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挖到瓷罐,魏大娘已气喘宇宇,只得找到一块石头,坐下小憩。
此刻已是深夜,密林内黑漆漆的,偶有零碎月光投进林中,映到干枯树枝,给树枝蒙上白光,好似腐朽的手骨,狰狞伸向天际,将这一片寂静衬的更为阴森。
这一幕吓得魏大娘浑身一颤,口中念叨:“老天保佑!”便收回目光看向瓷罐,她心里起了烦躁,这个罐儿是村东魏罐儿制得,这种形制,魏罐儿做的也不多,若不是当时情况特殊,她也不会用这个罐儿,因这罐儿众人都知是她家的东西。
魏大娘这会背疼的厉害,年轻时候背上受了伤,如今稍微累着一丁点,都得休息一阵。
敲打着手臂,魏大娘抬头,却发现树下不远处平白无故多出来一样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物什,惊得她差点歪身倒下。
将风灯挑高了看,那诡异东西居然是个罐儿,那不是她埋的罐儿吗?可她还未把罐儿挖出来,这罐儿怎会在树下?
魏大娘战战兢兢站起身,凑近了看,还真是她那个罐儿,再看看坑里,坑里那罐儿也在,怎会多出来个罐儿?难道真是俗语说的“久走夜路必撞鬼”?
魏大娘想到此处,感觉头皮发麻,急忙“呸呸呸”了三口,喝道:“都是死了的人了,快走快走。”都说连呸三口消灾驱邪,魏大娘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说完罢了,提起灯,就要继续掘罐儿。
还没走上两步,面前又出现一个罐,还是一模一样的瓷罐,魏大娘瞬间汗毛倒竖,回头一看,树下那罐还在,坑里那个罐还在,只她面前又多出来一个罐。
这下,她惊慌失措起来,因她忽然想起,有说法说凡人肩头头顶各有一把火,三火是人的阳气所在,一般鬼祟不敢近,若是遇事回了头,那就会灭了一把火,脏东西就有可乘之机了,想到适才回了头,魏大娘顿时毛骨悚然,吓得面如土色。
“呜呜~”
忽然林中有婴孩的哭声响起,声音凄厉,在林中经久不息,魏大娘忍不住颤如筛糠,瞪圆双眼,循声看去,那林子里却是黑漆漆什么也看不到,魏大娘只觉得浑身抖得厉害,双腿好似软了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
“哈哈~”
林子另一方,又有婴孩笑声响起,笑声刺耳,惊心动魄,魏大娘已吓得摇摇欲坠,笑声渐响渐近,魏大娘终是撑不住,坐到了地上。
“姥姥,我好辛苦,姥姥,我好惨。”阴森森的稚子音自密林传了出来,音调哀怨,尾音绵长。
听到这话,魏大娘已经快昏了头,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口中哭嚷着:“我错了,杀了你也是不得已,鬼童子,饶了我罢,你便去了吧。”
“原来孩儿是你杀的,那你是如何动的手?”一道轻柔悦耳声音传来,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自树后走出,从阴影进入月色中,莫致之通身的凌厉飒爽被月色糅得温柔,皮肤更加晶莹,眉目更加清秀,束紧腰身的青衣衬得她气质出尘,只含笑双眸带着威严。
在静谧密林中,这月下美人好似一场凄美梦境。
随即,林子里亮起几盏灯,从各方走出来几人,都是魏大娘今日才见过的捕快,此外,还有个剃着茶壶盖头的男孩,竟是魏罐儿家的魏小狗,原来扮作婴孩声音的是魏小狗,搬动罐儿的是功夫高深的小龙,多的罐儿自然是魏罐儿设法找出来的。
魏大娘看到眼前众人,一时间惊疑不定。
“此番上演一出折子戏,可还算精彩。”莫致之敛了笑容,通身威严扩散,目光冷肆起来:“人赃并获,魏大娘还不从实招来?”
魏大娘终于才知道这是上了当,中了莫致之的计了。
魏大娘只得一一招供,原来魏富贵年少时,曾被批过命,算命先生说魏富贵:“富贵子嗣焉用求,若得长子便无忧。”
于是,魏大娘便牢记魏富贵一定要生出个长子,便可子嗣绵长富贵加身,岂料嫁过来的林二姐,居然在第一年里生了个女儿,那便没有长子,这该如何是好?
魏大娘一狠心,心生歹意,将孩子害死了,第二年,林二姐又生了女儿,魏大娘如法炮制,继续造下罪孽,只是这孩儿居然活得久了些,险些过了满月,这叫魏大娘不免心惊,不久后,第二个孩儿依旧死去,直到第三个孩儿,也是如此操作,只是经年三次,魏大娘便觉是儿媳妇次次生女儿应是不详,干脆将儿媳妇卖了了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可如此狠毒?”莫致之气的声音颤抖。
“你就该被砍头下油锅。”林小六更是愤怒。
魏大娘缩在一旁,不敢言语。
众人七手八脚将瓷罐挖了出来,瓷罐内果然有着一具小小骸骨,这苦命的孩儿,居然生生死在血亲手中,委实可怜。
莫致之仔细勘察,果然在孩儿颅内发现了一根绣花针,原来女婴皆是因卤门插入绣花针致死。
婴孩一岁前,头部卤门还未愈合,头顶十分柔软,受到这等攻击,表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老二竟是卤门被插入绣花针后,还活足了半月余。
想到魏大娘如此阴狠,众人看其目光各有鄙夷,老刘头直摇头,小龙眼都不欲看过去,怕污秽了双眼,只萧世幸眸光冷淡,睫毛半阖盖住眼底的一丝杀气。
“下山后,你就等着被砍头吧。”林小六一脸愤慨,喝道:“起来!”
魏大娘慢慢爬起身,行动间好似身体有恙,摇晃站立不稳。
萧世幸漆黑眸光陡然幽深,开口说道:“姐姐,这案中怕是还有隐情,这婆子行动不便,想她曾在宫中待过,像是受过杖刑,落了病根儿,应是肩不能背,这诺大个罐儿她是如何带上来的?只怕是另有帮凶。”
他话音刚落,魏大娘脸色大变,急忙辩解:“是我犯案,抓了我去便是了,还要作何打算?可不能去误伤好人。”
“哎呦,你竟还知误伤好人?”林小六更加不耐起来。
莫致之恍然大悟,看向魏大娘,口中故意说道:“能要魏大娘你如此袒护的,只怕是你那心肝儿子吧?如此说来,你们是二人协同犯案?”
魏大娘立马急红了眼,吵闹不休,“不是,只我一人犯案,你杀了我便是,不可伤我儿子。”
案情明晰,魏大娘刚才挖罐之时,只双手挥动土锸,就累得气喘吁吁,若真是背不能扛,那必有同谋。
“那你便将罐儿举起放入背篼中,若背得下山,我就信你。”莫致之抬眸,清冷脸色带着鄙夷笑容。
魏大娘站起身来,吃力举起罐,再放入背篼,双手已颤抖不停。待将背篼背在背上,魏大娘蹒跚走了起来,没走多久,单膝跪了下去,她咬咬牙,继续用力爬起,又走了几步,摔坐在地上。
“认罪吧,你是想把罪责都揽了去,只为护住你那儿子。”林小六的话掷地有声。
魏大娘累的说不了话,一个劲摇头否认。
莫致之跟在后面,轻声开口:“魏大娘,你儿子是一条命,难道那三个女婴就不是么?你母子二人草菅人命,罪无可恕,却苦了林二姐,苦了那三个孩儿,活生生三个孩儿呀,她们身上流的也是你儿子的血,你怎忍心下得去手。”
听到这话,魏大娘再无力气,趴伏在地。
*
此案告破,第二日清晨,莫致之带着老刘头在河边同村长告辞,小龙也在一旁和魏小狗说话,好似是夸魏小狗胆大,在乱葬岗也不怕,要魏小狗大了一些,再去京中找他。
魏大娘和魏富贵身上俱被锁住,链头都在林小六手上,林小六脚下有只背篼,盛着那罐儿,人终是有些扬眉吐气。
河边稍远处,林二姐茫然站在一旁,眼中全是凄苦,案虽告破,她却无家可归,林小六曾邀她回林家村,她也只管听了不曾答复。
萧世幸站在河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正利落地玩转一枚棋子,瞧着冬日里薄冰下的暗潮涌动,眸光微漾。
众人准备上路之时,萧世幸忽然走了上来,“姐姐,我有话单独同魏婆子说。”
莫致之一愣,看向不欲多言的萧世幸,还是点头应允了。
萧世幸面色冷酷来到魏大娘身边,“此处不宜说话,你随我来。”说罢先行一步,魏大娘不明所以,跟着去到河边一座废弃旧屋,小龙急忙要跟上,萧世幸摆手,要小龙等候在原地。
过了好一阵,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凄厉哀嚎。
“小六,看住魏富贵。”莫致之说完,急忙冲了过去。
屋内的场面惊呆了莫致之,屋中是一片废墟,只两面墙还留有大半的残垣断壁,其余墙壁皆倒塌,寒风自空面吹了进来,将地面茅草吹的摆动,好似要尽快结束这些草芥的生命。
魏大娘胸口插着一把刀,鲜血自伤口汩汩而出,她口中有血沫噎住了喉咙,好似还有话说,却说不出口。
小龙先行一步进了屋,在屋中看着被刺的魏大娘一脸惊讶。
莫致之蹲了过去,仔细检查伤口,魏大娘胸口那刀伤,入的极深,刀尖刺入心脏,已将魏大娘心脉刺断,已是无法挽救了。
“小王爷。”小龙叫出声。
萧世幸从一面残壁后绕了进来,小王爷眉头微蹙,双目冷淡含着透心冰凉。
魏大娘听到呼唤,瞪直双眼,伸出手指颤抖指向萧世幸,莫致之顺着手指震惊看向萧世幸。
倏然,手指垂落,魏大娘没了气息。
萧世幸眸光清澈定定看着莫致之:“不是我,有人偷袭魏婆子,我追了出去,回来就是这幅光景了。”
既不是他,为何魏大娘临死前手指指向他?莫致之不明白,但她也知凡事不可只看表面。
“娘!”魏富贵跑了过来,老刘头和林小六跟在其后,魏富贵见状放声痛哭。
林二姐来在了门口,先是一惊,也掩脸哭泣起来。
魏富贵忽然朝她哭嚷道:“都怪你,你回来做什么,还带一干官差回来,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就是不详之人。”
林二姐闻言,悲咽的说不出话,一时间已然哭不出声,只双手紧紧捂住了心口,眼眸俱是绝望,裙裾摆动间,转身跑出,好似悠然落下的蝴蝶,也像奔赴火焰的银蛾。
莫致之莫名觉得心口一紧,一种说不出的心慌浸入而来,追了出去,还未来到河边,就看到林二姐抱紧尚在河边的瓷罐,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那一瞬间,莫致之好似看到漫天泛出血红色,感觉她从头到脚,浑身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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