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尤曲着长腿半靠坐在树下,歪头看着白池忙碌的身影,昏昏欲睡。


    白池在施法布阵。


    “姐姐在做甚?”他起了身懒洋洋地凑过来,声音稠腻。


    晋尤靠的极近,近到能闻到白池身上若有似无的木质香,但却又没有碰上白池,只是维持着这么一个亲密却又不失分寸的距离,因此,白池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嗯……”她拍了拍手,拂去衣上灰尘,缓缓直起了身,笑容浅淡,“演上一场好戏。”


    白池看着远处,眯起了眼,轻声道,“引蛇出洞。”


    晋尤眸光旖旎,半挑着丹凤眼,粘腻地目光从白池脸上一寸一寸划过。


    他面上忽然漾起了甜笑,黑色长靴轻轻碾碎了田埂上的小石子。


    -


    夜已深。


    “呸呸呸。”


    杂草丛生的山路上,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小娘子挎着包袱从地上爬起来,呸呸几声吐掉嘴里的沙土。


    “这破山路,”她跺了跺脚,愤恨地骂道,“也忒难走了。”


    小娘子扬着小小的尖下巴,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凤眼,一头乌鸦鸦的青丝散散的搭在肩头,一眼瞧去真真是花容月貌。


    只是身上的衣裳,却有些奇怪,上身是男人家穿的短打粗布,下身却是女人家的麻裙。


    穿着也不齐整,像是从哪儿随手扒拉来的似的。


    走了一日了,小娘子早已惫懒,浑身上下都已经香汗淋漓,余关一转,便瞧见了不远处有一树。


    眼见着四下无人,小娘子眼珠子一咕噜,轻轻一抖便化为了原形,只见一道白影三两下便咻的窜到了目的地。


    “还是这里舒服。”小娘子喟叹,狐狸身懒懒的卧在树下,两只前爪悠闲地耷拉在一起,毛绒绒的蓬松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甩来甩去。


    散了些疲意,精神头也好起来了,小娘子还有心思狐疑,怎么这往日里走几个时辰便到了的山路,今日却如此漫长。


    “原来是只狐狸精。”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谁?是谁?”


    小娘子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一转脑袋从地上跳起摆出防御姿态,它弓着背,浑身毛发都吓的炸起,爪子已经蓄势待发。


    这狐狸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举棋不定地左看右看,警惕道:“何人在此处?”


    小娘子恼怒不已,决心捉到这人带去给她姐姐补身子。


    这狐狸左瞧右瞧的,就是不知道抬一下头。


    树上人看着这狐狸的蠢样子,忍不住发笑。


    树下打转的白狐狸耳朵耸动,恰好捕捉到了这一丝细微的笑声。


    它猛的抬头,不可置信地朝树上望去。


    这是一棵歪脖子古树,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小娘子就是相中了这点才在此处躲荫的,而此时,那人就倚在树干上,手里提着一把剑,好整以暇的看着它。


    他穿着身蓝色道袍,面如冠玉,散着头墨色长发,眯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波光流转间,端的是风流倜傥。


    小娘子竟色胆包天,不自觉看呆了去。


    “是我在这儿,”那人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中带血长剑,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似能一看看穿她心中所想,“你待如何?”


    看着这臭道士意味深长的眼神,小狐狸心里突的咯噔了一下,今日悬了。


    “道长,您行行好放过奴家吧,”白狐狸想着以前见过的凡人举止,抬起爪子仰头作揖,“奴家只是走亲戚罢了,可没做什么恶事啊。”


    “哦?”道士冷眼瞧着那狐狸装模作样,似笑非笑,“当真?”


    “奴家所言千真万确啊。”


    狐狸心里恶狠狠的咒骂着臭道士,面上却装着一副可怜样,就差没举着爪子对天发誓了。


    “嗯……”道士懒懒坐起,沉思了会儿,“可我这一路走来,却听见不少传言,甚是有趣。”


    “什……什么?”见这道士没有要动手的迹象,狐狸大胆的接了问。她修行的这上百年,的确从未做下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要不然那些凡人早该请些假模假样的臭道士来把她捉了去了。


    因此在这一点上,她的确是毫不心虚的。


    “听闻这山脚下住着一对夫妇,某一日清晨,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因着如厕,起的比平日里稍早了些,谁知道,竟意外瞧见了一桩怪事儿。”


    男人意味不明的瞥了眼狐狸,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扯出了一抹奇怪的笑来。


    “然后呢然后呢?什么怪事儿?”奈何这狐狸听的入了迷,只傻傻地摇着尾巴急着追问后续。


    说来好笑,狐狸年幼时曾在凡间的街头上流浪,她最爱去的便是街尾的茶馆。不是为吃,也不是为喝,而是为了个老头子。那老头子是个说书的,一尺惊堂木,大堂里便坐满了人,都等着他,讲那些神鬼莫测的话本子。


    而此刻这道士卖关子的手法,倒是和那说书人有些相像。


    瞧着狐狸的蠢样子,道士莫名一声冷哼,也不装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了,只阴着张脸,“狐狸穿人衣,可不就是桩怪事儿吗?”


    “什…什么?”狐狸愣了愣,陡然想起了自己干的好事。


    她此行的确是探亲,来探望她住在这荒山里头的姐姐一家。


    数日前,狐狸收到了姐姐托人传的话,道是她诞下了一子,邀狐狸过往一聚。


    这百年来,小娘子一直是以狐狸原形在东边的破林子里窝着修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修为不高,也无甚积蓄。


    听闻凡人们出门做客,总得备点礼,好不失了面子,于是狐狸想了想,便打算学着那说书先生讲的话本子,幻化成貌美妇人,好勾搭个过路人绑了送狐狸窝里去。


    化人的当天,她便趁着雾霭朦胧,悄声潜入那凡人家里,摸了几件衣裳便往身上套。


    该死。小娘子咬牙切齿,万万没想到怎么就这么一桩小事儿,偏还让这臭道士逮着了。


    这些修行之人都爱较真,一想到前些日子她不过就偷了只鸡,还没入口呢就被个牛鼻子老道追着喊打喊杀,真是令人生恨。


    “道长,奴家知错了,万万不敢了。”小娘子苦着一张狐狸脸,磕头求饶。


    “哼。”道士嗤笑,随手提了下剑,便见这狐狸吓的慌乱逃窜。


    “逃什么?”


    道士手一扬,长剑咻的便飞了出去,“铮——”的一声,钉在了狐狸的腿跟前。


    那剑约莫长二尺,似是由玄铁铸成,故而极薄,剑身泛着青色的寒光。


    小狐狸止步于剑前,脑子里一阵轰鸣,吓的后腿发软,身子一个劲儿的抖,她方才……要是跑的再快一点,这剑,就该是钉在她的身上了。


    “跑什么呢?”那道士纵身一跃,便下了树,慢悠悠走到了剑前。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白狐狸的后腿跟,倒提着拎了起来。


    小狐狸一时间忍不住怒火上头,她从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今日算是一下子尝遍了。被戏弄,被威胁,被倒拎,她恨不得生吞了这臭道士。


    不过以双方的武力值差距,在这性命攸关的情况下,她不得不屈居人下,艰难的拱着爪子,讨好卖乖。


    “道长,放了奴家吧,奴家再也不敢了……”


    “呵。”


    道士给了她一道眼风,小狐狸便识相的闭了嘴。


    他跟了她半路,自然知道她不敢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放了你也不是不行。”


    他眨眨眼,拔起了地上插着的长剑,笑眯眯地拎着白毛狐狸甩了两圈。


    看了几眼,他忽然回过头,有些迟疑,“你是……九尾狐?”


    小狐狸瞳孔倏的瞪大了,她干巴巴的一笑,“……道长好眼力。”没想到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不对啊。”


    道士兀自思索了下,疑窦丛生,“按理说,九尾狐一族天资聪颖,只要勤奋修炼,以你这个年纪,三尾不该是常事。吗?”


    “你为何还是一尾?”


    “……”


    小狐狸笑得有些尴尬,毛绒绒的狐狸耳朵都耷了下来,她不勤奋好学不行吗。


    “原来是只好吃懒做的,”道士看了眼她这油光水滑的皮毛,悟了,又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遭,“难怪我看走了眼。”


    狐狸笑得有些勉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这臭道士,已经占据了她的仇人榜榜首了。


    “也罢。”


    道士眯了眯眼,慢悠悠的哄骗小狐狸,“与我结契,我便饶你一命。”


    “?什么?”狐狸瞪大了一双兽瞳,火冒三丈,拳打脚踢奋力挣扎,“不可能,兽人永不为奴……”


    一把长剑倏然间横在了她的狐狸颈上,泛起一阵森寒的剑气。


    明明是青天白日,小狐狸却出了一身冷汗。


    “……三思,道长三思,万事好商量。”小狐狸汗毛倒竖,堆着假笑,颤巍巍地伸出白毛爪子,小心翼翼将长剑一点一点推离。


    道士看的新奇,莫名哈哈大笑起来,嗤她,“瞧你这点出息。”


    小娘子垮着一张狐狸毛脸,暗地里给他飞了几个眼刀子,这才不情不愿的咬破了爪。


    尖尖的犬牙才咬下去,一颗豆大的血珠便冒了出来,小狐狸心疼极了。


    蓝衣道士随手在剑上一握,顿时,鲜血迫不及待的涌了出来,染红了剑身。


    小狐狸一阵恶寒,看的汗毛倒竖,见这人还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连忙把爪子凑了上去。


    只见两道血色缓缓升起,在半空中翻转最后缓缓交融,而后两人的额间便有一道火样纹路缓缓隐现。


    小狐狸有些狐疑,如今这世间还现存的与妖结契的法子,便只有主仆契了,契成便会在妖脸上烙下奴印。但瞧这火样纹印,似乎与那传言中的主仆契不大相符啊。


    “契成。”


    道士手一松,小狐狸便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连滚带爬的趴到了土堆上,摔了个狗啃泥,惹来道士一阵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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