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茨比抱着人直径来到了主卧室旁的配室。
配室里有张单人小床,尺寸不大,但提西躺上去后,左右依然多出了相当可观的空档儿。
见状,盖茨比皱了皱眉,弯腰将耷拉在床边的绒毯又往少年身边团了团,这才满意地舒了口气。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果然布坎南家的人都是难缠的烦人精。”他一边叨叨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把金色小钥匙,摸到提西的脑后,而后动作生涩地鼓捣了一番。
啪哒——
随着一声轻响,锁头应声而开,黄金面具的前后片没了束缚,分成两半滑落在枕边,将提西那张惨白的小脸儿露了出来。
在过去人生三十二年里,历经过太多人和事的盖茨比以为,除了在路易斯维尔初见黛西那晚之外,再没有什么会让他生出屏息的惊艳之感了。
可就在过去短短一个半月里,他竟然又神奇的经历了两次这种感觉。
一次是在伦敦皇家艺术学院顶层的私人画室中,睡眼朦胧的提西趴在书堆上,阳光托着他凌乱的金发,白皙细瘦的藕臂高举过头,一边抻着懒腰,一边用黏黏的声音问,他是谁。
而第二次就是现在。
少年的头发如翅膀散在枕头上,巴掌大的小脸儿苍白如纸,却毫不影响五官的立体漂亮。他的眼角似是被什么东西割破了,右睫毛下沿有道半寸长的短弧,颜色猩红。
盖茨比盯着那抹红,瞳孔骤然紧缩。
“可恶。“
他攥拳低咒,却不知道是在骂谁。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三下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盖茨比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站直身子,往后退了两步与小床拉开距离,接着拽了拽因为抱人而被压褶的礼服,这才淡淡道:
“进来。”
卧室门应声而开,瘦孔雀管家含着下巴站在门外,毕恭毕敬地发起问候,“晚上好,盖茨比先生。”
盖茨比绷着脸,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进来。
“阿尔弗,你明天一早就联系阿瑟,让他中午出来跟我见一面,必须来,否则他表弟那单货就不用发了。”
管家闻言,半挑眉毛愣了一瞬,而后迅速恢复镇静,“我明白,盖茨比先生,明天一早我就会联系他。”
盖茨比点点头,面冲落地窗,看着窗外黑漆漆的海湾若有所思一阵,低声问道:“布坎南家这小子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在咱们这儿一个多月里,你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没有,盖茨比先生。”管家淡定地说,“提西先生在咱们这里做客的这一个多月以来,身体状况一直很好。”
“是嘛,他吃饭、睡觉什么的都没问题?”盖茨比边问,边低头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
“除了有点儿挑食以外,其他的都没问题。”管家从容对答。
“嗯。”盖茨比点点头,瞥了一眼陷在棉被里的人,继续问道:“他现在睡在哪儿?”
自从把提西从伦敦带回来,他就把人丢给了管家安排,现在想想,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平时睡在哪间屋子。
“提西先生现在住在之前储酒的一间酒窖里。”管家诚实回道。
“什么!酒窖?咱们这是没房间了吗?居然会有人需要睡酒窖?”盖茨比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盖茨比先生,咱们这里目前还空着十八间随时可以启用的客房,并非没有空屋。之所以会让提西先生暂睡酒窖,也是我根据他的要求做出的安排。”管家说。
“提西自己提出来要睡酒窖的?”
“是的。属下原先为提西先生安排的客房在二层,但是他觉得有些吵,恐影响创作灵感,因此提出要换房间。本着尊重客人自由意愿的原则,我带着提西先生先后参观了八套客房,可他都不太满意,直到偶然看到了咱们的酒窖,才突然做的决定。”管家阿尔弗认真地解释道,表情恭敬温和,不卑不亢。
“参观了八套客房都不满意?哈,真是个娇纵惯了富家少爷。”盖茨比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看向提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讥讽。“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只好主随客便,让他好好享受在酒窖里的安静生活了。”
“先生英明。”管家点点头,然后试探地问,“盖茨比先生,现在夜深了,要不要我把提西先生带回他的房间睡,别影响了您休息?”
盖茨比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半眯着眼睛盯着床上的人瞧了好半天,最后才轻叹了口气道:“算了,今天就让他先睡这吧,别折腾了。”
“好的先生,那我一会儿就去把提西先生的睡衣还有洗漱用具送上来。”
“嗯。”
盖茨比点点头,转身往自己的主卧室走去,没走出两步,却又停在了门前。
“对了,明天通知我的私人医生下午过来一趟,帮我做个全身检查,之后顺便也给他看看吧。”
管家闻言,脸上露出了瞬间错愕和慌乱,而后立即恢复正常,恭敬回道:“好的,先生。”
“嗯,行了,你也早休息吧阿尔弗,辛苦了。”盖茨比扯了下嘴角,而后转身走回卧室。
“不辛苦,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
管家回道,而后顿了一下,等那扇卧室门关严后才慢慢走到书架前,盯着上边一张老者的黑白照片看了很久,浑浊的眼中竟平白多了几分缱绻。
管家走后,窗外传来了雨打玻璃的声响,细细密密,如同恋人间的呢喃低语。
床上,提西依旧安静地睡着,丝毫不被雨声打扰。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伦敦那间充满阳光的私人画室。
画室中,他穿着一件真丝的白色灯笼袖衬衫,左手拎了一只铜制小喷壶,右手握着一把象牙木雕刀,齐肩的金发用黑丝带松松束在脑后,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轻摆。
“提西,这次学校的年终展很重要,获得投票最多的人,就能拿到明年辛德国际艺术大赛的参赛推荐,你应该了解其重要性吧。“站在他身边的白胡子老者说。
“我明白,巴顿教授,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准备参展作品的。”提西笑着说,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儿。
“嗯,这个积极的态度我很喜欢。”老教授也回以微笑,然后将目光转向提西面前的巨大的灰陶块儿上,好奇地问,“你这次准备雕什么?“
“大卫,大卫王,那个割下了巨人头颅的牧羊人。”提西兴奋地说。
“为什么会选大卫王呢?”巴顿教授继续问。
“因为他勇敢、机智,而且他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人,没有倚杖任何家族或金钱的势力,纯粹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战胜了巨人歌利亚,从而得到了人们的肯定与爱戴。”
说话间提西将目光投向窗外广阔的天空,胸口被澎湃起伏的情绪激荡得微微发痛。
这是一种他喜欢的痛。
这痛使他感到斗志满满,充满希望。
“很好,很好。”巴顿教授捋着胡子连连点头,“提西,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能凭着自己的努力,赢得人们的喜爱与肯定的。”
提西用力点点头,嘴角的笑意越发灿烂,胸口的那份振奋人心的痛也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甚至有些过痛了。
“啊……”
他终于痛得忍不住微微窝下身子,开始大口喘粗气。
“药……哥哥给的药……”
梦里的提西赶忙往那个专门放药的口袋里掏,可不想却摸了个空。
“啊……我的……药去哪儿了……”
疼痛和窒息,使提西的眼前泛出点点光斑。他绝望地抬起头,想去向巴顿教授求助。
可不知为何,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老教授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金发男人。
那男人看着他,眼神如刀,仿佛有什么仇怨一般。
“你又失败了,布坎南小少爷。”他动了动嘴皮,冷冷地对提西说:“请问在伦敦,残次的艺术品该如何处理呢?”
“不……不要……不要毁了我的作品……不要……”提西按着胸口苦苦哀求。
“哈,布坎南小少爷,你就是个依附家族而活的牵牛花,永远都成不了大卫王。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这座房子了,就好好戴着这个的黄金面具,夜夜娱乐我的宾客们吧,哈哈哈。”
那男人的笑声,像枭,啄去了少年看见希望的眼。
“不要!”
提西痛极,尖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瞪着眼睛,在黑暗中奋力呼吸,分不清此时与彼刻哪个才是现实。
疾风混着冷雨从敞开的窗口灌入,打湿了床脚,使得被窝里一片冰凉。
提西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抱紧自己的肩膀,并把浸在湿冷被子里的脚往身侧缩了缩。
他的胸口依旧疼痛难忍,每一次呼吸都需格外用力。可至少颈间那种被人扼住的窒息感消失了大半,他终于可以大口喘气了,
说来讽刺,也不知道是谁留了这扇窗子没关,八成不是出于善意,却歪打正着使冷冽的晚风缓解了气喘症,让他在今夜捡回一条命来。
提西仰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在黑暗中抻着修长漂亮的脖颈,却没有发出一定丁点儿声响。
他像只深陷在泥沼中的天鹅,眼看着那一只只曾一起共度盛夏的候鸟们朝着梦想与希望展翅南飞,而自己却只能被困在这腌臢之中,无助地奋力挥动翅膀,却在徒劳中渐渐被冰雪掩埋。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什么只要按照要求做出雕像就会放我走,统统都是骗人的。”
提西紧攥着被子喃喃地说,泪水滑落,洇了眼下新鲜的伤口,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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