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夜袭
几声闷雷过后,雨下得更大,疾风掀开窗户,案上的灯闪了闪将熄不熄。
魏西陵把他放在椅子里,就起身就去关窗。
趁着这个这空挡,萧暥踉踉跄跄地摸索到床边,“唔,我有点困了,我先睡一会儿。”
他脑子正烧地迷糊着,就那么浑身湿漉漉地往床榻上挨去,一边竟然还探手去扯被子往身上裹。被魏西陵一把捉住,又放回椅子里。
“唔,我没卷被子……”被抓了现行后,萧暥赶紧道。
至少还没开始卷,属于那个只有犯罪动机,还没实施状态……
魏西陵:“我让小二去烧水了,你把湿衣服换了再睡。”
“哦。”萧暥没精打采地抬了下眼皮应了声。
然后他浑身没骨头似得靠着案几,头无力地垂着,心里苦哈哈地想,这个洁癖狂,都什么时候了还嫌弃他,不让他歇息。唔,他胸口疼,浑身都疼,虐待病号啊!
魏西陵没理会他楚楚哀怜的眼神,一言不发抬手把案头的灯挪到一边,要烧到头发了。
从那个角度看,他的下颌线条清削,让魏西陵不由想起他小时候,一张巴掌小脸,下巴尖尖的,让人怜惜,当然如果忽略那双不老实地四处瞟飞的眼睛的话,是这样的。
不过此刻,那双清夭逸媚的眼睛终于也垂敛下来,像雨中凋零的落花般凄恻哀婉,让人不禁动容。
看来这次是真的没力气作了。
水烧好了,魏西陵就把这只泥狐狸,抱起来洗剥干净了,萧暥半死不活地反正不要脸了,就当是云越。
当然全程魏西陵都是尽量有意识地偏开视线,那如初雪般的肌肤上掩映着嫣红旖旎的枝蔓花朵,妖治得触目惊心,视觉冲力实在太大。
不忍直视啊!
热水擦了身子,萧暥轻幽幽叹了口气,唔,舒服。那浸入骨髓的湿寒消失了。
衣裳还在烘干。魏西陵把他放到床上。
“肩膀痛。”
魏西陵:“嗯?”
“还有脖子,背,腰也痛。”
魏西陵顿时明白过来,他要揉按!
但萧暥脸还是要一点点的,所以他把脸埋在被褥里了,只余下那细长挑飞的眼尾从被褥里撩起来,斜瞟着魏西陵,暗示云越都会附带按一下肩背的嗷!
魏西陵蹙眉,满脸黑线。
得寸进尺了!
然后魏西陵把烘干的衣衫扔给他,出去了。
“唔……肚子饿……”萧暥虚弱地补充。
就听到冷冰冰的关门声。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早知道先说肚子饿了,那还有顿吃的……
现在,把人气走了吧。
可这人怎么这么凶,就不能关怀一下老弱病残吗?跟个移动的冰山似得哪个姑娘敢嫁他,活该没老婆。
说的好像他自己有一样。
他一边想一边胡乱地穿衣裳,只觉得脑子里像灌了铅水一样沉重,衣服穿了一半就倒在被褥里,浑身的痛楚和疲惫顷刻间就淹没了他,他最后一个念头迷迷糊糊地飘过,他这是要饿昏了吗?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哗哗雨声的遮掩下,窗栓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似是被什么拨开了。
一阵冷风刮进了屋子,烛火挣扎了一下熄灭了。
一个矫健的身影跃窗而入,他就像一只灵敏的黑豹,轻轻地落地,那人有着与他魁梧身材不相匹配的灵敏,犹如丛林中的野兽狩猎时,无声无息地靠近猎物。
阿迦罗坐在床榻边凝视着那堆卷成了个蚕蛹的丝被,然后一只大手循入被褥里,把那张脸端起来,粗糙的指腹在眉眼间反复摩挲确认着。沿着额角眉间,到秀挺的鼻梁,温濡的唇,再沿着下颌优美的线条一路向下,停留在他脖颈上。
细细摩挲之下,感到那清致的肌肤上,痕迹隐约犹在。阿迦罗的手像被电到般,顿时一双眼睛里精光乍现,果然是他!
但是萧暥怎么会落草为寇?
而且不但把他的人抓了,货劫了,还一上来就把他经营了半个月的村子给一股脑儿端了!他没见过那么凶残的山匪!
萧暥半昏半睡间,卷了卷被褥,觉得冷了,“西陵,冷,我们挤挤……”
阿迦罗顿时铁青。
挤挤?跟谁?
刚才出去的那个清俊的男人?
这时,窗外一道闷雷带着闪电炸响,电光照得阿迦罗的脸色几乎狰狞。
你们居然一起睡了?!
你喜欢这样的?
这几个月里他经历了兄弟背叛,父子猜忌,部落争权,机关暗算血雨腥风,而这段时间里,没想到这人居然还娶了夫人了?不但娶了夫人还……他怎么敢?!
阿迦罗的眼睛里顿时染上了濒临疯狂的血红色,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两只手拽住被角一扯,就把某人好不容易卷成团的被子扯开了。
萧暥顿时感到浑身一凉,冻得一个哆嗦,刚想迷迷糊糊地找被子,手腕就被扣住,随即胸前就像压了座大山,顿时气都透不过来。
鬼压床吗?
特么的这鬼还是属大象的?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想着,本能地弓起腰就想提膝去撞,就被一只热度惊人的大手毫不留情按下。
阿迦罗本来就想制住他,没想到掌心忽然触到又滑又细宛如丝绸般的肌肤,线条流畅,肌肉紧致,让人流连忘返。
顿时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胸腔里,心跳犹如擂鼓。一时间什么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窗外是烦人的夜雨声,他阴沉地贴近萧暥耳边,带着愠怒道,“今晚你如此欺我就算了,但伤我族人者,绝不放过!”
萧暥不吭声,才挣动了几下就被厚实的胸膛抵住了,顿时变成死狐狸,一动都动不了。
阿迦罗的声音低沉醇厚,“换是别人,我会让人把他绑在马尾巴上,在石头地里拖死。”
“唔……西陵……”
救命啊,他这是做噩梦吗?鬼压床就算了,怎么听着还是找他算账报仇来的?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炙热的气息激动地靠近,热气带着危险的气息喷在他脖颈间,“你打算怎么赎罪?”
萧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漆黑里只看到一重影子,像一头健硕的猛兽,皮毛带着寒冷的雨气压迫得他仿佛要把胸腔里余下的气息全部挤出去。
萧暥觉得自己实在太惨,他现在正是疲病交加,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完全是任人宰割,连声音都喊不响。
“西陵……”他费力又徒劳地挣扎。
救命救命啊!
阿迦罗神色骤然一变,他也听出了是某个人的名字。嘴角愤恨地扯了扯,忽然把一只手移下来,堵在他唇边。
“痛了就用力咬,我好知道分寸。”
什么分寸?什么意思啊?
萧暥一懵,难道还要一点点折磨死他?
敢情这压床的鬼还是个变态?或者是原主的老冤家?以前就是被原主折磨死的?现在复仇来了?
他这个念头还没转过,随即他脑子里顿时一空,一句卧槽,泥煤的!还来不及出口,膝盖就被掰住了。
同时窗外响起一阵炸雷响起,电光震得屋子亮了亮。
借着电光,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横空刺来,阿迦罗骤然闪避,但是由于心绪浮躁,还是被刺中了阔实的肩膀。
电光下,只见魏西陵神如月射寒江,凛如出鞘之剑,不容他喘息,下一剑直掠向他的心房。
那剑走龙蛇,如疾风电火,阿迦罗根本来不及闪,也就没有闪,他发了狠反手就一把握住那剑刃,然后恶狠狠咬牙笑道,“他是我的。”
魏西陵凤眼微微一眯,寒光流溢,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大胆。”
说罢他毫不留情一抽回剑,顿时阿迦罗的手心血色四溅。
这时阿迦罗右手左肩都受伤,只能左手抽出弯刀堪堪格挡,他按着跳动不已的心脏,暗惊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厉害的对手,中原竟然有这等强敌!让他不得不全身心地对敌,稍不留神就要没命。
在黑暗的屋子里,两人电光火石间过了几招,魏西陵剑术凌厉精湛,但是阿迦罗就像一头迅猛顽固的野兽,即使受了伤也极为敏捷且拼命。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的脚步声。
阿迦罗趁着魏西陵一分神之机,飞身撞向窗口,消失在茫茫夜雨之中。
魏西陵没有功夫去管他,也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他立即点燃了灯。就看到榻前,萧暥微微支撑着靠床榻上,衣衫散如云雾,发丝凌乱若雨,脸色苍白,目光涣散迷离。
魏西陵收剑入鞘,“不该留你一个人在房里。”
然后他上前把萧暥扶起来。
某人有气无力地靠在魏西陵肩上,脑子里还浑浑噩噩地想,刚才是鬼压床吗?还是个色鬼……
魏西陵一手托着他腰背,侧转身一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碗。
萧暥一看,有吃的!顿时精神了。
魏西陵道,“先吃药。”
萧暥:……
魏大大你为什么随身把这都带着啊!
所以他刚才是出去煎药了?
不过好在喝完药,他还是如愿以偿吃到了一碗又甜又香的酒酿圆子。
某人吃饱了后,舔着嘴角,尾巴又开始摆起来了,有气无力道,“魏将军啊,我们好像可以清点一下猎物了吧,那个北狄的头领,算我的吧?”
这个可是大件嗷?比那些豺狼野猪强多了吧。所以这次狩猎是我赢。
愿赌服输,接下来我们商量一下,襄州怎么攻打?
他这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士兵慌张地来报,“大头领,不好了,那个北狄头目被人劫走了!”
萧暥:……!
什么?!
不用这样打脸吧!
他心下着急,顿时掀开被子就要起来,可是他这身体实在不争气,才踉跄了一下就差点摔倒,被魏西陵搀住腋下抱了起来。
魏西陵淡淡对门外的士兵道,“知道了。”
然后看了一眼床榻上卷着被褥一脸沮丧的某只狐狸,道,“逃了是我守备不周,所以还是你赢了。”
萧暥一楞,顿时抬起脸看向他。还有这解释?
魏西陵问,“你要什么?”
萧暥这会儿脑子转得飞快了,直接说想要襄州罢,那就是摆明了不老实了,要扩张地盘了,他怕魏西陵警觉到他的野心。引起戒备。
所以最后他思前想后,委婉地表示,“这段时间,因为屯田制,不断有流民来投,安阳城住不下了……”
然后抬起一双隽妙的眼睛看向魏西陵,魏大大,你懂的呀,懂得呀。
这是地盘太小了!
要扩大点!
魏西陵没睬他。
萧暥等不到回应,又失望地垂下眼眸,眼底流光暗转,眼梢却时不时微微挑起,瞟向魏西陵的神色,想了想他又诚恳道,“安阳城是战略要地,但是作为大后方有点局促,腾挪不开。所以……”
魏西陵见他终于要说到了正题,看向他,“嗯?”
“我想是不是要把山寨扩建开去。”
魏西陵:……
把流民都移到广原岭山寨当山匪吗?
魏西陵无言,都到这会儿了,这人竟然还不老实。
萧暥这是声东击西,他当然知道这个方案魏西陵肯定不会同意,所以魏大大,你懂的呀,就是地方小了,你给想想办法啊?哪里可以扩?
萧暥一双眼睛含烟藏媚楚楚盈人,眼睛里几乎清清楚楚写着:狐狸窝太小了,四面都是虎狼。
魏西陵无言,走到案边,拿起自己携行袋,从里面取出一张简易的行军图,仍给萧暥。
萧暥不知道是什么,伸手取过来一看。
竟然是襄州二十六城山川地貌图!
他顿时整个人都振奋了。原来魏西陵早就有夺下襄州的打算了!
魏西陵言简意赅,“襄州可够?”
萧暥目光一霎,抱着地图立即抬起头来,“够了!”
他满脸诚实的渴望。抱着这张图就像抱着一只蛋糕。
“你先休息,等明天回安阳,我们再筹划具体事宜。”魏西陵道。
“魏将军,我不困,要不今晚就谈? ”萧暥神采奕奕,边说边赶紧往床榻里面挪了挪,诚实地表达了‘挤一挤’的意愿。
魏西陵蹙眉,一言难尽。
但是经历了刚才那一出,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又不放心。
这老弱病残现在一点自卫能力都没有。
还有刚才那个北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萧暥的身份吗?
萧暥看他一脸凝重,以为他在犹豫那事儿。赶紧松开被褥,表示,‘从来都不卷被子的’
唔,就是有点冷……
他眨眨眼睛,“魏将军,秉烛夜谈?”
间魏西陵没反应,然后又暗搓搓低声厚着脸皮道,“唔……西陵?”
魏西陵:……
*** *** ***
古渡津,天已经蒙蒙亮了。
北狄北小王带着一百多人,正在渡口焦急地等着。
那些人大多数是伪装成商贩的北狄士兵,其中还夹杂着数十个老人女子和小孩。这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胡人平民。
只见寒雾中,阿迦罗率领几个狼卫,带着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往渡口急急赶来。
定睛一看,那重伤的男人正是被俘虏去的大都尉铁末!
再看阿迦罗,手上血迹未干,肩上的血渍浸透了一片。
“世子!你受伤了!”北小王面色一紧,“快,巫医呢?”
“不碍事。”阿迦罗一挥手,接过巫医递来的纱布随便一扎。
北小王看着他们的世子,眼中充满崇拜,他拔出刀大喊了一声。“世子追敌百里救回大都尉,世子神勇!”
其他的北狄武士也纷纷拔刀呐喊,顿时古渡津僻静的树林里欢呼声一片。
“恭贺大都尉归来!”“世子神勇!”
铁末咬着牙,抖着嗓子道:“世子亲自涉险来救我,从此后我铁末的命就是世子捡回来的!这一次我铁末就算是死在中原不会去了,也要誓死完成任务!”
他这豪言一出,顿时人群鼎沸,“誓死完成大单于的使命!”“统一十八部落!”
阿迦罗脸色深沉,却看不出多少情绪波动。
其实自从半个多月前潜入中原执行任务时,一踏上这中原的地界,听闻了有关他的种种,他用极大的毅力让自己强忍着去大梁的冲动,就怕一看到那双眼睛,就魂飞天外,满脑子就都是那人的身影,完全打乱了接下来的步骤。
这些日子,他一点点地运用商队的身份,暗中将北狄士兵调入中原,并安插在不引人注意的荒僻的村子里,伪装成村民,一点点在中原腹地囤积兵力,一步步地布局。
那件事关系到十八部落和草原存亡,也关系到父王和部落的信任,半分马虎不得。
但阿迦罗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一看到那个人,刚才在那黑屋内,他竟然瞬息间完全忘了肩头的重责和万难回头的目标。
他隐约地觉得,既然知道了萧暥在这里,从此以后,他怕是再也难以按照计划稳稳地步步推进了。
第122章 同寝+番外
窗外夜雨沙沙,一点寒灯映着昏朦的罗帐。
被褥上铺开着一张襄州二十六城图,萧暥一双清隽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地图。
襄州地处中原腹心,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如果能吃到嘴里,将来进能逐鹿天下,退能固守一方。再也不用为钱粮之事发愁了。最关键的是,襄州和江州隔江相望,一旦他这边有什么事,魏西陵能立即引兵北上。
“要拿下襄州,就要先夺下都昌城。”魏西陵道。
萧暥点头,襄州牧朱优是个庸人,不足为道。
但朱优那么菜,为什么守着襄州如此大的一块肥肉,都没有诸侯前来夺取,那是因为朱优的妻子很有来头,她姓禄。是都昌禄氏家主禄铮的妹妹。
民间流传着一句话,宁可得罪北宫达,也不要得罪禄铮。
这禄峥又是什么来头?
魏西陵看向萧暥。
萧暥抱着被子,心知肚明。
唔,算是半个同行……
都昌禄氏作为地方豪强非常的特殊,因为禄氏的祖辈不是什么官宦世家,而是广原岭这一代的土特产——山匪。
禄氏兴起于景帝年间,当年广原岭的山匪闹得实在太凶了,乃至于南北往来的商贩都要绕道百余里以避匪患,甚至不惜冒险在风浪中走海运。
景帝在收拾了苍冥族后,就打算把广原岭的匪患一并除掉,令大将虞让率军出征。
虞让一开始还一鼓作气拔下了几个寨子,但是碰到黄龙寨的禄匡后,他们就翻到沟里了。
那禄匡凶狠狡诈,手段残忍,借助黄龙寨想要的地形,诱杀官军,仅仅在黄龙寨附近的丛林里官军就死伤达千人。
眼看虞让逐渐限于苦战。有大臣就建议景帝:这山匪图的就是钱财,既然打不下来,不如就对禄匡进行招安。
景帝采纳了建议,把都昌城封给了禄匡。
至于禄匡为何愿意下山,原因也很简单,有了封地自然就有了财源。他原本就是打劫商贾百姓,现在皇帝为了求安稳,南北财货通畅,就把一个城的百姓送到他碗里了,他摇身一变就成了诸侯,又何乐而不为。
禄氏山匪起家,家风彪悍,在境内横征暴敛,圈占土地,抢占人口,在都昌城内,禄氏家主的口令就是王法,俨然是都昌城的土皇帝。
到了乱世里,豪强大族蓄养私兵成风。这禄铮早就坐不住了。所谓地时势造人,禄铮这人丝毫不逊于他们的老祖宗禄匡,胆子大,匪气重,好乱乐祸,喜欢结交江湖豪侠,手下蓄养着一群门客,说得好听是门客,不好听就是各处身背大案的贼寇。
有这些人支持,禄铮在乱世里如鱼得水,生意做的如火如荼。
他的生意非常特殊。他收保护费,以及提供雇佣兵。
他在都昌城附近抢了一块地,修建起了一个黄龙城。这黄龙城有点类似于城堡,集攻防一体,固若金汤,他招募江湖流寇为私兵,在城里设酒池肉林,只要肯拼命,酒肉金钱女人什么都有,所以这些私兵匪气极重,作战强横,军风霸道。远近无不惧怕。
“黄龙城的重甲武卒。”萧暥道。
这些强寇都是精挑细选的,全是体格健壮的力士,他们身披三层重甲,头戴铁盔,手持十几公斤的大戟重锤,随身携带五天的作战粮草,半天就能走一百多里。休说作战如狼似虎,光往那里一站,每个人都是一座小型的铁塔。
魏西陵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让褚先生研究破甲箭。”
萧暥被说破了心事,睫毛一霎,他还以为暗搓搓地把破甲箭的设计想法,夹在一堆研究任务中给褚庆子,魏西陵不会注意到的,没想到魏大大目光如炬啊!
想到这里,他赶紧掩着唇咳了几声。不料这一咳却牵连起心口一阵隐痛,让他猝不及防,紧跟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清幽的烛光下,他脸色清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攥着胸襟,整个人咳得摇摇欲坠。
魏西陵剑眉紧皱,一把搀住他,低声道,“刚才那个人,有没有伤到你?”
唔,什么人?
萧暥一惊。刚才……有人?
刚才他难道不是做了个梦吗,梦到被鬼压床了……
当时他迷迷糊糊的,只记得那压床鬼身形如同一头矫健的猛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肋骨都要压折了,那家伙还把一只手给他咬。
萧暥表示他虽然很饿,但还不至于饿得要啃你的大蹄子。
就在他半死不活还有工夫不着调地想的时候,接着……好像……膝盖被分开了。
萧暥的脑子顿时空白了一下。
这是要做什么!
紧接着灯烛就亮了,他看到魏西陵收剑入鞘。
萧暥有点恍惚,他还以为是自己做了某种不可描述的梦了。难道说真的有人潜入房间?
那人莫不是黑灯瞎火眼神不好把他当妹子了?
他的脸色登时一阵尴尬。
好在这时,烛光微弱地一闪,熄灭了。
……
清早,晨光照进屋子里时,魏西陵靠在榻边,面色清冷地看着作战地图。
刘武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主公,昨晚那些北狄人,他们……”
然后他就呆住了,面对魏西陵凛如冰封的目光,他赶紧挠了挠头,这会儿他就是倒着退出去也来不及了。
就见萧暥卷着被子靠着魏西陵睡得正熟,容色娴静如朦胧澹月,如蝶翼般的睫毛似乎也随着他轻柔的呼吸微微阖动。
刘武又看得呆了呆,作死道,“主公,这是……哄睡了?”
魏西陵冷着脸没说话,某人又往他怀里凑了凑,俨然是把魏战神当做了他的小狐狸抱枕。又温暖又舒服还安心。
魏西陵看了眼怀里熟睡的人,压低声音,“何事?”
刘武道,“主公,我们跟踪的人回报,昨晚那些北狄人往古渡津去了,为首的就是被主公刺伤的那人。”
魏西陵面色顿时一沉。
“继续跟踪。”他道。
*** *** ***
古渡津口。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风雨也比昨夜小了很多,渡口的雨棚里坐着数十名等待渡船的商贩。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快滚!滚!”
“这里今天有货物要过,渡船全部征用了,都给我滚!”
随即他们就看到四个铁甲武士押送着两部车子的货物而来,他们身穿重甲,头戴铁盔面具,只露出两只目光森然的眼。
商贩们一见到他们,就赶紧如避蛇蝎地散了。
雨棚里只余下几个胡人商贩,大概是不认识这些人就是禄铮的铁甲武卒,呆愣在那里没动。
那个伍长模样的铁甲武士上前,一扬起手中的大戟,“没长眼睛?还不快滚!”
那胡人指了指一个躺在地上的汉子,用艰涩的中原话道,“长官,他受了伤,最近襄州有神医,我们想渡河去襄州。求长官给个活命的机会。”
地上躺着一个魁梧的胡人,脸上身上都是血,尤其是肩膀上的伤口,鲜血把包扎的布都浸透了。
伍长没好气用脚踹了踹那个伤号,“滚起来!不起来就把你扔到河”
他一句话还没说话,那伤号忽然眼睛一睁,一只手握住他的脚利落一拽,竟然单手就把铁塔似的伍长连人带甲轰然拖翻在地。这简直是何等强劲的怪力!
那伍长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脑袋上就滑下来了一根绳套。
重甲武士全身带甲,只有脖子上一处有甲胄的缝隙。绳索正好套在他脖颈上。
那伍长嗓子里嘶哑地支吾了几声,被一脚踹落水中,沉重的铠甲将身体拖得一坠,绳套顿时收紧绷直,那伍长就像一条上了钩的大鱼般被吊沉在了水中。
与此同时,雨棚的梁上忽然垂落下几个套索,准确地拽住了其他的几个武士的脖颈,他们也是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套上绳索淹死在水里。
那是草原上捕野兽的方法。
阿迦罗从容的换上了重甲武士的盔甲,带上铁盔,其他的几个北狄狼卫也都换上了盔甲。
“渡河,去襄州。”他说。
第123章 回城
天已经大亮了,魏西陵穿戴整齐,配好剑,回头看床榻上的人,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魏西陵微微蹙眉,这里已经靠近襄州境内的,不宜久留。
襄州毗邻安阳,快马加鞭的话,大半天就能回到安阳城,但是这雨天行路不比晴天,还是要尽早启程。
想到这里,魏西陵推了推他。
萧暥抱着被子,一动不动躺死狐狸。
这还赖床了?
这个时候,店小二送来了早点。
香喷喷的豆腐花,几个烘得焦黄香酥的饼。
魏西陵把碟子放在床头,道,“起来吃饭。”
闻到香气,萧暥一双隽妙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眸光流转,慵懒如海棠春醉。
他巴巴地瞅了桌上一眼,吸了吸鼻子,又有气无力地瞟了一眼魏西陵,睫毛垂了下来。
魏西陵一怔,什么意思?
莫非要喂?
他这才觉得萧暥有点不对劲,昨夜前半夜没睡好,浑身都凉,后半夜迷迷糊糊往他怀里蹭,还卷被子。今天一早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躺在床上动都不动。
他立即探手摸了摸萧暥的额头,很烫手。
魏西陵剑眉微簇,萧暥身子本来就弱,昨天又是发病,又是被雨淋。这怕是得寒热症了。
萧暥躺在床上没脸见人,他这是又拖后腿了……
其实以往他往死里作,最后都能忍住病痛,血往肚子里咽,一口气支撑到回去后再发病,结果这一回大概是魏西陵来了,他这一松懈下来,伤病反倒就全都发出来了。
在这半道上发病,实在是非常不是时候啊。
萧暥满心沮丧:“我……我就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虽然病得气若游丝,眼睛还是忍不住巴巴地瞥了一眼桌上热腾腾的食物。
唔……好饿……
片刻后,某病号眯着眼睛,如愿以偿地爪子都不用动,就吃到了香喷喷的豆腐花和酥饼。
“唔,这是什么饼。”他舔了舔唇,“好吃。”
魏西陵没睬他,默默把他嘴角沾的芝麻粒儿揩去。
这时刘武大咧咧推门进来。
“主公,雨停了,我们该……”
他忽然看清了屋里的两人,嘴巴张了张,硬着头皮接了下半句“启程了……”
魏西陵把碗搁到桌上,“刘武,去找个大夫。”
刘武刚想赶紧退出去。
萧暥扯了扯魏西陵的衣襟,挣扎着道,“不用了,我……我能骑马。”
别耽误了时辰。
刘武老实巴交地看看萧暥又看看魏西陵。
魏西陵:“准备部马车。”
雨淅淅沥沥下着,原野上一片离离青草。
从襄州边境道安阳,快马加鞭半天时间,马车要一整天,若不遇到什么道路泥泞难行,也许入夜能赶回安阳城。
萧暥躺在马车里,裹着毯子还是冷得浑身没一点暖气,他身子虚弱,在颠簸的马车里更是难受,有气无力道,“魏将军,说说话罢。”
好歹能转移点注意力啊。
他现在头痛欲裂,心口也痛得火烧,连浑身的筋骨都在痛,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加上这一带道路荒废难行,颠簸得很,着实受罪。
魏西陵没理他。
刘武大咧咧道,“看到了没,主公跟你没话说,你如果想悔过自新呐,你自个儿检讨,没人拦着你。”
萧暥默默闭了嘴,他倒是想检讨啊,但是原主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他一点不记得,他怎么检讨啊!
憋了半天,他卷了卷毯子,还是默默打起他的小算盘来了。
现在是三月底,魏西陵既然答应帮他拿下襄州,自然不会食言,那么就剩下什么时候开打了。
春耕屯田已经开启了一个多月了,他让高严在安阳城东南的放鹰坡建了水坝,招募流民在那里屯田开荒。预计到六七月份就能收割第一波的稻谷,军粮若能本地解决,就不需要从大梁运输了。
等到七八月酷暑过去,秋风习习的时候,军粮充足,兵源也应该训练妥当,就可以发兵攻打襄州了。
拿下襄州为大本营,以安阳城作为襄州北方的门户,他就能稳稳在中原的腹心站稳脚跟了。
同时他的襄州和秦羽的雍州连成了一片,无论是土地、人口和赋税,都能和北宫达相抗衡,五年后那场大战,他就不用像原主那样赢得那么艰险。
不过也不能太乐观,襄州土地肥沃,幅圆广阔,即使是魏西陵估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下来,更何况禄铮是个难缠的对手。
禄铮手下有一万重甲武士驻扎在黄龙城,黄龙城的城防坚固,易守难攻。更何况重甲武卒号称铁塔军,武装到牙齿,这是个硬骨头,若他们想要强行攻城,绝非易事,恐怕损失也不小,如何拿下禄铮的重甲武士,还得从长计议……
所以如果能在十二月寒冬到来之前取得襄州,他就很知足了……
对了,还要把云越调来,不然魏西陵一边打仗回来还要照顾他这病号……唔,昨天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他脑子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车帘忽然掀开了,利落地扔进了一包梅子。
萧暥有气无力地探手勾过来,娴熟地拆开了吃,有零嘴嗑,这颠簸的路途也不那么难受了。
就在他嗑着梅子又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马车骤地一个急停。
出了什么事?
魏西陵冷冷看向拦住去路的一队士兵。为首的那个将领头戴兽纹盔,身穿链子甲,手执长矛,宽脸阔额,浓眉细目,一脸酒色之气,兵不像兵,匪不像匪。
“我乃襄州牧朱刺史麾下中郎将田瑁,奉命驻守在此隘口,公子请下马例行盘查。”
魏西陵当时穿的是猎装,所以这田瑁就以为他是襄州哪家豪强大户的公子哥儿。
魏西陵淡漠道,“这里并非你襄州地界。”
田瑁道,“最近劫道的匪寇不断,朱刺史也是担心过往客商的安全。”
萧暥注意到,他说的是朱刺史,而不是主公。这就很微妙了。刺史是州牧的官职,这个田瑁虽然是襄州的将领,却不认为朱优是他的主公,所以,朱优只是他名义上的上司,他真正听命的是禄铮罢。
刘武闻言大笑,“这就怪了去了,广原岭的山匪闹了那么多年,怎么不见朱刺史去管管?”
田瑁端起架子道,“朱刺史当然要管,这安阳城新来的高严郡守,招募山匪为兵,丢了朝廷的脸面,这还不算,他还诓骗百姓前往安阳,说什么只要开荒就能得到土地,实际上是骗过去为他当苦力罢了,所以我家主公特别令我在此设关卡,诸位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罢。此路不通了。”
萧暥坐在马车里,这一听就明白了。
高严在安阳城屯田,招募百姓前去耕种,使得附近的百姓们都携家带口纷纷前往安阳城,襄州和安阳城毗邻,自然首当其冲。
而且朱优既然被天下人称为鹿,便是优柔寡断之人,他守得住襄州这块肥地,全靠不断用财货供养禄铮这头豺。
禄家在襄州横行乡里圈占土地,胃口也越来越大,使得朱优只有不断提高赋税才能勉强喂饱禄铮,但百姓的日子就越来越过不下去了。
当百姓们一看到临近的安阳城不仅有安定的生活,还有土地耕种,税负只有襄州的一半,那还不是携家带口蜂拥而去。
在乱世,人口就是战略物资,人口的大量流失使得朱优慌了,禄铮就简单粗暴地在这北上必经的碍口设了卡。
萧暥透过帘子看出去,情况不妙。这碍口设得颇有广原岭群寇的风范。
这里道路狭窄,两旁都是山,当路放置着阻马的路障,其后是营房,有不少百姓被驱赶到那里,脖子脚上套着绳索,面色凄惶,不知道该会被如何处置,随身的行囊都被收缴了,在路旁堆得跟小山一样。
这禄铮果然是山匪出身,这关卡设地跟劫道似的。既抓人,又顺道打劫财物。
如果不是看到魏西陵气度不凡,身后又跟着十来个精壮的家兵,怕是早就把他们拿下了罢。
魏西陵道,“我北上经商。”
九州诸侯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商人是南北东西财货流通的源泉,所以即使打仗,也不阻商路。
“哦?那货物何在?”田瑁奸笑道。
魏西陵不想跟他废话,简短道,“北上购货。”
田瑁指了指马车,讪讪笑道,“公子采购货物,还带着家眷?”
他话音刚落,忽然手中长矛挥出,刺向马车车厢,魏西陵眼疾手快,长剑贯虹而出,当空截住了田瑁的矛,火星暴起,映着魏西陵面似寒霜。
车帘被劲风带起,田瑁借机瞥了一眼车内。
只见车厢里清幽的光线下,那人拥衾而卧,乌发披散在肩头,虽然病得奄奄一息,却如同细雨映梨花宛转凄清,哀柔病色也难掩那惊尘绝羡的容颜,仿佛明珠置于黑暗中般,只一瞥就惊心动魄。让人不由为他感到惋惜起来。
田瑁看得倒抽了口气,才想起一撤矛,“有不少大户,借着马车转运财物出去,我这也是谨慎一点。”
然后他仍收不住目光,瞥了一眼那车帘,道,“得罪尊夫人了。”
魏西陵不想再跟他耽搁,“借过。”
说着驱马头也不回往前行去。
才走出十来步,就听身后田瑁扬声道,“公子剑术如此精湛,我不敢放你走啊。”
魏西陵冷冷道,“你想如何。”
田瑁驱马赶上两步,不怀好意道,“除非把你美貌的夫人抵押在这里。”
魏西陵握剑的手,指节微微暴起。
田瑁小眼睛贼溜溜一眯,一声唿哨。
顿时营帐里,山坳中,四面八方杀出数百披甲执锐的兵士。
他们清一色的头戴铁盔,身着细密的锁子甲,与此同时,山间马声嘶鸣,前后突出的阻马木障拦断了去路,将他们卡在了中央。
阻马障使得魏西陵擅长的骑兵的灵活机动的优势顿时失去了。骑兵一旦不能发挥奔驰冲刺的优势,就成了骑在马上的步兵,只会成为靶子。
魏西陵目光微微一敛,“刘武,你保护车驾。”
随即他有条不紊地带领余下的十人,分两翼包抄突破,一路切割阻断后援军队,一路他亲自带领,直捣中军营帐,军士们手起剑落,利索地斩断了捆住百姓们的围栏和绳索。
被田瑁抓住的往来商贾和百姓,顿时蜂拥而出,逃往北方去了。
田瑁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赶紧急得大叫,“快!拦住他们!”
但是魏西陵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的骑兵人数虽少,但兜转迅速,借着阻马却正好扼住了隘口,田瑁的士兵虽多,根本突不过去,前军受阻,后军又涌上来,顿时队形开始乱了起来。
田瑁一见前军形势不妙,他也是个猛人,忽然立即调转马头,亲自冲阵劈开了道路。
“跟我袭他后方,抓了他漂亮夫人,我看他不来回救!”
萧暥掀开车帘,正好见到田瑁一脸横气地率军冲杀而来。刘武的十名士兵立即迎战上去,和他们混战在一起。
魏西陵留下保护车驾的都是他的亲卫军,战力极强,最为骁勇,田瑁一击受阻,顿时陷入缠斗。他们人数虽多,却前进不得半分。
萧暥一边观战,一边忽然想起一件事。
田瑁,他姓田……等等,他好像在书中看到过,禄铮的老婆也姓田,好像叫……田姝?
不要问他为什么记得,这《庄武史录》里本来记载的女子就很少。而何大名士对美女的描写是从来都不嫌废笔墨的,而这田姝就是襄州第一的美女。
萧暥又看向这个田瑁……唔,长成这样,真是亲弟弟?
所以,这田瑁不就是禄铮的小舅子吗?
这边刘武正在厮杀得起劲,一回头就看到萧暥掀开车帘,正颤巍巍地下车,顿时额头青筋暴起。
这病号不老老实实呆着,这时候出来添什么乱!
“刘……刘副将。”萧暥扶着车厢勉强而立,声音轻柔低弱,随风飘散。
刘武头都大了,没好气嚷道,“做什么!”
萧暥按着胸口,气若游丝,“抓住那个田瑁,抓活的……”
“少废话,你进去!”刘武吼道,眼睛里分明写着,您老给我消停点好不好?!
就在他这一分心的片刻,身后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刘武也是久经沙场,不用看就知道,立即反手举刀一格挡,兵刃在空中震响。
忽然左右又杀出两股兵士从侧翼袭来,刘武刀下生风,扫去一片。
但就在他被拖住的这片刻的间隙,田瑁终于抓到了一个空档。
机不可失,他一夹马腹,纵骑一跃,紧接着脚踏在马鞍上凌空一个翻转,就堪堪越到了车驾前。
这边萧暥还未及上车,身后一股大力向他席卷而来,紧接着脖颈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牢牢扣住了。
田瑁一只手擒住那不禁一握的细腰,一只手扼住那白细的脖颈,他都没有用刀,就怕不小心伤了那弱柳扶风般的美人儿。
他得意洋洋道,“公子,扔下剑,我手下没轻重,伤了你漂亮夫人就不好了。”
魏西陵骤然回头,目光凛如冰霜,长剑在阳光下流淌着耀眼的寒芒,一如他森寒的双眼。
田瑁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感到了六月里冰霜覆顶般的彻骨寒意。
这人真的是个公子哥吗?这逼人的杀气是怎么回事?
……怎么腿有点软了。
他赶紧识相地后退了一步,背靠着马车厢,手下的士兵也迅速围拢过来护卫。
魏西陵冷道,“放开他。”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萧暥悄悄冲他眨了下眼,心中顿时一凛。
此人最擅长就是擒贼先擒王,自己怎么可能落到他人手里?
萧暥微一侧脸,眼睛眯起,挑起眼梢掠了他一眼,一只手无声无息扣上了田瑁的手腕。
那手轻柔修长,手心带着微凉的温度,春风吹拂起那如墨般的青丝,飘得田瑁脸上痒,心里也酥,就在他忍不住开始心猿意马地想:不管你们有多厉害,反正这美人在我手里,量你们也只能束手就擒……
他念头还没转过,紧接着腕骨传来咔地一声脆响,关节一错开伴随着着一阵酸麻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两条手臂的关节已经被利落地卸了。
那人不仅动作迅疾,手劲还很大。
田瑁懵了,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旁边的士兵也是猝不及防,都没看清楚萧暥的动作,忽然间绑架的和被绑架的人就调了个儿。这换谁都反应不过来啊!
他们登时不知所措地全杵在那里。
此时田瑁双手被以一个极痛的角度拧在身后,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去,就近距离撞见了那俊美的容颜,他肤色苍润如玉,一双眼睛含烟藏媚邪妄非常,直看得人魂飞魄散。
萧暥微一挑眉,声音清寒透骨,“我是黄龙寨的山大王,这人我劫上山了!”
第124章 俘虏
雨早就停了,一线阳光从云层后折射出来。
魏西陵下令整顿队伍,清理战场,安抚百姓。
这清理战场本来没他这个老弱病残什么事了,但是魏西陵又下了一道军令,在此期间,任何人不许睬萧暥,让他一个人呆着去。
萧暥对于最后一道命令表示不服:“我做错了什么?”
没人睬他。
刘武手里提着些干草铺在雨后湿漉漉的岩石上,然后找来件干净的披风垫在上面,下巴努了努,示意是给他坐的。
“刘副将……”
萧暥虚弱地把身子挪过去,这会儿他又柔地没骨头似得靠在树干上,有气无力道,“刘副将,提醒我一下。”
刘武看向他。
萧暥立即指了指田瑁,“我没违反哪条军规罢?我还把他抓了。这不该是记功吗?”
田瑁被捆成一只粽子,闻言眼睛里渗出血丝来,恶狠狠瞪向他。
萧暥挑了挑眉,指出,“你家主公赏罚不明。”
刘武悄悄看向魏西陵,忍住没说话,转身埋头给马上辔头。
“要杀要剐给句话,你主公这样不对,不让人跟我说话,这是冷暴力。”
终于他见魏西陵淡淡扫过来。
萧暥立即指了指自己,“会至郁的。”
魏西陵冷哼了一声,走开了。
片刻后,萧暥怀里被塞进了一包梅子,刘武压低声音,“主公给你的,拜托您老消停点,今天就为你,我又记了五十军棍。”
萧暥一楞,“啥,刘副将,等等”
记五十军棍?啥时候?
刘武已经避瘟神似的躲开了。
萧暥无奈,看来没戏了,军令如山没人睬他。他只好有气无力地靠着树干,乌发如云顺滑地垂在肩上,映着雪白的容颜,一脸落寂地从怀里掏出梅子嗑。
身后传来了两声不齿的干笑,
“你这么爱吃酸的,有身子了?”一个声音粗声粗气道,
萧暥用膝盖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既然怼他,好歹有人跟他说话了。
“知道你没媳妇,别眼热。”萧暥把一颗梅子送到嘴里。
田瑁一张脸顿时憋成猪肝色,恶声恶气道,“你怎么知道?”
废话,他瞎蒙的,这乱世里女人少,光棍一抓一大把,一蒙一个准。
当然他不会那么说,不然就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
雨吸湪队I
萧暥敲了敲自己的小粮仓,“看到吧,我媳妇托人给我捎的。”
旁边正经过的刘武当场一个趔趄。
片刻后,魏西陵安顿好了百姓,“全军上马,回城。”
萧暥道,“我就不去安阳城了。”
刘武下巴差点掉了,“你什么?”
魏西陵面色则一沉。
萧暥指了指田瑁,“这人我抓的,我带他上山。”
*** *** ***
船靠岸后,码头上就有个百夫长模样的人指挥他们把箱子往下搬。
那百夫长穿着的重甲更加精良,胸口是纯铜的护心镜。脸遮在头盔地下,只能看到下巴上浓密的胡茬。
箱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非常沉。
阿迦罗力气极大,他提起一口气,稳稳托住箱子,毫不费劲提了起来,另一个箱子两个武士一起才能勉强搬动。
北小王栾祺的母亲是被抢去草原的中原人,小时候会经常跟他说一些中原的风物。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原,看什么都新鲜。
他和一名武士一边搬起沉重的箱子,一边还忍不住东张西望。
就在这时,码头上忽然响起一片喧哗声,像是有大船靠岸了。
栾祺循声看过去,就见一艘锦绣的楼船乘风破浪而来,
甲板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他长着一张寡淡的脸,五官还算得上端正,只是眉毛很淡,眼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没有主见的感觉。
栾祺因为母亲是中原人,他听得懂些中原话,就听旁边有一人道,“看,朱刺史来了,他身边那个人就是沈先生罢?”
栾祺不知道他们说的朱刺史是谁,但他的目光一触到朱优身边的那个人就挪不开了。
相比一脸羸弱无主之相的朱优,那个人身材颀长,眉目清俊,风神秀异,一身青衫烟雨色迎风而立,神采飘逸如世外谪仙。
母亲曾经跟他起书中的君子名士,朗朗如明月入怀,轩轩如朝霞举。
他以前还颇为不屑。
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在战争中又有何用?在草原的狼群面前,不过都是待宰的羔羊,这个乱世里,百无一用是书生,真男人该是力能扛鼎杀人如麻的勇士!
但这个人,他的容貌并不能算一等一的美男子,然而站在那里,卓卓如野鹤而立,就同芸芸世间的凡夫俗子隔绝开来。
他隐隐想到了一个不甚理解的字,风骨。
就在他楞神间,朱优和那个人已经下了船,朱优亲自为他引路,看得出对他极为礼遇。
栾祺听到身边的士兵在窃窃私语,“沈先生是朱刺史最近新拜的老师。”
“据说他的本事大了去了,乾坤入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他医术精湛,朱刺史老母亲多年的头风病也给治好了。他才来了不到十天,朱刺史对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栾祺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听人耳语,但他毕竟是在北狄长大,所以听中原话需要全神贯注。这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踩到了一个水洼里,他身子一斜堪堪站稳,但那沉重的箱子却失去平衡轰然侧翻掉地,哗啦啦地滚出来半箱子铜币。
那都是襄州附近的百姓缴纳的岁银。一年收两次,这会儿年尾刚收过,不知为什么夏季的岁银又提前收了。
巨大的响动引得周围的人纷纷驻足看过来。
“蠢货!没吃饭吗!”那百夫长几步过来,抬腿就踹向栾祺的后背。
北小王栾祺哪里受到过这种窝囊气,没等他踹上来,就势抓住百夫长的靴子,手腕一抖,那百夫长猝不及防,顿时像一只王八似的被翻了个身,摔在了水坑里,泥水四溅好不狼狈。
“栾祺。”阿迦罗低声喝道,“不要惹事!”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百夫长撑着膝盖站起来,恼羞成怒抽出了钢刀,那刀厚背阔口,带着劲风劈空斩来。
栾祺岿然不惧,迎面奋力一刀挥出,剧烈的金铁贯耳之声在码头上空尖锐地响起。
就在这时,栾祺忽然感到一道淡若无物的目光正朝他这边掠来,他心下一顿,忍不住回眸看了过去。
只见沈先生一双淡若琉璃的眼睛正静静看着他,风吹起他的衣摆如云雾散开。
就在栾祺这走神之际,骤然面前一阵疾风扫来。那百夫长左手一甩,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个拳头大的铁锤,当空朝他狠狠砸来。
栾祺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即使带着头盔,这一击之下,怕是头骨都要被震碎。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只大手硬生生截住了那凌空飞来的铁锤。重击之下虎口震裂,但那人却依旧岿然不动。
栾祺猛地抬起头,就见一道山峦般雄壮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世子!
栾祺心中大震。
与此同时,那百夫长一声令下,周围的十来个武士蜂拥而上。
阿迦罗弯下腰,一蓄力就扛起一个沉重的箱子,朝着那些举刀砍来的武士猛地掷了过去。
霎时间冲在前面的几个武士躲闪不及,被箱子砸倒一片,顿时滚在地上嗷嗷惨叫。
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是怎样的怪力!
余下几个武士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那百夫长瞪大双眼,满脸惊骇,他自己手底下竟有如此的力士,以前怎么没发现?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啪啪的鼓掌声。
“精彩,精彩。”一道浑厚的声音道。
紧接着,所有的士兵都自觉地让开道路。
阿迦罗循声看去,就见一群人正向这边走来,当中一人,穿着一领深蓝菱锦蟒袍,腰间绑玄青色兽纹革带,前呼后拥犹如出巡的王侯。
那百夫长赶紧单膝下跪,“主公。”
阿迦罗一手按在刀柄上,身体呈戒备地姿势转向来人。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阔面重颐,高鼻厚唇,目光炯炯,有着两道浓郁的英雄眉斜入鬓,张扬又霸道,说不清到底是英气还是匪气,正是禄铮。
禄铮扫视着左右的下属,面色不悦,“我士兵中有如此的猛士,我居然不知道,你们都在怎么当差的?”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禄铮说着正要迈着方步往前走去,那百夫长忽然驱前道,“主公,此人力大无穷,形迹可疑,主公小心!”
禄铮愠怒地一脚将他踹开,喝到,“蠢材!当今乱世,英雄不问出身,又有什么人是我禄铮不能用,不敢用的!”
然后他几步走上前,颇为欣赏道,“敢问壮士姓名?”
阿迦罗的中原话还很生硬,于是他闷不做声。
旁边的栾祺立即道,“我们伍长有癔语症,说话不清,主公别怪罪。”
“厚重寡言,乃是真猛士!”禄铮慨然赞道,然后他目光灼灼打量着阿迦罗的身形,“壮士这身神力当个伍长实在是太屈才了,依我看,可以当个前将军。”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立即有人附和道,“将一个小小的伍长直接擢升为前将军,前无古人啊,主公的胸襟气度让我等折服!”
“主公眼光独到!” “恭喜主公得此壮士良将!”
禄铮看向阿迦罗。
阿迦罗这几句话是听懂了。
箭在弦上,他也不推脱,很爽利地拱手表示领命。
禄铮遂大喜,“来来,今日正好操演军队,前将军就随我一起登楼,检阅军阵!”
说罢他身子一让,做出延揽的手势。
阿迦罗也不客气,大步便走了过去。北小王栾祺率其他三人立即跟上。
*** *** ***
码头离开都昌城还有十几里路,道路修地很阔气,沿途还络绎不绝能看到往来运送货物和钱粮的牛车。
朱优靠在马车里,皱眉不解道,“按大雍军功爵制,前将军必须杀敌五千以上,或者拔城五座。那个小小的伍长只是力气大一点,就提拔到前将军,是不是太过了?”
沈先生淡淡道,“那人的力气,刺史也看到了,确实是神力。”
刺史这两个字微微让朱优心中一黯。
自从沈先生来后,朱优是如鱼得水,对他事事言听计从,他想要什么,都给他找得来,连库中珍藏了数十年价值连城的珍奇药材都送给他了,可此人就是不愿意认他为主公。言必称刺史,让朱优总觉得和沈先生只见隔阂着什么。
当然朱优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九州群雄角逐,天下有才之士,不是去投北宫达就是投魏西陵,就算那个乱臣贼子萧暥都有人去投。除此之外还有曹满,秦羽,虞策等等,哪个不是比自己有实力,他能坐稳襄州还是要看禄铮的脸色。
但是禄铮从来都不给他好脸色,对他向来是呼来喝去,日子过得实在是窝囊。
所以沈先生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前来辅佐他,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也许这样的世外高人,做事根本没有理由?
但是沈先生如此能人,又怎么可能久居他这里呢?
朱优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悄悄地看向沈先生。
沈先生正侧脸看着窗外,闲闲道,“刺史应该早做准备了。”
“准备什么?”朱优不解。
“禄铮今日大张旗鼓擢升一个伍长,此举的用意,刺史可知?”
朱优诚实地摇头。有时候他觉得沈先生跟他的对话,就像一个成年人教小孩说话。
“重甲武卒有严格的等级制,分为上中下三等,今日那士兵原本是运输钱粮的下等士卒,因为一身神力被禄铮看中,就擢升了前将军,这样越级的提升是禄铮借着这件事做一个表率。”
“什么表率?”朱优讷讷道。
“让全军看看,只要能打,他禄铮就不会吝惜爵位和赏赐。”
朱优深以为然地点头,又问,“但他为何要树这个表率?”
沈先生微笑,“怕是要打仗了吧。”
朱优骤然一惊,脸色惨变,“何以见得?”
他平生最怕的就是打仗。可偏偏身在这乱世里。
沈先生指了指车窗外,“这个季节,粮秣已在筹备中,除了备战,还能做什么。”
朱优赶紧问,“打哪里?”
沈先生道,“安阳城。”
朱优皱眉想了一会儿,不解问,“听说禄铮已经在北上的各个隘口设卡,不让百姓逃往安阳城了。”
沈先生目光疏冷,“安阳城的高郡守正在行屯田新政,只要开荒就能得到土地,还租借给百姓农具耕牛,田税却只收四成,百姓趋之若鹜,翻山越岭都要前往安阳城,光是道路设卡如何挡得住,襄州的人口和赋税今年怕是要减去三四成,纵然刺史不急,禄铮也要急了。他的重甲武卒,每月的耗费怕都不小。”
朱优叹了口气,黄龙城里置酒池肉林之事他也知晓,禄铮为了保留他军队的匪气和狼性,就是靠贪念欲望来激发士卒无穷的奋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是如今,安阳城的新政让百姓纷纷前往投奔,襄州人口赋税一再减少,这就是釜底抽薪,绝了柴火。
“三天前,禄铮发了照会给安阳郡守高严,让他废除屯田,高郡守没有回复,这对禄铮来说就等于是宣战了。现在就看哪家先动手了。”
朱优听得战战兢兢,“那先生认为,如今我该怎么办?”
“战事一起,襄州的首府襄远城恐怕也不会安宁,刺史可以先把家眷、财物等移到安全之处。”
朱优连连点头,“对对,未雨绸缪,先生提点的是。先把后路留好。”然后他又忽然想起一件事,讷讷问,“先生如何知道禄铮照会了高严?”
连他都不知道禄铮给高严发了照会。这沈先生耳目通天吗?
沈先生轻拂衣袖,“我自有消息。”
*** *** ***
栾祺抬起头,望着高高的如绝壁峭立的十丈城墙,城外环绕着宽阔湍急的护城河,城墙上箭楼巍峨,每一个墙洞里都有阴森的箭孔,俨然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他们骑马穿过城门,栾祺忍不住悄悄测算了一下,这城墙居然有一个马身厚!所谓的金城汤池就是这样的吗?
登上城楼,只见城下黑压压一片方阵,分为刀盾兵,长枪兵,□□兵,重步兵,尤其是是列队齐整的重甲武卒。
他们每一个人都带着铁盔,身穿三层重甲,手持十几公斤的大戟重锤,站在那里像一座铁塔,个个悍勇异常。
阿迦罗微微眯起眼睛,看来中原虽然军阀混战,但武力却不容小觑。
正因为战火连天,群雄逐鹿,所以各路诸侯都厉兵秣马,不惜重金拼命地发展军力,连这样铁塔般的重甲军队都造出来了!
看来他将来想要实现宏图,南下吞并中原,怕还是要花些力气。不如趁此机会,先刺探一下中原各诸侯的战力和战术。
想到这里,他不由就又想到了萧暥,作为一方诸侯,手中还攥这天子这张王牌,他怎么会忽然落草为寇,还娶了压寨夫人?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有那晚上那个冷峻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想到这些,他思绪无端地就有些烦乱起来,眼中也不知不觉凝聚起危险的火苗。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正看着他,那目光仿佛清风拂面,细雨沾衣。说不出地疏离淡泊,却不知为何让他心中暗暗地一凛。
他立即举目看去,就见朱优正走过来,他身边站着那个清雅绝伦的人,见他看过来,微微莞尔。
第125章 夺城+番外
萧暥用树枝在沙土地上画了三个圈。
“都昌城,黄龙城,襄远城,我们要夺下襄州就要拿下此三处。”
都昌城是禄铮的封地,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是禄铮的大本营,一旦开战,此处也是粮仓和财货供给之地。黄龙城则是重甲武卒驻扎之处,是军镇兼兵工厂,是襄州最锋利的爪牙,至于襄远城,是朱优的首府。
魏西陵拔出剑,在沙土上轻轻一划,“先取都昌,切断其粮草供给。再取黄龙,拔其爪牙,最后再拿襄远。”
萧暥心道,典型的实战派,干净利落的打法。
他道,“都昌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城内驻扎着数千重甲武卒,无论从装备还是从单兵战力上来说胜过我军,将军打算怎么打?”
古装影视剧里的攻城他可是看过不少的,架云梯,用圆木撞,无论什么方法,就算打下城池来,也是用尸体堆积出来的。他手下的民兵都是流民训练而成,还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一上来就和禄铮的重甲武卒对上,这就好像是连街道赛都还没有打过的新手,忽然就被拉去打全国赛。
而且重甲武卒是重装精锐步兵,分为刀盾兵,大戟士,弓.弩手,长矛兵,每人都配有厚重的盾牌,各个兵种相互配合,组成军阵,远的敌人用弓\弩,冲近的用长矛,贴身肉搏则有刀盾兵,这是一个复合军种的军阵,最擅长的是阵地战,一旦摆阵列队完毕,那就是移动的战斗堡垒,坚不可摧。
这种重装步兵甚至可以克制骑兵,骑兵冲入阵中很容易处于被动,陷入以一对多、四处皆敌的重围之中,失去灵活机动性,最后被分割吃掉。
魏西陵言简意赅:“诱敌出击。”
萧暥想了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打运动战!
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设法把敌人调动起来,在运动中消灭敌人。
萧暥深以为然,不愧是魏大大,时时刻刻抓住战场主动权。
但是怎么诱敌出击?
萧暥指了指田瑁,“就用这个禄铮的小舅子。”
*** *** ***
禄铮威风凛凛地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黑压压一片刀戟林立的军阵,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听说高严在安阳城实行屯田新政,招募流民,开荒种地,演练新兵,弄得是风生水起,这几个月来,这襄州的人口不断外流,赋税不断减少,朱刺史可有对策?”
朱优立即想起沈先生之前说的,禄铮想打安阳城,心道这是试探自己的口风吗?
但是自己的意见好像也无关紧要吧,禄铮什么时候把他这个襄州牧放在眼里过?
但是话虽如此,既然问到他,朱优还是打心眼里不想打仗,一提到打仗他就头昏腿软。
他赔笑道,“我已经发出照会,让高郡守暂缓屯田新政。先礼后兵,一步步来啊。”
禄铮哼了声,“高严是九州出名的铁岭,连萧暥都见他头疼,奈何他不得,朱公的一份照会,有回音吗?”
听他撇开官职,叫自己朱公,就好像当面叫他朱大爷一样。朱优脸色略尴尬,硬着头皮道,“也许高郡守事务繁忙,还未看到,未看到,待我再选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游说……”
“朱公所言,难道是这位先生?”禄铮斜眼看向沈先生。
他对文人谋士向来没什么好感。
朱优赶紧道,“正是正是,沈先生说他可以前往安阳城游说……”
“动动嘴皮子罢。”禄铮打断他,颇不耐烦。
“鼓动唇舌,高严就会投降吗。真是笑话!”
“当然不会,高郡守铁骨铮铮如何会降?”沈先生道。
闻言,禄铮脸色阴沉。
沈先生看了战战兢兢的朱优一眼,淡然道,“我认为既然安阳城早晚都得拿下,不如早动手。”
朱优一扼,他瞪大眼睛,半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看向沈先生。
他之可不是那么说的。他明明说过他有办法可以让双方休止兵戈。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朱优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禄铮浓却眉一皱,道,“有点意思,先生请详说?”
沈先生条理清晰道,“高郡守在安阳城训练新军,襄州距离安阳不足百里,一旦新军练成,对襄州就是肘腋之患,此其一。其二,安阳城是南北交通要冲,兵家必争之地,若得到安阳城为襄州北部的门户,得此战略要地,进可逐鹿中原,退可以抵御秦羽和萧暥。”
禄铮听得目光锃亮,不禁鼓掌道,“先生高论,正得我心!”
紧跟着意犹未尽问,“先生……还有吗?”
沈先生忽然回头看向阿迦罗,微笑,“还有,今日将军又得一大将前锋,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了。”
阿迦罗猝不及防。这人什么意思?
他似乎总有意无意地在针对自己,这话锋一转,就轻飘飘把他拖下水了。
北小王当场就急了,立即低声附耳道,“世子不能答应,我们不是来帮禄铮打仗的,他们中原人的浑水我们不参合,我们还要找到”
“闭嘴。”阿迦罗立即道。然后他看向沈先生,目光疑窦丛生。
只见沈先生对禄铮笃定道,“我有一计,可助将军拿下安阳城。”
禄铮立即大喜,“愿闻先生妙计。”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冲上了城楼,
“主公,主公不好了,田将军他被抓了!”
禄铮顿时眼睛一棱,“抓了?被谁?高严吗?”
高严名声颇佳,他还正愁找不到个发兵打他的理由,如果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不是,是广原岭的山贼。”
禄铮满脸骇异,他禄家以前就是山匪起家的,哪一窝的山匪那么不长眼睛,居然劫到他头上来了?!
禄铮浓眉紧皱,“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是田将军看上了一个路过的哨卡的公子哥的媳妇,见他们人少好对付,就想把那美人扣下来,结果这美人居然是山贼。哦,好像还是黄龙寨的萧头领……”
“萧头领?美人?”禄铮一诧。
“不不,萧头领他媳妇。”那传令兵赶紧道。想了想又补充,“萧头领据说娶了两房压寨夫人。”
阿迦罗脸色顿时擦黑。
沈先生目光中却隐隐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
禄铮之前也听说过广原岭来了个猛人,最近风头很劲,路子野得很,据说他在黑云寨落草,没多久把裴元给端了,之后巧取黄龙寨,佯发英雄帖,最后把广原岭大小山寨都给通吃了。
这个姓萧的小子年纪不大,胃口却大得很。留着是个不安定的祸端。
本来他还想什么时候教训敲打一下,却不料竟胆大包天率先招惹到他头上了。
“萧头领说,让……让主公……”那传令兵紧张地看着禄铮越来越阴沉的神色。
“说!”
“他让主公后天午时,准备三千套重甲,跟他换回田将军。”
“什么!”禄铮勃然大怒。
装备一套重甲所耗费的银钱可以装备二十名普通士兵,他手头一共六千重甲武卒,号称一万,此人居然狮子大开口,一上来就要讹诈他三千套重甲。
“他还……”
“他还要如何?”
那士兵胆战心惊,赶紧拿出信笺,“萧头领给主公的。”
禄铮一把扯过来,这一看之下,额头上青筋直跳。
信写得洋洋洒洒,大概意思就是,区区三千套铠甲,这点家当对禄大当家来说是九牛一毛,禄大当家富贵不能忘了出身,先富要带动后富。所以那个……扶贫考虑一下?
最后还详细地约定了以重甲换人质的时间,地点。
禄铮看完后,面色铁青,随手把信交给一边的沈先生,“先生怎么看?”
沈先生瞥了一眼信,微微抚了下嘴角,似笑非笑。
是某人的笔迹无疑,以及这小狐狸写的信依旧能气死个人。
沈先生故意道,“目前以大局为重,就委屈田将军罢。”
禄铮烦乱道,“不行。”
立即有人好心上来对沈先生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田将军是主公的小舅,若不救他,怕田夫人不会答应。又要跟主公闹了。”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禄铮虽然是个猛人,但是田夫人一闹,他就心烦意乱,所以这田瑁虽然蠢,但是不能不救。
禄铮紧锁眉头想了想,“给他们回一封信,东西可以给他们,但是交换的地点要由我们来定。”
*** *** ***
萧暥在黄龙寨的大床上躺死狐狸,这一次他又是淋雨,又是连夜追捕,又是各种作死打架,一连躺了两天身体还是没有缓过来的迹象。
魏西陵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就见他卷着被子蔫头耷脑,连平时最喜欢吃的小松子和山核桃也没有动。
他的枕头边还叠放着几张草稿图,被他半边脸压着,乌发如云泼墨散开在绢纸上,雪白的下颌还沾着墨点。
看来褚先生来过了。这大概是新设计的图纸。
魏西陵刚抽出来一看,图纸上画着重甲的设计图。
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唔,我的。”
看来这人心眼挺多的,他不仅想要骑兵,这回看到禄铮的重甲武卒战力强劲,他也想要了。
魏西陵道,“今天用田瑁和禄铮交换甲胄。你就不要去了。”
萧暥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在被子里轻轻唔了声。
魏西陵喂他吃了药,他脑袋乖顺得靠着,一副随便摆布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没力气了,魏西陵给他盖好被子,就出去了。
等到门刚一关上,萧暥立即从被子里睁开眼睛。
一双眼睛含烟藏媚,四下瞟飞了一遍,见没人后,他才有气无力地支起身子,翻开一堆图稿,从枕头下藏着的小锦盒里拿出一只小瓷瓶。迅速倒出一颗深褐色的药丸。
谢映之给他救急的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就吃一粒,吃着吃着,就剩下这一颗了。
在快速考虑了是掰开两半省着点吃,还是一口吞了之后。萧暥断然决定,这次他要干一票大买卖,一定要扛过去,顾不上存余粮了。
今天不管明天事。以后怎么办,以后再说了。
他现在需要有点力气蹦跶。
*** *** ***
牧马坡距离都昌城只有不到数十里。
那是一片山间的盆地,四周草木茂盛。西北边还有大片的黄杨林。
到了午时,阿迦罗带着三千件铠甲到达牧马坡,就看到一只人数不多的山匪队伍已经等候在那里。
他目光快速扫视一遍,没有看到萧暥。心中忽地一空。
这次他不管栾祺强烈反对,领命来这里交换人质。
虽然他心知栾祺说的没错,中原人诡计多端,不要掺和他们的事,但他就是忍不住,就是不由自主又被卷了进去。
自从那天晚上再次遇见萧暥以后,阿加罗就隐隐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已经脱离了控制。
他现在只想看看萧暥到底是不是真的落草为寇了。还两房压寨夫人?
禄铮很小气,并没有给他多少人马,随从士兵两百多人,都是运输兵,战力不行。
看来一万一遇到什么事,禄铮随时准备将他们充作炮灰。所谓的爱才和擢升都是做给人看的。
而那三千铠甲,也是假的,只有最上面的几箱子是真的重甲,余下的箱子都是军中用下的破旧铠甲里沉着压份量的石块。
中原人的虚伪和狡诈。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虽然是劫道的山匪,不仅非常守时,而且做事规矩。
田瑁嘴巴里塞着布,坐在一部囚车上。
阿加罗心中刚在想这些劫匪倒是还挺守信誉时,忽然就看到了押送着田瑁的那个人。
他的脸色顿时一紧,心跳也骤然快了几分——正是那天夜里看到的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
魏西陵依旧是一身猎装,并没有穿铠甲,看起来就像是外出打猎一般。他的身边跟着一个脸色黝黑的高大男人,憨厚粗糙中透着一脸的匪气,正是黑柱子。
当十几箱铠甲运抵阵前时,魏西陵让黑柱子下马清点。
按照禄铮吩咐,阿加罗要在趁着对方清点铠甲的时候,抢夺田瑁,或者抓住对方主帅,换取田瑁。
阿迦罗凝神注视。
第一箱没有问题,第二箱,第三箱……
第四箱里就是破甲和石块了。
阿迦罗当机立断一夹马腹上前,道,“大头领,我有话想问你。”
魏西陵静静看向他。
两匹马交汇而过,阿迦罗忽然压低声音,“他在哪里?”
魏西陵冷道,“谁?”
阿迦罗沉声道,“你知道我指的是谁。我是不是该称呼萧大头领。”
魏西陵眸中寒光一敛,“你是那个北狄人。”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长剑已经脱鞘而出,一道凛冽的白光掠过,阿迦罗同时挥出弯刀,空中金石之声乍响。
就在这时,黑柱子叫道,“大头领,这一箱全是石头和破甲!他们使诈!”
顿时林间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
魏西陵一剑格开阿迦罗的弯刀,回头看去。
随即就间黄杨林里烟尘腾起,杀声震天,树叶纷纷震落,无数埋伏的兵马从林间杀出。
禄铮一身金鳞甲,一马当先亲自带队,从黄杨林中纵马越出。
他的身后跟着数百骑兵,以及上千披坚执锐的重甲武卒!
魏西陵依约只带了几十名轻骑兵。黑柱子脸色骤变,“头领,我们被包围了!”
魏西陵当机立断,“收拢队形!”
面对重甲武卒的阵列围攻,分散队形很容易被各个击破,极为危险。
就在这个关头,一道雪亮的弧光斜后方向他掠来,魏西陵长剑一挥,清吟声灌耳,
阿迦罗急道,“你们逃不了,他在哪里?我带他走,保他无恙!”
“休想!”魏西陵面沉如水,一剑格开阿迦罗的弯刀,迅速下令,“中心突围,两翼收缩,保持队形。”
五十人立即默契地以他为中心,迅速凝成一支利箭切入敌阵,破开层层盾牌大戟,往来穿梭迅捷如电,所向披靡。
在这犀利的冲击之下,重甲阵型竟然都稳不住,开始被冲散了。
禄铮脸色铁青,刚想下令稳住阵脚。忽然林间又是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
紧接着大地震动,举目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滚滚尘埃,那是一支骑兵,逐渐从视野中由远到近,由慢到快,最后化作潮水疾风扑面而来。
正是刘武带领的一千精骑兵!
他们速度极快,已经反向包抄过来,和魏西陵的骑兵里应外合,生生地将禄铮的两千重甲武卒夹心包了饺子馅儿。
禄铮顿时大骇!
他原本是想借着交换人质和货物的机会,在这里的黄杨林里埋伏下重兵,等这群山贼前来收货的时候,一举拿下。让这些些胆大包天打劫到他身上来的贼寇,全部都有去无回!说不定还能顺便直接杀上山寨,把寨子占了。
当然他本就不打算用铠甲来换一个不值钱的田瑁,他这么做就是给田夫人做一个姿态,让她知道,自己尽力了,如果田瑁死了,那么也是他自己运气不好。
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方竟然早有准备,给他来了个反包围,里应外合。把他包了饺子!
禄铮来不及惊讶这群山贼的军事素养竟然如此之高,他立即调转马头,“撤退,回城!”
好在他最后还是留了一手,得益于他选择的这牧马坡离开他的都昌城只有数十里,不消片刻他就能迅速地率军撤回城内。
禄铮一路没命地狂奔,连后面的重甲武卒都丢下不管了,他终于看到了都昌城的轮廓,他狠狠地一夹马腹,当先跑到城下。
“开门,快开城门!”他身边一个副将仰头朝着城门上的守卒叫道,
“大将军回来了,还不快开城门!”
只见都昌城大门紧闭,忽然间城头上的禄字的旗帜哗啦啦地全部倒了下去。取而代之地竖起了萧字的大旗。
禄铮顿时心中一骇,怎么回事?一种不祥的感觉包围了他。
随即他就看到巍峨的城墙上方出现了一个俊美的青年,遥遥望去身姿如琼林玉树,容色似霞姿月韵,纵然有些病恹恹的苍白,但仍让人看得惊心动魄。
他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清寒的身影似乎禁不起城上的猎猎急风。
“你是何人?”禄铮惊异道。
“禄将军,你回来晚了。”那人声音清冷又低柔,像是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都昌城已经是我的了。”
禄铮猛然一震。
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难道说这用田瑁交换铠甲只是一个诱饵,引得他率军出城去埋伏,趁着都昌城兵力空虚之际,他们已经夺下了城池!
他的都昌城?
禄铮如梦初醒,他愤愤不甘地望向城头。
而那一边,阿迦罗也抬头仰望城墙上的那个人,眼中默默燃烧起火焰。
第126章 脱了
萧暥一身轻甲,扶剑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双眼睛神采飞扬。
禄铮怒目瞪着城墙上那人,阴鸷的眼睛里就要沁出血来。
都昌城不仅是他的首府,还是禄氏三代人的积累,都昌城里有千户人家,光商贾大户就有近百,城中堆金积玉,富甲一方,除此以外,城里还囤积着大量的钱粮辎重,最要命的是,他夫人还在城里!
禄铮举剑指着那人,气得嘴角抽搐,咬牙切齿,“何方贼子,竟敢窃取我都昌城!再不滚下来,我让你死无全尸!”
“禄大当家。”萧暥轻飘飘道,“我本来讨你几件铠甲,你却要埋伏拿我,我就只有自己来取了。”
他拖着狐狸尾巴,眼中竟然还有几分无辜,因为尚在病中,那嗓音轻柔幽淡,在阿迦罗心底揉了一把。他呼吸骤紧。眼中凝聚起涌动的暗潮。
萧暥似乎感觉到威胁了,他看向阿迦罗的方向。
这一看之下,不妙!
头盔遮蔽下,他看到了线条刚硬的下颌,嘴唇绷紧,一双隐藏在头盔阴影中的眼睛,仿佛有汹涌的情绪喷薄而出,甚至比此刻骇怒的禄铮还要强烈百倍。
卧槽,这人难道是原主的仇家?为什么他觉得那人眼神简直像要囫囵吞了他!
他不过抢了个狐狸窝,至于那么苦大仇深吗?
隔着厚重的铁盔和数丈高的城墙,阿迦罗盯着萧暥。
半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清晰地看到萧暥的脸容。
让他眼中如梗芒刺的是,那张让他念念不忘的脸容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在猎场时,那人清夭逼人锋芒毕露,而此时的萧暥却透着说不清的暗柔邪美。眼角眉梢风流逸媚,宛转勾出让人不安的妖治,看得阿迦罗顿时心头火起。
他一夹马腹上前,就想看个清楚。
城墙上,萧暥眉头微微一蹙,抬起了手。
“当心!”栾祺眼尖,在他身后大叫。
他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已带着疾风呼啸而来。
那羽箭来势极快,阿迦罗都没有看清他搭弓上箭的动作,锋利的箭簇已经破开铠甲,正中胸口。
北小王栾祺脸色惨变,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世子!”他低声吼道,
阿迦罗没有看他,抬头仍旧盯着城头那人,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手一把抓住箭杆就连着血肉拔了出来,顿时血流如注。
城墙上,萧暥静静放下弓,抚着胸口微微喘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才那一瞬间,强烈的被虎狼盯住的威胁感竟然让他一念之间动了杀机。
但让他错愕的是,这重甲果然厉害,他用尽力气的一箭,虽然穿透了重甲,却没有深入肌体,只是造成皮外伤。
褚庆子的破甲箭居然也穿不透。这一箭穿入甲胄,
北小王栾祺愤怒地一挥弯刀,“冲,冲上去!杀了他们!”
他不顾一切地率领本部分人马冲向城楼,一腔怒意的血勇刺激了周围的士兵。
“夺回都昌城!”城下顿时人马叫嚣,烟尘滚滚。
萧暥一挥手,忽然敌楼里每一个箭洞忽然箭矢齐发,急如雨下。
与此同时,后方的地平线上扬起了烟尘。
禄铮一见不妙,“撤!全军撤退!”
都昌城的城高墙厚,靠着这些败兵根本不可能夺回来,而且他们也没有攻城的云梯圆木。再在这里耽搁下去,等到魏西陵他们率军杀到,就要被前后夹击,陷于腹背受敌,极其危险的处境。
“去黄龙城!走!”
城下战马嘶鸣,滚滚烟尘扬起,向西遁去。
阿迦罗不甘地勒住马头,最后狠狠地望了城楼上一眼。
*** *** ***
一个时辰后,都昌郡的官邸里,萧暥换下了甲胄,一身轻装,揣着小松子,偏着头看账房的文先生记账。
马蹄金五万金,白银两百万两,银钱八十万贯,绢帛锦缎十几万匹,珍珠三千斛,上品玉器七百余件,古玩字画各百余件……
萧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珍宝,眨巴着眼睛,土豪的世界让他有点懵。他觉得自己就是军队里的土包子大老粗,只知道仓库里的粮食可以供他的军队吃上三五年,还有两千套崭新的重甲!
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他脱贫致富了!
果然做生意还是要抢来得快!想起他含辛茹苦经营尚元城,竟然不如当山匪,一夜暴富嗷!
萧暥抱着账本,美滋滋靠在禄铮的大帅椅里,心里盘算着,春耕才刚开始,三年的军粮都够了,珠宝玉器他打包回安阳城,将来变卖了也能换军资,接下来扩军备战……
他这边正算盘打得哗哗响。
忽然就听到外边来报,“大头领,魏将军来了。”
萧暥一个激灵,账本都差点掉地上了。
*** *** ***
片刻后,官署的馆舍里。
魏西陵冷着脸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某老弱病残正有气无力地倚靠在榻上。
萧暥拥着被褥一副勉强扶病,盈盈楚楚羸弱不禁的样子。
乌黑的长发垂落两鬓,掩映着白皙清削的下颌,他敛着眼眸,如凋零的花色宛转哀柔,一只骨节突兀的手抵着唇边虚弱地咳喘着。
某狐狸表示:不要再找他算账了,看看这边,都快断气了嗷!
然而,狐狸尾巴都没有藏好!
魏西陵不动声色走过来,揭起被褥一掀,果然,被褥下衣衫都穿得完完整整地,还没来得脱就钻进去了。
魏西陵:“你早就计划趁我调开禄铮之际,拿下都昌城了。”
萧暥皱着眉头:“……咳咳”
一副病得太重,没力气说话了。闲杂人等赶紧撤退。
魏西陵冷道:“既然身体不适,便不要乱跑。”
萧暥连忙答应,“唔。”
魏大大你看,这儿不正在养病么?
他眼尾含一抹斜红,微微瞟着魏西陵,“山上、咳、太湿冷,这里舒服些。唔……”
“那好。”魏西陵干脆道。
萧暥隐约感觉到,‘好’的意思约等于不好!
“既然你喜欢这里,就别出去了。”
等等?什么意思?
“衣服脱了。”魏西陵直截了当道。
什么?
萧暥登时一双隽妙的眼睛睁大了。
魏西陵见他不动,脸色一沉,面无表情扣住他束腰的革带一曳。随后剑眉微蹙,清劲的手指勾住系带一扯,干脆利落地把衣袍解开了。
萧暥只觉得胸前一凉,衣衫半透,手忙脚乱一边捂着偏落肩头的的衣领,一边赶紧按住他的手,“我……我自己。”
“可以。”魏西陵冷冷撤了手。
萧暥一边脱衣服,一边心道,这人这些日子真是变了很多,以前总是能欺负他脸皮薄,占点小便宜,现在连本带利要回来了?
这剥过一次狐狸皮,怎么好像解码了什么新程序,再剥一次毫无心理障碍。
片刻后,魏西陵把衣衫扔给门外的哨兵,“收起来。”
然后,关上门走了。
片刻后,几个士兵给他端来了火盆,各种零嘴,还有他的宝贝账本,以及一箱子珠宝古玩。
所以……吃的玩的都有了,除了衣服没有……
萧暥此刻只有穿着中衣,从箱子里捡起一枚金子,“给我买套衣衫,再买双鞋。”
士兵看了他一眼,显然,魏西陵肯定又下了禁言令了。
萧暥坐在床榻上,有点绝望!这人学乖了!
他又在屋子里翻了个遍,别说衣衫了,连块布头都没有!他总不能穿着中衣裤跑到外面蹦跶罢!而且他还没有鞋……
这比捆他起来还要狠啊!
萧暥折腾了一圈,筋疲力尽地靠在床榻上,开始深刻反省,哪里不对啊,最近魏西陵的路子也有点野了?
以前欺负他脸皮薄,做事规规矩矩,自己脸皮厚,路子野,总能占点便宜,现在好像自己仅有的这点优势也没了!
*** *** ***
魏西陵登上城楼,瓮城里密密麻麻站着一千多名重甲武卒,都是俘虏。
“卸甲,带下去看押起来。”魏西陵道。
然后他开始着手整顿都昌城的防务,这狐狸只管抢下了城池,却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那么多军队去驻防。这就是蛇吞象,他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安阳城的军队不能抽调,要防备禄铮回头袭击安阳城。那么只有从山寨里抽调一些人马,但是这些人匪气很重,纪律松散,还需要继续训练,毕竟接管一座大城,不是把守一个山寨。
随后他又巡查了城防和军械储存,随时准备禄铮的反扑。
禄铮此次只是上了套,才丢了都昌城,他实力尚存,主力尤在,失去了都昌城,他还握有黄龙城这座军事要塞和兵工厂,至于钱粮和辎重,可以靠襄远城支持。
禄铮重整兵马杀回都昌城只是个时间问题。
而现在他们奇袭都昌城,虽然一时间拿下了城池,但是禄氏在这里经营了三代人,城中根基深厚,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难免被反扑。
如果禄铮杀回来,城中蛰伏起来的禄氏的残余势力来个里应外合,他们就会处于危险之中。
这些事情,萧暥病得有气无力,根本不会考虑到。
魏西陵也不跟他提起,这个病号,现在能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养身体就可以了。他这身子再折腾下去,谢先生怕是也没办法了。
至于接下里的危局,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忙完这些以后,已经入夜,魏西陵安顿好禄铮的家眷,保护起来,任何人不许进府邸骚扰,同时发出安民告示,让百姓商贾安居,不要惊慌。
这些事有些是军务,有些是庶务,高严不在,他只有一力承担。好在他经营江南多年,庶务也是一把好手,很快就让刚经历战乱的都昌城渐渐安定了下来。
入夜,魏西陵坐在案前,处理公文,桌案边缘放着一碗粟米饭,两道简单的小菜,都已经凉透了。
这时狍子和伏虎带人抬着六个沉重的大箱子过来了。
魏西陵凝眉。
果然,某人吃饱饭又开始想作妖了。
这两人一见到他凝眉都有些发憷,快速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那狍子硬着头皮道,“魏将军辛苦,这会儿都没吃饭啊,这萧大头领说这是……”
魏西陵冷哼了转过脸去。
“哦不,是萧将军。”伏虎赶紧改口,“萧将军说这是送给魏将军的,将军辛苦了。”他一边打开箱子,屋子里顿时被亮堂了些,“这箱子里是……”
魏西陵看都不看,“封起来,退回去。”
伏虎和狍子对望一眼,看来某人想示好是没戏了。这人不图名利,不要钱财,油盐不进。
“你们跟他说话了。”陈述语气。
狍子和伏虎脸色一惨。
“一人三十军棍,先记下,战后责杖。”
狍子和伏虎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滚了出来。
*** *** ***
朱优坐在马车里一路狂奔出数十里后才停下来,整个人依旧惊魂未定。
到了一处驿站,朱优总算缓过了口气过来,“今天多亏了沈先生,不然我等都要陷落在城内了。没想到那广原岭的贼寇狡诈如狐!”
沈先生似笑非笑,“确实是狐狸。”
然后他又道,“刺史今后有何打算?”
朱优听他这一问,顿时哭丧着脸,“这此都昌城丢了,我倒是跑了,但禄铮的家眷还在城里,禄铮必然记恨我。等到他安顿好了军队,怕是要兴师问罪,先生可有良策啊!?”
沈先生转而道,“刺史的家眷财产可安顿好了?”
朱优道,“听先生的话,早就转移到涪陵了。”
沈先生点头,“那便好,刺史先安心回襄远城。”
朱优闻言,心中霎时凉了一大截,“先生不和我一起回去?”
莫不是沈先生看他就要完了,所以要弃他而去了?
接着他就听沈先生淡然道,“我去一趟黄龙城。”?!
黄龙城?禄铮的黄龙城?朱优更是大骇,黄龙城是禄氏的军镇,号称驻兵十万,何等凶险。
沈先生笃定道,“禄铮此败,必奔黄龙城收拾兵马,再伺机夺回都昌。”
朱优大惊,“既然如此,先生就更不能只身前去黄龙城冒险啊!”
禄铮此刻正是吃了个大亏之后,火气没地方撒。有这样往刀口上撞的吗?
“不可,不可。”朱优连连摇头,“万一禄铮一怒之下杀了先生,这……”
沈先生淡道,“刺史放心,我此去,禄铮不仅不会杀我,还会对刺史此次弃城而走之事既往不咎,更加倚重刺史。”
朱优蓦然怔了怔,脱口道,“这如何可能?”
能对他既往不咎他就谢天谢地了,还倚重他?
他连忙道,“先生此去还需要什么,我都给先生准备周全。”
沈先生微微一笑,“一匹快马足矣。”
第127章 绣花
萧暥在都昌城的位置上打了个勾,表示已经验收完毕,余下黄龙城和襄远城,还没有发货。
黄龙城是个军镇,是禄铮的獠牙,号称驻军十万,城里头就有兵工厂,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强攻绝对不明智。
魏西陵说过,对于这种巨兽,断其粮草供给最为致命。
萧暥深以为然。
在丢了都昌城后,黄龙城的钱粮供给由襄远城提供,所以要拿下黄龙城,就要先打下襄远城吗?
萧暥想了想,不能打。
朱优虽然菜,但是襄远城离开这里有四五天路程,他兵力有限,守住这偌大的都昌城已经吃紧,如果再分兵长途跋涉去打襄远城,怕是还没到襄远城,都昌城就会被禄铮夺回。
怎么办?
萧暥想了想,还是得来点骚操作……
这时,伏虎他们回来了,不出所料,六口箱子原封不动退回。
萧暥就猜到是这么个结果,这个死傲娇。估计连看都没看一眼。
不过也不算是原封不动。
伏虎指了指其中一口箱子。
打开箱子,扒开金银珠宝,底下埋着一套衣袍。
伏虎落草前就是个贼,手脚极利索,看来这么些年业务一点没落下。
魏西陵不给他衣服穿,他不能偷吗?
这身衣袍藏在珠宝箱里运进来神不知鬼不觉。
萧暥搓搓手,“给我穿上。”
乘着他现在药劲儿还没过,还有点力气,他就要把这件事做了。
这是一件窄袖束腰的锦袍,隐约织着飞天的应龙,在大雍有规定,天子服饰上绣日月星辰,山川腾龙,皇族衣袍上绣应龙,诸侯绣蟒,三公可绣麒麟,但是在这个乱世,位高权重的诸侯都会僭越,除了大型的礼仪场合,私底下穿什么早就不避讳尊卑了,据说北宫达连私刻的玉玺都有。
也只有魏西陵做什么事都端方规正,他是皇族,又是一方诸侯,连这龙纹都是绣的暗纹,低调无比。
萧暥忽然有个疑问,这原主是乱臣贼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吧?他府上各种龙袍应该能开个专卖店了吧?为什么别说是龙袍了,连几件像样的衣袍都不制备。总是一身黑衣,素面无纹。在古代,好像只有布衣百姓才穿没有纹样的衣裳,原主的衣品着实有些奇怪。
伏虎和袍子两个人七手八脚地伺候他穿好衣裳。
萧暥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帅!魏大大的衣袍是真的帅!
不过这暗绣龙纹的衣袍,魏西陵穿来是器宇轩昂,他这个乱臣贼子穿着,怎么就有种要篡权夺位的感觉。
果然还是偷来的衣服啊……
“怎么样?”由于古代没有落地试衣镜,萧暥只有问旁人。
两人交换了个一言难尽的眼神,然后双双看向衣袍的下摆。
萧暥低头一看。
……
长了!
这就很尴尬了。
他比魏西陵矮了半寸。
“唔,小时候没啥吃的,所以……”某人企图解释。
伏虎和袍子都是一脸了然。
矮了就是矮了。
萧暥不服,不就矮了半寸吗?如果不是他小时候营养不良长得晚,唔……
剪魏西陵的衣袍他当然不敢,明天还要还回去的。
萧暥想了想,“针线有吗?”
*** *** ***
魏西陵从满桌的公文中抬起眼,“他要针线?”
传令的士兵道,“是。”
“给他。”
片刻后,萧暥坐在床榻上,嘴里叼着线头,努力回想小学手工课上老师教过怎么打补丁。
他一边穿针引线拆拆补补,一边心里苦哈哈地想,这乱世里混还真不容易,不但要会打仗,还要会补衣服,呜……
刘武端着点心进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萧暥靠在床榻上,乌黑的长发柔顺垂落,盖住半个身子。手中拿着针线,容色娴静,神情专注地穿针引线。
一看到他这个贤惠的样子,刘武简直跟见了鬼一样,扔下盘子就遁走了。
接着就听到他在外面赶苍蝇似的道,“绣花呐,没见过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散了,都散了。”
萧暥:……
他捡起一颗杏仁酥,扔进嘴里。
绣花?当他是东方不败?
最后,萧暥穿着下摆被他改成波浪线的衣袍,趁着夜色溜出去了。
由于他穿着魏西陵的衣裳,驻守都昌城的士兵大多数都是从山寨里抽调来的,没几个人见过魏西陵本人,加上他身后跟着伏虎和狍子,自然没人敢拦。
萧暥先到德盛楼点了些酒菜,这里正对着禄铮的府邸,往来动静看得清楚。
萧暥一边眯着小酒,一边吩咐,“准备部马车。”
狍子大惊失色,“大头领,魏将军说过任何人不得去骚扰田夫人。”
伏虎无语,“你都两房了……”
萧暥道,“我不抢,她会跟我走。自愿的!”
狍子和伏虎都默默看向他一张俊美的脸,目光又在他眼角眉梢旖旎的花枝上停留了片刻,脑子里同时冒出两个字:色\诱?
*** *** ***
黄龙城。
军帐里,阿迦罗摘下头盔,脱下铠甲,裸着上身,露出厚实富有弹性的胸膛和一身健壮的肌肉。鲜血在他左胸前的一个黑黢黢的孔洞中不停渗出,满地都是被鲜血浸透地绷带。
栾祺看着都眼皮直跳,“医官,这箭簇都拔出了,为何还是流血不止,不会喂了毒吧?”
医官一边把研磨好的金疮药敷在他伤口,边道,“没毒,不过这箭带有铁钩倒刺,扎入肌肉中就会死死咬住,战场上遇到这种箭一般是砍去箭杆,先简单包扎,回营帐后,我再用特质的小刀切开伤口,将箭簇缓缓取出,前将军是当场直接拔出箭簇,使得倒刺撕开肌肉,才造成血流不止。”
“箭头还有倒刺?”栾祺脸色一寒,那当时世子拔出箭簇时岂不是肌肉撕裂般疼痛,他竟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咬牙切齿,“那个萧什么的太阴狠了,下次见到他,我必要让他也尝尝这个滋味!”
“闭嘴。”阿迦罗道,然后他一字一顿道,“这很公平。”
他沉着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我咬过他一口,他射我一箭,很好,扯平了。”
栾祺一愣:啊?
阿迦罗摸了摸胸口的绷带,目光透着狠意,“你们都听好了,这人是我的,谁都不许动他。”
栾祺不甘心地一撇嘴,“知道了。”
阿迦罗道,“你们都出去,我跟医官说几句话。”
所有人离开后,阿迦罗一边随便捞了件中衣,一边问,“先生医术精湛,在军中很久了吧?”
医官叹道,“八年了。乱世中,寻一处遮风避雨之所罢了。”
“先生应该知道我是胡人了。”阿迦罗道,
他没戴头盔,露出微卷的发,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典型的塞外胡人的脸。
“先生一点都不惊讶?”
医官道,“主公用人,只要是有本事的,不管中原人还是胡人,甚至流寇匪盗他都用,这军中也不止前将军一个胡人。”
阿迦罗凝眉逼近,“最近除了我,先生还医治过其他胡人吗?”
医官想了想,“一个月前有一个,好像是伤在左臂。”
阿迦罗脸色一沉,“他去哪里了?”
医官收拾起药箱,“我就是行医的,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猜想,以那人体格的强壮,很可能会被分配到重甲营,这里的重甲武卒都和你一样是头戴铁盔的,看不到模样。”
接着他不禁随口问了句,“你是认识他?还是你同乡?”
阿迦罗微微眯了眯眼,草原上只有部落,没有同乡的概念。部落之间为了争夺水草肥美的牧场,会达成松散的盟约,今天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杀敌,明天可能就是你死我活,相互厮杀血战,把昨天一起喝酒的盟友的头颅当做酒杯。
这样的结果使得北狄人个个都是一头头野性难驯的草原狼,既撕咬猎物,也撕咬同类,既共同捕猎,又争夺地盘。
这能保持北狄人嗜血勇猛的天性,但是也让他们相互内耗,永无休止。
阿迦罗想结束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他要建立一个像中原王朝一样的统一帝国,他要统一十八部落,甚至进取中原。建立横跨草原和中土的庞大帝国,让他的牧场从西北的戈壁直抵东方的海岸。
这种宏图,年迈的单于是不会理解的。
而这半年来,他明白了,这条道路上,第一个阻力并不是来自他的敌人,而是父子和兄弟,单于满心猜忌,不甘心落败的兄长暗中策划着叛变和阴谋。十八部落各自为阵,相互残杀,勾心斗角。
医官见他凝眉沉思,又问,“如不是同乡,莫非是你亲友?”
阿迦罗冷冷道,“不,是我仇人。”
*** *** ***
栾祺被阿迦罗赶出了军帐,心里颇有些愤懑。
他越来越看不懂阿迦罗了,曾经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人,现在变得越来越摸不透。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就能得罪了世子,但是这半年来他也逐渐察觉到了,世子不再是小时候教他骑马,别人欺负他时给他出头的那个大哥了。
他的话越来越少,沉默时的眼神越来越阴鸷。
到底为了什么?只是因为乌赫的叛变?
他百无聊赖地捡着石子削向湖面,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快去看,城楼上架起一口大锅!”“柴都堆好了!”
“主公这次要煮谁?”
“好像是朱优的人。”
“那个窝囊废丢了都昌城还敢来?”
“叫什么沈先生。”
“这胆子也太大了。”
栾祺一听,扔下石子,一声呼哨招来马匹,翻身上马就朝城楼奔去。
城楼上已经挤满了人,很久没有看到禄铮架着锅要煮谁了,更何况这人风度翩翩,从容淡定地拾阶而上,就好像是在春日里踏青玩赏一般,时不时好奇的目光还悠悠掠向人群,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栾祺挤进人群,“让开,让开!”
他火急火燎地挨着肩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终于冲上前一把抓住了沈先生的手臂,“先生不能去,禄铮在上面架着铁锅,烧开了水!”
沈先生一笑,“正好了,我这一路赶来,口渴得很。禄将军想得周到。”
栾祺急得青筋直跳,“沈先生,他是要煮你!你现在跟我走,我保护你出城。”
“我来帮他,他为何要煮我?”沈先生微笑,慵散地推开他,就要往前走。
栾祺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不能去!”
沈先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悄声道,“小友不要担心,我片刻就出来。”
*** *** ***
大堂上,没有坐席,只有门外一口大鼎,烧得通红。
禄铮阴沉着脸,讽刺道,“都昌城破,沈先生和你主公,逃得倒是快!”
沈先生飒然而立,道:“将军是虎狼,进攻是将军的长项,我们是鹿羚,逃跑是我们的长项。所以我们当然比将军要逃得快。”
禄铮闻言一噎。
他还是头一次听人把畏敌逃跑说的那么理所当然,丝毫都不觉得羞愧。
而且说他是奉承吧,他又像在讽刺,说他在讽刺吧,他又像在夸自己,着实夸得让禄铮一言难尽。
禄铮面色不善道,“你就一点不羞愧吗?”
沈先生一晒道,“将军是在问羚羊被虎狼追赶撒开四蹄狂奔时,是否会觉得羞愧?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乱世,我不觉得求生有什么羞愧?该羞愧的难道不该是那些尔虞我诈鸠占鹊巢的狐兔吗?为什么将军反而问我们是否羞愧?”
这话顿时在路禄铮心底戳了一下。他就是被狐狸占了巢穴。
他面色郁愤,挥手屏退了武士,“把锅撤了。”
又让人上了一副坐案,一边道,“我看先生比狐狸还狡猾几分。”
沈先生不以为然,一拂衣摆坐下,“将军既然准备了几案,不妨再备一份茶,梅邬雪便可以。”
禄铮见这人得寸进尺地无比自然,简直没脾气了,闷声道,“备茶。”
然后问,“先生此来是做什么?”
沈先生抿了口茶道,“其实将军心里也清楚,此番城破,就算朱刺史不跑,都昌城也守不住,只会让那位萧头领手中多一枚棋子罢了,那么将军为何还要记恨朱刺史?”
禄铮闷声不响,目光阴郁地看着他。
“无非就是因为田夫人落入敌手,将军心中恼怒,要找个出处罢。”
禄铮神色一沉,“先生说得轻巧,这些年来若非我禄氏,他朱优能坐稳襄州?敌军一来他只顾自己逃跑,都昌城陷,我夫人陷于敌手,我还要感谢他不成?”
沈先生坦然道,“所以朱刺史让我前往都昌城,迎回夫人。算是他将功折罪。”
禄铮冷笑道,“所以他就派你一个人来了?”
“有些事人多反倒不成。”
禄铮道,“我早就派人探查过,这都昌城目前的军务布防庶务都是魏头领在打理,此人在牧马坡伏击过我的重甲武卒,打仗颇有一套,现在城中,连我布下的五百暗桩都一动不敢动,我的府邸周围更是严密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凭你想把夫人迎回来?”
沈先生站起身,“好罢,既然将军信不过我,那我也无可奈何。”
他弹了弹衣袍,随手一拂,“无功不受禄,茶还是还给将军。”
禄铮看向哪壶茶,只见那茶壶中的水瞬间析干了,壶底下铺着一层茶叶。竟然是丝毫没有水渍。
“主公,这……”旁边的侍从都目瞪口呆。
禄铮也是一愕,“先生,请留步!”
沈先生微微一顿,“将军还有何吩咐?”
禄铮诧异道,“先生会法术?”
沈先生不以为意,“小小的障眼法罢了。”
禄铮立即道,“照先生所说,先生此去还需要什么?”
“若需几个人手接应更好,将军在城里的暗桩可否调用?”
禄铮立即道,“取纸笔来。”
片刻后他将一封手书交给沈先生,“先生拿着这封信去城南的德盛楼。”
沈先生收好了信笺,一拱手,“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都昌城。”
*** *** ***
德盛楼。
禄铮选的暗楼,视野确实是好,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府上和街面的一切动静。
沈先生坐下喝了一壶茶,心道这都昌城里,类似这种暗楼怕是不止这一座。如果将来禄铮反扑,这些楼子再里应外合,魏西陵就算再能战,应付这局面都很吃紧了。而萧暥的身体这会儿也快到极限了,帮不上什么忙。
他估摸着,半年前给他的药丸,这会儿差不多也吃完了。
才喝了半盏茶,掌柜的走了过来,那是一个叫做赵顺的四十多岁男人,说话间沈先生无意间瞥了眼他的手,骨节很粗,手指刚劲有力,指腹布满老茧。功夫肯定不差。
赵顺道,“先生需要什么情报,需要人手,都可以管我这里要。只是先生也看到了,现在整个府邸里外都是卫兵,就算我们想救夫人出来,一时之间也办不到啊。”
沈先生站起身道,“掌柜的先按兵不动,我明早先去拜会一下萧头领,我们再徐徐筹谋。”
“好,好。”赵顺边说着,边送他出门。
此时已经走到了长街上。沈先生刚要拱手作别,忽然眼底掠过一道人影。
那人身材修长,脚步轻盈,虽然是暗夜里,只有借着两边酒楼的透出的灯光才能勉强看到,但是这样绮丽的美貌却是藏不住的。
沈先生心中微微一摔,这是跟自己抢人来了么。
萧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其中有两人身材相比旁边的人更为娇小,看起来像是女子穿了男子的衣衫。
沈先生似笑非笑,有趣。没想到这人还会拐姑娘。还是连夫人和随身丫鬟一起打包拐。
眼看着那两个身材娇小的人上了一部马车。
“不好,是夫人!”赵顺反应过来后,脸色一白,“拦住他们!”
第128章 上药
赵顺的话音刚落,德盛楼忽然里冲出七八个伙计,蜂拥而上。
一时间黑暗的长街上只见刀光闪过,伴随着衣袂带起的猎猎风声,和寂静中急促的喘息声。双方短兵相接,默契地都没有发出大的响动。
离这里不远处就是禄铮的府邸,府邸里里外外都有执勤的岗哨卫兵。
赵顺心中暗惊,这样看来,这些人显然不是城里守军,否则他们做事就不用这么鬼鬼祟祟。
那就更奇怪了,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拐带夫人出城?
但不过不管是哪路人,倒是正好帮他忙把夫人劫出来了,当务之急是夺回夫人!
赵顺一挥手,随即几个大汉急舞兵刃向萧暥他们冲杀而来。
萧暥身形轻捷如风中翻飞的雨燕,他轻轻一掠,纤细的腰身如同疾风回雪般飞旋而起,单刀就在他腰间堪堪擦过,他顺势当空一脚踹向那大汉后背。
那大汉一个趔趄往前扑倒,猝不及防地朝着赵顺的刀尖笔直撞去,赵顺大惊,撤刀急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两人撞在一起,翻倒在地。
乘着这个间隙,萧暥对狍子急道,“快送夫人出城!”
这时车帘忽然荡开,田夫人的侍女探出头来,看到了正滚在地上的赵顺,惊疑道,“这不是德盛楼的赵掌柜?”
“一点小误会,姑娘莫慌。”萧暥眼梢一挑,
那侍女赶紧红着脸低下头,随后就听身后里面传来一道柔美的妇人的声音,“赵掌柜是自家人,怎么打起来了?”
萧暥一剑掠开一个打手,百忙中回过头,眼梢天然的微微拉长,飞起一个小狐狸似狡媚的眼神,“夫人,是赵掌柜想抢我功劳!”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别打了,我说过不会让你吃亏。”车里那女子慵懒道,“赵顺,让你的人都退了吧。”
夫人一发话,德盛楼的伙计一时面面相觑。都退开了一些。
赵顺一剑斩开伏虎的大刀,疾步上前,“夫人,不可信他,那小贼来路不明”
帘子已经放下了。
萧暥冲他得意地一眨眼,将什么东西扔给了狍子,狍子接过来跳上驭手的位置,一扬马鞭,马车向东门疾驰而去。
“夫人!”赵顺拔腿就要去追,被萧暥一剑荡开。
他笑嘻嘻道,“赵掌柜,说好了不抢我功劳。”
赵顺气得捶胸顿足,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把他们全给我拿下!”
因为分出了大队人马护送车驾,此时萧暥身边只剩下伏虎和三五护卫。他身形矫若惊鸿,轻如飞羽,灵活地左右闪避,还见机挑翻了两个打手。
但是金国刚才这一番拼杀,耗去了他余下不多的力气,他握剑的手其实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剑势也没有先前的凌厉了。
他一只手隐隐压住胸前的阵痛,奋力一剑劈开一个打手,剑锋直逼赵顺。
赵顺没料到被围攻之下,这小子竟然还想着反击,他脸上的肌肉一颤,忽然手一抖,顿时一阵白雾腾起。
萧暥心下一凛,卧槽,打不过就撒石灰粉吗?还要不要脸?
他抽身急避,但是眼睛里还是被腾起的粉尘呛出了眼泪,随着一阵刺痛,视线顿时一阵模糊。
赵顺见状狞笑,下令道,“快,抓住他!”抓回去慢慢审,不怕不知道夫人被他藏哪里去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听空中传来一声嗖的破风声。
萧暥心中一凛,这声音他太熟悉了,羽箭!
随即那赵顺忽然膝盖一屈,栽倒在地。
房梁上,街道口,都已经站满了手持弓/弩的武士,无数锋利的箭矢对准了他们。
萧暥心中一摔:尼玛的,谁报案了?
一队披坚执锐的武士从中越出,为首的是今晚的执勤将领吴郝,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翩然风逸,正是沈先生。
吴郝道,“统统拿下!”
赵顺等人见大势已去,只有束手就擒。
沈先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萧暥,目光移到他衣袍那荷叶边似的下摆,“主公这衣衫借谁的?”
萧暥严禁刚被迷了,虽然看不清楚,但一听那清雅的声音,顿时一惊。
等等,那人是……?
谢先生!
*** *** ***
萧暥有气无力地靠在榻上,眼睛被石灰粉熏得刺痛,还好谢先生及时赶到,给他上过药,不然就成瞎狐狸了。
此时他眼尾微红泛着泪光,满脸惆怅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魏西陵面色冷得快掉冰渣了。
他接过衣袍,沉默地看了看被缝成波浪纹的下摆,针脚横七竖八。然后掠了眼床上的两只爪子已经绞成一团的某狐狸。
谢映之评价道,“其实手艺还不错。”
魏西陵把衣袍扔给亲卫,彬彬有礼道,“你们两位,是否要解释一下。”
“我先说罢。”谢映之晒然道,“如今的形势,将军应该比我了然,禄铮退守黄龙城,黄龙城不但是城高墙厚,壁垒森严,而且据我所知,是前朝已故的机关大师褚珩子所设计。”
魏西陵凝眉,“莫非是褚先生的前辈?”
谢映之点头,“正是,只可惜褚家并没有留下黄龙城的建筑图纸,传说褚珩子的机关术出神入化,如果我们强攻黄龙城的话,损失不可估量。所以我本打算借着救回田夫人之机,进而取得禄铮的信任,可以留在禄铮身边,伺机寻到图纸。有了图纸,褚庆子就能想出破解之法。同时……”
萧暥眼前一亮道,“同时还能够摸清黄龙城内的驻军和布防情况。里应外合,拿下黄龙城!”
谢映之道,“正是。但这个计划还需要和二位详细筹谋。”
魏西陵凝眉。
黄龙城内号称驻军十万,重甲五千,兵工厂日夜不休,现在禄铮退入城中修整兵马,坚守不出,强攻不可取,但拖延时日下去,等到禄铮缓过劲来,整顿完毕,就要反扑都昌城了。
以他们目前的兵力,还都是训练不久的新军,鹿死谁手就说不准了。
“只是这次我还是晚了一步。”谢映之淡淡地看向萧暥,被某人抢先了带走了夫人。
萧暥干咳了一声。
魏西陵问:“你将田夫人带到哪里去了?”
萧暥老老实实道:“广原岭。”
原来是劫上山了。
谢映之神色了然,“难怪轻车熟路。”
萧暥:唔……
谢映之直言不讳,“还是要注意身体啊,大当家。”
等等,他刚才叫什么?还有……这话怎么觉得话中有话啊。
谢映之随即借着起身为他探脉之际,悄悄附耳道,“我才离开了半年,主公你已经娶了四房了,难怪身体如此虚弱。”
萧暥:……!?
他表示不服,什么叫做倒打一耙!到底是谁半年音讯全无成为失踪人口的?嗯?
他借势一把捉住谢映之的衣袖,拉近了他,轻声道,“半年没有消息,回家娶媳妇的不是玄首你吗?”
旁边,魏西陵沉默许久,还是低咳了声。
榻边两人同时回过头。
萧暥赶紧松手,谢映之云淡风轻地整了整衣袖,神情怡然地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沉声道,“所以你想用田夫人,去引禄铮去攻广原岭,再调虎离山,如法炮制。”
萧暥道,“不仅这样,田夫人以为我是朱优的属下。”
谢映之微笑,“你要嫁祸我主公?”
萧暥忿而表示:“先生你到底几个主公了?”
忠臣不事二主,当场在我面前提起你另一个主公,谢先生你有点节操好吗?
魏西陵目光如炬:“所以你冒充朱优的下属,掠走田夫人,再嫁祸给他,引禄铮去攻朱优,从而趁虚而入直捣黄龙城。”
如法炮制拿下都昌城的战术么。
可这算盘打得,想得也太美了。
禄铮也是个乱世豪杰,第一次是没有防备,第二次再摔在同一个坑里,那就是蠢猪了。
这样的人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你真以为禄铮会为了田夫人出兵?”魏西陵冷道,
禄铮已经失了都昌城,现在退守黄龙城,绝不会轻易出兵。更不要说为了一个女人出兵。
萧暥:“唔”
不试试怎么知道……
魏西陵凝眉,这人已经病糊涂了,战事先搁置一边,省得他又出昏招。
他看向谢映之“先生,这几天就辛苦先生了。”
先把病治好。
*** *** ***
阿迦罗将胸前的绑带拆了下来,用刀切开,绑在半边脸上。
他负伤不带甲,也就不能戴头盔,所以他干脆用绑带蒙住半边的眼睛。
这两天因为负伤,他不用操练,反倒有了深入这座城的机会。
黄龙城很大,四周城垣高阔如同峭壁一般,城外还有宽阔的护城河,作为一个军事堡垒,黄龙城的很多地方是他这个级别的军官不能进去的。当然阿迦罗也不想进去,他要去另一个地方——黄龙城里的酒池肉林。
禄铮治军方式和魏西陵不同,魏西陵军令如山,军中禁酒,当然更禁色。禄铮恰恰相反,为了保持士兵的匪气和狼性,同时也不让士兵们憋坏了,所以在黄龙城里设各种酒馆伎院,他的士兵只要肯拼命,酒肉金钱女人什么都有。完全是靠声色刺激他们的战斗力。
阿迦罗进了一家酒馆,这里往往是士兵们闲暇时候来喝酒胡闹的地方,要打听事情,打听人,这里是最好的去处。
阿迦罗要打听一个人,一个让他找了两个月的人。乌赫。
秋狩后,阿迦罗暗中调查乌赫在猎场上企图行刺之事,萧暥当时说乌赫背后还有推手,被阿迦罗一句‘北狄人的事,轮不到外人来插手’怼回去了。
这一查之下,乌赫察觉到了危险,他立即举兵反叛,失败后不仅遁逃,还带走了单于王庭的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呼邪单于震怒,要他立即抓回乌赫。
漠北戈壁荒无人烟,乌赫不可能逃往那里,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南下中原。
酒馆里光线昏暗,乌烟瘴气,放着四五张桌子。
一群人正围着桌子吆五喝六地喝酒划拳,在旁边不远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拿着骰子,五六个人正围着玩博弈,其实就是赌钱,一个袒着夹衣满头冒汗的男人看起来手气不好,骂骂咧咧的,玩儿了几把就一推凳子站起来,转身去找女人了。
旁边的长桌上放着酒罐,浓妆艳抹的女子正给几个士兵劝酒,酒馆角落里挂着一块松松垮垮的布幔,看对眼或者价格谈合适了就走到后面去。
阿迦罗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草原上可没有这种寻欢的场所。
他进去的时候,阴暗的酒肆里的人忽然像是被惊动了的地鼠,坐在门口桌边的几个人纷纷转过头来看他。
他不仅有着深邃的五官,且身材魁梧,体格极其健壮,非常引人注目。
“给我一罐酒,五斤牛肉。”
伙计见他魁梧健壮,目光不善,不敢怠慢。
片刻后,阿迦罗坐在桌前旁若无人地大口喝酒吃肉,
这几天他肚子里憋闷,心烦意乱,只是这中原的酒味道太寡淡。完全无法浇灭他心中隐隐窜动的邪火。
这时旁边一个正坐在个刀疤脸男人腿上妖艳女子正悄悄看向他。
见他不到片刻就喝了一坛子酒,五斤牛肉,微微吃惊。
她将那刀疤脸一推站了起来,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
“红姑,你这啥意思?”那刀疤脸男人在她身后不满地嚷嚷道。
“还啥意思,看上新来那小子了。”旁边的人大声哄笑起来。
“嘴上没毛,活儿不行。”那刀疤不屑地嗤了声。
“你懂什么,那小子长得俊,女人不就好这个?哈哈哈”
那刀疤脸似乎觉得折了面子,踢开凳子就跟了上去。
阿迦罗浑然不在意,对小儿道,“再来一坛酒,五斤肉!”
还是真的能吃。红姑嫣然一笑,“这小哥,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
阿迦罗看了她一眼,没答话。
还是个闷葫芦。红姑心里失笑,正要贴着他身边坐下来。冷不防裙摆却被人踩住了。
她回头刚要嗔骂,接着手臂就被人恶狠狠地拽住,蛮横地拉了起来。
只见那刀疤脸一脸凶相,“跟我回去。”
“跟你?”红姑讽刺道,“这里的姐妹想跟谁就跟谁,你回去找自家婆娘去。”
哈哈哈哈,四周一阵哄笑。
谁都清楚这里的人全都是光棍,哪有谁有老婆的。
刀疤脸顿时大怒,挥手就要甩下她耳光,手臂却当空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
阿迦罗看都不看他,微微用力,只是一折一拧,那刀疤就嗷地惨叫一声倒地打滚。
阿迦罗用生硬的中原话道,“她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你管不着。”
在众人恐惧的眼神中,他回头,“小二,酒!”
“是,是,立刻给客官满上。”
红姑道,“再来两坛酒,五斤牛肉,都算我账上。”
阿迦罗也不客气,喝着酒吃着肉。
“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红姑道。
阿迦罗,“嗯。”
红姑挨着他身边坐下,那人的身躯强壮异常,简直如同一头散发着野性的猛兽,让她心跳不已,她说,“你酒量很好。”
“你们中原的酒太淡,不如我们北狄的马奶酒来得够劲。”然后瞥了一眼盘子里的牛肉,“肉也太精细。”
红姑笑了,“也不是所有北狄人都像你那么能喝酒的。”
阿迦罗扯开牛肉放进嘴里,似是随口道,“你还见过其他北狄人?”
“哦,一个月前来过一个。”
阿迦罗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什么模样?”
红姑也是人精,一看就知道他对这个话题很上心,她悄悄靠近了点,习惯性的一只手攀在他后背,轻轻揉搓起来。
“他呀,和你一样……”她娇声道,
“哪里一样?”阿迦罗沉声道。一边按住她滑向他胸膛的手,笨拙地移开。
红姑微诧,这人看似威武,还挺腼腆?
“他呀,跟你一样,受了伤。”她笑道。
“伤哪里?”
“嗯…好像是手臂上,箭伤。”
阿迦罗浓眉一沉, “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调笑道,“有啊,那人是个疯子,酒量不行,还想占姐儿便宜。结果被我灌醉了,滚在桌子下还乱说胡话。”
阿迦罗紧接着问,“说了什么?”
红姑轻笑道,“他的牛皮可吹得大了,说他是北狄大单于的儿子,还说他手里有号令十八部落的铁鞭。他是大单于的儿子,我们这里的姑娘可就都是大雍的公主了。”
阿迦罗瞳孔一竖,立即问,“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哎呀。”红姑眼睛带勾,娇弱地靠上他厚实的胸膛,“我头有点疼,今儿想不起来了,要不你明天再来,我就告诉你。”
*** *** ***
这几天萧暥是丝毫都动弹不了,每天都泡在药罐子里,品尝各种味道奇苦无比的药,他有点怀疑谢先生这是在把他当小白鼠了。
至于作妖就更别想了,他深度怀疑玄首的本职工作就是收妖。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以前他住在谢府上的时候,谢映之不是出门访友,就是赴雅集清谈会各种邀约,野得没边,整天连影子都见不到。
现在恰恰相反,谢先生对这禄铮的都昌城没有什么兴趣,两耳不闻窗外事,低头好奇地凝视着某人。
某狐狸卷着被子躺尸。
谢映之抚了抚嘴角,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习惯,有趣。
萧暥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到清凉光滑的指尖正拂过脸颊,顿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就见谢映之坐在床榻边,抬手端起一碗牛奶似的乳白的东西。
“这是什么?”萧暥问,
“给你去除绣纹的药。”说罢谢映之就淡漫地抬起手,无比自然地解开他的衣衫。
萧暥:……
此时已是五月底,院子里的栀子花都开了,熏风吹起竹帘,带来一阵阵怡人的幽香。
萧暥坐在榻上,衣衫半掩半耷着,还是感到寒意丝丝入骨。
唔,有点冷……
让他无奈的是,谢玄首丝毫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
谢映之撩开他的长发,仔细看他身上的绣纹,神色微凝。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蔓延着胭脂色的花蔓,宛转旖旎,勾连缠.绕。从右肩蔓延而下,斜穿过胸膛腹部,伸展到精窄紧致的腰间,往下延伸……
萧暥尴尬地扯过被褥。
谢映之诧异道,“莫非也有?”
萧暥垂头丧气。简直要连狐狸尾巴都耷下了。
“可怜。”谢映之道。
萧暥睫毛微微一霎,心虚问,“能去掉?”
谢映之道,“能去掉,但也难说会不会再长出来。”
萧暥心里一寒,什么意思?
谢映之抬起他的一只胳膊,淡淡道,“这里原本没有。”
萧暥这才发现从腋下到腰肋侧伸出一支花蔓悄悄绕到后背,特么的还开出了几个花蕊来!
不得不说,构图依旧很有美感,每一丝枝蔓都流畅宛转,如同用纤细的画笔一气呵成般。
谢映之点头,“不愧是邪神。”
萧暥一身鸡皮疙瘩,所以这东西还在蔓延?
他这阵子又是落草,又是打劫,又是拐骗,忙得鸡飞狗跳,没留意到身上的花纹还在长。没想到这邪神也不客气,把他当大号画纸了?
“你且躺下,先帮你去掉这些。”谢映之端起碗。
萧暥躺倒,反正脸皮厚,眼睛一闭,就当做SPA。
然后他就感觉到背后一阵舒缓,随着柔滑清凉的触感贴上了脊背,谢映之的手仿佛如流水般轻柔,一边为他抹上药浆,一边力度适中地揉.按。
萧暥趴在榻上,只觉得阵阵酥麻的感觉透入肌骨。呼吸有点稳不住了,想深吸一口气,鼻间还袅绕着谢玄首衣上清濡幽淡的香气。
萧暥有点绝望。
由于他闭着眼睛,嗅觉和触感都被放大了几倍,萧暥又忍无可忍睁开眼睛。
但这一睁开眼,猝不及防就看到谢映之清秀的侧颜。
他低垂着眼眸,凝神专注地查看,容色皎洁如冰玉清华,宁静如月影沉璧。
果然是九州霁月清风第一人。
这人的长相实在好看到没朋友,难怪出门都要戴幕篱。
然后萧暥厚颜无耻地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态,盯着看了一会儿。
心道还好他不是个姑娘,谢玄首神情专注的时候,杀伤力太大。
正当萧暥和脑子里各种不着调的念头周旋的时候,就听谢映之道,“起来罢。”
“好了?”萧暥一喜,那么快!
随即谢映之道:“换一面。”
萧暥:……
这就尴尬了。
萧暥坐在榻上,腰不自觉挺得笔直,仰头望天,一副任人宰割视死如归之态。
柔滑的药浆顺着谢映之的手丝丝缕缕渗入肌肤,从胸膛到腹部,再到优美纤细的腰线……
萧暥一把按住谢映之的手,窘迫道, “唔,我自己来。”
谢映之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好。”
就在这时,门却忽然开了。
萧暥手忙脚乱就要去拿衣衫。
可是已经迟了。
魏西陵信步进来。
见此情景蓦地一怔,随即脸色就是一沉。
萧暥:完蛋!这怎么看都好像不大正常啊!
谢映之悠悠然回头,风轻云淡道,“魏将军,有事?”
然后他才轻飘飘收回手。
魏西陵眼神如同冰霜剔骨,“确实有事想找先生商议,看来是打扰了。”
谢映之擦了擦手上的药浆,道,“不知将军是何事要商量?”
萧暥趁此时机赶紧去扯被褥,不料一滴粘稠的药汁顺着他光润的肩膀淌了下来。
谢映之不慌不忙递给他一块棉帕,“还未干,待会儿。”
魏西陵冷冷掠了萧暥一眼,又看向谢映之,道,“不急,等先生有空暇,我再来。”
说罢转身往外走去。
萧暥赶紧看向谢映之,先生你也不解释一下?
“魏将军,先生刚才给我上药。”
“看出来了。”魏西陵头也不回冷道。
他走到门口,才微微一顿,静静道,“然这是军中,先生有时也该注意一些。”
说罢,门关上了。
谢映之偏了偏头,一双清若琉璃的眼睛纯然无害,“怎么觉得魏将军有点怒气?”
萧暥:……
*** *** ***
魏西陵的书房里挂着作战地图。
片刻后,萧暥看着眼前这两人,觉得气氛有点凝重。
当然谢映之一点都不那么认为。
魏西陵面色冷峻,“我思索过先生的建议,黄龙城驻军十万固若金汤,兼有机关城,不可强攻。不如采用先生的策略。”
谢映之了然,“禄铮本来就让我接田夫人,我借机送田夫人去黄龙城,以获禄铮的信任,取得机关城图纸。”
“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先生。”魏西陵目光一锐,“带兵入黄龙城。”
萧暥心中一诧,带兵入城?
随即他就立即明白了。
若是朱优救出田夫人,必定要派兵护送夫人回黄龙城,如果让他们的人冒充朱优的兵,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调兵进入黄龙城!
魏西陵道,“朱优的军队弱,调拨三千人护送并不奇怪。”
萧暥道目光一亮,“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这三千军队开进黄龙城。等到时机一到,里应外合,拆了他的黄龙城!”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准备。”
“先生且慢,让刘武一起前往护卫。”魏西陵道。
萧暥道,“魏将军,到时候攻打黄龙城,你这边是正面战,还是要你外围突入,你没有副将不方便,不如还是我去潜入黄龙城罢。”
第129章 相遇
萧暥道:“寻找机关城图纸,查清黄龙城内兵力部署,难免要翻墙越梁躲避卫兵,先生是文人多有不便,而且将来我们里应外合夺取黄龙城,这城中三千军士作为内应也要有人来指挥,我并非说刘副将不行,但敌城中情况复杂,需要随机应变。”
他这说的是实话,潜入敌营作为内应这种事,刘武这粗线条是真的不行,估计没几下子就被逮出来了。
平心而论,这方面云越比刘武机灵多了,他又想到发去京城的信,云越此刻也该收到了罢。
萧暥的心思飞速地兜了一圈之后,就听谢映之淡淡道,“有道理。”
然后他征询地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道,“既如此,先等你身体恢复。”
接下来的三天,萧暥天天吃药,睡觉,还有谢先生每天的SPA。
他身上的绣纹已经淡下去了许多,原来殷红的花蔓,现在渐渐隐成了柔淡的粉色。
不过,好像还有点副作用……
他皮肤本来就白皙清致,现在更是贴着镜子看,都瞧不到毛孔。
不但如此,好像还又白了半个色号?这什么鬼?谢玄首那些白糊糊的药浆确定不是漂白剂?
萧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言难尽。
肌肤犹如初春的冰雪,皎洁剔透,阳光下更是如同温玉凝香般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谢映之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轻轻“咦”了一声。
萧暥立即有不好的感觉。
“焕容丹只是口服有效,怎么外敷也有如此显著的效用。”
啥?什么?
萧暥一口气没稳住,焕容丹?!
魏西陵不解问,“何为焕容丹?”
萧暥想撞墙。
谢映之漫不经心介绍道,“焕容丹为京中女眷所用,温水服用可以使人肌肤白皙清透,身体娇软。”
魏西陵眸光一冷,“先生。”
谢映之浑然不在意继续道,“但这是只有内服,且长期服用,才有如此的效果,事实上,焕容丹内含的香绮、雪蚕等都是排除毒素,清除淤滞之气的良药,外敷的话,则可以祛除斑点暗疮,治疗皮肤炎疹,甚至可以去垢化污,让皮肤变得光洁白皙,所以京城的士子们常用来作为妆粉前所使用。”
咳,妆前粉……
萧暥冒汗,谢先生你可知道地真多,谢谢你科普啊……然后他胆战心惊地看了眼魏西陵。
魏大大此时虽然面沉似水,波澜不惊,但是天晓得他的三观正经历着什么冲击。
谢映之道,“要让萧将军身上的绣纹在短期内迅速淡去,用焕容丹是最快捷的。”
“明白。”魏西陵言简意赅,“但是先生以后要用不寻常的药,最好事先知会我一声。”
“哦,可以。”谢映之从谏如流。
然后魏西陵看向萧暥,“三千人已经遴选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禄铮派沈先生去迎回田夫人已经是七天前了,七天没有音讯,再拖延怕是禄铮要怀疑出了什么变故。
萧暥道,“今天就行。”
魏西陵眉头微微一簇。
萧暥快速道,“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脖子上的绣纹也退下去了,脸上的虽然还在,反正还有面具遮着。”
禄铮在都昌城头见过他,所以他此番是冒充沈先生的身份去,戴着谢映之给的假面。禄铮和沈先生只有一面之缘,不会觉察换了人了。
加上他的身高和谢映之差不多,除了他,其他人还真没法冒充。
所以,只要他手上脖颈上的绣纹褪去了,就完全毫无破绽。
魏西陵给他挑选的人手,全都是他出自他的亲卫营,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精兵。关键时刻,魏大大还是丝毫不相信广原岭的山匪杂牌军。
并且他坚持让萧暥带上了本部的锐士五百人,随身护卫,以备不测。
萧暥觉得这阵仗是不是有点过啊?率军攻城拔寨都够了。
但是还有个问题,萧暥道,“到时候我盗取了机关城的图纸,怎么送出来?是不是要安排个接头的人?”
这图纸的交接很关键,一旦接头的人不够机灵,行事不密,很容易曝露他们。
谢映之道,“这不用担心,将军找出图纸后,自然有人进入黄龙城来取,我想此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萧暥搞不懂了,此人已经在路上?谁?云越吗?
“将军放心,此人万无一失。”谢映之道。
从都昌城到黄龙城快马加鞭,大半天就到了,因为有田夫人的车驾在,队伍走得比较慢。
萧暥一身青衫骑在马上,衣袖当风,倒是颇有点名士风流。
途中遇到一家凉茶铺子。
六月初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田夫人向来养尊处优,这旅途劳顿早就吃不消了,就要下车喝茶歇暑。
凉茶铺子并不算大,也就四五张桌子。
萧暥让士兵到树荫里原地休息,然后陪夫人和侍女蓝儿在一张桌边坐下。
茶是大碗装的,夫人大概是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糙的陶碗,嫌弃地簇了下眉。
萧暥会意,立即让人换了茶具。
“先生真是个精细人。”田夫人赞许道。
萧暥在一边坐下,天气炎热,汗湿的薄衫微微贴着胸前,隐隐透出明晰的锁骨,顾忌夫人在旁,他又不能散一散衣衫,只好干脆拿起大陶碗喝茶,这个解渴。
夫人轻摇着团扇,“先生可知道子衿去哪里了?”
萧暥一愣,那是他那天晚上为了拐骗田夫人跟他走用的名字。没想到田夫人还记得。
他随口编道,“哦,刺史派他去当差了。”
田夫人颇有些失望,“这孩子倒是机灵得很。”
萧暥见机,“子衿还跟我提及夫人。”
“哦?他说我什么?”
“夫人长得美,人也温和。”
田夫人摇着扇子轻笑了声,“就是个机灵鬼。”
萧暥道,“他还说,赵掌柜想跟他争功劳。”
田夫人闻言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儿,不会忘了他的头功,你让他放心。”
正在这时,忽然远处扬起了一股沙尘。随即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一阵喧嚣。
萧暥道,“我去看看,莫不是禄将军派人来接夫人了?”
他刚站起身,迎面就见一人从马背上利落的一跃而下,把马鞭扔给一旁的锐士,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疾步进了铺子。
“掌柜的,凉茶!”
萧暥顿时一愣,居然是云越!
半年不见,萧暥眯起眼仔细看了看他,只见云越满脸的急迫之色,似乎都没时间没有坐下,站着要了碗茶就喝。
因为天气炎热,他额角鼻尖还凝着细细的汗珠,脸似乎也晒得黑了点,一看就是从大梁马不停蹄地赶来的。
相比以前那个清秀的云家小公子,现在倒是有点戎马倥偬的铁血了。
萧暥悄悄瞄向他的队伍,约莫五六千人,清一色骑兵,配的草原战马,一半是锐士营,一半是灞陵大营卫骏的兵。
他正寻思着,就感觉到一道冷锐的目光逼向他,云越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不善地走上前来,“你看什么!”
萧暥一惊,这小子警觉性还很强啊。
萧暥轻咳一声道,“我是很久没见过那么整肃得军队,正奇怪是哪家的兵。”
云越目光一凝,然后挑眉注视了他片刻,习惯性地睨视,“这你管不着,倒是你们……”
说着他扫向魏西陵的军队,发现这些人虽然在树荫下休息整顿,也坐得很有秩序,默默喝水吃干粮,相互间不交头接耳,纪律整肃。这种军队不是一般人能训练出来的。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忌惮,“你们又是什么人?”
萧暥道,“我们是朱刺史的军队。”
他几乎同时从云越眼中看到了一丝嘲讽,云越冷哼了声,“别挡路。”
然后肩膀撞开他,往外走去。
萧暥心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横的啊!
就听身后云越道,“上马,走!”
都昌城。
谢映之进来的时候,魏西陵凝视着襄州地图,剑眉微蹙。
“他应该已经到郏县地界了。”
谢映之道,“差不多还有半日就到黄龙城了。”
然后他一拂衣摆坐下,兀自倒茶,“将军在担心什么?”
魏西陵回头,“禄铮性格狠厉多疑。黄龙城驻军十万,军风彪悍,亦兵亦匪,处境凶险。”
谢映之微笑:“将军自己带八十人就出城对战数千人,且全胜而归,此番萧将军带了三千多精锐,就是截个营都够了,将军却如此不放心。何故?”
魏西陵一针见血,“此人喜欢弄险。”
谢映之道,“虽是弄险,我倒认为,唯萧将军能出奇制胜。”
就在这时,传令兵推门而入,“将军,城下有一队人马。”
谢映之道,“想必是云副将来了。”
片刻后,云越三步并两步上了城楼,一看到魏西陵和谢映之,当先就问,“主公呢?”
谢映之微笑反问,“你没有遇到他?”
云越一惊,凝神回想,顿时心中一诧,难道是那个人?!
他脸色骤地发白,“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你自家主公都不认得。”刘武嚷嚷着从门口踱过来。
云越有些懊恼,眼睛渗着血丝。
几天前,他一接到萧暥的信就马不停蹄整军出发,昼夜兼程不眠不休,结果居然就那么擦肩而过了!
“怎么了小公子,看着要哭了啊?”刘武探头奇道。
他话音未落,云越目光骤然一厉,腰间长剑呛然出鞘,银光闪过,锋利的剑尖直逼过来。刘武立即拔刀格挡,空中金铁之声暴起。
“行了。”魏西陵冷道,
云越狠狠格开刘武,两人都收了兵器。
“刘武,多少军棍了?”
刘武神情一僵,“一百五十了。”
“若此战你没有将功折罪,战后一齐清算。”然后魏西陵看向云越,“至于你。”
云小公子刚才还怒而拔剑的气势,顿时蔫了。
“你主公不在,就按照我军规行事,你初次不知暂不处置,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云越抿着唇,“是,将军。”
然后暗中狠狠瞪了眼刘武。
刘武有点冤枉,谁先动手的,最后谁挨板子啊。
谢映之悠悠踱上前,“云副将此次带来多少人马?”
云越道,“六千骑。”
谢映之道,“够了。你暂修整两天,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还有……”
他一侧身,轻声道,“带了吗?”
“哦,带了。”云越立即道,然后看了眼身后的锐士。
那人立即拿来了一只小篓子。
谢映之颇有意思地将手探进篓子里搔了搔。
除了魏西陵,其他人都不由得伸长脖子看去,什么东西?
“该醒醒了。”谢映之道。
随即众人就看到一个秃兮兮乱糟糟的小脑袋从篓子里探了出来。
谢映之微笑唤了声,“苏苏。”
苏苏一听到这个人风轻云淡的声音,吓得赶紧喵了声,又缩回了篓子里。
刘武忍不住了,“谢先生,这都快打仗了,别玩儿了。”
魏西陵默不作声走过来,伸手准确揪住后颈毛,把苏苏提了出来。
他看了看凝眉道,“莫非先生要让这只猫去接应图纸?”
第130章 遭遇(修)
黄龙城
萧暥护送车驾到达的时候,已是申时,夏天日头长,太阳还是当空高悬着,照着树林间一座巍峨的城。
黄龙城背后靠着山,周围是密林,非常不利于骑兵冲击,对于攻城来说,连攻城车都开不进去,投石机更别想了,石块会被夏日里茂密的枝桠挡住。
密林当中有一条人工修建的林荫道,方便城中的军队进出。
萧暥派人去叫城门,在城中的人确认了夫人的车驾后,城门缓缓打开了。立即有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开了出来,他们都是身负重甲,模样掩在头盔的阴影里,太阳下重甲折射出森然的光。
田夫人的车驾就在禄铮派来的重甲武卒的护卫下进城去了,城门又徐徐关闭。
萧暥抬起头来,只见呈上敌楼密布,一个个黑黢黢的箭孔,似乎是对着他们。
这什么意思?萧暥一愣,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不会吧,他这才救回了夫人,就把他关在外面了?还是,他嗅出了什么异常?
他眉头一簇,干脆就驱马向前,走到吊桥前,他就看到敌楼的箭孔里隐约有微光折射出来,他一拉马缰驻足,对城上道,
“天气炎热,我一路护送夫人到此处,现在已是酉时,日光偏斜,回去已然不及,将军连个歇脚的地方也不给?”
他隐约看到城楼里有人影晃动,就知道禄铮很可能在里面。这人不好对付。
他又道,“禄将军是这样对待有功之人的?传出去怎么让天下人信服?将来还有谁人来投?”
片刻后,城门又缓缓打开了。
紧接着,一个军校带着一队人疾驰而出,“先生请进。”
萧暥骑在马上,一边暗暗地观察四周,城墙很厚实,居然有将近两个马身阔,城墙上有一个个方形的孔洞,黑黢黢的,应该是弩.箭的射击孔。经过第一道城门还有瓮城和敌楼,瓮城的城墙上还铸造着各种兽头的排水口,跟他在南京城墙上看到的差不多。
作为一个军镇,黄龙城里却颇为热闹,城内酒肆歌楼饭店茶馆一应俱全。街上往来的人大多数是高壮的男人,应该是不执勤的军士。
萧暥走着走着渐渐发现,那军校都是挑选市井街坊的小路,有意避开军事设施,看来接下来他就算潜入沉重,也不能自由地到处行走,还会处于监控之下,想要窃取图纸或者掌握禄铮的兵力布局,都十分困难。
这禄铮多疑,怎么样才能取得他的信任呢?
就在这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一座金碧辉煌的三层酒楼前。
就听那军校道,“主公在涵月楼里为先生设宴接风,先生请罢。”
萧暥荡着袖子飘飘然地进了酒楼。
宴厅很是奢华,菜品也不错,只是襄州当地喜好吃辣,萧暥望着这一道道通红的菜肴,有点难以下口,只能挑几个稍微清淡的素菜填肚子。
酒过三巡,禄铮道,“我适才在城楼上观先生的军队,士卒皆是精锐,没想到朱刺史手下也有这样的军队,真是令人惊讶啊。”
萧暥听这话,又想到一开始禄铮不让他们进城,立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朱优的军队是出了名的弱鸡,而他带来这三千多人,都是魏西陵的精锐军,还有他自己的锐士,和朱优的军风完全不符啊。
禄铮不仅多疑,看来还是个精细人,不大好忽悠。
萧暥搁筷,正色道,“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刺史也是占据一大州的州牧,为何刺史的手下就不该有军容整肃的军队?况且这还是此番我为了护送夫人来黄龙城,亲自遴选的士卒,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捍卫了主公朱优的尊严,又说明矮个儿里挑高的,他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朱优的军队就算再弱鸡,仔细选一选还是有壮士的。
“更何况,军队的强弱,在将不在兵,再精锐的军队,如果交到平庸之人手上,也不过土鸡瓦狗,而就算是一群老弱妇孺,若在名将手中,也能无往而不胜。”
“先生高论。”禄铮佩服道,
“而且我带军队来投将军,当然要遴选精锐部队,我若带着一群老弱士卒来投,将军还会像现在这样正色看我,还有如此款待?”
禄铮顿时眉峰一振,“先生说什么?要来投我?”
萧暥见他上钩,故意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听说将军对所来投奔之人极为慷慨,不问出身,不问来路,皆倚为信任,我这才来投,可今日一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禄铮赶紧解释,“先生也知道,最近正有战事,非常时期,所以谨慎了些,先生莫要怪罪。”
随即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前阵子我刚不留神中了小人的奸计,失了都昌城,如今退守黄龙,正是不得意之时……”
他眉头压低,眼睛微微一眯,机诡暗藏,“想我如日中天时,先生不来投,现在我退守黄龙城,以前想来投的人都裹足不前了,甚至趋而避之,为何却在我不如意之时来投?”
萧暥心道,这货果然是多疑。好在他早就想好了。
他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微微一笑,“我本一布衣,将军如日中天之时,我带三千余人来投,将军可会正眼看我?”
禄铮一愕,“这……”
确实,区区三千人的部队,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而且,我在将军得意之时来,乃锦上添花,如今我来,乃寒中送炭,即使我是萤火之光,将军也会对我另眼相待罢。”
禄铮沉默着点了点头,“先生眼光与众不同。”
“还有。”萧暥道,“将军得意之时,就算我出谋划策为将军打得胜仗,也不算本事,如今将军退守黄龙,情况大妙,此时我若能为将军反败为胜,夺回都昌城,那么是不是在天下诸侯面前,更显得出我的本事。”
禄铮闻言,精神顿时一振,“先生有办法夺回都昌城?”
萧暥眼梢习惯性微微一挑,“我有多少本事,就看将军有多少胆气了。”
禄铮想了想,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先生能从都昌城中救回夫人,可见先生的能耐,我信先生,今日我愿意拜先生为军师,聆听先生高见,助我夺回都昌城。”
宴后,萧暥摆着狐狸尾巴大模大样地从涵月楼出来,坐上了禄铮专门给他准备的豪华马车,禄铮不但许他城中任意往来的特权,还为他安排了城中最舒适的官舍居住。
萧暥回去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洗去这一身的灰尘和汗渍,趁着刚刚天色还亮,神清气爽地出来溜达了。
*** *** ***
阿迦罗再次去小酒馆的时候,红姑已经在酒桌前等着他了。
他一进来,红姑就摆着腰肢走来,很自然地勾着他的肩膀坐下来,对小二道,“两坛酒,五斤牛肉,算我的。”
她似乎精心打扮过,发间衣上有着艳郁的香粉气息,阿迦罗不习惯地退开了些。
他问,“你知道那个北狄人去哪里了?”
“吃好了我就告诉你。”红姑将酒坛一推。
阿迦罗也不废话,掀开盖子就喝,喝了几口,他眉头微微一簇,今天这酒的味道似乎有点奇怪。
红姑眼角一勾,“你说酒太淡,今天特意勾兑的酒烈,怎么,不敢喝了?”
阿迦罗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拿起酒坛就灌。
小酒馆里依旧是一片闹哄哄的乌烟瘴气。昏暗的光线里,他一边吃一边注视着周围。
今天在就管理吃喝的有好几个前几天的熟面孔,看来最近没有什么战事,赌钱的赌注倒是变小了。
没有战事也就意味着士兵们拿不到功劳换赏钱,手头就拮据起来,好几个人面色都有些颓丧。莫非是襄远城的钱粮还没有运到吗?看来再接下去这小酒馆的生意就要受影响了。
就在这时候,角落里的帘子耸动了下,后面似乎有人。阿迦罗当然知道是啥事儿,立即移开目光。
他喝完了两坛子烈酒,吃完了五斤牛肉,一抹嘴巴,“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红姑笑道,“果然是壮士。好,我告诉你。”
然后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是孙将军来我这里,酒后才说的,你可不能再说出去。”
阿迦罗点头,“我是胡人。”
言外之意,他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的。
红姑明白,道,“所有的军事布防,兵力配给,以及这荒凉城里所有军官士兵的名册全都在典兵阁里,不过那里防卫严密,没有禄铮将军的手令可是进不去的。”
阿迦罗道,“我自有办法,多谢了。”
红姑眼角一弯,就在这时,有两个人从帘幕后走了出来,天光尚亮,阿迦罗心中一诧,随即眉头簇起。
“怎么?没见过?”红姑的手搂着他的背,
那是个清瘦的男子,容貌说不上好看,但是相比周围一群糙汉子,却清秀了很多。和他一起出来的真是前天那个刀疤脸。
“乱世里,军队这口饭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哪里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威壮。”红姑说着就像水蛇一般缠绕上来。
天气炎热,阿迦罗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被她缠得顿时有些燥热。
阿迦罗盯着那两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无名的邪火,撩烧得他如同炉上烤般难受,他推开红姑,粗声粗气道,“今天晚了,我还有事。”
他走出小酒馆,傍晚的凉风一吹,他狠狠长吁了一口气。
他是来打听乌赫的下落的,又不是宣泄找声色之欲的,但不知为什么,心绪却越来越烦乱,明明只穿着一件单衣,却越来越燥热。
难道是刚才的酒有问题?
他一边走,一边发现今天的街头比以往要热闹。
“听说了吧?田夫人今天回来了。禄将军让全城欢宴庆贺,今晚不设宵禁。”
“好哇,前阵子禄将军兵败,我们这里生意都不大好,今晚可以赚回点了。”
“据说是沈先生将她救回来的。那沈先生年纪不大,可厉害呐,听说禄将军还拜他做军师了。”
阿迦罗心中一顿,田夫人回来了,今晚宵禁取消。
他眉头一簇,这倒是个机会了。
*** *** ***
萧暥的车在城里兜了个圈子,乘着还有一线天光,他暗暗先把黄龙城摸了一遍,哪里是军事区域,哪里是民居和商户,在心里有个底。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来到了典兵阁前。
作为禄铮的军师,他是可以出入典兵阁,他拿出了禄铮的令牌,门口的卫兵立即放了他进去,但是只限他一个人,他身后的锐士不得不内。
天色已黑,典兵阁里烛火莹莹。
这一路走来,萧暥发觉典兵阁不仅是禄铮的办公室,还是藏书阁以及情报处理中心。
这地方估计也是褚珩子设计的,楼道里错落回转,就像是个迷宫似的。一旦有细作进入,估计不熟悉路都找不着北。
萧暥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存放图纸的地方,想了想,这机关城的图纸必然是机密,周围肯定岗哨卫兵较为密集。
于是他干脆向兵力部署最严密的东楼走去。
他才走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就被几个卫兵拦了下来。
萧暥道,“我是禄铮将军的军师,我有手令。”
一个将校道,“先生,此处是军机重地,除了主公,任何人不得入内。”
言外之意,手令也不认。
萧暥心知肚明,装模作样道,“既是如此,我明日随主公一起来吧。”
然后他转身就往回走,刚走到楼道转角处,他一看左右无人,身形一闪,就掠进了旁边的一道小门。随后他脚尖点地,娴熟地翻身上梁。
他少年时候,翻墙越壁的事情可没有少做。
公侯府有规定,禁止夜不归宿,他那时候去桃花渡,一玩儿就忘了时间,每每都是夜半翻墙入府,好几次都被魏西陵逮个正着。
所以他这翻墙越户的本事是从小跟魏大大斗智斗勇中,实战练出来的。
萧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这里似乎是禄铮的书房,室内光线很暗,他稍微挑亮了一些灯火,也不敢太亮,就怕被人察觉。
架子上和案几上都整齐地叠放这各种往来公文、典册、以及各种书籍,堆放地密密麻麻,让他有些无从着手。
他寻思着,这机关城的图纸至关重要,应该不会放在很容易找到的地方。
他正寻思着,或许是有个暗格什么的。
他一边手沿着书架桌案的缝隙摸去,一边快速快速查看着架子上的卷册,看看有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但这一看之下,他就敏锐地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里有人已经翻过了!
因为禄铮大概是有强迫症,所有的卷宗书册都放得整齐划一,但其中有几本却参差不齐,甚至还放倒了。
他随即翻开那几本册子,快速浏览,似乎是禄铮的军种和名册。
他一边看一边心想,要这东西做什么?而且放得那么显而易见,什么贼那么蠢?
这一年未转过,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几本书册很可能是仓促间塞进去的!
他顿时心中一凛。
那么这个人很可能还没有走!
他顿时感到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之心中一紧。
就在这时,外面的廊道里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紧跟着是清晰的钥匙开锁的声音。
糟糕!不会这么倒霉吧?
萧暥情急之下,赶紧四下一看,就见到兵器架后有一道纱幔的屏风,屏风上绘着襄州的山川地势图。
他来不及多想,一转身就藏到了屏风后。
灯光透过屏风变得暖昧不清。
还没等他查看这屏风后的情况,幽暗中,忽然腰间一紧,一只极其有力的大手揽过了他的腰,那力度简直要把他纤细的腰身扯断。
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整个人眼前就是一阵急旋,随即后背就狠狠撞上了坚硬的墙壁,痛得他一咬牙才勉强没发出声。随即手腕被擒住动弹不得。
屏风后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硕大的影子立即罩了上来。
紧接着他就和阿迦罗灼烫的目光对上了!
萧暥顿时蒙了,阿迦罗!他怎么会在这里?
随即门开了,传来了禄铮的声音。
萧暥叫苦不迭啊,一边是禄铮,一边是阿迦罗,他现在这处境可是非常地不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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