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好友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后,盖茨比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入这间酒窖改成的临时卧室。
由于葡萄酒的贮藏对温度和湿度有明确需求,所以前任嗜酒如命的房主在建这个酒窖的时候,特意选择了背阴的半地下室,并装了一套在当时最先进的湿度控制设备。
后来盖茨比接手豪宅,吸取了丹·科迪喝酒误事的教训,对一切酒类持保守态度,只是会客时偶尔小酌,自然也就废弃了这个酒窖。
如今年久失修又终日不见阳光的房间,早已变成了黑霉斑的狂欢胜地,污浊的空气被无法打开的半窗囚在这里,像一谭死水,唯有偶尔开门的时候才会泛起细微波澜。
盖茨比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昏迷的阿尔弗,试图透过层层纱布,重新拼凑出那张他曾经无比信任的脸。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洛奇的声音,倏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杰伊,艾瑞克医生到了。”
“盖茨比先生,您好。”
盖茨比闻声转过身,冲门口的两人点了点头,“艾瑞克医生,请你帮忙把人弄醒,我有话要问他。”
“这……盖茨比先生,病人伤得很严重,为了保证他的身体不进入急性应激模式,我前不久才给他打了高剂量巴比妥,恐怕……”老医生面露难色,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盖茨比骇人的眼神给吓禁了声。
“我要他现在就醒过来。”盖茨比紧盯着艾瑞克,一字一顿地说,“现在!”
“艾瑞克医生,请您按盖茨比先生说的做吧。”洛奇低声附和道。
“可是……巴比妥根本就没有直接作用的解毒剂啊……”
“艾瑞克医生,您从业几十年,想必对于如何解决这种问题也并不是束手无策。今天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人能在短时间内醒过来就行了。”洛奇的语气也越发冷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老医生连白胡子都在颤抖,目光在两位西服革履的绅士之间来回折返,最终叹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可以尝试用疼痛刺激来逆行巴比妥的药效,但是由于刚刚给药剂量较高,可能需要更高等级的刺激才行。”说着,艾瑞克医生打开了医药箱,从夹缝中掏出一个条形的小包。
“可以,您尽管做就是了。”洛奇看了一眼身旁沉着脸的盖茨比,肯定道。
“好的……不过疼痛刺激的过程怕是免不了血腥……您和先生最好先出去等候……”老医生打开了小包,露出几把寒光逼人的金属工具。
“不需要。”盖茨比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直接开始吧。”
……
洛奇早年在街上流浪,自认为见过不少血腥残忍的画面,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可当艾瑞克医生将又长又扁的银签缓缓推入阿尔弗的指甲缝里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阵反胃。
尖锐的疼痛刺激着老管家的中枢神经,虽然意识依旧被药物控制着无法清醒,但身体却开始依凭生物体的本能产生细微颤抖。
待银签插至甲根后,艾瑞克医生才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脑门儿上的细汗。
他回头偷瞧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盖茨比,而后继续埋头行事。
老医生用一条白色的纱布巾包住银签柄,而后抿着嘴唇,从左向右慢慢拉扯。
房间里很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血肉分离时的细微撕裂声,充斥着这个长满霉斑的老酒窖。
躺在床上的阿尔弗颤得更厉害了,除了被艾瑞克紧扣着的左手外,其余的三条胳膊腿都在剧烈痉挛,将他身下的硬床拍得咚咚作响,同时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杰伊……要不……”
“洛奇,如果你觉得不适,可以先到外边等。”盖茨比表情木然地看着面前骇人的一幕,沉声说。
“没,没事……”洛奇吞了口口水,勉强回绝了对方的好意,却还是别过眼,不再去看床上的人,而是用余光扫向坐在阴影中的盖茨比。
他觉得这位多年不见的好友变了很多。
过去的詹姆斯,虽然说话做事都像初生牛犊一般勇猛,不计后果,但是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却是纯粹的。
而现在的杰伊表面上虽然彬彬有礼,可内里却藏着一股子狠绝,眸子里也总闪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绿光。
他不知道好友这十年来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想来也不难猜,一个人能用短短几年从赤贫到富可敌国,想必不单是靠才智和运气所能达成的。
洛奇这么想着,突然被一声不似人类的刺耳怪叫打断了思绪。
他顺声望去,只见艾瑞克医生手中正攥着一柄老虎钳,钳子尽头,一片血淋淋的指甲盖被紧夹着,早已脱开了其原本生长的血肉之躯。
床上的阿尔弗醒了,躺在床上不停吼叫着扭动身体,脸上的白色纱布也因为伤口崩裂而被染得赤渍斑斑。
老医生拿来一个不锈钢的肾形小托盘,将那枚指甲丢了进去,发出一声脆响。
“盖茨比先生,人已经醒了。“
“嗯,辛苦。”盖茨比低声应道,而后转头看向洛奇,语气放柔了几分:“洛奇,你先带着医生上去替我陪陪提西吧,我怕他醒了看不见人会害怕的。”
“好。”洛奇点点头,“杰伊,楼梯口我留了两个仆从,有什么事你知会他们就行……还有,不管这个人说了什么,你都别冲动……”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让人在这幢宅子里咽气的。”盖茨比盯着床上的人,淡淡地说,“对了,艾瑞克医生,请把你的药箱暂时留下吧。”
…
待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盖茨比才停下敲击木制扶手,慢慢站起身来。
床上的人虽然醒了,但是剧烈疼痛加上镇定剂的残余,依旧令他意识模糊,大睁着眼睛,口中不断呓语。
“阿尔弗。”盖茨比打开药箱,从里边掏出一只金属注射器和一个小棕瓶儿,“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你……那个……穷小子……”
“哈,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你心里依旧是那个穷小子。”盖茨比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拔掉瓶塞,用针头将里边的药液全部吸进注射器。
“你……这个……阴沟里的……臭……老鼠……”
盖茨比闻言没有接话,只是冷笑一声,将注射器举到与视线平齐,慢慢推出空气,直到针头上凝出一滴透明的液体。
“省着点力气,一会儿慢慢说。”
盖茨比淡淡地说,然后举着注射器走到床边,一把按住阿尔弗的胳膊,动作娴熟地将针头扎进静脉,快速将整管儿药剂推了进去。
“啊!!”
阿尔弗剧烈地挣扎着,快速推药产生的剧痛让他生不如死。
“别担心,忍忍,这是止痛的好东西,马上你就能利落地说话了。”盖茨比随意将空注射器往桌子上一扔,拍了拍手,转身坐回了阴影之中。
十分钟后,床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缓,身体和四肢痉挛也基本停止。
“来吧,说说。”盖茨比挤了挤嘴角,双肘支在膝头,探着身子问。
“说什么?”阿尔弗哑着嗓子反问。
“说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提西?”盖茨比咬着后槽牙说。
“盖茨比先生,您这个问题可是太过宽泛了。”阿尔弗轻笑一声,继续道,“那位小少爷在这住了一个半月,我对他做过的事情可多了,不知道您问的是哪件?”
“一件一件说!”盖茨比一字一顿道。
“行,那就一件一件说吧。”阿尔弗举起血淋淋的左手,一边看着手指,一边哑声说。
“先生,您现在应该也知道那位小少爷患有气喘症了吧,很严重呢,先天的,据说当初出生时差点儿没能活下来,要不是布坎南家这么多年来精养着他,估计根本就长不大。”
说着,他用那根没指甲的手指指了指天花板上的黑霉斑,兀自哑笑道,“这间屋子是我特意为他挑的,您看看那些成片的霉斑,整幢宅子都找不出来这么合适的,是不是?”
“你这个混蛋!”盖茨比一拳捶在座椅木扶手上,低吼道。
“您先别急,还有好多呢。”阿尔弗放下手,恢复平躺姿势,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具直挺挺的尸体。
“您还记得那个黄金面具吧?您特意给提西少爷定制的那个,后边带锁的,只有用钥匙才打的开的。您可真是舍得花钱啊!对于这种好东西,总不能只在宴会上带带吧,太浪费了。所以我就按您的意思,让他从宴会上回来也多戴戴,让我想想,最长一次是戴了多久?”
阿尔弗顿了一下,自问自答道:“哈!对了,是整整一天一夜,期间他连口水都没能喝,到最后嗓子哑到哭都哭不出声儿了。您是没看到他那个样子,窝在床上缩成一小团,像只委屈的小奶猫似的,真是可怜呢。”
盖茨比感觉迎面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直击心口,让他痛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缓了三秒,然后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毫不顾忌对方身负重伤,直接攥着脖领子把人拎了起来,并冲着那张缠满绷带的脸怒吼道:
“阿尔弗,说!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想让那位小少爷死啊。”阿尔弗笑着说,“不过他也真是命大,拖了一个半月都不死。后来艾瑞克医生多事,给他开了一瓶缓解症状的处方药,嘱咐他吃了。于是我就只能遵医嘱,把整瓶药给磨成粉,冲上开水,最后捏着那软嘟嘟的小脸儿给他趁热灌了下去。”
盖茨比死死地瞪着他,眼中冒火,胸腔里的心脏咚咚作响,仿佛势要撞断肋骨冲出来。
“您都不知道他当时被滚水呛到的样子……”阿尔弗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攥住了脖子,双眼暴突,连舌头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你!你!”盖茨比被气疯了,耳边满是轰鸣,手上不断用力,几乎要掐断了眼前人的脖子。
就在对方快要断气时,提西那张挂着泪痕的小脸儿却蓦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少年穿着那件在派对上表演的白袍服,赤着脚丫,露着一对儿嫣红的膝盖站在他的面前,用那双与天空同色的水眸看着他,然后慢慢伸出手,露出两道横贯掌心的猩红。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提西的声音在盖茨比耳边幽幽响起,直击灵魂,瞬间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慢慢垂下胳膊,虎口微张,任凭刚刚还在口出狂言的阿尔弗,慢慢从手中滑了下去。
盖茨比有些恍惚,居高临下地看着软成一滩烂泥的老管家,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与他一起受到惩罚。
毕竟如果不是他把提西从英国带回来……
盖茨比长舒了一口气,踉跄着后退几步,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伴着痛。
床上脱离扼制的阿尔弗静了几秒钟后,便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而后咳着咳着就笑了起来,那声音像是午夜坟场中的乌鸦,带着恼人的不详。
“盖茨比……哈哈哈……你这个罪魁祸首……你有什么资格惩罚我?……哈哈哈……”
“我有罪,我承认,我会用命去赎。”盖茨比缓缓抬起头,沉声打断了阿尔弗的话,“但与此同时,任何对提西造成过伤害的人,也必须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瞪着床上的人,眼中迸出精光,仿佛是两把审判之剑,横在了老管家的脖子上。
“阿尔弗,告诉我,提西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非要让他死?”
阿尔弗似乎被他的气场震慑到了,身子下意识抖了抖,连舌头都变得不太利落,可那双赤红的眼睛依旧不肯服输地迎着挑战。
“因为……因为……他死了,你……你就完了……”
“他……他是布坎南家的……小少爷……要是报社知道……你为了抢夺汤姆·布坎南的合法妻子……绑了对方的弟弟……还将人关在酒窖里百般虐.待,最终致死……你就全完了……身败名裂都是小事……杀人偿命……哈哈……咳咳……”
阿尔弗的话像是粹了毒的刀,掺杂着他如夜枭般的怪笑,深深剜进了盖茨比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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