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西的尖叫声来得突然,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盖茨比闻声立刻停下脚步,紧张地看着怀里哭叫挣扎的人,那晚在宴会厅里猩红的记忆倏然闪回到眼前,心中登时方寸大乱。


    他慌张地拽起提西的胳膊,想去查看他手上的伤。可情急之下力道过猛,弄疼了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少年,引得他又是一阵激烈挣扎。


    见此情形,盖茨比不知该如何是好,额头上满是急出来的汗。


    而在他们旁边的洛奇则要显得淡定许多。


    他从盖茨比抱提西下车开始,注意力就没有离开过少年的脸。因此自然把对方从惊艳到惊恐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在提西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时,洛奇便觉察出不对劲,于是立刻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查看,只见少年死死地盯着的,正是那间半地下酒窖的窗子,顿时心里有了数。


    “杰伊,别在这耽搁了,赶紧先带客人进屋让医生看看吧。”洛奇一边说着,一边朝右挪了两步,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提西的视线。


    盖茨比猛然抬头,深蓝色的眼睛里卷着遮天巨浪,被汗湿的金发贴在脑门儿上,衬的那张血色尽失的俊脸更加苍白。


    “对,对,对……”


    他似乎是急糊涂了,这才想起来艾瑞克医生此时就在家中,赶忙用力点点头,抱着提西就往大门跑去。


    ……


    宽敞明亮的卧室内,盖茨比站在床边,看着吃过药熟睡的少年,这才松了口气。


    他抬手虚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拽松颈间的领带,整个人像是被抽走全部力气一般,向后瘫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


    “你没事吧,杰伊?”站在一旁的洛奇关心地问。


    盖茨比摆摆手,脸色依旧不算太好。


    “艾瑞克医生说提西是受到了刺激,所以情绪突然失控……洛奇,你说刚才在院子里,大门都还没进,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他了呢?”


    盖茨比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倍感无力,后悔之前自己没有多花点心思关心提西的事,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杰伊,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洛奇表情凝重地说。


    “你知道?”


    “嗯,不过在跟你解释之前,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盖茨比问。


    “昨天半夜,我一位跑船的朋友,在海上发现了你的前管家,阿尔弗。”洛奇压低声音说。


    “什么?海上?”盖茨比瞪大眼睛,倏然站起身来,而后又立刻闭上嘴巴,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少年,小声道:“走,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主卧室旁的配室。


    这是当初提西在派对上晕倒后,盖茨比把他抱来休息,结果第二天被人砸烂的房间。


    如今房间内部已经重新整修过,除了书架上的陈设有变以外,早已看不出曾经被毁的痕迹。


    盖茨比关紧房门,引着好友走到落地窗边的沙发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落座的意思。


    几乎一夜未睡,疲惫不堪的洛奇也没有跟他客气,直径做到了沙发上,并且从水壶里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洛奇,你刚才说阿尔弗找到了?在海上?”


    “是的。”洛奇放下杯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继续道,“自从接受了你的嘱托以后,我就动用了自己在纽约的所有关系找他。可是这家伙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豪无踪迹可循。”


    “我之前派出去的人也是这么说的。”盖茨比点头附和。


    “昨天晚上八点多,我有一位做捕捞生意的朋友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从海里捞出了个奄奄一息的人。那人浑身是伤,手脚被反绑在一片大木板上,整张脸被海鸟啄得不成样子,几乎分辨不出样貌。”洛奇道。


    盖茨比皱紧了眉头,扭着小指上的尾戒,提出了疑问:“既然分辨不出样貌,又怎么能确定这人就是阿尔弗呢?“


    “因为我朋友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洛奇说着便从西服兜儿里掏出一枚小拇指大的金色物件,递给了盖茨比。


    “丹的印章?”盖茨比看着掌心里的东西,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是丹·科迪的东西,盖茨比以前见丹拿火漆密封信件时用过。印章上边刻着大写哥特体字母c,还有融合了科迪家徽元素的雄鹿纹饰。


    这枚印章是盖茨比和丹的情妇争夺遗产落败后,带走的为数不多的物件儿之一。在参战那段日子里,他一直将其随身携带,没事就拿出来看看,为的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跨越阶级的志向。


    后来他从牛津退学,返回美国,靠着聪明才智和铁腕手段迅速积累财富,买下这幢豪宅,成为了这里名正言顺的主人。


    盖茨比入住后,以前的老仆们怕他报复,早就走的走,散的散,唯有阿尔弗留了下来,帮他重新招聘人手,并把整个家管得井井有条。


    为了表示感谢,他亲手把这枚印章送给了阿尔弗,并希望他能继续为自己效力。


    如今印章犹在,刻面上的雄鹿依旧高傲地挺着鹿角,可那头畜生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像是在嘲笑盖茨比这么多年来对阿尔弗付出的信任。


    盖茨比合上五指,把那枚棱角分明的印章用力按进手心:“他人呢?“


    “在酒窖。”洛奇侧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站起身来,贴近他耳边低说,“就是之前关那位小少爷的地方。”


    闻言,盖茨比神色一凛,用如刀鹰目紧盯着好友的双眼。


    “关?”


    “嗯,关。”洛奇表情严肃地点点头,眼中快速掠过一抹不快:“那间酒窖的房门朝里开,可内侧连个门把手都没有。门是旧的,锁是新的,装在门外侧,只有外边的人才能打开。杰伊,人在你这住了快两个月,对此你竟会完全不知?”


    “我……我没去看过他……”盖茨比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可闻。


    “那我建议你去一趟那个房间看看,说不定就能明白为什么那位小少爷刚刚会突然失控。”语毕,洛奇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盖茨比,“哦,对了,杰伊,在去之前,你最好先看看这个。”


    …


    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硬牛皮鞋底撞击木地板的闷响。


    盖茨比跟在洛奇身后,心里七上八下,被自己的脚步声扰得心烦意乱。


    他在这幢皇宫般的大房子里前前后后住了七八年,但熟悉的地方不过就是卧室、书房,还有夜夜笙歌的宴会厅罢了。


    如今走过的这条走廊是在仆从活动的区域范围,墙壁上没有繁复的石膏浮雕装饰,也没有价值连城的油画画作,甚至连面修饰空间用的大镜子都没有。


    有的只是油漆斑驳的绿色墙壁,年久失修已经有些起翘的木地板,还有隔两盏才有一个亮的昏黄壁灯。


    盖茨比从没有来过这里。


    在他的认识中,这座海畔庄园是如宫殿般美好的存在。


    在这里,每间卧室都充斥着明媚的阳光;音乐环绕的宴会厅连天花板都包着金箔;足有三层楼高的书墙上,珍藏着数以千计的绝版书籍;以白色贝母铺就的露天泳池在月下散着柔光,是这世界上最浪漫景象。


    然而此时,盖茨比却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确切地说,像是回到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底层世界。


    他跟在洛奇身后一路走,直至走廊尽头才终于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洛奇指了指面前矮门说。


    盖茨比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这扇木门,发现确如好友所说,门是旧的,可上边的黑漆重锁却是崭新的。


    他抬起手,指尖轻触铸铁锁头,顿时感到一阵冷意窜入身体。


    盖茨比不禁打了个寒颤,赶忙将手指往回缩了缩,可旋即又倏然停下,顿了片刻,紧接着以整个手掌紧握住锁柄,用力扯开锁闩,最后一脚踹在了门上。


    门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浑浊的、陈旧的,混着腐烂水果酸气的霉味扑面而来,使得肺部无比健康的他都顿时感到窒息。


    盖茨比拧着眉头,紧咬后槽牙,强忍着想要咳嗽的冲动,任凭胸口被憋得生疼。


    这一瞬,提西那张惨白的小脸儿赫然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晚在宴会厅里想不通的事,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答。


    盖茨比紧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血腥味在口中逐渐浓郁,却依旧压制不住整颗心,被愤怒与悔恨轮番揉捏的痛楚。


    他有些眩晕,伸手扶上了门框,指甲深深抠进了门框的朽木之中。


    “你还好吗?”洛奇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


    “嗯。”盖茨比闷哼一声,掀起眼帘,透过赤红的视野紧盯着床上的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他估计又昏过去了。”洛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解释道。


    “帮我把艾瑞克叫下来。”盖茨比压着嗓子说,语气冷若冰霜。


    洛奇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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