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池话音才落,正堂一片死寂。


    柳生低着头看着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神思不属。


    老者下意识瞪大了一双混浊的眼,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恐惧之色,他手抖的厉害,险些没握住茶碗。


    不过一日,他却好似老了很多,本是精神矍铄的模样,如今却行将就木。


    白池淡淡地看着佝偻着腰的老人,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


    晋尤半撑着头,丹凤眼半眯,百无聊赖地观赏几人的表情。


    柳生家看起来大,其实内里却称得上简陋。


    会客的正堂,竟只有一方瘸了腿的木桌,和几个破旧的木椅。唯一的装饰,是立柜上半旧不新的青花瓷瓶。


    此时天色还早,日头初升,堂里无光,便显得尤为昏暗。


    老者坐在正堂最里处,日光怎么也照不到,被笼罩在阴暗里,似是和这个旧屋融合在了一起,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女子一身白衣端坐在木椅上,容颜艳极,周身气质朗润如春风。若是世上有仙人,应该是如她这般吧。


    柳生有些失魂落魄,不由得暗悔。


    老者忽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步履蹒跚,走到了堂中央。


    “请仙人救救我们!”


    老者忽然丢了拐杖,扑通一声跪在了灰扑扑的地上,他强咬着牙,声音极低,面上老泪纵横。


    “阿父,你别……”柳生心下一颤,他猛地起身,从座上冲了过来,伸手欲扶。


    “啪——”


    老者狠狠打掉他的手,骤然抬起头来,深陷的眼窝发出摄人的精光。


    “混账,你是要害死我们吗?”


    柳生怔怔地站在原地,鼻间酸涨,眼周泛红,手上被打之处泛起了一片红,又麻又疼。


    他却好似感觉不到,只呆呆的看着阿父跪在地上,卑微又可怜的模样。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破碎开来。


    在柳生的记忆里,阿父性子暴躁,从来都说一不二,哪里向人乞饶过。


    有一年冬日着实太冷,连墨都被冻住,柳生那时还小,手上无力,阿父布置的课业只完成了一半。


    那日,柳生跪在灰扑扑的地板上瑟瑟发抖,而阿父挥舞着竹鞭,一下一下,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身上。


    他辩解过,也认了错,可阿父却认为他是在逃避,竹鞭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甚至更狠。


    再有一次,是柳生少年时。


    家贫无书可读,但他一直变着法的学习,每逢会考,次次第一,书塾里的先生也夸他上进。他用功学习,家里的活计也不曾落下。


    可阿父说,读书出不了头,已经托人给他安排好了,明日,便收拾了行囊,去裁缝铺做学徒。


    他心里无望,枯坐了一整夜。


    那是他第一次,与阿父争执。


    后来又遭了一顿打,被强行塞到了裁缝铺。


    他每日穿的衣裳,阿父决定;他每日说了什么话,阿父要管;他及冠了,身上也攒了些银钱,可阿父说,你得听我的。


    在柳生心里,阿父的身影又高又大,阿父的威严不容侵犯。


    “求求仙人,救救王家村!”


    老者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头磕在地上的声音又重又响。


    白池拉着晋尤起身,躲开他的跪拜。


    “你求我救,不觉得亏心吗?”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


    “许招娣,我的弟子们,还有那些被你们无故坑害的人。”


    “谁能去救救她们呢?”


    老者缓缓停下了磕头的动作,僵硬地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白池叹了口气,“你可知,我此次前来,便是奉了宗门之令,前来相救的?”


    晋尤打了个哈欠,懒懒接过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桌,“你们本就背负了诅咒,又在昨日被种下了傀儡咒,虽死里逃生,但命不久矣。”


    “大罗神仙也难救。”


    白池虽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当,但沉思片刻也没阻止。


    老者身体微晃,似是跪久了忽然失了力气,仓皇跌坐在地,眼中含泪。


    日头渐高,照进了正堂里。


    “那,那我儿……”老者忽然想起什么,又重含希望,嗫嚅着看向白池二人。


    “那些事,是我做下的,我一人当,但我儿没有呀,他是无辜的……”


    柳生忽然拉住了老者,摇了摇头,阻了他的话。


    “阿父,”柳生语气艰涩,他顿了顿,缓缓说道,“我也,背负了诅咒……”


    老者一怔,反应过来时身子一脱力,重重跌坐回腿上。


    他低着头,捂着脸仓皇大哭出声。


    柳生也不好受。


    “也不是没有转机。”白池看着堂中闹剧,忽觉无味,淡淡开口。


    “你们若是老老实实交代,那女鬼和老道在何处,以及你们密谋之事,也许,能从他们那里找到解救之法。”


    堂中沉默了半晌,老者才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白池,带着股破釜沉舟的孤勇,沉声开口。


    “好。”


    -


    “照那二人所说,女鬼窝应当就是在此那里了。”二人出了柳生家,站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枯木林。


    “那老道士几日才来一次,似乎与昨晚那几个黑袍人不是一伙……”


    白池蹙眉沉思道。


    老道士只要女子,而黑袍人却是男女都搜罗在一起,还骗了村中人跳血池献祭。


    白池垂眸,忽然想起那日惊鸿一瞥,瞧见血池中浮出的黑影。


    老道士上一次来时,是白池进村前一日,而黑袍人行动却是在老道士不在的时候,他们似乎是起了矛盾。


    那日黑袍人的装束,以及面具上刻的字,很是眼熟。


    白池细细思索,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姐姐为何答应要救他们?”晋尤看着她,忽然出声问道,“莫不是,心软了?”


    白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过想到晋尤心性,她耐心解释道,“其一,我若不管,他们白白献了祭,到时候难做的还是我们。”


    “其二,修真界与凡间向来互不相干,而此次之事是邪修挑起,邪修也是修士,属于修真界,所以需要我们修真界的人来解决。”


    “但王家村的人不同,他们是凡人,有凡间的律法管束,犯了错,自然要交由官府处置。”


    “我们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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