到“年知秋”的口脂颜色淡了些,好似与人接过吻了,于是即刻越过“年知秋”,冲了进去。
年知夏心知自己露出了破绽,疾步跟上了镇国侯夫人,佯作镇定地道:“娘亲,我一回府便睡下了,怠慢了娘亲,对不住。”
镇国侯夫人并不理睬“年知秋”,径直到了床榻前。
由于有床帐遮挡之故,床榻瞧来朦朦胧胧的。
她一把扯开床帐,进而掀开了锦被,一瞧,里头并没有藏着奸.夫。
她侧首望了“年知秋”一眼,才又低下了身,去查看床榻底下。
镇国侯夫人这一眼教年知夏心里发毛,他倏然阖上了双目,傅北时确实躲于这床榻下面,他与傅北时暗度陈仓一事马上便要大白于天下了。
他拼命思忖着措辞,不论如何,俱是他的过错,决不能连累了傅北时。
未料想,镇国侯夫人安静得很,并未发作。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目,却见镇国侯夫人站起了身来,又去搜查别处了。
镇国侯夫人将这房间搜查了一通后,并未抓住一大活人,却是瞧见了诸多傅南晰的旧物,睹物思人便是如此了。
她凝定了心神,致歉道:“‘知秋’,是娘亲误会你了。”
年知夏惊魂未定,摇首道:“定是我何处做错了,才害得娘亲误会我的,绝非娘亲的过错。”
镇国侯夫人叹息着道:“委屈你了,娘亲亦很是想念南晰。”
年知夏附和道:“不知何时才能得见夫君?”
镇国侯夫人答道:“据闻南晰生辰,今上要带着南晰去祈福,到时候,我们便能见到南晰了罢?”
年知夏面露羞怯:“不知夫君是否还记得我?”
算算日子,距傅南晰生辰不过半月,倘若镇国侯夫人不肯放他离开,正是他趁机离开镇国侯府的好日子。
“定然记得,你得快些将身体养好,勿要教南晰担心。”镇国侯夫人这才朝门外道,“白露,将汤药进来罢。”
“是,夫人。”白露端着食案到了“年知秋”面前。
镇国侯夫人亲自从食案当中端起了汤药:“温度适宜,‘知秋’快喝了罢。”
年知秋不好意思让镇国侯夫人亲手喂他,从镇国侯夫人手中接过了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瞬间充溢了全身,但思及这乃是安胎药,他便不觉得苦涩了,反而犹如饮了蜜糖一般。
镇国侯夫人又从食案当中端起了食盅,打开,里面盛着糖渍杨梅,道:“‘知秋’,解解苦味罢。”
年知夏取了一颗糖渍杨梅送入了口中。
糖渍杨梅的滋味一蔓延开去,他登时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归宁之时,他喝了调理癸水的汤药后,娘亲亦拿了糖渍杨梅来给他解苦。
倘使有人胆敢像他欺骗镇国侯夫人一样,欺骗他的娘亲,他必然怒不可遏。
他做错了事,错得离谱,纵使有再多的理由,亦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镇国侯夫人不顾阿妹的意愿,强行向年家下了聘礼,确是镇国侯夫人的过错。
但那之后,全数是他的过错。
即便替嫁算作迫不得已,那么向傅北时自荐枕席呢?根本不是迫不得已,而是梦寐以求。
他愈想愈觉得自己罪恶满身,闻得镇国侯夫人催他多吃些糖渍杨梅,他忍不住张口道:“娘亲……”
不行,他不能拿孩子冒险,倘使他现下孤身一人,定任由镇国侯夫人处置。
镇国侯夫人疑惑地道:“‘知秋’,你想说甚么?”
年知夏扯谎道:“娘亲,我有些倦了,得歇息了。”
“是娘亲耽误‘知秋’歇息了,对不住,娘亲这便走了,‘知秋’,你好生歇息。”镇国侯夫人怜爱地看着思念成疾的“年知秋”,“‘知秋’,你切记要将螺黛、面脂、口脂洗干净再歇息。”
年知夏颔首道:“多谢娘亲提醒。”
他目送镇国侯夫人离开,待房门被阖上后,他依言将螺黛、面脂、口脂洗干净了,又坐在铜镜前发怔。
没了这些脂粉后,他的面孔变得全无血色。
他余悸未消,猛然被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
毋庸回首,他便能确定抱着他的是傅北时。
傅北时亲吻着年知夏的后颈,柔声道:“知夏,你可无恙?”
“我……”年知夏回过首去,“北时哥哥,帮我……”向你娘亲求情,让她放我走。
话到唇边,他却说不出口了,他实在舍不得他的北时哥哥,他孩子的父亲。
傅北时发问道:“帮你甚么?”
年知夏张口咬住了傅北时的耳垂:“帮我,我想要北时哥哥的手指。”
傅北时将年知夏打横抱到了床榻之上,再度送入了手指。
年知夏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凝视着傅北时,直白地道:“北时哥哥喜欢我这副身体罢?”
傅北时笑道:“傻乎乎的知夏,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还需要问么?”
年知夏接着问道:“我抱起来是否能与女子媲美?”
傅北时亲吻着年知夏的额头道:“知夏,你何故将自己与女子做比较?”
年知夏霎时红了双目:“我不足以与女子做比较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傅北时尚未说罢,便被年知夏捂住了唇瓣,又听得年知夏含着哭腔道:“北时哥哥不是小气之人,哄哄我又如何?”
傅北时坦诚地道:“知夏,我认为你的身体远胜于女子。”
“多谢北时哥哥。”年知夏展颜一笑,“北时哥哥果真不是小气的人。”
傅北时用左臂将年知夏拥得更紧了些。
年知夏胡乱亲吻着傅北时的眉眼道:“北时哥哥,我觉得甚是愧对你娘亲。”
傅北时轻抚着年知夏的背脊道:“我亦然。”
年知夏百般挣扎,却说不出让傅北时收回手指的话,亦说不出想离开的话,遂沉默不言。
少时,他换了话茬:“北时哥哥,你适才躲在何处?”
傅北时指了指横梁:“便在这上面。”
年知夏玩笑道:“却原来,北时哥哥竟是梁上君子。”
“对,我乃是梁上君子,日日偷香窃玉。”傅北时并非无动于衷,他努力地忍耐着,终是抓了年知夏的手。
年知夏会意,又问傅北时:“入夜后,北时哥哥,亦会来当梁上君子么?”
傅北时肯定地道:“会。”
年知夏暗道:那我便等到入夜后,再让北时哥哥求镇国侯夫人放我离开罢。
然而,入夜后,傅北时的确来了,但年知夏未能开口。
一日又一日,傅北时每夜都会来当梁上君子,不过他顾念年知夏的身体,并不与年知夏欢.好,仅仅陪伴着年知夏。
第五日,年知夏又吐了,吐干净后,他注视着傅北时,一字一顿地道:“北时哥哥,我不要你了,我亦不想待在镇国侯府了,望北时哥哥能让镇国侯夫人快些放我走。”
傅北时不敢置信:“知夏,你说了甚么?”
年知夏便又复述了一遍。
就算自己与年知夏乃是露水夫夫,但这年知夏未免太干净利落了罢?
傅北时猛然抱住年知夏:“我不允许你走。”
第50章 第五十章
年知夏嗤笑一声:“你不许我走?傅北时, 你是我甚么人?你有何资格不许我走?我并非你的嫂嫂,亦非你的娘子,我们只是露水夫夫。且我可不是甚么贞洁烈女, 被你夺走了完璧之身, 便须得任由你摆布。”
傅北时未曾料到有一日年知夏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忽觉嗓子发疼,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知夏是喜欢与我当露水夫夫的, 我们便继续当露水夫夫不好么?”
“不好。”年知夏面无表情地道,“傅北时,要我提醒你么?我确实向你自荐枕席了, 但只有一回。后来, 是你强迫了我,你甚至害得我足足三日下不了床榻。傅北时,我同你做露水夫夫是为你所迫。”
倘若他并非身怀六甲,他愿意一直与傅北时做露水夫夫,直到傅北时厌倦了他,或是直到傅北时与卫明姝成亲。
但他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为了腹中胎儿的安危,他不能再留在这镇国侯府了, 他得离开, 离得远远的。
傅北时望住了年知夏的双目:“你对我便没有半分夫夫之情么?”
“一夜夫夫百日恩, 可是……”年知夏勾唇笑道, “傅北时,我们至多是强.暴变通.奸, 我好端端的, 岂会犯贱地对你产生甚么夫夫之情?”
“我……”傅北时哀求道, “知夏,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年知夏失笑道:“换成你,作为男子的尊严被强.暴犯踩于脚下,身体一次又一次地被强.暴犯打.开,你能否原谅?”
“我……”傅北时登时语塞了。
“你甚么?你,傅北时,表面上是铁面无私,断案如神的京都府尹,官居正二品;实际上,你强迫了自己名义上的嫂嫂,悖逆人伦,淫.乱这镇国侯府,实乃衣冠禽兽!”年知夏施力去推傅北时,却怎么都推不开。
傅北时这双手好似嵌入了他的血肉当中,难以剥离。
不知孩子能否感受到傅北时的温度与力道?
这大抵是他最后一次被傅北时所拥抱了。
思及此,他的眼眶稍稍有些发烫了。
不过他的双手却是坚定地掰开了傅北时的一根手指。
年知夏所言字字诛心,傅北时惊慌失措:“知夏,我要如何弥补,你方能原谅我?”
年知夏一言不发,一根又一根地将傅北时的手指尽数掰开后,当即向后一退。
他瞧着傅北时,直觉得自己的心脏业已被自己掰碎了,全然感受不到心跳,这便是痛彻心扉的感受罢?
傅北时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双目生红:“知夏,我究竟要如何弥补,你方能原谅我?”
“我已受够了,不管你如何弥补,我都不会原谅你。”年知夏从未见过这样低声下气的傅北时,心若刀割,但他不得不伤害傅北时,不然,他便走不了。
“我……”傅北时又伸手去抱年知夏,被年知夏躲过了。
年知夏怒斥道:“傅北时,勿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傅北时收回手,小心翼翼地道:“知夏,我知错了,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在未经知夏允许的情况下碰触知夏了,知夏可否留下来?”
自己居然将傅北时逼到了如此境地,但是年知夏明白自己不能妥协,万一他显怀了,一切便不可收拾了。
是以,他摇了摇首,讥讽地道:“你曾强迫过我,毫无信用可言,我信不过你,且我不想与你这等伪君子抬头不见低头见。”
傅北时清楚自己手中没有任何筹码能挽留年知夏,遂不折手段地道:“我劝你快些打消离开我的念头,否则,我便去娘亲处将你揭穿。”
年知夏笑吟吟地道:“傅大人曾承诺过我要护我与家人周全,傅大人果真毫无信用可言。”
“是,我卑鄙无耻。”傅北时凝视着年知夏道,“我只想将你留下来。”
年知夏满不在乎地道:“你若去镇国侯夫人处将我揭穿,休怪我禀明镇国侯夫人她这小儿子有样学样,与兄长一样成了断袖,甚至仗着发现了嫂嫂的秘密,逼.奸嫂嫂。这镇国侯府便要在这一代绝后了,任凭镇国侯夫人找再多燕瘦环肥,各有千秋的美人来,亦无济于事。”
他当然知晓傅北时并非彻头彻尾的断袖,他不过是拣了最为恶毒的语言来中伤傅北时而已。
但奇的是,傅北时并不反驳。
傅北时只得拿出了兄长这一算不上筹码的筹码:“兄长与今上如若再度交恶,兄长便会回镇国侯府,知夏,你假使走了,便见不到兄长了。”
“等夫君与今上交恶,得等到猴年马月,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年知夏娇羞地道,“等夫君回镇国侯府了,我再回镇国侯府便是。”
至此,傅北时用尽了全部的筹码。
年知夏取了傅北时的衣衫来,靠近了傅北时。
傅北时以为年知夏改变心意了,笑逐颜开:“知夏,你不走了么?”
年知夏迤迤然地往傅北时面上吹了一口气,继而亲手为傅北时穿上了衣衫,末了,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你现下便去镇国侯夫人那儿,让她放我走。”
傅北时不肯走,被年知夏推下了床榻,他踉跄着后退了十数步方才站稳。
年知夏握紧双拳,揪住了床褥,以防自己冲上前去,扑入傅北时怀中。
傅北时教一十又二的他情窦初开,又教一十又六的他怀上了身孕。
傅北时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之人,可惜他不是傅北时生命中最为重要之人。
“知夏……”傅北时近乎于卑微地唤了一声。
年知夏高高在上地道:“你怎地还在此处?碍眼得很,快去!”
傅北时绝望地确认道:“你当真非要走?”
年知夏毅然决然地道:“对,我非要走,我忍受不了与你居于同一屋檐下了。”
“好,我成全你。”傅北时倏然落下泪来,而后行至年知夏面前,温言软语地道,“知夏,过往种种俱是我的不是,我会尽早说服娘亲,放你走。”
这是年知夏第一次见到傅北时落泪。
傅北时言罢,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年知夏眼睁睁地看着傅北时越走越远,无声地哭了出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让你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对不住,全数是爹爹的过错,爹爹要是女儿家该有多好?”
傅北时很是庆幸五日前,自己并未向娘亲坦白,否则,他既伤透了娘亲的心,亦得不到年知夏,反而会令年知夏难做。
出了年知夏的房间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枯坐了一夜,彻夜未眠,天一亮,他便去见娘亲了。
镇国侯夫人正由白露伺候梳发,见得傅北时,奇道:“北时,你今日不是要上早朝么?为何连朝服都不换,还有空来向娘亲请安?”
傅北时开门见山地道:“娘亲,我认为兄长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头是岸,将嫂嫂留在这镇国侯府太过委屈嫂嫂了,还是放嫂嫂回娘家罢。”
镇国侯夫人摆摆手,令白露退下,才问道:“你已有数月不曾提起过此事了,今日是怎么了?”
傅北时解释道:“嫂嫂由于过度思念兄长而犯了病,饮汤药如饮水,我觉得嫂嫂若是回了娘家,便毋庸再目睹兄长用过的旧物,更毋庸日日躺在兄长曾睡过的床榻之上了,这对于嫂嫂的身体有好处。”
“这……”镇国侯夫人自然知晓“年知秋”每日早中晚都须得饮汤药,为此她亦忧心不已,但她从未想过要送“年知秋”回娘家,“‘知秋’已嫁入镇国侯府了,岂可回娘家?”
傅北时叹了口气:“难道我镇国侯府耽误了他的年岁尚不足够,还要取他的性命不成?”
镇国侯夫人为难地道:“南晰不是要你好生照顾‘知秋’么?南晰定然对‘知秋’并非全无情意,娘亲倘使送’知秋’回娘家,‘知秋’万一改嫁了,该如何是好?”
傅北时劝道:“娘亲,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兄长假若一直不回府,嫂嫂难不成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镇国侯夫人按着太阳穴道:“北时,你容娘亲想想,你先上朝去罢。”
“儿子告退。”傅北时回房换好官服,便坐上轿子,往九阙去了。
离早朝的时辰尚早,他与朝臣一同在朝房等候着。
须臾,他突然瞧见王大人洋洋得意地走了过来,自是心生疑窦。
半年前,王大人从正三品吏部尚书被今上贬为从六品吏部员外郎,自此,他每回见到王大人,王大人皆是低眉顺眼,生怕得罪了他,以致于触怒了今上。
今日王大人是发生甚么好事了?
莫不是王贵妃顺利生产了,且诞下了皇长子?
目前为止,今上膝下仅有两位公主。
今上已为兄长遣散了后宫三千佳丽,而兄长并非女子,不能生育,换言之,惟有王贵妃有望诞下皇长子。
果不其然,紧接着,他听得王大人高呼道:“昨夜,皇长子降生了。”
鉴于王贵妃接连两胎均是公主,不少朝臣面露愕然,随即纷纷向王大人道贺。
尽管王贵妃已被逐出了后宫,如今有了皇子傍身,卷土重来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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