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潜袭(修)
屏风后昏暗的光线下,阿迦罗的脸沉在阴影里,只有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的眼睛折射出亮光,使他的目光染着疯狂的炙热,手上的动作却精准冷静。让人不寒而栗。
阿迦罗一只手擒住他的手腕,一只从后方抄住他的腰,一下子把他禁锢在狭小的区域里。
萧暥搞不懂,自己现在是沈先生的模样没错吧?
那阿迦罗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半年多不见,这人已经弯成个句号了?
都到了见到个男人就要压的地步?
他心里正不厚道地想着,忽然阿迦罗低下头,灼热的呼吸贴近他脖颈上浅淡的痕迹,一路向上轻啄到他的耳垂,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萧暥。”
萧暥心中陡然一震,忘了他脖颈上那个戳还没褪掉!
此时他的手腕被死死按住,他本来就病刚好,没多少力气,挣扎了几下无果,紧接着阿迦罗厚实富有弹性的胸膛就压了上来。
夏日炎热,衣衫单薄,阿迦罗的体温却烫得惊人,隔着汗湿的薄衫两人紧贴在一起。
灯光折射下,阿迦罗琥珀色的眼睛里染上了野兽般的金色,既疯狂又冷静。
接着他俯下身,萧暥闻到一股隐约的酒气,正想着这货不会是喝醉了吧,紧接着一只大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顺着他优美精窄的腰线,向下抚了下去。
萧暥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炸毛了,敢碰他尾巴!
他拼尽余力弓腰提膝就狠狠撞向阿迦罗的腹部软肋,阿迦罗闷哼一声,被迫微微后撤了些。
萧暥见机灵活地手腕一翻,顺势挣出了来。只见白光一闪,他手中多了一把色如冰雪的短刃,闪电般袭向阿迦罗咽喉。
阿迦罗目光如炬,退都没退半步,抬手一把稳稳抓住刀刃。
但就在这时,冷不防听到禄铮的声音近在咫尺响起。
“潘将军,你来看。这是襄州二十六城图。”
萧暥一惊,眼梢飞起。
隔着屏风,就见禄铮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站在襄州山川地理图前,距离他们不过一两尺,萧暥几乎能看到禄铮头上戴着的紫金冠在烛光下折射出金芒。
萧暥不敢动,真的不敢动。他若此时一抽刀,阿迦罗的手必然血流如注,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禄铮很可能会闻到血腥味,那就死定了!
阿迦罗显然也知道他的顾虑,他目光一聚,一把擒住萧暥的手,力度大地惊人,又将他压回到墙上。
狭小的空间里,萧暥完全施展不开,稍有不慎弄出动静就会被禄铮发现。加上他大病初愈,可怜那一点点力气早就在刚才消耗光了,此时手脚绵软,只能单方面被阿迦罗用力度压制,心中叫苦不迭。
就在这时,禄铮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成川,河源,西柳这三座城,环绕槿湖,有鱼米之利,若张刺史此番助我破贼,夺回都昌城,我愿意以此三城为答谢。”
萧暥心中陡然一惊,张刺史?莫非是张繇?
他看过书,记得襄州西南就是渑州,渑州虽然不大,但是渑州多山地,山间多矿产,渑州马虽然矮小,但是善于翻山越岭,耐力也比一般的马要好,所以渑州刺史张繇的兵力不多,和北宫达曹满这些称霸一方的诸侯不能比,但却难缠得很。
加上张繇此人是真小人,贪得无厌,胃口又大,如果缠上了还真是麻烦。
果然潘悦嘿嘿笑道,“这三座城能和都昌城比吗?主公认为他劳军费劲地帮你拿下都昌城,自己就得这三座无关要紧的城市,不值当。”
禄铮道,“那么张刺史想要什么?”
萧暥正想竖起耳朵细听,忽然阿迦罗伏下身来凑近他脖颈。
阿迦罗此时药劲上来,浑身燥热难耐无处纾解,只觉得那一片微凉的肌肤犹如沐雪般清致柔韧,细细嗅来竟似若有若无的幽香。
那是谢玄首之前敷的焕容丹的香气……
阿加罗眉头一皱,埋首进了他的颈窝里。
萧暥被他巴上的胡茬扎得他又痒又痛。还没搞明白他要做什么?忽然脑中一片空白。
阿迦罗手上忙着制住他腾不开,低头竟用牙咬住他衣衫的系带一扯。
顿时衣领偏落,衣襟散开。半遮半掩着光洁的肩膀。
从肩膀到清透的锁骨,再到匀实的胸膛,蔓延着大片胭脂色的绣纹。
因为当时谢映之主要是给他祛除手上和脖颈上的绣纹,身上的仅仅是颜色变浅淡了些,并没有褪去。
那花枝婉转旖旎,映着莹润如玉的肌肤,妖治无比。
阿迦罗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然后他压下身凑近萧暥的耳边,话语中隐隐透出怒意,“谁留下的?”
萧暥头大,还有谁?那个变态的邪神啊!但是这种东西哪里讲得清楚。
阿迦罗见他不答话,眼中涌起不明的情绪,皱起眉一把将他翻了过来,萧暥此刻没有力气反抗,只能暗中蓄力,等待时机。
这个姿势在战术上来说非常危险,他背靠着阿迦罗被他紧搂在怀里。
阿迦罗不久前刚喝了酒,此时药劲涌上,萧暥背贴着他,简直像六月里贴着个火炉,热得难受。
萧暥一边截住他探进自己衣襟里探索的大手,一边耳朵还警觉地竖起,忙着听外面的动静。
潘悦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主公要这里,禄将军给不给?”
禄铮眼睛一眯,“安阳城?”
“听说安阳城匪患已除,那里可是快宝地啊。”潘悦拉长着调子道,“别说是三座城,就是十座城都不及安阳,就看禄将军肯不肯了。”
禄铮沉下脸,叹道,“可惜了,安阳城不在我这里,在高严手上。”
潘悦道,“我们主公当然知道,所以主公可以借一万精兵给禄将军,东西合击夺回都昌城,作为回报,禄将军也借给主公一万重甲,助主公拿下安阳,如何?”
萧暥顿时心中一凛,这是要动到他碗里了!岂有此理!
他一边心思电转,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不能结成同盟!一边只觉得腰腹间一紧,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腰都被勒断了。
紧接着腰带就被大力地扯开,萧暥顿时被一道雷击中了,卧槽,这货不要命了?
隔着屏风就是禄铮和潘悦,阿迦罗再胆大包天,也绝对不敢妄动。
而且阿迦罗这个人极有头脑,不会做这种图一时之快,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事情。
他艰难地扭头看向阿迦罗,低声道,“世子,被禄铮发现了,我们都活不了。”
那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说过,和你死一起值当!”
萧暥无语,泥煤的谁跟你一起死!
随即他就发现阿迦罗的眼神不对,阿迦罗向来明锐的眼中染着濒临疯狂的赤红色,简直就要把他囫囵吞下去。
等等,这货不会磕了药吧?
他一念还没转过,紧接着腰腹就被牢牢箍住,随即绢纱撕裂的声响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卧槽,不会要在这里霸王硬上弓?!
隔着屏风,五步之外,禄铮忽然脚步一顿。
萧暥一咬牙,在保节操和保命中迅速衡量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只有孤注一掷!
屏风后有一个花架,搁着盆碗中莲,萧暥情急中摸到一颗卵石,手指一发力,那石子就飞了出去,正中案台上的烛灯。
顿时那铜灯翻落下来,灯油撒在案头的纸张上,烛火落下,腾地火苗立即窜了起来。
禄铮一转头,脸色骤变,“怎么忽然起火了!”
潘悦也是满脸惊骇,“好像是油灯倒了……”
禄铮大吼一声,“快,去叫人,救火!”
潘悦莫名其妙,为什么你自己不去?他赶紧向书房门口跑去喊人。
随即禄铮一个箭步跨到桌案后,迅速在地板上扣动了三下,从里面取出一个卷轴,塞进了衣襟里。
这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已经快烧到屏风边了,门外廊上也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走水啦!”外面呢一片喧哗。
十多个士兵接成长龙运水进来,拼命地扑救。四下浓烟弥漫,一片混乱。
趁着这个机会,萧暥对一时间满脸惊愕的阿迦罗道,“世子,我先走了。”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飞身跃上横梁,趁着浓烟遁了出去。
*** *** ***
萧暥悄悄回到官舍里,赶紧就把自己扔在浴桶里,把一身的浓烟和汗味儿,以及那不可言说的味道洗掉。
就在他泡在热水里,浑身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就听到咔哒一声,窗栓脱开的声音。
他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卧槽!阿迦罗?!跟到这里来了?
不会吧?这么丧心病狂?
他这会儿可是在洗澡啊,这简直就是自己洗剥干净了躺盘子里啊?!
怎么办?这会儿他可真没辙了。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着火的典兵阁,他就算叫救命都未必有人来吧?就算有人,这也打不过阿迦罗啊!
就在他起身迅速地探手去拿衣衫时,忽然一个秃兮兮的小脑袋钻了进来。
苏苏!
半年多不见,毛是长了点,但还是那么乱啊……
只见苏苏娴熟地翻窗入室,几下就跳上木桶边缘,只见那小东西眼睛一只蓝色一只紫色都闪着小星星就要往他怀里扑。结果脚下没站稳,一头栽进木桶里,水花四溅。
萧暥无奈,伸手把它捞起来。
然后拿着一块干布巾把它揉了揉,“苏苏,你来得正好,我有样东西要你去偷出来。”
他已经知道这东西藏哪里了。
第132章 碰瓷(修)
苏苏在一边吧唧吧唧地吃鱼。
吃饱了好干活。
萧暥坐在案前,在纸上迅速地描绘标注。
根据他这两天的观察,黄龙城共有二十九座敌楼,城东是军事区,约莫驻军不下五万,城北是兵工厂,兵工厂附近是库房和粮仓。
那粮仓占地很大,囤积的粮草估计够城里吃上半年。
城西南是居民和商户,各种店铺工坊酒肆歌楼都有,入夜后街头熙熙攘攘的,颇为繁盛,这城里的住户商家约莫也有三五万人。
他把这些信息一一标注清楚。
可就在他刚刚搁下笔时,一名锐士急匆匆扣门进来,“主公,外头街面上有大队人马朝这官舍来了!”
萧暥心中一凛,看了一眼案头的机关城图纸。
这几天萧暥一直在教苏苏怎么用爪子打开暗格,直到昨晚才让它成功地偷到了图纸。
可没料到后脚禄铮就找上门了!
他这才刚有点做间谍的感觉,不用那么快就打脸吧?
萧暥迅速道,“莫急,一切如常。该怎样就怎样。”
案上的图纸墨迹未干,他利索地收拾好,连同机关城的图纸一起卷起来,塞进了预先就准备好的小竹筒里,绑在苏苏身上。
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暥打开窗,“快走。”
苏苏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带兵进来的是一个方口厚唇的将领,叫做徐臻。
徐臻按着刀走进来,面色不善,粗声粗气道,“先生,主公让你去别院喝茶。马车都给你备好了。”
萧暥站起身来,从容道,“好,容我换一身衣衫。”
片刻后,萧暥坐在马车里,车驶过街市。
时近正午,集市一片熙攘声,在他耳边犹如耳边浮云飘过。
此刻萧暥的脑子里正转得飞快。
他一条条冷静地往下想。
禄铮本来就很多疑,此番机关城的图纸失窃,他一定会联想到几天前那次典兵阁着火事件,而当天晚上他去过典兵阁,那里的守卫是见过他的,所以禄铮才会怀疑到他身上。
如果是这样,那么禄铮此番让他前去,应该只是例行的调查。
因为他现在还有马车可以坐,而不是直接押送囚车,就足够说明了这点,禄铮仅仅是怀疑自己。
无论如何,禄铮应该也是想不到,偷盗图纸的是一只猫。
苏苏应该不会漏出什么破绽罢。
但是,随着马车的行进,他就逐渐感到不妙了,因为马车并没有将他送到禄铮的官邸,而是送到了一处僻静的建筑,萧暥之前是勘察过整个黄龙城,却不知道这处所=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地方是一座别院,这里屋檐很低,显得很压抑,大堂上阴暗逼窘。
萧暥心中微微一沉。看来自己这一次可能要吃点苦头了。
禄铮坐在正中,脸色阴沉,旁边站着一个长着鹰钩鼻的男人,叫做史胤,说是门客,看上去像个专门审问人犯的狱吏。
萧暥注意到,他腰间的兵刃有点特别。
那是一柄黑黢黢的铁锏,由重铁铸成,浑身棱角突出,隔着盔甲也能将人砸得非死即伤。
萧暥一进门,一拂衣袍坐下,这会儿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心虚。
“我听闻主公近日事务繁忙,怎么有空邀我来此喝茶?”
然后装模作样地看了圈,“茶呢?”
禄铮咳了声,“不急,我想先问先生几句话。”
萧暥飒然道,“主公请问。”
禄铮道,“三天前,先生可去过典兵阁?”
萧暥坦然道,“去过。”
禄铮和史胤交换了一眼。禄铮又问,“那里存放着黄龙城内的军机枢密之处,先生可知?”
萧暥漫不经心道,“一开始不知道,是值守的卫兵告诉我的。”
说着探手去取案上的瓜果吃。
心道,最坏的打算,万一待会儿禄铮丧心病狂要动刑,据说肚子吃饱了痛感会降低些。
史胤追问,“先生为何要去典兵阁?”
萧暥一副理所当然之态,“主公拜我为军师,又送我令牌,可以出入黄龙城任何地方,我深感主公信任,更要殚精竭虑以报主公。我初来此处,倘若不熟悉黄龙城的兵力配给、物资储备、城防枢要、民生庶务等基本的情况,如此,我又如何为主公出谋划策?所以我打算先熟悉情况,而且我那晚也不止是去了典兵阁一个地方。”
这一番话说的史胤哑口无言,他看向禄铮。禄铮沉着脸,“上茶。”
这令牌确实是禄铮给的,既然给了他这种特权,萧暥初来乍到,四处看看,摸摸基本情况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偏偏是他去的那个晚上,典兵阁起火了,那么巧?
萧暥也不客气,一边喝茶,一边吃糕点,他被匆忙带到这里,午饭都还没吃。
史胤目光阴森,不甘心地问,“先生可知道,那天晚上典兵阁着火了?”
萧暥嘴里叼着一小口酥,吃惊道,“可有损失?”
当天晚上,火势还没有烧起来就被扑灭了。如没有损失,那就是天干物燥不小心着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衙署都不予立案的嗷!
“虽然当时没有损失。但是几天后,也就是昨晚,藏在典兵阁里的一件重要的东西被盗走了。”史胤道
萧暥眨着眼睛,“什么东西?”
史胤逼近一步,“是一张图纸,典兵阁里最重要的一张图纸,我想先生应该知道是什么罢?”
萧暥心中暗暗一凛,立即警觉起来。
这种问题属于诱导性提问,他若说知道,那么,既然他知道机关城的图纸在典兵阁,他当晚又去了典兵阁,典兵阁着火了,三天后图纸丢失,他有嫌疑。
他若说不知道,沈先生既然是谋士,知识渊博,连这都不知道,欲盖弥彰,心中有鬼。
所以他这是说知道,有嫌疑,说不知道也有嫌疑。
萧暥脑子转的飞快,他装模作样皱眉想了想,试问道,“难道说是机密的兵图?”
这就很宽泛了。
史胤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跟狐狸似的,狡猾得很。
他低声对禄铮道,“此人虚与委蛇,可否……”
禄铮沉着脸,点了下头,“按照你的方法办。”
这边,萧暥咽下一口蜜桃酥,眨巴了下眼睛,知道不妙了。
史胤朝他走来。
萧暥似是浑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想把手中的酥点吃完。
史胤忽然猛地挥出了腰间的铁锏!
千钧一发之际,萧暥惊地蓦然睁大眼睛,慌忙闪避,结果竟被桌案绊到,笨拙地往侧前摔去,借着摔倒的机会,他偷偷错开棱形锏身,故意撞上了史胤挥锏的手。
没料到那史胤是行伍出身,这握锏的手骨节坚硬凸出,像个铁榔头似的。而且来势太快,他这一撞上去,虽然比不上催经断骨的铁锏,但也像胸口挨了一记闷拳。
萧暥随即觉得胸腹间一阵钝痛,嗓子里涌起一股熟悉的甜腥味。
史胤见状急忙回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口鲜血喷在了衣上。
萧暥本来身体就勉强康复,哪里禁得住这一下,整个人绵软无力地扶着桌案,清寒的身子如风中孤叶禁不住微微颤抖。
他一边按着胸口,一边无力地想:泥煤的,本来只想碰个瓷,混过今天这一劫,没想到他病刚好反应力下降,分寸没把握好,加上这个壳子也太不结实了吧,不……不会挂罢?
那一边的禄铮勃然色变,呵斥道,“史胤,看你干的好事!”
禄铮本来只是让史胤试探萧暥一下。
试一试他的身手。
潜入典兵阁需要身手极其敏捷,所以,但凡是身手敏捷之人,遇到刚才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生死攸关之际,谁都会本能地闪避开,保命要紧。顾不上伪装了。
练过武的,和没有练过的,区别立马就能看出来。
当然那锏是不会真的砸上去的,史胤会在最后关头收锏。
可是禄铮万万没料到,沈先生是个文人,可能是惊吓过度,慌忙躲避间,反倒自己撞了上去。
还有史胤这个蠢货,居然没有及时收手!真得伤了人!
然后他匆匆忙忙上前,一把抱住萧暥,只觉得那人的身子清瘦,柔若无骨般,那腰线纤细流畅,不禁一握。
萧暥微微仰着脸,形状姣好的唇微微张开,温热的鲜血不断涌出,沿着弧线优美的下颌不断往下淌。
尽管他的五官算不上绝色,但此时容色凄柔哀婉,眸光流转间,竟然自有一缕风流逸致。
禄铮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所谓美人在骨?
禄铮又在心里暗骂了句,史胤这蠢货!居然半点不懂怜惜!
“楞着做什么!快,叫医官!”
就在这时,萧暥有气无力地攀住他的肩膀,虚弱道,“主公,今日是否……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了?”
禄铮已经心烦意乱,“没什么难事,你不要多想。”
萧暥咳出了一口血,艰难道,“主公,咳……是否……不信任我了?”
禄铮赶紧道,“先生休要乱想,只是昨夜机关城的图纸失窃,我有些急躁,错用了史胤这小人。”
萧暥气若游丝,“主公,要封锁四门,切不可……让窃贼出逃……”
禄铮点点头。只觉得那声音轻柔低弱,听得人耳中酥软,心神竟不由自主地荡了开去。
“你不要再说话了。”禄铮蹙眉,觉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压抑着道,“医官马上就到了。一定会治好先生。”
某人还不罢休,一微凉的手扣上了禄铮的手,禄铮猝不及防,顿时脑中一空。
“不,主公,听我说完,我就怕我若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再说了,咳咳…”他不要脸地把电视剧的桥段搬出来了。
禄铮心中陡然一沉,一把反握住他的手,有些无措地道,“都是我不知先生一片忠心,竟然轻信小人谗言,伤到了先生。”
可是某些人但凡还能喘气,就绝不消停,“主公……主公没有错,我推断当日之火,很可能是和…和图纸被盗或有联系,当日进入典兵阁的人,主公需要…要仔细盘查询问,绝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萧暥艰难地扯住他的袖子,都半死不活了,还要把戏演到位,一副为主公殚精竭虑之状。
“我知道,先生一心为我。”禄铮浓眉紧皱。
萧暥眼帘虚弱地垂敛下来,“主公,火起之时……典兵阁内还有什么人在场?”
这话一说,禄铮刚才还涣散的心神顿时一凛,眼睛像是被一根针扎到了,顿时一个警醒。
火起之时?当时书房里就他和潘悦两人,难道说……?!
“传令,密切监视潘悦一举一动!”他断然道,
萧暥离间成功,终于安心地垂下眼帘,可以放心挺尸了。
片刻后,医官赶到了,在简单地检查之后,医官眉头紧皱,“沈先生有陈年痼疾,本来身子就弱,现在……”
禄铮勃然色变,什么?他还有旧疾!
“沈先生是我亲信,救不回来,你们都给他陪葬!”
*** *** ***
从黄龙城到都昌城,快马加鞭要大半天。
苏苏腿短,跑了一整天。
魏西陵看了一眼累得趴在案上睡地四仰八叉的苏苏。
“纵火点燃典兵阁,他倒是真敢做。”
谢映之道,“这种情况下,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护最重要的资料,让禄铮自己把藏图的地方暴露出来,比漫无目标地找要省力很多。”
桌案上放着两张图,一张是机关城的图纸,交给褚庆子了。
另一张是萧暥手绘的黄龙城的兵力配给图。画得跟自助游攻略地图似得,图文并茂。
谢映之好奇地端详了片刻,赞道,“画得不错。”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
从图上看,黄龙城驻军近十万,城墙坚固,城中不仅粮草物资充足,而且还有襄远城作为物资补给的大后方。
魏西陵道,“城固,兵多,粮足,不可强攻。”
夺下一座城的攻防是一比三,守军一万,攻城就需要三万。
黄龙城驻军十万,若要强攻,就要有三十万军队围城。
都昌城他们驻军一万五千,加上广原岭山寨的五千兵力,总共两万人,双方兵力相差太悬殊。
纵然魏西陵会打仗,但是他所擅长的骑兵作战的机动性在这种大型围城战里根本发挥不出优势。
“除非诱敌出击。”
把禄铮的军队引出城,再歼灭之。
谢映之看完萧暥附在图纸中的信笺,道,“禄铮不会轻易出城。”
“为啥?”刘武不明白。
魏西陵沉默地拿起信笺看了看。
“我们想夺取黄龙城,禄铮又何尝不想夺回都昌城,他手头明明有近十万军队,但是萧将军的信中说,禄铮却不惜割地,想要和张繇结盟。”
刘武挠了挠头,表示不解,“为啥?”
魏西陵道,“算兵力就知道了。”
按照三比一的攻防比例,禄铮要攻打都昌城就要调六万军队。相当于黄龙城守军的一半以上。
谢映之接道,“禄铮不想弄险。”
魏西陵点头,“禄铮上次中了调虎离山计,失都昌城后,恐怕他不会再轻易举大军出城。”
谢映之了然,“所以,若无盟军,他就会坚守黄龙城。”
刘武急了,“那他若躲在城里不出来,拖上三五年,我们就一直跟他耗着?拼物资打消耗战?”
魏西陵道,“断其补给。”
刘武立即道,“劫粮道?我去!”
好多日子没有打仗,刘武正手痒着。
谢映之道,“劫了粮道,还可以改道,不如绝薪止火。”
魏西陵眸光一冷,看向谢映之,忽然问,“云越呢?”
谢映之淡淡道,“打涪陵去了。”
“涪陵?打那儿做什么?”刘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映之道,“朱优的家眷都在涪陵。”
“釜底抽薪。”魏西陵静静道。
“但是仅仅断了黄龙城的外部补给还不够,城中还有近十万军队,还要扰乱他的军心,逐步削弱他的兵力。”
“先生是想里应外合。”
谢映之道,“我们需要萧将军在黄龙城内再给他烧一把火。”
*** *** ***
一天后,萧暥半死不活靠在床上,一边吃着禄铮给他送来的各种零嘴,一边查看苏苏传回来的信。
这是……还要让他在城里搞一波事情?
他倒是想搞事情啊,问题是他这个样子还怎么搞事情?
就在这时,门外一名锐士来报:“主公,外面有个北狄人求见。”
萧暥眼神一霎,好啊,搞事情的人来了。
第133章 弄潮+番外
萧暥换了身衣裳,这次他不敢再穿谢映之的衣衫了。
他算是知道了,阿迦罗这货不仅破坏力强,还特么超喜欢撕衣裳!
那件青衫裂了好大一个口子,他靠在榻上惨兮兮地缝缝补补了半天,都快把自己十个手指头绕进去了。
这回他挑了件窄袖袍服,也是考虑到打架方便,当然前提是他还有力气打架的话……
萧暥穿好衣裳出来时,就见客厅里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先生!”
萧暥一愣,这孩子是谁?
栾祺见他容色苍白,似是生了场大病,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
沈先生十天不见,怎么就这样虚弱了?
简直是身如轻云飘絮,腰似流风回雪……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腰那么细?
他心中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打量他的身段,甚是无礼,赶紧收回目光,“先生,我听说你回来了,怎么这是生病了?上次见你气色还挺好的。”
萧暥一听就明白了,这孩子把他当做谢映之了罢。
他一边摆手表示,“不打紧。”一边心想苦哈哈地心想,不过就是挨了一拳。
正当他要招呼栾祺坐下时,忽然看到桌上放着一个食盒。
等等,这是什么?
萧暥眼尖得很,古代的……乳酪?
栾祺赶紧道,“还有些肉干,马奶酒。都是草原的制法,比起中原的糙了些。不知道先生吃不吃得惯?”
萧暥立即表示,很合胃口嗷!
他随即切下一小块尝了尝,又香又甜,好吃!
萧暥一边吃一边不厚道地想,这孩子这么懂事,肯定不是阿迦罗教出来的!
片刻后,他舔着嘴角,病恹恹地靠在躺椅里,开始套栾祺的话了。
*** *** ***
小酒馆里,
红姑柳眉微蹙道:“这回是真没辙,典兵阁着火后,这几天守卫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别急,来这儿的人多,我再打听打听。”
阿迦罗点头,“行。”
红姑眼底含笑又开了一坛子酒,“好了,来这里的人都是找乐子的,没见过你这样板着一张脸。”
她说着贴近他,像水蛇般缠绕上来。
天气炎热,阿迦罗心情烦闷,直接推开了她。
红姑微微一诧,她从到这里做生意起还从来没有这待遇,然后她看了一圈周围盯着她眼睛发绿的臭男人们,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眼睛一勾,靠着他的肩神秘兮兮地嗔道,“你该不会是有媳妇了罢?”
阿迦罗闻言神色一沉,不假思索道,“有。”
红姑问,“媳妇很漂亮?”
她话音刚落,就见阿迦罗的眼睛微微一眯,顿时流露出野兽捕猎时的锐利来。
小酒馆的门开了,逆光里,走进一个人。
阿迦罗盯着那人,目光更是半份都不分出来,对红姑道,“你走开,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天热,小酒馆通风不好,里面闹哄哄挤了很多人,酒气汗臭体味夹杂在一起,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萧暥进去的时候,差点没被熏倒。
阿迦罗道:“你干的大好事。”
萧暥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几天前,自己点火烧典兵阁的事。此后典兵阁戒备森严,加派了五倍的守卫。
萧暥道,“黄龙城驻军号称十万,典兵阁里二十多本军官士兵的名册,就算由着你看,半天你都看不完。而且若我是乌赫,我一定用个化名。”
听到乌赫两字,阿迦罗目光顿时一凛,流露出危险的意味。
他看了眼门口,道:“栾祺告诉你的。”
萧暥道:“是你先让他来试探我。”
阿迦罗哼了声,自顾自拿起酒坛灌了口酒。
这算是默认了。
萧暥道,“虽然那孩子挺实诚,但不是他说的,我自己猜到的。是你行事露出了破绽,怪不得他。”
阿迦罗放下酒坛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我露出什么破绽了。”
“那晚我进入典兵阁,发现有几本名册放倒了,就知道你要在军中找人,而能让你亲自来找的,除了单于就是乌赫,还有嘉宁了。但是如果是嘉宁,她会来找我。没禄铮什么事。”
阿迦罗冷笑一声,“你还是忘不了小公主啊。”
然后他扬起眉上下打量了萧暥一番,“她不喜欢你这种。你知道的。”
萧暥道,“你想多了,我对她没什么意图,但是你如果敢动她…”
“放心,我不会碰她,她很安全,你不是还派了个傻大个子保护她么。”阿迦罗打断他,然后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今天来是找我,是打听嘉宁的?”
“不是。”萧暥道,“我是来帮你,帮你找到乌赫。”
阿迦罗忍不住冷笑,“你又要耍花样。”
然后他指出,“明明是你有事想求我罢,却还要装出是在帮我?”
萧暥被当面揭穿了,特别无耻道:“其实,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阿迦罗闻言眯起眼,狡猾。
萧暥见他虽然知道自己的意图,但并没有拒绝,看来有戏!
“我们不如谈谈合作。”
阿迦罗闻言把酒坛一推,像一只吃饱喝足后晒着太阳的野兽,漫不经心道,“你要谈,那就坐下谈。”
酒桌很窄,萧暥刚想在他对面坐下。
忽然阿迦罗一抬腿,猛地一踹,那长凳顿时垮了。
阿迦罗道,“你来晚了,这里没你的位置了。”
然后他懒洋洋往后一靠,拍了拍大腿,“坐这儿。”
萧暥顿时五雷轰顶。
让他坐腿上!
让本大王坐你腿上?
泥煤的,门没有,窗也没有!
萧暥有点窝火。他不动声色走过去,一掀袍摆坐在了酒桌上。
同时又一脚踏上凳子,挑衅地架起一条长腿,身子微微前倾,呈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面对着阿迦罗,气焰甚为嚣张。
阿迦罗隆起眉,默默拿起酒坛喝了口。
见他吃瘪,萧暥颇为满意,开门见山道:“我有办法帮你找到乌赫,只要你做一件事。”
阿迦罗道,“你说。”
萧暥压下身,低声道,“我要你在城里放一把火。”
他病中声音低柔,宛若游丝,口中呼出微热的气息在阿迦罗的耳边拂过,阿迦罗顿时心浮气躁起来。
他强压下邪火听萧暥说完,道,“现在全城都在戒严,袭击如此重地,你想让我的人去送死?”
萧暥很干脆,“你不敢,我去找别人。”
阿迦罗瞳孔一竖,“你说谁不敢!”
他早就无可忍,起身一把按住那横在他身边的长腿,旋即擒住那纤细的腰,大力往下一压。
萧暥正在病中,猝不及防一阵天旋地转,后背就撞上酒桌。
唔!
阿迦罗的脸出现在视野上方。
萧暥袖中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短刃同时抵住阿迦罗的脖颈。
这一幕非常突然,酒馆里的人都纷纷回头看来。
不过这地方什么人都来,本来鱼龙混杂,来的人很大部分还都是匪气极重的老兵油子,每天打架斗殴耍酒疯,一言不合就拔刀死个把人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阿迦罗根本无视脖颈上的刀刃,又迫近了几分,眼中压着怒意,“你还想找谁?禄铮?让他自己烧自己的城?”
他一边说,随着怒气暴增,揉着萧暥腰间的手就不自觉地暗暗加力。
萧暥此时大病未愈,躺在酒桌上,毫无招架之力。
唔……疼!
连手中的短刀都微微颤抖着拿不稳。
阿迦罗嗓音低哑幽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酒馆。”
阿迦罗冷哼了声,然后靠近他耳边,声音低沉浑厚中带着暗哑磁性,“是寻欢的地方。”
萧暥心中一紧。
随即就一把抓住那只肆意顺着他修长的腿揉按的大手,喘着气道,“世子,你的目标是乌赫,我的目标是黄龙城,你要找人,我要夺城,我们的目的不违背。现在你拿不到名册,就算拿到了,也不能保证乌赫是不是用了化名,你现在身陷中原,骑虎难下,乌赫手中是不是掌握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你若不抓回他,就没法向单于交待,我说的对吗。”
阿迦罗目光顿时一凛,森然道,“你有办法找出乌赫?”
萧暥道,“找不到,只有逼他自己出来。”
阿迦罗紧接着问,“怎么逼?”
“你……你先放开。”
*** *** ***
都昌城
已经到了六月底,天气开始犹如火炉,到了申时,太阳都还悬在高空,半点没有落下去的意思。
刘武浑身汗臭,头发都湿了,脑袋跟个蒸笼似得全是汗珠。
他大步走进大堂,就见谢映之正站在桌案前,案上铺着一张图纸。
刘武也不避讳,一把揪住身上的甲片卸了下来,才勉强觉得松快了些,里面的中衣活像是水里捞出来。
再看谢映之,他依旧是一袭白衣,望之如山间遥映的冰雪,他手中一柄折扇,轻摇间,清风拂起衣袖如云雾般散开。
刘武心中真的佩服,谢玄首不愧谪仙中人,大热天的穿着两层的衣衫,裹得严严实实,依旧是仙风道骨,自清凉无汗啊!
刘武不由得想,这俗世常骂的臭男人应该是专指他这种。谢玄首就不一样,从他身边经过,不仅没有汗臭,居然还有一股清雅的气息。怡人心脾。
刘武灌了一大碗水,抹了把嘴,颇有自知之明道,“谢先生,你别嫌弃我臭,我这几天的差事整天都在日头底下烤着,能不一身汗。”
谢映之看了他一眼,了然的一笑。
刘武挠着头,“你说着主公什么意思?是不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他给我穿小鞋了?”
谢映之悠然道,“怎么了?”
“这都七月了,他让我每天带三千士兵从广原岭下山,大太阳底下行军两天,到傍晚进城,然后都不给睡个囫囵觉。半夜里再带三千人出城,去广原岭,隔日再从广原岭带三千兵,走两天路径都昌城,你说这不是整我是什么?”
好玩吗?
谢映之轻摇折扇,道,“看魏将军是要准备出兵黄龙城了。”
“哎?什么?出兵?”刘武嘴巴张得老大,他是副将他都没看出来,谢映之怎么知道?
“刘副将这几天辛苦,我让厨下准备了冰镇的解暑汤,我估计你还得再跑一阵子。”
刘武大声道,“还要再跑?就算我受得了,士兵也吃不消啊!这得热昏过去!”
谢映之道,“若七月开战,我们热,禄铮的重甲武卒更加热。”
那么厚重的铠甲穿在身上,密不透风,别说是打仗,就是平时列队操练都要停下来了。
就在这时,魏西陵进来了。
刘武立即闭嘴了,连冰镇解暑汤都不需要了,看着那张六月霜降的脸,顿时冻得身上暑气全消。
魏西陵道,“谢先生,我听闻褚先生已经将机关城的图纸破解了。”
谢映之一让道,“将军请看。”
从图上可以看出,黄龙城的城墙是中空的,墙内可以伏兵,四门都有瓮城,一旦攻入城中,瓮城前后的闸门落下,城墙上密布着弩.机的箭孔,立即箭如雨下,将敌军歼灭在瓮城中。
即使敌军侥幸突破瓮城,进入内城,城墙中的伏兵还会从背后涌出,和城内守军一起,前后夹击敌人。
谢映之道,“除此以外,城墙上还有用复杂的齿轮铰链连接,利用护城河的河水驱动的二十九座箭楼的连/弩,不需要兵士把守,都会轮番射击城外的敌军。”
魏西陵凝眉,“可破解吗?”
“褚庆子正在想破解之法。”
魏西陵并不喜欢等待别人解决问题,他道,“可破解最好,即使无法破解,我们还是要拿下黄龙城。”
“但禄铮有十万人,我们才两万人。这兵力差太多了。”刘武插嘴道。
魏西陵冷冷道,“我打仗,不需要人多。”
只要能诱禄铮的军队出城作战,即使是十万人,也让他有去无回。
谢映之点头赞道,“士兵若有斗志,一万可抵十万,若军心涣散,十万人也不如一万。所以,我们要先让黄龙城内军心涣散。”
就在这时,外面前哨卫兵急报,“将军,黄龙城内火起。粮草辎重尽皆被烧!”
虞兮正里一
谢映之闻讯蓦地一怔,心道,只是让他在里面搞点事情,没想到他竟然干脆把粮库给烧了!
“那我们要趁机进兵黄龙城吗?”刘武急忙问。
他这半个多月,已经快被每天太阳底下来回跑给整疯了。只求快点解脱。
“还不到时机。”谢映之道。
粮草烧了,只要粮道畅通,可以再运进来。绝薪才能止火。
魏西陵凝眉,“云越那边怎么样了?可有战报?”
谢映之道,“云副将已拿下涪陵了,估计这两天内,朱优就会收到涪陵失守的消息。”
然后他一拂衣袍站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准备去襄远城会会朱优。”
*** *** ***
萧暥匆匆赶到禄铮府邸时,就见到里面人来人往,大堂上站着徐臻等将领,个个面如土色。
萧暥装模作样地跟他这些同僚点头示意,深表同情。
然后他才转向禄铮,关切地问道,“主公,我听说昨晚粮仓起火被烧了,怎么回事?”
禄铮脸色阴沉,“先生身体尚未康复,所以我就没有通知先生前来议事。”
萧暥道,“库中损失如何?”
禄铮面如铁色,“存粮全部烧毁了。”
萧暥不由心道,阿迦罗这家伙下手够狠,这事儿做得真够彻底的。这些北狄人,以往到中原边郡烧杀抢掠,让他烧粮仓,这算是本职工作?顺手地很?
萧暥无奈道,“那么只有立即请朱刺史这边调粮了。”
他这话一出,堂上的人脸色更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禄铮脸色擦黑,“朱优降了。”
“什么?”萧暥装作吃惊,“怎么就降了?降谁了?”
禄铮眼神阴鹜,“萧暥。”
萧暥瞪大双眼,满脸惊骇,“大梁离此近千里,萧暥怎么会来襄州?”
禄铮道,“倒是没有看到萧暥本人,但前方斥候回报,带兵的将领是萧暥的副将云越,云越出现在这里,萧暥很可能也在军中。”
萧暥皱眉,装模作样思考了下,道,“襄远城的城池坚固,就算是云越带兵攻打,固守五六天以待援军也还行,朱刺史就没有向主公求救?”
禄铮脸绷得更紧了,愠怒道,“他狡猾得很,没有打襄远城,而是直取涪陵。”
“涪陵?那是座小城啊?打那儿做什么?”萧暥装作不解。
“那是因为朱优这猪脑子不知怎么想的,把家眷和私财全从襄远城转移到了涪陵,涪陵虽然是山城,但城墙低矮,年久失修,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云越拿下了。萧暥以他的家眷财物为威胁,朱优就降了。”
萧暥闻言叹了口气,神色凝重,“主公,如今城中十万大军断了粮,军心必乱,主公和各位将军可有打算?”
禄铮道,“我已经让军需官征集了民间存粮,还能支持七天。”
也就是说七天后,黄龙城会彻底断粮。
“目前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以免军心动荡部队哗变。”
萧暥点头,“主公处理得是。”
禄铮揉着眉心,道,“先生有什么建议?”
萧暥想了想,颇为谨慎道,“愿意先听主公和将军们商议的结果。”
禄铮知道,上一次机关城图纸失窃,沈先生被带到别院盘问,差点被史胤这蠢货一锏打死,他不敢轻易表态了。
想到这里禄铮心中颇为愧疚,“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并续上粮草。”
然后他看向徐臻,徐臻立即展开地图,道,“先生请看,离开此处最近的三座城分别是都昌城,安阳城,襄远城,只要在粮草告竭之前,也就是七天之内,再拿下一城,就能获得充足的粮草补给。”
萧暥问,“徐将军打算拿哪一座城?”
徐臻道,“适才我有些想法,姑且一说,襄远城刚刚投降,云越已经驻军,且不知萧暥本人是否在军中,未知虚实,不好拿。安阳城的城墙坚固,且有广原岭山寨的匪军接应,也不好拿,只剩下都昌城,都昌城原本就是我们的城池,所谓知己知彼,而且都昌城的守军只有一万多人……”
“不。”禄铮指出道,“不止一万人。”
徐臻赶紧道,“主公有何高见?”
禄铮道,“今早我们留在都昌城的暗哨回报,从六月中到现在,都昌城每天都有三五千军队调入,粗略一算,半个多月下来,也有七八万人了,加上他们原来就有一万多军队在城中,现在的兵力不下十万人,不可小觑。”
徐臻脸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所以都昌城也不能打。
大堂中顿时沉默下来,气氛凝重。
这三座城都不好打,那么七天后粮食耗尽,这黄龙城不攻自破了。
而带着军队离开黄龙城更不用考虑,禄铮手底下这只军队他自己最清楚,全是一群为利而来的匪兵。
这些人为他打仗,因为赏赐足,还有黄龙城里的酒池肉林,可以在乱世中享受声色犬马。
如今他若连军粮都供给不上了,只要一出城,这军队立马就散了。近十万人军队倾刻间土崩瓦解。
禄铮沉默半晌,像是痛下决心般,“取襄远城。”
“朱优兵弱,云越又刚到襄远城,立足未稳。我们还能赌他一把!”
萧暥心中顿时一惊,不行,这是他碗里的!
某狐狸极其护食,他碗里的肉,谁都别想抢!
萧暥立即关切问,“主公打算带多少兵力,去攻打襄远城?”
禄铮想了想,“四万。”
萧暥摇头,“太少,襄远城为襄州首府,城墙坚固,四万人若一时无法攻克城池,粮草又即将告竭,当如何办?”
禄铮沉着眉,“先生以为拿下襄远城,需要多少兵力?”
萧暥道,“襄远城内,云越带兵一万,朱优兵力虽弱,十万折成一万,所以加起来,城内守军也有两万精兵,我们攻城至少六万人。”
禄铮脸色难看,“不行,黄龙城中只余三万守军,近旁都昌城十多万人马,倘若他们趁虚来攻,黄龙城危险。”
他这话说完,整个厅堂内鸦雀无声。
那是没辙了。
分兵去攻城,兵少了,打不下来,兵多了,黄龙城守备空虚,很可能被趁虚而入。
禄铮垂头丧气,看着他手下一群将领和谋士,“往日你们不是主意很多么?现在都哑巴了?我们难道在此等着粮草耗尽,军队哗变?”
萧暥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主公,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
禄铮神色一亮,“先生快说!”
萧暥道,“去安阳城。五千人即可。”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当他们是傻瓜吗!五千人拿下安阳城?
史胤嘲讽道,“先生这是在开玩笑吧,安阳城和广原岭互为犄角,堪称金城汤池,五万人都未必可取,五千人想拿下安阳城?”
真是痴人说梦!
萧暥淡然道,“我没有说五千人就能拿下安阳城。”
然后他转向禄铮,“主公,我们现在急缺的是粮草补给。不是要攻城夺地。”
这下连禄铮也不明白了,疑惑道,“不攻下城池,如何能获取城中的存粮?”
萧暥眼梢微微一挑,“主公,我没说是城内的粮食。”
禄铮被他这一说,顿时心中隐约察觉他会有不同寻常的招数,立即道,“先生请说?”
萧暥道,“高郡守在安阳城屯田已经有半年,现在正是安阳城稻米成熟之际,屯田皆在城外。”
禄铮一听,顿时如醍醐灌顶,“先生神计,屯田都在城外,我们都不需要攻城,直接将他的稻米割了就行!”
徐臻赶紧插话,生怕说得迟了就少了他功劳,他道,“先生的主意虽然妙,但五千人也太不把高严放在眼里了,我以为三万人还是需要的,一万人带镰刀等收割工具,负责割稻和运输,同时两万人执兵甲负责保护粮草,这才万无一失。”
禄铮点头,“有道理,沈先生有奇计,但用兵还是要徐将军,就照你说的做。”
当晚,萧暥写了两封信,一封用玄门的传信风灯,传往安阳,一封让苏苏立即带给魏西陵。
戌时,天色已暗。
黄龙城中,禄铮亲点了四万人,由史胤带队。每人都配镰刀和装载稻米用的囊袋,并带数百架运粮车、
安阳城外屯田千亩,万人收割,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如同蝗虫过境席卷一空,等高严发现,调军出来拦截,已经来不及了。
一想那高严忙忙碌碌大半年,到了七月收割,却是他来摘果子,禄铮想着心中就暗暗舒坦。
沈先生实在是高明啊!这兵不血刃就解决了存粮问题!
他手下所有的谋士加起来也不及沈先生的十分之一!
月色当空,暑气未散,萧暥站在城头,虚弱的身体却还感到不胜凉寒,夜风吹起衣衫,猎猎飞扬。
他眺望远方,看着大军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城墙上已经燃起火把。
萧暥转身拾阶而下,走入暗影中。
他一边手轻轻在脸侧一抠,终于揭下了假面。随后结果身边锐士递来的斗篷,往身上一裹。似乎将整个人融入了阴影中。
片刻后,一道人影匆匆步入街巷之中。
黑暗中,那一双隽妙神飞的眼睛,映着沿街窗户透出的微光,犹如幽兰夜火一般。
他快速地向禄铮府宅的后院走去。
就在他已经看到院墙街上的老槐时,忽然一个魁梧的人影从树荫下走出来,像一堵墙挡在面前。
萧暥看清来人,淡淡道,“你这把火放得不错。”
对方低沉道,“这次没戴面具?”
“别挡路。”
说着他就要擦身而过,被阿迦罗伸手一把揽住在怀。
紧接着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庞。这次动作出乎意外地轻柔,连呼吸都凝固了般。
他紧紧盯着那张让思之如狂的脸,沉声道,“不是故意要伤你,但你那张假脸让我恼火。还有你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暥冷道,“我还有事。”
言外之意,虽然我们是暂时的盟友,但别等我动手嗷!
萧暥正想摸向袖间刀,没料到阿迦罗居然真得放开了。
“你跑禄铮家的后院去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萧暥这几天生病,连番被此人压,心中憋闷得很,又没力气打架,实在不爽!
阿迦罗今天显然没喝酒,冷静道,“可以,这两年你想做什么就做。但是以后,你就是我的,也得听我的。”
萧暥听着这话怎么那么奇怪,怎么感觉是结婚前你想怎么折腾我不管你,但以后……
萧暥顿时炸毛,泥煤的!
看着他神色几变,阿迦罗不失时机地捏了一把那修长的手,“这么喜欢玩火。当心烧到手。”
萧暥:滚滚滚!
然后一把抽回爪子,他自己飞身滚进禄铮家后院里了。
*** *** ***
安阳城
早春种下的稻米已经成熟,千亩良田,农户根本忙不过来,于是这几天高严正组织军队帮助农户收割。
高严看完信,道,“传令,这几天酷暑,让军队都休息,农户们也不必急于收割。”
主簿焦虑道,“郡守,我们人手不够,这再不将稻米收割,就赶不上八月的播种新稻了。”
高严其实也不甚明白,他捋须道,“主公在信中说,会有人帮我们收割稻谷,关照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事,坚守城池,不要出击。”
史胤来到安阳城下时,出乎意料地,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这一次打劫非常顺利。
他猜测,大概因为他们收割的速度太快,高严还蒙在鼓里时,他们已经将上百车的粮食运走了。
可谓是兵不血刃,满载而归!
接下来,为了赶时间将粮草安全送到黄龙城,他们几乎是顶着酷暑日夜兼程。沿途士兵中数百人中暑昏迷也顾不得停。
晚上,车队经过斗方谷。
为了抄近道,他们就选了这条路。
这路可不好走,草木茂盛,潮湿闷热,一丝风都没有,一路上蚊虫叮咬,士兵们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就在他们疲惫不堪的时候,忽然上方枝头传来一声悠长的鸟鸣声。
史胤当时一愣,这都半夜了,百鸟归林,怎么这会儿还有鸟叫?
他心中顿生异样,敦促道,“快,此处道路狭窄,树林茂密,尽快走出这山谷。”
可是军士疲惫不堪,哪里还走的快。
就在这时,两边的密林忽然火起。
紧接着喊杀声震天,无数羽箭如急雨般落下,同时滚石檑木从两边山头上纷纷落下,一时间谷中人仰马翻。
不好!是广原岭山匪的惯用套路!
史胤大叫,“快撤,不要管粮食,先撤出山谷!”
他当先纵马急奔,可是奔出不多久,忽然战马前蹄一屈,他心中随之一凉,糟糕!绊马索!
随即战马一声嘶鸣,翻滚在地,史胤灰头土脸,刚想起来拔刀顽抗,就被狠狠踹了一脚,钢刀落地。
刘武一脚踢翻史胤,他在山谷里被蚊子咬了大半夜,就为捉到这货,心里正窝火着,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胖揍。打得史胤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抱头惨叫饶命。
而他带来的军队,一半是运粮兵,根本无法抵抗,余下的两万人陷在山谷之内,见势不妙,都降了。
刘武掀开盖在粮车上的布幔,“呦,手脚挺麻利啊,多谢了!”
抢收粮食正缺人手呐!
清早的时候,几百车粮食,连同俘虏一起押送到了安阳城。
刘武一进门就嚷嚷,“高郡守,你看这稻谷都给你收割装好了,省了你不少事儿吧?”
高严上前附身抽出了几根稻穗,在手心一捻,果然是颗颗饱满,这丰收来之不易。
他的面上没有喜悦,却是隐隐的忧愁。
“怎么啦?”刘武道,这还不满意?
高严叹气道,“我们是丰收了,可主公那边怕是危险了。”
刘武挠了挠头,“啥危险?”
“禄铮用他的计策,结果不仅颗粒无收,还全军覆没,折了四万人马,还能放过他吗?”
此人身陷敌营,翻云覆雨如弄潮儿,不知道他有没有给自己安排好退路。
*** *** ***
萧暥再次去禄铮的官署时,一进门,就感觉到所有人看着他的神色都透出敌意和杀气。
那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
浪费了好几天时间,损失四万人,粮食半粒都没有捞着。
更不妙的是,现在只剩下三天,就要全城断粮了。
徐臻盯着他,眼里都爆出血丝,“现在我们只剩下五万兵马,要再夺城抢粮都不可能了,这都拜先生的妙计!”
萧暥又看了看禄铮阴鸷的神色,周围的武将已经有意无意将手按在兵刃上,目光森然可怖,似乎只等禄铮一声令下就将他活剐了。
萧暥拢了拢衣衫,有点冷。某病号表示,他现在弱不禁风,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瞪个眼都能杀死他。
萧暥觉得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诸位,我是文人,不懂兵家之道,我所谋者是出其不意割了安阳城的稻谷,至于具体如何做到,全赖诸位将军。”
言外之意,我就是提供一个概念嗷,你们是具体实施者,你们自己无能被圈套了,怪谁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武将顿时炸锅了,好几个人当下就拔出了刀。
“主公,杀了他!”
禄铮眼神喝退众人,然后转向萧暥,
他目光阴森道,“这运粮的途径先生也是知道的,斗方谷道路狭窄,丛林密布,地势险要,先生作为谋士,又有如此大能,应该知道,为何不指出?”
萧暥心道,禄铮还不算太笨啊!
他当然不指出咯,他自己就是山匪头子,两万多兵马押运粮草,要劫道也不容易,斗方谷那里最适合打伏击,他当然是有意把运粮线路引到那里去。
禄铮见他不说话,目露杀机,“先生若没有解释……”
他话音未落,一个家仆匆忙跑进来,在禄铮耳边低语了几声。
禄铮眉头一簇,“夫人?这会儿她要做什么?”
家仆道,“夫人请主公过去后堂,有话要说。”
第134章 狡辩
禄铮刚走到后堂,田夫人立即就站起来,上前道,“老爷忘了,一个月前是谁设法把我从山匪手中救出来的吗?”
禄铮紧绷着脸道,“这是另一码事。”
田夫人道,“好,那就说说今天的事。”
禄铮面色不悦地坐下,旁边的侍女很有眼见地赶紧递上茶水。
田夫人道,“前阵子粮库被烧,城中的粮草只够延续七日,老爷手下那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人吭声,只有沈先生想出了办法,虽然最后,粮草被劫了,但这难道不是史胤办事不利吗,他自个儿被抓去了,老爷这边找不到出气的人,就要拿沈先生问罪吗?”
禄铮将茶杯顿在桌上,“太烫!想要烫死我吗!”
“主公息怒,我这就去换凉茶。”
“等等。”田夫人道,“老爷,这茶是新煮出来的,当然是烫的,你现在又怪罪一个丫头,你只是想要找个人出气罢了,沈先生不也是……”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禄铮脸色顿时一沉,又看向那侍女,“还有你,你怎么伺候夫人的,是不是你在夫人跟前嚼舌?让夫人为这些事情闹心?”
那侍女闻言赶紧低头跪下,“女婢不敢,主公恕罪!”
禄铮一甩袖子背起手,烦闷地往外走去。
田夫人在他身后道,“老爷,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沈先生献计无错,老爷若处置了沈先生,还有谁敢为老爷出谋划策啊!”
禄铮的脚步忽地一滞,沉沉出了口气,黑着脸匆忙出去了。
禄铮回到大堂上时,脸色更加阴霾。
他看向萧暥的眼神显得疑虑重重,“先生想好了,你如何解释。”
萧暥也不推诿,干脆坦率地承认道,“是我的失查,我初来此地,对周围的地形不熟悉,史胤将军选择走斗方谷的时候,我光知道他选了条捷径便道,不料有此损失。”
禄铮还没表态,徐臻呼地站起来直眉瞪眼道,“折损四万兵马,先生就轻飘飘一句,‘有此损失?’”
旁边的将领们也跟着嚷嚷道,“徐将军说的对,不杀此人,不足以平愤!”
禄铮眼神阴鸷地看向萧暥。
萧暥长叹了口气,道,“徐将军,你不提也就罢了,我本不想在主公面前揭你短,你难道不知折损几万兵马,你是负主要责任的吗?”
徐臻一听顿时眼皮暴跳,“你说什么?你不要乱咬!你献计导致损兵折将,还想赖我?”
说着他把腰间的剑拔出了一半,寒光一闪。
禄铮本是个多疑的人,喝道,“退下!”
然后他转向萧暥,阴沉道,“你说。”
“主公应该记得,我当时建议,调派五千人马去安阳城割取稻米足以,被徐将军否决了。”然后他眼梢微微撩起,看向徐臻。
“当然了!五千人?你那是吹嘘!”徐臻冷笑,
“安阳城外千亩屯田,五千人割稻,没有护粮的军队,被高严发现了派兵截击,那就是送人头!你懂不懂打仗!”
萧暥一脸纯然无害,连连称是,“将军说的对,我不懂打仗,所以我就是提个建议,部署兵力具体实施地都是你们,结果被伏击损兵折将的也是你们,怎么就怪我了?再者,若你们真按我的部署,这回最多损失五千人,也不到万人,我说的没错吧?”
“你!”徐臻就像一口吞下了钩子的鱼,鼓着眼睛噎地说不出话。
“行了。”禄铮揉着太阳穴,颇为头痛,这就是一笔糊涂账,讲不清楚,各有各的道理。
他正想算了息事宁人,先解决眼下的困境。
怎料某人偏偏开始较劲了,为了帮禄铮算清楚这笔糊涂账,萧暥探手从禄铮面前案上的果盘里拿起一颗鲜嫩饱满的李子,“我来打个比方啊。”
“主公家里没粮了,我说隔壁老王家院里的李树上的果子熟了,我可以去摘,但徐将军嫌我盗窃是新手,标榜他自己是惯偷,手脚利索经验老道,于是约了史将军搭档偷李子,结果不但从树上摔下来,李子没偷着,还被人暴打了一顿,你们说这怪谁?能怪我?”
这话一说,周围的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都偏头掩袖纷纷偷笑起来。
这也……太惨了吧!
徐臻脸涨得通红,他哪当众受过这种羞辱,顿时嘴角不断抽搐,呼哧哧喘着粗气,“我……我杀了你!”
他大喝一声伸手拔剑,谁知剑没有出鞘,忽然脸色发紫,直挺挺栽倒在地。
萧暥怔了一下,无辜地看向禄铮。
禄铮烦躁地摆摆手,“快抬下去,叫医官!”
居然是被气昏了……
萧暥表示,这兄弟心理抗压能力不行啊。
然后他微微挑着眼梢,看着徐臻被抬下去歪着嘴直流口水,心道,这不会中风了吧?
当再看向堂上其他谋士武将们时,所有人都如避瘟神一样避开他的目光。
某人病恹恹地靠着几案坐下,还毫无自觉:怎么?这也能怪我?
禄铮真是脑壳都疼,这边情势紧迫,大将却被当堂气昏。现在怎么办,谁带兵?
他指着一个长着一张马脸的将领道,“韩平,你接替徐臻。”
韩平脸色一白,只好硬着头皮领命。
他接过将军令,走过萧暥身边时,几乎是绕开他。
萧暥咬了口手中的李子,又鲜又脆!好吃!
这笔糊涂账算到这份上,禄铮也不想再折腾下去了。
他又想起了田夫人的话,如果惩罚了出谋划策的人,现在还有谁敢给他出谋划策。
有这工夫还是考虑眼下的危局罢。
安阳城割稻失败,折损兵力,浪费了时间,眼下城中只剩下五万军队,三天的粮草。
处境非常不妙!
萧暥身子虚弱没骨头似的靠着几案,“主公,其实我还有个好消息……”
禄铮已经焦头烂额,忽然听他说有好消息,眼睛一亮,“什么消息?”
萧暥道,“主公想过没有,原本十万人马,余下的粮食只够吃七天,如今城中剩下五万人马,余下的粮食就充裕了,我约莫一算够大军吃十二天了,反倒宽裕了些时日。”
禄铮一想,对啊,一开始满脑子都是折损四万人马,耗费三天时间,却忘了兵少了,吃的粮食也少,这城中的余粮一下多出来了,可以坚持十多天了啊!
这么一想,他看萧暥的脸色也和善了些,挥了一下手,就有人端来了茶点。
萧暥也不客气,伸手就取来吃。他正在病中,身体虚弱,刚才和这些老油条们较劲,劳心费神。他现在需要补充点粮。
禄铮扫视了一圈堂上的将领们,“眼下还剩下十二天粮草,城中五万军队,该当如何?”
好像问题又绕回了原点。除了军队折损了近一半。
这时韩平犹豫道,“主公,潘悦是否还在城中?”
禄铮道,“在。还在监视中。”
韩平慎重道,“眼下之计,不如答应张繇的要求,让他派军运送粮草前来接应。主公你看……”
禄铮浓眉蹙起,“潘悦有窃取机关城图纸的嫌疑。你让我放他走?”
韩平道,“主公,十二天后就要断粮,到时军队难免哗变,我们需要张繇的粮草,孰轻孰重主公掂量。”
禄铮道:“张繇的渑州离这里有五六百里,等到我们的人到达渑州,粮食装车,再运送到黄龙城,都要半个多月了。城中早已断粮。”
韩平目光闪烁了一下,谨慎道,“不瞒主公,其实今日军需官已经逐步缩减日常供粮,每人每天吃少一点,就能延迟断粮的时日。”
禄铮叹了口气,道,“目前也只能如此了,但是,我怕军队不满缩减口粮,也要生变啊!”
他说着又不由自主看向萧暥,还是这人路子野,办法多。
萧暥正探手取盘里糕点吃,见禄铮目光忽然看过来,手当下一顿,并表示,“我可以少吃点的。”
唔,其实本来就吃得不多啊……
禄铮道,“韩将军说的方法,沈先生以为如何?”
萧暥才放心把糕点扔嘴里,脑子转得飞快,正想着要不要再接再厉继续坑一把禄铮。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出什么事?为何喧嚣!”禄铮斥道。
卫兵匆忙进来,慌张道,“主公,北狄人闹事儿了,要闯进来。”
萧暥差点被噎住,什么?阿迦罗?这货又抽风了?
禄铮喝道,“放他进来!”
片刻后。
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就大模大样走进了厅堂。
他一身黑森森的披甲,身后也是黑色的披风,脸隐在头盔的阴影中,只能看到宽阔的下颌,以及下颌上浓密的短须。
萧暥一愣,卧槽,这装扮,黑武士维达?就差一把光剑了嗷!
他忍不住看了看那人腰间的武器,立即被那新月状的弯刀吸引了,刀鞘上还镶嵌着宝石,这刀应该是北狄领主们用的。他的手中却没有刀,而是一柄漆黑的铁鞭,鞭上遍布繁复的螺旋纹。
萧暥顿时警觉起来,莫非此人就是……乌赫?!
他一边小口咬着点心,一边试图偷瞄那头盔底下的脸。
只可惜那黑甲人的眉眼都笼罩在头盔下,萧暥又没有跟乌赫说过几句话,也不记得他的声音。
那黑甲人粗声粗气道,“禄将军,为什么今天分派的军粮少了?”
禄铮看向韩平,那目光似乎在说,出事了吧?
韩平赶紧解释道,“现在库中余粮只能支应十天,所以要节省些。”
那黑甲人道,“粮食不够,为什么不吃肉?”
萧暥有点懵逼,这不是跟和天才青年晋惠帝的何不吃肉糜一个套路?
韩平问道:“难道杀战马?”
黑甲人道,“在草原上,战马就是兄弟,是胜利的保障,不能杀战马。”
禄铮和韩平对望了眼,“不杀战马,粮食不够,士兵何以保持体力作战?”
黑甲人阴森森地冷哼了声,“你们中原人的办法已经不管用了,我就教教你们草原的办法。”
“什么办法?”禄铮迫切问。
黑甲人道,“先处决老弱,减少粮食的浪费,任何无法打仗的人,都要消灭,至于尸体……也不能浪费。”
一个念头在萧暥心中一闪,他悚然一惊,卧槽!不会吧!
他刚刚吃完糕点,这会儿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禄铮目光阴鸷地盯着那黑甲人,没说话,一双眼睛里就像停着鬼火。
黑甲人得意地继续道,“城里有多少百姓?”
禄铮阴郁道,“三万。”
黑甲人冷笑,“三万只羊,喂五万头狼,吃半年都够了。”
韩平道,“主公,万万不可啊,这传出去,主公将来何以在天下诸侯面前立足。”
“你闭嘴。”禄铮呵斥道,“难道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然后他凝目看向黑甲人,道,“我们中原人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你说的那套在我这里行不通,但是,那些老弱确实不该再浪费粮食了。”
他眼中寒光一闪,接着道,“传令,军队粮食照常派发,城中的老弱都筛选出来,圈禁到一处,即日起停止粮食供应。”
萧暥心中一沉,那是要饿死那些人。
他立即道,“主公,这停止粮食供给,这些人三五天内就会饿死,现在是七月酷暑,不出一两天,尸体就会腐烂,怕是会引起疫病传播。”
禄铮皱了皱眉,确实是个问题。
黑甲人龇牙笑道,“所以还是我的办法好,连尸体都不会有。”
萧暥看都不想看他,对禄铮道,“主公,城内还有十二天的粮草,不如每天给他们一份维生的口粮,半个月后,张繇刺史的粮也到了。主公也不用摊上饿死老弱的名声,倘若半个月粮草未到,再断这些人的粮食不迟。”
黑甲人闻言,不屑地打量着他柔弱不禁风的身形,“我看你是想急于自保罢,要选出老弱,你第一个就得被先挑出来饿死。”
禄铮沉着脸想了想,道,“传令,想把城中的老弱圈禁起来,每人每天派一碗稀粥。只要不饿死就行。”
*** *** ***
萧暥回到馆舍,飞速地将城内的情况写在书上。
他一边将信筒绑在苏苏身上,一边挠着它的脑袋道,“苏苏,以后在你西陵哥哥那里吃饱,我这里恐怕供不起你每顿一条鱼了。”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被划分成老弱后,他以后还有没有饱饭吃。
禄铮的命令效果是明显的,当天晚上的糕点都没有了,晚餐也只有一小碗粟米饭,一叠青菜豆干。
萧暥:……
果然,他一个老弱病残,属于浪费粮食,既然没力气,也不能打仗,只要保证他能喘气就行了。
相比城内的老弱还要被圈禁起来,每天只有一碗稀粥,他这里还有三餐供给,还有青菜豆干,算优待了。
他的亲卫锐士把分到的配额肉干匀出来给他吃,萧暥摆摆手,“太硬了。”
当然这是借口,他心中哀叹,他是主公啊,还不至于要属下锐士省下口粮给他投喂。
那小将士立即道,“我给主公切碎了。”
“不用麻烦。我不饿。” 萧暥违心道。
将士们还要打仗,不吃肉,没力气。
萧暥一边苦哈哈地吃着青菜豆干,一边脑补着,唔,就当是小魏瑄做的菜,好吃。
想起来,这一晃眼,他都离开大梁半年多了啊,小魏瑄应该长高了罢。
说不定厨艺又进步了……
想到这里他立即打住。
……想什么呢!一个皇子,你就指望着他给你当厨子当一辈子?
萧暥寡淡无味地吃着粟米饭,勺子在清汤寡水里捞起一点点粟米。
真是丧心病狂啊,这是饭吗?稀得跟粥似的。
吃完饭,萧暥虚弱地靠着桌案,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的空碗,身上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现在是又在病中,又没足够的食物,这样下去,不出几天,他就得虚弱连床都爬不起来了……这也太惨了。
*** *** ***
刘武抱着图轴进来的时候,苏苏正埋头吃鱼,脑袋都快钻到碗里了。
他忍不住瞅了一眼,“这猫可真丑,那个萧……喜好挺特别啊。”
魏西陵接过图,铺开,淡淡提醒道:“你说的话,它听得懂。”
刘武忽然觉得脖颈有点凉,一回头,就见苏苏一只紫色的眼珠正往后转过来盯着他。
他心里嘀咕了句这只小妖怪,成精了啊。
他脚步绕远了点。探头看了看案上,魏西陵正凝眉看着图纸。
刘武瞅了一眼,就觉得机关遍布,杀气扑面。
“主公,这是机关城的图纸?”
魏西陵静默道,“你准备一下,我们要提前进攻黄龙城。”
刘武大吃一惊,“主公,城内五万兵马,我们只有一万多人。还有那劳什子机关城都不好对付啊,不是说等城内粮草耗尽,军心不稳再打吗?”
怎么说提前就提前了?
魏西陵道,“禄铮缺粮,正将城中老弱圈禁逐步断粮,十天内,若还没有粮草补给,黄龙城内三万百姓,怕是将要饿殍遍地。”
还有一点,魏西陵没有说出来,萧暥信中也一个字都没提。
但是魏西陵一见苏苏那饿慌的劲儿,就知道萧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刘武挠挠头道,“主公,谢先生还在襄远城,不等他了?还有褚先生还没破解的余下部分机关城图纸,咱也不等了?”
刘武有些搞不明白,魏西陵用兵向来不弄险,怎么和某人呆在一起这一段时间,越来越剑走偏锋了?
魏西陵凝眉略一思索,道,“全军准备三天,三天后进发黄龙城。”
这将会是一场硬仗。
*** *** ***
天色已晚,最后一缕夕光融化在夜色中。
暑气渐渐消散,萧暥既在病中,又没有什么吃的,他凄凄惨惨地望着窗外夜幕下一棵树叶凋敝的梧桐,心想着苏苏这会儿应该在魏西陵这里吃上小鱼干了吧。
禄铮这人手腕也是狠,自己也算是他的谋士吧,给他出了那么多次主意吧?一旦划入老弱病残,连开个小灶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浑身没力气,让他怎么搞事情啊?
萧暥掰着手指,老弱病残,他又病又弱,占了两个,幸好还没残,不然连这待遇也没了。直接被断了粮饿死了吧。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梧桐树的枝丫晃了两下。
这盛夏的夜里一丝风都没有,树叶怎么会晃?
有人翻墙入院!?
他顿时警觉起来,“来人。”
第135章 野心+番外
因为天气炎热,堂屋的门窗都没有关。一个人影闪进了屋。
几乎同时,两名锐士立即从屋后跃出,手按在剑柄上,护卫在萧暥面前。
来人一身夜行黑衣,他一把扯下蒙脸的黑布,不屑道,“萧暥,我真要对你做什么,别说这两个兵,来十个都没用。”
正是阿迦罗。
两名锐士同时拔剑出鞘,锋利的剑尖朝向那个嚣张的北狄。
阿迦罗刀不出鞘得抬手一格,他力气极大,一名锐士手中的剑当场被弹了出去,紧接着他只手擎住另一人的剑,不耐烦得道,“快让他们下去,省的碍眼!”
萧暥心想你嚣张什么,老子现在是没力气,不然早收拾你丫了!还敢送上门来!
就凭上次被泥煤的揩了油,今天都要折了你的咸猪手出口气。
然后他目光下移,就看到对方的‘咸猪手’里还提着一个荷叶包。
萧暥:……
他的狗鼻子几乎同时闻到了隐约的肉香。
他已经喝了两天稀粥,上次吃到肉都是好多天前,都快忘了肉是啥味儿……
虽然只是溢出的一小缕肉香,他都能脑补出整个满汉全席来!
“禄铮下了限粮令,猜你没吃的,给你带了。”阿迦罗看都不看剑指着他蓄势待发的两名锐士,旁若无人走到桌边,把荷叶包打开。
顿时香气四溢,荷叶里包着刚烤好的羊排,烧烤的手艺还非常不错,烤得金黄香嫩,还滋滋冒着油。
萧暥忍不住咽了把口水,喉结明显动了下,全被阿迦罗看在眼里,他呼吸有点不稳。
因为天气炎热,假面又不透气,萧暥在宅院里就没戴,烛光照着他的脸容霞明玉映,宛如画中人。
尤其眼前那人一双隽妙的眼睛目光复杂地游弋在他和食物之间,眼神从锐意逼人变得惆怅低柔,眸光流转中竟然有种前所未见的盈盈动人的清弱。
看来真的是饿坏了……
阿迦罗强压下捉住他的冲动,又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坛子,“这是马奶。”
萧暥心中警钟大作,又送吃又送喝的,这绝壁是鱼饵,不能上当嗷!
不吃不吃!
不为五斗米折腰!
糖衣炮弹休想!
从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
等等……这个好像不对……
他脑子里乱哄哄一阵。
最后,
唔……好吃!
阿迦罗坐在桌边,看着那人有滋有味地咬着羊排,喝着马奶。一双漂亮的眼睛舒服地眯着,眼梢天然微微撩起,边吃边暗暗警觉地瞄着他。
阿迦罗道,“明天再给你带。”
还有得吃!?这几天不用饿肚子了!
某狐狸吃饱后,满足地舔了舔嘴角,又开始不厚道的算计起来。
他笃定道,“你没让栾祺来,是怕我套他的话。”
阿迦罗道:“栾祺才十七岁,怕被你带坏。”
萧暥也不介意,反正肚子填饱了,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他吃完最后一口羊肉,擦了擦手上的油,“有个消息,你可能会有兴趣。”
他也不是吃白食的嗷。
“什么消息?”阿迦罗正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容,随口问道。
“你手下的北狄人有没有穿着重甲,腰间配七宝弯刀的?”
阿迦罗眉头一簇,“七宝弯刀只有右贤王以上的人才佩,现在我手下只有栾祺有。”
“那就不会是他。”萧暥心道,不可能是栾祺,身形和嗓音和那黑甲人相差太远。
阿迦罗问,“你说的是什么人?”
萧暥就把在禄铮府上见到的那个黑甲人告诉了他。
阿迦罗神色一变,“他身上有没有一柄黑色铁鞭?”
他这一说,萧暥想起来好像那黑甲人手里却是拿着个鞭子,于是点头,“那是什么?”
阿迦罗如实道,“十八部落结盟的铁鞭。”
他这一说,萧暥就顿时想起来了,这书中有写过。
北狄的十八部落有点像现代的邦联体,是个松散的联盟。当年北狄王庭强盛的时候,十八部落的首领在神山盟誓,效忠大单于,服从王庭的命令。
平时十八部落分散在广袤的草原,捍卫着单于王庭。一旦大单于要发动战争,就可以用铁鞭号召十八部落一同参战。或者各部落出兵协助。
只是后来发生了且侯单于弑父夺位之事,之后王庭卷入了一系列内部厮杀,单于换得跟走马灯似得,对草原的统治也逐渐无力。
而这期间十八部落之间,也陷入争夺草场和水源的各种部落争斗,北狄草原本来就是个松散的联盟,这一来,彻底没人再听王庭的号令了。
如今单于的铁鞭,除了在一些原始封闭、死硬古板的部落里也许还有一些号召力外,其余也形同虚设了。
阿加罗那么执着于拿回铁鞭也许跟书中写的一个传言有关。
草原上流传一个预言,百年后,天任的大单于将执铁鞭统一十八部落,征服高山和平原,把牧场拓展到东边的大海和南方的丛林。
萧暥心道,啧啧这牛皮吹的,所以阿迦罗这厮还深信不疑了?
但你别忘了若不是本人改变了历史,秋狩猎场上你就挂了啊!所以兄弟你醒醒,传言说的肯定不是你!
“是乌赫。”阿迦罗忽然道,“他偷走了单于铁鞭。”
萧暥道,“你是要将他抓回去。”
阿迦罗阴沉道,“秋狩他想除掉我,我查他的同党,他害怕就跑了,跑之前偷走了单于铁鞭。”
萧暥心中叹道,早就知道你查不出什么,又不让我查,现在乌赫警觉了,就更查不出谁是他的同党了。
“既然他去了重甲营,那就不难抓到。”阿迦罗沉声道。
等等,他这什么意思?萧暥心想,合着我告诉你了乌赫的行踪,你还没帮我拿下黄龙城,不行,事儿还没完!
“世子,乌赫现在是禄铮麾下的将领,就你的几个人就想抓他?”
阿迦罗笃定道,“我有五百勇士。”
“五百人在中原就是个百夫长,禄铮手下五万军队,他提拔了乌赫作为大将军,你怎么抓他?”
阿迦罗一惊,错愕道,“禄铮提拔乌赫为大将?真的?”
当然是假的了!
萧暥瞎编的。
但是他一本正经道,“目前大将军徐臻昏迷不醒,史胤被抓,禄铮手下无人,看乌赫勇猛,就提拔了他。”
阿迦罗沉着脸,这倒是有点棘手。如果乌赫受到禄铮器重,手握重兵,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
萧暥见他迟疑,知道有戏,立即道,“你想要抓到乌赫,只有先除掉他的靠山。”
阿迦罗目光森然,“禄铮。”
萧暥顺势道,“正好,禄铮的黄龙城我看上了,扳倒禄铮,你抓人,我夺城。各取所需,如何?”
阿迦罗道,“你就这么想要黄龙城?”
萧暥挑眉,“襄州二十六城都是我的。”
想要区区一个黄龙城算什么!
“野心不小。”阿迦罗森然一笑,“我就喜欢野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从身后一把揽住萧暥的肩膀,就把他圈进怀里,完全不顾背后两柄剑的剑锋已经扎进他的背甲。
萧暥猝不及防,泥煤的这货是不是理解有问题?!
阿加罗抵着他的下颌,沿着脖颈细细舔噬,用深沉浑厚的声音道,“做我的阏氏,广袤草原和中原大地,就都是你的。”
天气炎热,萧暥被他拥在怀里莫名火起,如果不是想着要合作,早就抽出柔剑扫过去了。
他一只手扣住阿迦罗手腕的脉门,就想暗暗用力。
忽然窗户恍惚咔哒一响,一道灰影窜了进来。
阿迦罗还没看清楚那毛茸茸的一团是什么,手腕就被啊呜地咬了一口。
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猛然松手,就看到一只毛乱糟糟的小东西,跳到了萧暥怀里蹭啊蹭,一只紫色的眼睛还怀着敌意时不时瞪他。
这是一只猫?
与此同时,两把寒光闪闪的剑抵在他脖颈上。
萧暥一边从苏苏身上解下一个竹筒,一边道,“世子,苏苏这几天长牙,喜欢咬人,你别介意啊,夜深了,刚才说的事儿,明天我们再详谈。”
果然某人一吃饱,完全不像刚才那楚楚怜人,拖起尾巴就又是一副他最厉害不可一世的模样。
萧暥又对那两个锐士道,“你们不得无礼,送世子出门。”
阿加罗也很爽利,正要转身走。
“等等。”萧暥忽然叫住他。
阿迦罗脚步一驻。
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某人,“明天我想吃乳酪。”
阿迦罗抬眉:??
所以,开始点菜了?
萧暥看着他的背影,唔,买卖送餐小哥……
阿迦罗走后,萧暥才拆开了魏西陵给他的回信。
这一看之下,萧暥顿时懵逼了,什么?三天后就攻打黄龙城?
魏大大?你开玩笑吧?这么快?
他再一算,刨除苏苏路上往返的两天,大军不就是明天开拔吗?
*** *** ***
傍晚,魏西陵已经整军待发。
白天休息,深夜行军,既可以避过酷暑行军,也避免被往来斥候发现踪迹。
兵贵神速,等到黄龙城内得到消息,他们已经驻扎完毕,发动进攻了。
因为是攻城战,他这次率三千骑兵作为机动部队,五千步兵作为攻城部队。另留下刘武率八千军士守都昌城。
三千骑兵都出自他的亲卫军,这是精锐,五千步兵则有一大半是广原岭的山匪。由伏虎和黑柱子统领。
此外,为了应对机关城,褚庆子也随军同行,并带上了他的攻城车,就是当时裴元没造出来的那东西。若要强攻,这东西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太阳西沉,晚霞映着魏西陵银白的铠甲,暑气渐渐散去。但那张凛若冰霜的脸上似乎从来都没有暖意,他冷冷下令,“出发。”
从都昌城到黄龙城,快马半日,步兵一天半。
为了使步兵赶上骑兵的速度,魏西陵采用了褚庆子设计的运兵车。
运兵车用两匹马拉一部车,车制作很简易,以减轻车身自重,每部车上载五六名步兵,车身有减震设计,很稳,军士们可以在车上轮流休息。
同时夜晚行军,不带火把,以避免暴露行踪。
月光照着林间一片清幽。
一夜行军,清早抵达黄龙城下的时候,魏西陵的银甲上凝着露水。寒霜般的脸上丝毫不见疲惫。
趁着烈日还没有升起,他下令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就在他刚刚走进中军大帐时,就看到苏苏趴在桌案上正在打呼噜。
魏西陵默不作声上前解下那信筒,取出卷好的纸条,上面是一行秀劲的字:第一场胜,第二场败。
魏西陵目光一凝,这仗还没开打,这只狐狸已经把胜负都给他定下了。
第136章 一胜一败
限粮令进入第五天。
清早,禄铮坐在堂上,喝着田夫人亲手做的桂花莲子羹。
夏日炎炎,莲子羹清凉解暑,禄铮因为粮食紧缺而烦躁的心绪也稍微缓和,问道:“城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韩平立即道,“城中粮食都已经统一调派,军队调拨七成,百姓三成,至于城中的一干老弱,反正已经全部圈禁,现在每天每人供给一碗粟米饭。”
言外之意,如果能在保障军队和普通百姓后,还有余粮就少许扔给这些老弱一些,若没有就不给了,让他们自生自灭。
禄铮点头默许。这些老弱就算饿死个把人,也没什么力气闹事,随便挖个坑埋了就行。
除了一个人,一向很能搞事情。
禄铮想起来就有些头疼。
早上,田夫人煮粥的时候还提起,絮叨着若不是沈先生相救,她现在还在那帮山匪的手中。
禄铮心烦,女人就是眼皮子浅。
“沈先生怎么样了?”禄铮还是随口问了句。
“此人也算主公的谋士,每日按份例,早上一顿粥,中午和晚上各一碗粟米饭,这已经是优待了。”韩平道。
他说着嫌恶地隆起眉头,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拿着粟米饭喂耗子,白白糟蹋粮食。
禄铮知道韩平和一干军中的将领都看不惯沈先生,此人也确实可恶,但是真把他饿死了,对自己的名声却没什么好处。
他于是道,“这人还是有点主意,毕竟夫人是他送回来的,也算是个功劳。”
韩平阴郁地凑近道,“难道主公忘记了,是谁献计,让我们两万兵马有去无回,半颗粮食都没有捞到,又是谁当堂气昏了徐将军……”
“行了。”禄铮的脸色猛沉,把碗重重顿在了桌上,心烦意乱摆了摆手,问道:“徐将军还在昏迷中吗?”
“是,徐将军还没有醒来。”韩平道,“现在军中将士私下里都说主公偏袒,若不惩处此人,如何让人心服。”
禄铮眉头隆起,“你们要让我怎么惩处他?这人弱不禁风的,上次我只是小惩他一下,他就差点死了。”
韩平:……
禄铮颇为头疼,“而且这人滑不溜秋,上次你也听到他在堂上的狡辩了,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若我真这样把他弄死了,我还要落下一个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名声。将来谁还会来投靠我?”
韩平阴声道:“所以我们军粮不足,却还要养着他,供他吃喝?”
禄铮面色沉郁:“留他口气喘,不要饿死了就行,你看着办吧。”
“是,主公。”韩平眼中浮现一丝阴鸷的得意。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名传令兵急匆匆地进来。
“报——主公,东门外有兵马在林中集结,树木茂密看不清人数。”
禄铮脸色一震,“走,去看看。”
*** *** ***
萧暥瞥了眼案头的稀粥,这一次不但是清汤寡水,连米粒儿都捞不起来了。
他这饮食标准是越降越低啊。
这也就算了,粥还是隔夜的,这么热的天,透着一股酸霉的馊味儿。
看来斗方谷那事儿,禄铮到底是回过味儿来了。
虽然明面上没有惩处他,但从这待遇上,萧暥已经感觉到在禄铮麾下,自己这条咸鱼是没有翻身之日了。
唔,都晾成鱼干,凉透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气馁,目光幽幽地瞥了眼那碗馊粥,叹道,“拿去浇菜罢。”
也不能浪费了啊。
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点小葱。平时好调个味。
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吃到过一顿干的,如果没有阿迦罗给他送粮,这会儿他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
草原人烧烤手艺一流,但吃东西不讲究,没啥调料,他还得自食其力给自己开点小灶。
嫩绿的葱叶儿撒在金黄色的烤鸡蛋上,再配上马奶和香喷喷的乳酪一起吃,整个营养早餐了嗷!
这几天萧暥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说是养病,其实更像养肥。
只可惜这老弱病残光吃粮不长肉,几天下来,依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单这也就算了,只是现在禄铮把他彻底冷藏了,想见一面都不可能,还让他怎么搞事情?
阿迦罗就见他一边吃,一边眼珠子还四下乱转,就知道此人又不老实了。
他警觉道,“你在想什么?”
萧暥才回过神来,叹息道,“我觉得主公已经不用我了,看起来我是复出无望了。世子,你要抓紧机会。”
阿迦罗皱了下眉头,“什么机会?”
接着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两下,阿迦罗眼皮猛地一跳。
接着就看到一张俊秀的脸容忽然靠近,萧暥俯下身,颇有点江湖气道,“我们现在同在人屋檐下,兄弟劝你抓紧机会,赶紧立个战功,之后的限粮令只会越来越紧,余粮也愈来愈少,你趁早提拔个中郎将什么的,至少混个吃喝不愁。”
……主要是他不用断粮了,这阵子他得攒点力气。
然后他偏偏头,像随口道,“唔,中午吃还是吃羊排罢。我把葱切好了。”
大热天的,阿迦罗被他这一拍,心头的火气噌一下子就被点起来了。
谁跟你称兄道弟?!分明是……
他正想要教训一下某只吃饱了就是大爷的狐狸。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小将士来报,“主公,城外树林发现有大军集结,禄铮已到城墙上去查看。”
萧暥眨眨眼,“世子,你立功的机会快要来了。”
*** *** ***
太阳从黄龙城峭壁般的城墙边升起,照着城上森然密布的敌楼。
魏西陵举目望去,神色如常,淡淡道,“传令,伏虎为先锋,率本部两千人,立即攻城。”
褚庆子闻言大惊,“将军,这黄龙城墙高五丈,敌楼密布,更有机关城之利,不可强攻啊!”
魏西陵道:“先生以为如何。”
褚庆子赶紧道,“我这些日仔细研究图纸,已经约莫知道机关城是由流水驱动齿轮来运转的,如此,城内必然有一个控制中枢。如果萧将军能在城中探查到它的位置,设法破坏了它,我们再攻城不迟……”
“萧暥?”魏西陵眉心一凝,果断道,“不用指望他。”
褚庆子顿时一噎,面对魏西凛如冰霜的神色,竟一时不敢言语了。
他顿时想起来魏西陵跟萧暥以前似乎是有旧怨的。前些日子看他们相处融洽,他就差点忘了这茬。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以最小的损失拿下黄龙城罢?不是该先齐心合力地破解了机关城吗?
这会儿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吧?
就算是他这个没看过几本兵书的人都知道,面对这样城高墙厚的大城军镇,正面攻城必然损失很大,而且还不一定拿得下来。
他想了想,赶紧道,“将军,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敌军深沟高垒,又有机关城之利。强攻于我不利啊!”
魏西陵凤眼微微一眯,诧道,“先生还懂兵法?”
“略知一二。”褚庆子赶紧道,“将军再容我一两日时间,让我找出机关城之要枢再攻城不迟。”
魏西陵语调一沉,“先生既知兵法,就该知道,兵贵神速。等不及。”
然后他转身道, “令伏虎率本部两千刀盾兵即刻攻城,黑柱子率一千人侧后方接应。其余千人,扬起尘埃以为疑兵,即刻攻城。”
褚庆子一听这里,脸色煞白。
这就更糟了,魏西陵将广原岭的伏虎黑柱子所部四千人都派出去攻城,死磕黄龙城。那么中军就只剩下魏西陵所部五百骑兵。
到时候如果攻城不利,中军将曝露在外,失去护翼,这就极为危险,怕是连有效组织起防御都做不到。
他焦虑道,“伏虎等人山匪出身,攻城怕是难以胜任啊!”
魏西陵默然不语。
褚庆子急得直冒汗,魏西陵战神之名他是如雷贯耳,但是今日一看,竟有些怀疑,他这不败的战绩是不是运气比较好?
此人年轻气盛丝毫不听劝告,实在是刚愎自用。
*** *** ***
禄铮登上城墙时,就见烈日下城下黑压压一片持刀执矛的士兵。
他先是乍地一惊,昨晚这里分明还是风平浪静,怎么一夜之间变出一支大军来了?
“哪里来的军队?”他诧问。
韩平道,“看旗号是都昌城的山匪军。”
禄铮倒抽了一口冷气,都昌城离开这里有七八十里地,就算是快马加鞭也需要大半日,他们怎么可能到的这么快?
他又问,“有多少人,可探知?”
韩平道,“斥候回报,他们在城西南的榉树林中驻扎,扎营绵延数里,林间烟尘腾起,不知道有多少人。”
禄铮大惊,连夜行军近百里,往来斥候竟丝毫都没有察觉?这到底是一支怎么样的军队?
就在这时,城下响起了一声悠长低沉的牛角号声。
紧接着乌泱泱的军队就像海潮席卷般,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向城门。攻城车滚过地面发出隆隆如闷雷般的声响。
伏虎手持双戟冲在最前面,大吼道,“兄弟们,听说这黄龙城是用财宝堆起来的,给我冲!活捉禄铮老贼!劫了他的黄龙城!”
群匪们一听要攻城抢东西,顿时士气高涨,嗷嗷地叫着,抄着家伙,推着攻城车就涌向城门。
韩平脸色僵硬,赶紧道,“弓箭准备!”
“等等。”禄铮沉着脸,凝视着城下乌泱泱的大军,“不急。等他们再近一点。”
禄铮到底是一方豪杰,他从最初的震惊中迅速冷静下来后,他仔细一看,就发现这支军队还挺有特色。
这些士兵手中的武器不一,刀剑、长矛、大戟、铁锤,五花八门,什么顺手拿什么,更有甚者,操着两把斧头就上阵了。
甚至连冲锋也是毫无章法,你争我抢,一片混乱,果然是一支山匪军。
细看之下,整个军阵,也只有左后方中军的数百人,看起来默然整肃,颇有点风雷不动的镇静,但是在禄铮看来,这区区几百人根本构不成战力。
此时,禄铮心中已有了底,他沉声道,“不用慌。放他们近前了再打。”
黄龙城的护城河很宽,吊桥高悬。
士兵们把长梯架在河面,伏虎率先爬上了梯子,梯子下面是日光下氤着热气的明晃晃的护城河水。
等到伏虎他们大半的山匪都上了梯子。
禄铮才阴沉沉笑了下道,“兵半渡而击之,可以了。”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摆了下手。
随即城楼上就传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齿轮转动声响。烈日下敌楼的箭口里隐约闪烁出森寒的光芒。
当第一声尖啸声划过耳边的时候,伏虎愣了下。只看到旁边的一个小校惊叫一声整个人被挑到半空,随即扑通一声落入了河中。
他刚想探手去捞那人,只见河水泛起一阵咕噜咕噜的红褐色,伴随着一股奇怪的松香味儿飘散开来。
紧接着又是嗖的一声尖啸穿过,伏虎的肩膀上猛地一阵剧痛。肩甲当空掀飞。
那箭来势极猛,他竟然整个人被掀出一个跟头,差点掉进了河里。
这铁箭的箭杆粗长,来势极猛,力度根本不像是人力能发动的!
敌楼上万箭齐发,急如蝗雨,耳边尖啸声此起彼伏不断,士卒中箭掀飞,落水声不绝于耳。
空中古怪的松香味越来越浓。
“快撤!”身后黑柱子冲他大叫,“是机关城的狼牙箭!”
但伏虎哪里甘心,他这是第一次当前阵先锋。
“盾牌,快上盾牌!”他声嘶力竭地大叫,
但是,此时士兵们正在渡河到一半,一只手攀着梯子,一只手要举起盾牌,稍有不慎就会掉落护城河中。
褚庆子脸色煞白,急道,“敌楼用的是连弩,由流水驱动齿轮运转,箭矢轮番联射,士兵只需要在敌楼内不停上箭,城楼上即可没有间隙无差别放箭。……将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魏西陵正凝视着远处城楼之上。
褚庆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城上无数座敌楼里,有一座尖顶方塔状的敌楼很是奇怪。
那方塔表面上看和其他敌楼没有多大差别,如果不是那方塔上并没有箭射出,几乎不会发现它与其他的敌楼有何不同。
此刻城墙上四十多座敌楼同时万箭齐发,唯独这座敌楼无声无息。
褚庆子想到这里,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不成这就是控制机关城的主控中枢?”
难道魏西陵是那个意思?攻城只是试探,让他们自己曝露出来?
他这一念还未反应过来,就在这时,方塔的尖顶上有一点亮光隐约地闪烁起来。
紧接着凝成一小簇火花,顺着空中悬荡的绳索迅速滑动,那绳索极细,远看犹如一根蜘蛛丝悬吊这一簇焰火。
这是什么东西?
褚庆子心中暗惊,机关城的图纸上没有啊?
魏西陵目光一凛,剑眉隐隐蹙起。
此时伏虎已经率先攀过护城河,一步跃下梯子,大吼一声,“跟我冲,宰了禄铮老贼,给兄弟们报仇!”
几乎同时,那一点焰火就像一只轻巧的蝴蝶般,从他面前倏然飘过,一头窜入护城河中。
他还没明白这怎么回事,忽然。前眼前一堵火墙蹭地窜起,热浪滚滚而来,他整个人都似乎被热浪掀了出去,身上的水分都几乎瞬间被蒸干。
护城河居然被点燃了,化作了一条燃烧的火龙!
伏虎眼冒金星,脑子里一团空白,他挣扎地爬前几步,只见刚才掉被狼牙箭掀落在水中的士兵已经融入了一片熊熊火海中。而那些还在梯子上来不及上岸的士兵,直接随着垮塌的梯子一起落入燃烧的河中。
对岸,火光映着魏西陵寒冰般的脸色。
褚庆子声音都在颤抖,“将军,这……这……这护城河里的水难道都是易烧的松油?图纸可没有啊!”
魏西陵面沉似水,双眼凛若寒星,执着马鞭的手微微握紧。
火势蔓延到岸上,浓烟滚滚,士兵们遭此剧变,慌乱地后撤,相互推搡,奔走避让。
黄龙城上,禄铮得意地一笑,“时候到了。”
韩平见机上前道,“主公,敌军阵脚已乱,现在带兵杀出,必能大获全胜,一举擒获贼首!”
此刻,黑柱子率军在浓烟和热浪中,艰难地前行接应伏虎的败兵。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嘎吱声,沉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
烈日下,尘土扬起,杀声震天,一支军队如决堤的洪水冲杀出来。
城下的军队刚刚被火烧得焦头烂额,面临突如其来的袭击,顿时乱成了一窝蜂,心惊胆战,奔走逃命。
伏虎大叫,“稳住,给我稳住!”
城楼上,禄铮得意地一招手,旁边的军校赶紧上前给他上前给他打扇纳凉。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韩平率三千骑兵,后面紧随着蜂拥而出的武卒掩杀而来。
天气炎热无比,就算这些武卒没有穿重甲,但是一看他们的体格就不是普通士兵能比的。
浓烟和火光中,这些人如同虎狼般杀来,势不可挡。
伏虎等人顿时方寸大乱,丢盔弃甲,连攻城车都倾覆翻倒路边。黑柱子拼死将负隅顽抗的伏虎一把从倾倒的车下拖出狂奔。
韩平率军就像赶鸭子一样驱赶着这群败兵,他一马当先,满脑子是一举拿下中军,擒得主帅,赢得全功!
中军只有几百个士兵,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城前热浪扑面。
褚庆子脸色煞白,“将军,再不下令撤军,军队就要溃败了!”
魏西陵凝目看向前方,静静道,“准备迎敌。”
褚庆子愕然,军心都溃散了,还怎么迎敌?靠这五百人迎敌?
此人刚愎自用都到了盲目的地步?
他硬着头皮刚想再劝,忽然正前方烟尘腾起。
只见烟尘下,韩平杀气腾腾率大军扑来,势如破竹,直取中军。
“夺下中军!擒获贼首!”他大叫。
魏西陵目光微微一敛,来了。
他身边的亲兵立即向左右两翼伸展,如同涟漪般荡开漂亮的弧线,随后快速聚拢,如利剑般迂回穿梭刺入敌军的后方。
韩平一开始收拾伏虎的败兵打得过于顺利,完全丧失了警觉,不顾一切倾巢而出。
当他忽然发现这支军队和刚才的匪军完全不同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士兵不但武器精良,纪律严整,迅速集结起有效的防御,他左右冲刺竟然丝毫前进不得半分,不但如此,在他的大后方出现了敌军!
那支军队如同一根锋利的琴弦,左右穿差,前后切割,将他的几千人马分割地支离破碎。
那简直就是一场精确的围歼,是几百人对几千人的围歼!
包抄,切割,消灭,无比娴熟,无比流畅。
韩平懵了。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同一只军队?
还是说刚才的数千匪军不过是诱饵,只有这几百人的精锐才是真正的主力?
那么刚才城下的惨败,全都是引诱他们大军出城的诱饵。诱敌出击,再一举歼灭?
正当他脑子里乱作一团的时候,忽然一支羽箭横飞来,他猝不及防,栽倒马下。
他满面尘土,还是没弄明白是怎么败的。
就在他趴伏在地,艰难地抬起头,只见烈日当空,黄沙漫天,中军的帅旗下,一人面若冰霜,正午的阳光照着他的银甲,折射出炫目的寒芒。
“拿下。”魏西陵道。
*** *** ***
城楼上,烈日炎炎,禄铮正在一边纳凉,刚刚喝了一碗降暑的酸梅汤。
“报——韩将军被俘,全军覆没。”
禄铮猛地从椅子里弹跳起来,满脸骇异。一把抓住那传令兵,不可置信道:“什么?再说一遍!”
“韩将军被俘,全军覆没。”那哨兵战战兢兢重复道。
禄铮面色擦黑,一把扔开那哨兵,几步冲到城墙前,放眼望去,只见城下满地狼藉,横七竖八堆叠着战死的兵士。护城河上的白烟还没有散去,怎么就像变戏法似得忽然败了?
再仔细一算,三千骑兵,五千步兵,总共八千的人马,居然就这样没了?
想到这里,他忽地抬起一脚踹翻了几案,桌上的茶壶茶盏顿时砸落碎了一地。
“蠢货!韩平这个蠢货!连一只溃散的匪军都打不过!要他何用!”
这时,旁边一个沉闷的声音道,“这可能不是韩将军之过,我刚才仔细观战了,对方军中有很厉害的人。”
即使天气炎热,那黑甲人还是穿着厚重的铠甲。头盔后露出两道狭长的眼洞,显得阴险狠辣。
接着他喃喃自语,“中原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现在怎么办?”禄铮双手叉腰,沮丧地环顾手下的武将谋士们,吼道:“怎么办?”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满座衣冠,竟然没有一人有主意!
“滚!都给我滚!”禄铮愤愤然拂袖而去。
*** *** ***
禄铮走进这萧条的小院的时候,就见台阶前种着的葱绿油油长成了一片。
推门进去,屋子里很昏暗,竹帘都挑落了,纱帐上浮动着水波般的树影,某人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帐幔垂下一半,正好掩过那苍白的容颜。
萧暥身上搭着夏天的薄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是在昏迷中,还是衰弱到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只骨节突兀的手拽着薄毯,秀眉微蹙,紧抿着一线水色的唇。
禄铮一进屋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忽然像是心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虽然长相寻常,却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耐看。这大概是所谓的骨秀吧。
案头放着一碗稀薄的凉粥,粥里漂着几点少得可怜的葱花,就算是菜了。
……这是韩平配给的粟米饭?
禄铮用勺子在清汤中搅了一圈,也没能捞上半粒米来。
似乎是听到了碗勺的声音,萧暥微微睁开眼睛,睫毛轻微一霎,漾起眸中一线水色烟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眼睑漂亮的线条显露无疑。
看得禄铮心中陡然一窒。
这人明明没有俊美出众的五官,却只一个虚弱无力的眼神,都透着引人入胜的遐思。
萧暥一双隽逸的眼睛宛转凄凉,正装得投入,丝毫没有点自觉。
他一只手搭在吃撑了的肚子上,哀怨地看着禄铮,表示,这边已经快要饿死了……
禄铮颇不自在地挪开眼,道,“夫人做了点百花糕,我给先生送来一份。”
眼前这个人,主意还是挺多的。
听到有吃的,某人艰难地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禄铮赶紧抬手搀扶。
只觉得那人身躯清瘦,柔若无骨。没想到只是几天不见,已经病弱地无力起身了。
其实萧暥自己心里清楚,中午这羊排吃得有点撑不想动,早知道就留着肚子吃百花糕了。
禄铮见他一只修长的手拈着百花糕,心事重重地小口地咬着。就猜他心有顾虑,赶紧道,“先生莫要怪我,我这些日子忙于事务,没有来探望先生,没想到韩平竟然如此克扣先生,实在是可恶。”
言外之意这事儿他完全不知情,都是韩平背着他所为。
但是,即便如此,这几天对沈先生克扣至此,如今又来向他求计,让禄铮有点难以启齿。
再者,沈先生心思玲珑剔透,难道会不知道韩平所为,多少有你禄铮在背后纵容默许?
禄铮正寻思着怎么开口。
就听萧暥轻声道,“主公此来,是否遇到了难解之事?”
禄铮被他说中心事,脸色顿时一尬,只有将今天城下的事情讲了一遍。
他脸上阴云密布,“如今敌军围城,韩平大败折损了数千人马,如今城中兵力只剩四万,粮草又不济,如之奈何!”
萧暥凝眉略做思忖,淡声道,“我看今日之败,正是主公的机会。”
禄铮一愣,此人果然总能出人意料。
他精神一振,赶紧追问道,“什么机会?”
萧暥掩唇轻咳道:“敌军刚胜,此时必然疏于防范,而且我们新败,他们料定我们会坚闭城门而不出,如果这时,主公出奇兵劫营……”
禄铮目光顿时一亮,似乎有点道理。
可是鉴于前几次沈先生给他献计的结果,他又踟蹰道,“我军新败,兵力不足,该如何劫营?”
萧暥道,“夏日炎炎,他们必然扎营于丛林之中,若是放一把火。”
禄铮思忖了下,连连点头,“先生此计甚妙。”
他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但是现在韩平被擒,我手下一时没有大将。”
萧暥笃定道,“我给主公推荐一个人。”
*** *** ***
魏西陵刚刚清点完今日之俘获,回到营帐里,苏苏已经趴在他案头了。
魏西陵解下它身上的竹筒,展开信。
就见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段话。大意是,今晚我要来劫营,不出意外还会放把火。你就配合一下,记得要输的惨一点,丢盔弃甲那种。
旁边的亲卫看到了,嘀咕道,“主公从无败绩,何人如此大胆。”
不仅是要魏西陵打败仗,还很欠揍地详细描写了该如何丢盔弃甲,夺路败逃,就怕魏西陵这个新手装不像。
魏西陵冷冷评价:“看来他倒很有打败仗的经验。”
话虽如此,这只狐狸洋洋得意地耍嘴皮子,应该是吃饱了。
再往下看,岂料信的末尾,某人还很顺便地带了一句,那个韩平克扣我粮食。
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第137章 庆功宴
太阳刚刚下山,一支队伍如鬼魅般潜出了城。
禄铮府邸的大堂上灯火通明。在座的人,包括禄铮自己都神色紧张。他们在等一个消息,战胜或者战败的消息。
经过白天的惨败,大将军韩平被抓,折损一万兵马,如今城中只剩下四万人。
当然,如果按照萧暥的逻辑,这是可喜可贺,又多出了一万人的口粮嗷!
禄铮看向萧暥。
此人似乎也很有自知自明,知道这堂上泱泱诸公都看不惯他,所以捡了角落里的席案坐着。
他自以为他已经是很识趣地退引了,可是此刻他斜倚着几案的慵散姿态,看似平常的眉目蕴秀含矜,柔弱不禁中却透出一股霜寒孤瘦的清傲来。好像是不屑与堂上碌碌之辈为伍,刻意保持距离,显得落落寡合。
让周围的人恨得牙痒。
更欠的是,此时他还有气无力地喝着一晚莲子羹。
大热天的,有些人真是就算喝一碗粥都能把别人的火气给撩上来。
且不说这个关头他还有心思吃喝,他吃一口,还要搁着歇一会儿,好像懒得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了。
一碗粥吃了小半个时辰,旁边的人本来就等消息等得心情烦躁。又看他吃吃停停,好像这是一件辛苦的差事,简直恨不得掰开嘴给他灌进去。
这就算了,此人的手还特别修长好看。一看就是四体不勤的游手好闲份子。
他用那只手虚浮无力地拈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搅弄着汤汁,一双清妙的眼睛微微撩起,在汤汁里挑挑拣拣,专门把银耳莲子挑出来吃了。余下小半碗百合,太苦,碰都不碰。
周围的人看得上火,过了片刻,这偏厅里就没剩下几个人了。
除了那个‘黑武士’,依旧坐在那里,魁梧的身躯像座小铁塔一般。
他一身厚重的黑甲,只剩下眼睛处留出两道狭长的缝隙,看起来森然可怖,周遭的人也都避之不及。
萧暥撑着桌案慢吞吞站起身,颇有□□的意味,悠悠地踱过去搭讪,“将军是北狄人罢?”
那个黑甲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手不自觉地陌上腰间的铁鞭。
萧暥识趣地稍微避开一点,“我以往在北狄草原做过生意。听说,草原出了件大事。”
这一回黑甲人头盔下发出沉闷的声音,“何事?”
“听说单于的长子乌赫意图谋害单于篡位。”
“胡说。”黑甲人指节嘎地一响,铁盔下传来沉闷的呼气声,“乌赫从来没有想过谋害单于,必定是阿迦罗栽赃陷害。”
“原来如此,我好像也听说过阿迦罗和乌赫有嫌隙。”萧暥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不过好像是乌赫先动的手,传说乌赫在秋狩猎场埋伏了杀手,他还找到萧暥,想让他射杀阿迦罗,萧暥是大司马秦羽的义弟,乌赫这……算是通敌了吧?”
他话没说完,黑甲人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乌赫没有通敌!更没有勾结萧暥!那是曹……”
萧暥眼中寒光一闪。谁?曹满?
就在这时,城楼下忽然响起三声嘹亮的号角。
“报——主公,前将军劫营大胜而归!”
“什么!你再说一遍!”禄铮脸色一振。
“报!前将军率军大破敌营,还救回了韩平将军!”
“好!哈哈!”禄铮大笑,豁然起身,“快,我要出城迎接。”
他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复又折回,脸上线路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亲自走过去搀扶起萧暥。
“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我再不疑先生了,今晚我要设宴,为先生和前将军庆功!”
*** *** ***
已经是申时,天边已是墨色一片,明月当空。
黄龙城内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萧暥没想到禄铮还真在官邸中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
厅堂楼阁张灯结彩,流水的酒席,长案上各色菜肴。
萧暥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敢情这限粮令是专门针对他们这些老弱病残的。
席间,萧暥饶有趣味地端详起韩平的脸,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看起来魏大大虐俘一点都不含糊啊。
此刻韩平鼻青脸肿,满面的晦气,原本就阴鸷的眼睛里,那怨愤都要发芽长出针来。
因为禄铮宣布了一件事,介于韩平将军负伤,暂时撤去大将军一职,设左右两将军,共同领兵,拱卫城池。
左将军是韩平,右将军是阿迦罗,共同掌管大将军的职权。
但阿迦罗并没有来酒宴。他刚收到任命就直接去巡护城防了。
禄铮甚为满意,大赞道,“如果我手下的将领都如右将军,不耽于名利,只面对强敌,我还有何愁哉!”
——喁稀団M
说得席间的大小将领都个个面有愧色,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韩平,恼恨交加脸色黑得更锅底似得。
禄铮又道,“此番能破敌大胜,救得韩将军而归,军师是首功。想要什么奖赏,先生尽管开口。”
这话一说,堂下泱泱诸公,脸上莫不显出艳羡的神色。
萧暥病恹恹地扶案起身,有气无力地表示,这都是将军们的功劳。如果说要奖赏……
“我听说主公的库房里藏着五坛三十年的桂花酿?”
禄铮哈哈大笑,以为他会要爵禄赏金,没想到这病秧子酒瘾倒是不小。
“好,今日大胜,这五坛酒我就拿出来,与诸位共饮!”
片刻后,五坛子裹着红绸封带的酒坛就被抬了上来,在长案上一字排开。
酒香瞬间弥漫开来。觥筹交错间,众人都喝得酒酣耳热。
只有萧暥,脸色依旧苍白,灯光也不能给他增加一份颜色,更显得冰玉清致。
萧暥的酒量是很好,但有病在身,不敢多喝,悄悄地用蜜水替代,喝着跟雪碧似的。
他一直悄悄看着那黑甲人。
酒宴上此人都没有摘下重甲,不热吗?
别说是重甲,这货连头盔也不摘下,他推起头盔的下颌,喝着闷酒。
萧暥仗着自己现在是禄铮跟前的红人,不要脸地举着他那杯雪碧,就过去了。
前面秋狩那事儿还没打听完就被打断了,他怎肯罢休。
但是这回,那黑甲人喝了点酒更加郁躁,才说了几句,就恼了,从牙齿里憋出两个字,“滚开。”
萧暥识趣地滚开了一点点,又看向那人的腰间的铁鞭。
烛火下,那铁鞭仔细看还非常精致,鞭身上刻满了螺旋的纹路,这一鞭下去恐怕都要把敌人的皮肉绞下来一层。
唔……莫非这个这就是十八部落的结盟铁鞭?
可他的爪子刚暗搓搓地伸出去,就被那黑甲人一把截住,凶狠道,“做什么!”
萧暥赶紧松手,“还你就是了,我只是拿来看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报。
“报——主公,城外敌军被拔去营地后,正在连夜收拾残兵,欲全军撤退!”
禄铮本来有几分醉意,这一听顿时整个人一醒,“什么?逃了!”
“是,主公,斥候来报,他们亲眼看到敌军收拾残部,拔营起宅,正准备连夜撤退。”
萧暥一听,立即上前道,“主公,敌军撤退,机不可失,粮草辎重必然在后面。”
禄铮脸色陡然一震,“军师的意思是乘胜追击!”
“正是。”萧暥道,“此时不追,等到明晨,他们就退回都昌城了。”
禄铮心绪起伏,缴获敌军粮草,城中紧缺粮食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但是禄铮白日里见识到过魏西陵的厉害,尚有些犹豫。
他踟蹰道,“敌军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敌方主帅极为善战,此番劫营成功是他们麻痹大意,措手不及被我们占了便宜,如今撤退,是否会在路上留下伏兵断后……”
萧暥刚想继续忽悠一把。
“主公,我愿率军出城追击!”韩平抖着嗓子道。
禄铮有点出乎意料,“韩将军伤势未愈,竟有如此剩勇。”
萧暥心中暗笑,韩平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极为记仇。
前次他故意写信让魏西陵教训了他,韩平吃了败仗又挨了揍,肯定心怀愤懑恨上了魏西陵,时刻图报。
他轻咳了声,打算再烧一把火。
“韩将军负伤在身,不如让右将军……”
一听到右将军,韩平心里一股醋火油然升起,眼睛里都要爆出血丝来。
“主公,我此去若不能斩杀敌首,大获全胜,截得粮草而归,我必提头来见!”
若再让阿迦罗抢得战功,黄龙城里还有他韩平的立足之地吗?
他抢白道,“我愿立下军令状!”
话说到这份上,毕竟是自己提拔的将领,总是被一个胡人将领压过一头也不好。更何况此去是乘胜追击。
禄铮道,“韩将军有余勇,我甚为欣慰,这样罢,此番我给将军五千人马,务必缴获敌军粮草辎重。”
“是!”
韩平得令后风风火火就就整军出战去了。
片刻后,
城门打开,吊桥缓缓放下,又一只军队趁着夜色,出城而去。
*** ***
月光照着方塔,透出森寒的杀气。
方塔下,阿迦罗手持令牌,“我是新任的右将军,奉主公之命前来查防。”
负责方塔防务的督官邓袆是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既然有禄铮的委任,他也不敢怠慢。赶紧一让,“将军请。但是方塔乃机关城要枢之处,将军只能带十名随从以内入塔。”
阿迦罗道,“可以。”
然后他回头对栾祺道,“你且率部在此等候。”
“将军。”栾祺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这些中原人阴险狡诈,来时我们就说过,绝不介入中原人的事情,世子忘了吗?”
“当然没有忘。”阿迦罗簇起浓眉,道,“你要说什么?”
“我知道沈先生很好,世子想帮他在禄铮面前争一席之地,我也喜欢他。”
阿迦罗眼中寒光一闪,“你什么?”
栾祺脸一红,压低嗓音道,“但这只是个人仰慕的私心,不能误了我们的大事。”
阿迦罗面色猛沉。
“世子可忘了我们此来的使命,若不把乌赫拿住,便无法向单于交待。若夺不回结盟铁鞭,十八部落仍将分崩离析。”
“我没忘。”阿迦罗出声打断,一字一顿道,“我会拿下乌赫。”
闻言栾祺有些激动,还想说什么。
阿迦罗闷着脸拍了拍他的肩,“原地待命。”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敌楼。
就在一个时辰前,萧暥在城下拦住阿迦罗,简单直接道,“庆功宴你不用去。”
阿迦罗道,“正好,我也不想去,但是我要抓住乌赫。”
萧暥挑衅地眼梢一撩,“那么你想在庆功宴上,众目睽睽之下拿下乌赫?就靠你这五百人?”
阿迦罗脸色阴沉。
“我们做个交易,今晚你替我搞掉方塔,我就给你乌赫。”
阿迦罗眸光一锐,“你们要在今晚破城。”
*** *** ***
禄铮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城楼。
举目望去,可以看到下方巍然宽阔的城墙,再往远处望去,是月光下苍茫的大地,依稀还可见远山的轮廓。
站在城楼上极目远眺,莫名就有了几分纵横天下横扫乱世,与群雄相争的豪气来。
宴会刚散,众将都喝了酒,余兴未艾。
“主公,今日此战必胜。”“我们等着韩将军回来一同喝酒!哈哈哈”
禄铮闻言志得意满, “截获辎重粮草才是主要的。这也是军师运筹帷幄之功。”
众人纷纷道,“主公知人善任才是最为重要。”
禄铮哈哈大笑,这才想起来,等等,人呢?
萧暥此时才堪堪走上了城楼。
某老弱病残被饿了几天后格外虚弱,现在是走一步喘两步,走得实在慢,不知不觉就被落下了。
城楼上,夜风吹拂,他清寒的身形就像风中孤瑟的落叶。
所谓弱不禁风大概就是这样了。
禄铮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只觉得那人腰线轻盈,柔韧不禁一触。仿佛一阵夜风吹过,就如同一缕轻烟般吹散了。
他关切道:“沈先生身体不好,却为我如此辛苦,让我心中不安。”
萧暥连连摆手表示,要搞事情,不嫌辛苦。
他一句话都没说完,又低咳了起来,咳嗽声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
城楼上都是一群武将,最烦他这种走一步也要喘三喘的文弱书生。又见禄铮对他极为迁就,更是窝火。
打仗的事情,这老弱病残掺和什么。
不出意外,很快萧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这正好,方便他仔细地观察四周。
从这里看过去,机关城的敌楼一清二楚,一共四十八座敌楼。如果其中的连弩是流水驱动,那么水源应该就是护城河了。
城墙上每隔十几尺就有一名岗哨士兵,配备这弓箭和单刀。也就是说,就算机关城的连弩被废,这些弓手也可以迅速补充上去。
最后,他瞄向了方塔的方向。
*** *** ***
方塔分为三层,里面非常闷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松香味,一进去就机括运转的隆隆声。
楼梯沿着塔壁转折向上,中央是一根方形的粗壮铜柱。铜柱镂空刻着张牙舞爪的饕餮纹,从缝隙里冒出滚滚白汽。透过重重白汽可以隐约看到里头密集咬合的齿轮结构,看着就杀机四伏。
如果不小心把手或者脚探入缝隙,顷刻间就能让密集的齿轮碾成肉泥。
阿迦罗看不懂中原人做的这种机巧复杂的东西,但是他心想也不用看懂,只要知道怎么破坏它就可以了。
沿着木梯上了方塔的第三层,就看到一扇厚重的木门。
邓袆拦在了面前,“将军,这里是主控室,不能进去。”
阿迦罗哦了声,作势往回走,才刚迈出脚步,忽然一个急转,铁钳般的手扣住了邓袆的咽喉,重重将他提起按在门板上。
邓袆额头上青筋暴起,两只手痉挛般地卡着阿迦罗粗壮的手腕,在空中手舞足蹈挣扎。
四周守卫一看,登时拔出刀来,可还来不及反扑,空中血花溅起,锋利的北狄弯刀就已经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铁末凶相顿生,身后跟着十名健硕的北狄武士,他擦了擦刀,“世子。解决了。”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他守卫见势不妙,疯狂地往楼下逃跑。
可是他们还没机会逃出方塔报信,就被守在塔下的栾祺所部一举拿下。
阿迦罗揪住邓袆,一脚踹开了主控室的门,耸进了控制室。
比起下面全封闭的敌楼,这一层居然有一扇窗户。
但是这窗户开的位置有点奇怪,是开在顶上的。一道月光透过圆形的窗洞照进来,和室内的幽暗的烛光交错在一起。
斑驳的烛光照在人脸上,阴影重重,使得每个人的都像戴着一张光怪陆离的面具。
这一层并没有铜柱,所有的机括齿轮曝露在外,一不小心就会卷进去尸骨无存。
阿迦罗看着缓慢转动的齿轮机括,对邓袆道,“怎么停下它?”
“逆贼,主公对尔等…”邓袆恼恨地瞪着阿迦罗,刚要破口大骂,忽然哐当一声,额头重重撞上了冷硬的钢盘,吓得他魂飞魄散,差点以为自己的脑袋没了。
锋利的齿轮刮过脸颊,他猛地一个哆嗦,惊恐道:“你要做什么!”
阿迦罗一只手按着邓袆的脖颈,面无表情地将他的脸一点点挤压进齿轮夹缝边缘,只要再往前送一点点,他的五官就要被齿轮上锋利的刀刃削平。
“停下这个东西,不然把你扔进去。”
邓袆颤声道,“这……这东西自从建成以来就没有停过,不可能……啊!”
他惊叫一声,一簇头发被绞进了齿轮,生生扯下一块头皮。
“我说,我说。”他痛得丝丝抽着凉气,“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你看到上头那根铁杵了吗?这个东西是检修时用的。将这个东西卡进齿轮之间就可以。”
阿迦罗抬头看去,就见到一根漆黑近碗口粗的铁杵搁置在特质的木架上,这东西估计有几十斤重,别说一个人能不能拿得起来,就算扛起来了,这紧密绞合的巨大齿轮,运转起来的力度也是难以想象的。
旁边的铁末直眉瞪眼道,“世子,他在瞎说!别上当!”
“我……我没骗你,平时要十几个人扛的,所以……”
阿迦罗默不作声,一把拎起邓袆扔给铁末。然后利落地攀上了方塔的尖顶。
那铁杵像横梁一样悬挂着,阿迦罗一把抓住,只觉得整个人被压得一沉。
就在这时,城楼下传来三声嘹亮的号角。
*** *** ***
城外,月色照着广袤的平原。
“捷报!韩将军大胜回城!”
禄铮豁然起身,急急走出城楼,凭栏举目望去,就看到黑夜里,广袤的旷野里,一只军队正快速地推进。
有人立即叫道,“主公,快看,有粮车!”
随军有五部大车,车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帷幔,应该是粮草辎重的车辆。
禄铮喜出望外,整整五辆车的粮秣,别说是十天,就是全军吃三十天都够了。
他赶紧道,“快,放下吊桥。让韩将军进城!”
萧暥踱步出来,孤立城头,举目望去,刚才还慵散如雾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沉重的吊桥落下。
纷踏的马蹄声在厚实的木板桥面上格外清晰,车轮滚滚,那是整整五车的粮草辎重。
禄铮大喜过望,“快,开城门。我亲自出城迎接。”
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将士拦住他道,“主公,不对,怎么不见韩将军?”
城楼上的众人都喝了酒,一下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禄铮皱眉,“韩平?韩平没在军中?什么意思?”
城下一片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道,“让韩平上前回话!”
随即望楼的哨兵大声传令,“主公请韩将军上前答话——”
忽然间城下燃起无数支火把亮起,顷刻漫延成一支汹涌翻腾地火龙,席卷而来。
明亮的火光照耀下,魏西陵一身银甲寒烈逼人。
五部粮车上的帷幔落下,赫然露出下面的攻城车!
望楼传来急促的钟鸣声。
“拉起吊桥,拉起吊桥!是敌军!”
“敌军冒充韩将军的军队!”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城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中,所有人都懵了。
禄铮大惊失色。一把推开几个士兵,跌跌撞撞冲到城楼前,“快!机关城启动!”
方塔中。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摩擦声,火花迸起。
阿迦罗目光如电,双手骨节暴起,紧握着铁杵,手臂上的肌肉块块虬起,全身每个关节都绷紧了,双脚都死死地钉进了地里。
齿轮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碜人的响声,一股怪力的催压下,竟然徐徐缓停了下来。
邓袆看得心惊胆战,他从来没见到有人能使出这样的怪力。
简直不能用悍勇来形容了,这人是怪物吗!?
*** *** ***
城楼上。四十八座敌楼一片死寂。
“机关城怎么回事?!”禄铮脸色铁青,“吕锴,你带一千精兵,迅速去机关城查看。”
一名方脸的将领立即领命出列,率军而去。
禄铮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只稍微片刻,已经冷静下来。
“传令,强弩手立即就位。准备滚石檑木。城中伏兵准备……”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
那人的声音低弱,叹息道,“主公,没有用,敌军已经入城了。”
禄铮心中顿时一凛,目光骤然射过去。就见萧暥倚着门楼,清寒的身形在月光下如危兰修竹。
他这才想起,今晚是谁让他派兵追击的?
他的双眼中顿时凝起阴霾重重,向萧暥走去,手不自觉地按在了佩剑上,“现在的局势,先生不该解释一下吗?”
“主公,胜败乃兵家常事。”萧暥边说边退。
禄铮神色顿时猛沉,步步紧逼,剑锋抵着他的胸口,“先生的意思是,今日之败是理所应当?”
周围的将领默契地屏息退后。他们早就看这人不顺眼,终于要收拾他了。
萧暥被逼得步步后退,很快就退到了角楼上,往下望去,高处不胜寒。可以看到城下一片汪洋般的火把,魏西陵正在指挥军队攻城。
萧暥退无可退,只有道,“主公忘了吗?我推荐的是右将军,韩将军自己请缨出征,故有此败,如何怨我?”
禄铮一怔,似乎有点道理。
但他仍旧不依不饶,凝目道,“那先生以为现在该当如何?”
萧暥刚要开口,忽然面前寒风一荡,锋利的剑尖挑散了鬓角几缕发丝,月光下,剑锋滑过莹润皎洁的肌肤,从他的脸颊细细描摹到线条优美的脖颈。
萧暥一动都不能动,那双眼睛却眸光流转,“主公……要杀我?”
森寒剑光映出一双凄清的眼眸,眸光漾到人心底,不禁激得禄铮心中一荡。
禄铮又逼近了些,剑锋似乎挑衅地缓缓滑至他锁骨下,勾起他的单薄的衣襟,“别耍花样。如果这一次你再失算,我亲自送你上路。”
“主公,为今之计,咳咳……”萧暥一句话没说完就按着胸口低声咳了起来。
他咳得身子微微倾斜,似是辛苦,一副就算禄铮现在不结果了他,他也时日不多的样子。
他虚弱地扶着墙壁,抬起脸,月光下清逸秀致的面庞上,眸色哀婉动人。
角楼的风很大,他的衣袖被吹地鼓荡而起,更显得腰身轻盈,清寒的身形如同纸鸢般随时都摇摇欲坠。
禄铮看得一窒,正要一把拽住那纤细的腰身将那人拖进来再审。
就在他稍一收剑之际。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扣上了他的肘腕。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咔地一下,一阵痛麻,旋即剑就已经落到了萧暥手中。
萧暥手腕灵巧一翻,剑光划过一个寒厉的弧度,已经横在禄铮胸前。
这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禄铮大骇,这人不是柔若无骨,身轻似云吗?
但他刚要挣扎,手臂就□□脆利落地一折,死死地卡在了身后。竟丝毫动弹不得。
“主公,别动。”萧暥道。
禄铮大骇,那柔弱不禁的身躯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力度!
“你……你到底是何人?”他像一只被捆住的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遭此巨变,周围的将领谁都没料到这一出,这个走一步都能喘三喘的老弱病残竟然当面将他们的主公劫持了?
萧暥的声音在禄铮身后响起,依旧低柔清冷,“主公,打开城门,我算你投诚。”
禄铮也是个猛人,他咬牙切齿,对那些呆若木鸡的将领们大喝一声,“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不用管我,杀了他!”
其他的将领们被这一声断喝反应过来,纷纷拔剑出鞘,潮水般包围上来。
萧暥四周顿时一片森然剑阵。众人刀戟出鞘,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一副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势头。
“放开主公,我等饶你全尸。”一个黑面虬髯的将领喝道。
萧暥眼梢微微一挑,藏而不露的锐意。
那人忽然感觉到不妙,随即就听到身后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一回头无数的士兵蜂拥而上,已经将整个楼台团团包围。
萧暥微笑,“主公,我刚才提醒过你,敌人已经入城了。”
正是最初萧暥带进黄龙城的千余锐士,借着这次庆功宴,将禄铮以及他手下的一干将领一网打尽。
第138章 摘星
黄龙城中还有守军四万,但禄铮和几乎所有的军事将领都在楼台上,城中的守军失去统帅,虽然人多却是一盘散沙。
禄铮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何人,报上名来。”
萧暥本来就大热天带着假面难受得很,干脆一掀面具。月光如洗,映着他苍白如玉的脸容,一双清夭夺人的眼睛神采飞扬,哪里有半点病恹恹的样子。
禄铮顿时倒抽了口冷气,恍然道,“你是黄龙寨的萧……那沈先生?!”
当然是没有那个人了!
禄铮如梦初醒,上当了!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是广原岭的贼寇!杀了他们!”
可是此刻,萧暥手下的锐士已经将这楼台彻底包围。双方剑拔弩张。
萧暥把剑一横,眼中掠过一丝寒芒,“谁敢上前!”
就在这时,城墙处传来一阵声低沉绵长的牛角号声。
萧暥站在角楼上,一手挟这禄铮,眼睛余光扫去,就下方的城墙上,刚才还一盘散沙,无人统领,散布在各个角落里不知所措的守军们,在听到号角声之后,潮水般涌向城墙上。
禄铮森森狞笑,“萧大头领,你这一手玩得真是漂亮,但是你还是漏了谁吧?”
萧暥心中顿时一凛,等等,刚才只顾着擒禄铮,那个黑甲人去哪里了?
*** *** ***
方塔外。低沉的号角声响彻长空。
吕锴率领一千士兵已经带头冲了进了方塔里,和里面驻守的栾祺等人砍杀在一起。
敌楼里本来空间就不大,两方人马相互拥堵推挤,顿时陷入一片混战。时不时有人被挤到中央铜柱处,卷入齿轮的缝隙,碾压地血肉横飞。
栾祺虽然勇猛,但毕竟年轻临战经验不足,被吕锴声东击西地虚晃了一枪后,一百多人被挤压到了角落里,施展不开。
吕锴得此空隙,率众当先冲上楼层。
楼上,只听到齿轮咯吱咯吱摩擦的尖锐声响,一股强悍无情地力量牵引下,齿轮绞合的齿牙竟然被扭曲地生生变了形。
阿迦罗手臂上肌肉虬起,汗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滚落,他一咬牙,提起一口气,正要将这运转的机括彻底捣毁。
就在这时忽然门被撞开,吕锴杀气腾腾地提刀就劈来。
情急之下,铁末一脚踹开邓袆,抽出弯刀迎了上去,弯刀与大戟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就在这个当口,刚才还被削去一片头皮满脸是血瑟缩发抖的邓袆,见此场景,不知哪里来了狠劲,一把抓起地上那簇血肉模糊的头发,在灯烛点燃后,迅速攀上了塔楼的顶层。
微弱的火光映着他阴怨的眼睛,他把那点着了的毛发塞进了塔顶一个悬挂的小铜球里。
阿迦罗这边正发了狠将这□□停住,忽然就见头顶暴起一团耀眼的火光。
一团焰火噌地窜出了方塔顶上的天窗。
阿迦罗心中顿时一沉。不妙!
*** *** ***
城下,褚庆子设计的攻城车已经架起。
这种车的车厢是升降式,一次可载五十余名士卒,采用折叠式,悬臂展开可达数丈之高,直接与城墙齐平。
源源不断的士兵从攻城车上冲上城墙,和城墙上的守卫们厮杀在一起。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城墙当中忽然洞开,从墙内涌出无数披坚执锐的重甲武卒。
魏西陵面不改色,“中军不动,左右两军准备迎敌。”
就在这时,忽然墨黑的夜空中爆亮了一点火光。那火光骤然炸亮,化作一点明艳的星辰,迅速地向城前滑来!
禄铮眼中迸发出怨毒的笑意,“你们完了。”
萧暥仰头看向那点亮焰,心中顿时一寒,立即想到了白天的事情,点燃的护城河化做一条暴戾的火龙,吞没了渡河的士兵。
禄铮这厮疯了吗,双方混战之际引燃护城河,火焰不但会吞没正在渡桥的士兵,还会迅速地蔓延到河岸上,爆开的火焰和热流将吞没城下的一切,禄铮这疯子想同归于尽吗!
禄铮看出了他脸上显露难得一见的震惊和错愕,还当真是好看啊。
他毫不在乎横在颈间的利剑,得意地仰天哈哈大笑。
紧接着,那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禄铮怪眼一翻,后颈狠狠挨了一记,像一只漏气的沙袋歪倒在地。
“主公!”禄铮麾下的将领们刚要提剑蜂拥上前,就被萧暥的锐士逼退。
他麾下的锐士都是久经沙场百战余生,那群将官们在黄龙城常年沉迷酒色之中,其战力不可相比。
萧暥利落地撂倒禄铮后,扔给近旁一个锐士,飞身跃上了屋檐,断然道,“弓/箭。”
随即一名锐士就将弓箭掷去,萧暥一把凌空接住,挽弓搭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月光照着屋檐上一片清霜。
只见夜空中那一点急速忽闪的火焰,如同划过遥远银河的一点流星。而那悬空引火的绳索则完全融入了茫茫黑夜里,不可分辨。
萧暥立于檐宇上,月光洒落了他一身清霜,他微微偏首,眯起眼睛。
城楼上禄铮的部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瞬间瞠目结舌。他想做什么?射落那点划过天际的火苗?疯了?
此刻城下一片杀声四起,刀光剑影涌动的混战,无数士兵正冲上吊桥,和城墙里涌出的武卒厮杀在一起。魏西陵跃马城下,指挥若定。
空中,急火如流星,千百人生死系于一线。
萧暥手指扣紧弓弦,箭锋直指那快速流动的火芒。眼中寂寂地寒芒一闪。
一箭破风,疾追天际而去。
城楼上的所有人,包括禄铮的部将们在内都屏住了呼吸,四下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只见半空中,那一点星辰乍然一亮,随即就飘散成点点的火星,在落地之前就化作了飞灰。
当最后一点徐徐落下的残火映在萧暥幽邃的瞳孔里,他才松了口气般颓然垂下手臂,拿着弓的手竟然微微颤抖。恍若这一箭耗去了大半的精力。
刚才他看似镇定自若,但若稍有偏差,一箭不中,城下的数千军士,甚至魏西陵都会陷入一片火海。
绝对不能有闪失。
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反复萦绕,忽然间裹挟出无数画面,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个严冬,城前积雪数尺。风中,大雪扑面。
雪色映着魏西陵寒霜般的脸容。
一支箭咔嚓地折断,落在他脚边的雪地里。
魏西陵冷然道,“我的生死与他人无关。”
随后再不看他一眼,跨上战马,绝尘而去。
萧暥双眼微微睁大。他人……
他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才徐徐抬起手按着胸口,弯腰捡起那支折断的箭。那双向来清利逼人的眼中,流露出片刻的茫然。
原来早已形同陌路。
城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再望向那人的去路,大雪早已将马蹄痕掩盖。
萧暥心口一阵莫名的惊痛,猛然回过神,就听到了城楼下人沸马嘶、杀声震天。
魏西陵已经指挥大军,攻破了外城。直逼内城的城门。
一时间,萧暥有些恍惚,分不清刚才那一瞬涌入脑海的是原主的回忆,还是从书上看来的片段。
不过那如针锥扎入般的隐痛,倒是提醒了他这前几日受的伤还没有养好。刚才勉力开弓,已经牵动了伤势,他得悠着点了。
“萧暥,是萧暥!”
这时禄铮的部将中忽然有人反应过来了。
“不然这九州天下还有谁能有这箭术?一箭摘星。”
这话一出,顿时城楼上的人炸了锅,纷纷惊惶不安。
就在这混乱之中,一个人影猛地突出重围,像一头夺路而逃的困兽般,不顾一切冲向城楼边。
萧暥猛然抬头,目光急掠而去。
是禄铮!
他刚才不是昏倒了吗?
难道是装的?
萧暥这才意识到,必定是因为自己身体虚弱,刚才那一记肘击怕是力度不足,禄铮根本就没有昏死过去,而是一直在装死,等待时机逃脱!
此刻禄铮一脚踏上城楼,随即翻身一滚,竟然就跳下了两丈余高的城楼。
卧槽,这货疯了吗?跳楼自杀?
萧暥紧跟着奔到城楼边,就见禄铮偏好就砸落在了城墙下一队经过士兵身上。
那些人已经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被压地筋断骨折嗷嗷惨叫。
禄铮就地一滚,站起身,什么事都没有。
萧暥心中一沉,看来他是计算好的时机跳下,就拿这些士兵当了肉垫!
眼看禄铮赶上几步,又把一个骑马经过的士兵拖下战马,自己则翻身上马就要夺路而逃。
绝对不能让这货逃了!
情急之下,萧暥左右一看,只见到刚才被他射断了的长索正垂落一段在不远处的屋脊上。
他当机立断,飞身跃起,抓住了长索的一端,凌空一荡。
他的身体本来就轻盈,这一荡去,仿佛空中展开羽翼滑翔的雨燕一般。轻灵地拂过月光下的一片檐宇,穿过街巷。
他看准时机纵身一跃,就稳稳跨落在一匹飞驰的战马上。那战马发出一阵嘶鸣,纵跃出去,急追禄铮而去。
此时,城中已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士兵。
城门前传来冲车撞击城门的阵阵轰响。
一个城门吏一边急匆匆跑下城墙,一边大吼道,“顶住城门!把不用的战车都开过来抵住,就算用肩膀抵也要将城门给我顶死了!绝不能让他们撞开城门,快去!”
另一头,数百名士兵推着战车,叠成人墙死死抵住城门,却禁不住那城门已摇摇欲坠。
而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小酒馆后,一条昏暗的巷子里,一个车夫模样的人倒毙在地,当胸一刀没了气息。
禄铮将刀上的血在身上擦了擦赶紧,就要弯腰去扒下那个人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他这一身绫罗绸缎实在是太扎眼,得换一身平民的粗布衣裳。
可他这衣服还穿了一半,就听到一阵马蹄疾声。
他一个激灵心道不妙,也顾不得衣裳了,光着膀子翻身上马就要夺路而逃。
萧暥哪给他逃跑的机会,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腾空跃起,横纵穿跃过街巷,同时长剑出鞘,如一道白虹贯出。
禄铮没想到他来得那么快,眼见逃是逃不了,只有拼个鱼死网破,双眼通红横刀劈来。
电光火石间,萧暥剑势突变,如龙蛇飞舞,倏地一荡,一道凌厉的寒光划过,禄铮只觉得右手腕一热,一股鲜血喷溅而出。钢刀咣当一声坠地。
“拿下。”萧暥对后面上来的几名锐士道。
禄铮龇牙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腕,如困兽般不甘地盯着萧暥。
此人眉如飞墨流烟,一双眼睛清利如刃,眼梢挑起三分邪媚,看得人心胆俱裂,怎么也无法和柔弱如细柳扶风的沈先生联系起来。
片刻后,禄铮就被困得结结实实扔在了马背上。
“带走。”萧暥道。
但是他话音未落,忽然□□的战马焦躁地来回踱步。
动物在黑暗中的感官往往要比人灵敏很多。萧暥心中暗暗一惊,难道这附近有什么东西?
他一念及此,忽然间就觉得背后一股腥风扑来。
萧暥想都不想,反手一剑疾掠而去,剑锋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弧线,随即就听一声闷嚎,剑锋贯刺入了什么,腥臭的血浆溅起。
卧槽,这什么东西!野兽吗?这城里有马戏团?
可是就算萧暥的目力再好,在黑暗中他也看不清,他身边的锐士都噌地拔出剑来,迅速聚拢护卫在他身边。
就在这时,黑暗中又是一阵嗷呜的低吼。
紧接着旁边一面破檐忽然掀开,一条黑影窜了出来,带着腥风扑向挡在萧暥身前的一名锐士。
萧暥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同时手中长剑如电凌空扫去。
只听黑暗中嗷呜的一声惨叫,那东西吃痛后发怒了,转而向他扑来,萧暥来不及回护,冷不防肩头一凉。
嗤的一声布料碎裂的声响,衣衫从肩膀到胸前被扯下了一大片。直接给他撕成了漏肩装。
泥煤的!这到底是什么野兽!
“去光亮处!”萧暥断然下令道。
这地方漆黑一片,敌暗我明,实在太不利了。
街道上到处都是乱兵,火光人影,纷乱晃动。
萧暥刚率领数名锐士冲出窄巷,眼睛还没有适应忽然变亮的光线。就见街口火光下站着一人一骑。
那人一身重甲,像一尊凶神恶煞挡在路口,粗壮的胳膊上缠绕着一圈圈黝黑的铁索,末端赫然悬挂一枚硕大的流星锤。
正是那黑甲人。
而他的旁边围着一群……
萧暥一怔,这是半兽人?
这些人的模样不人不兽,脸上身上都涂着夸张的纹饰,身躯异常高大粗壮,肌肉块垒分明,特么的活脱脱就是指环王里的半兽人啊!
所以刚才袭击他们的是这些人?
等等,他豁然想起何琰的书里好像提到过。
在北狄的一些原始的部落里有一个叫做浑图部的,这个部落流行一种巫术,将幼童从小就给野兽抚养,长大后半人半兽,凶猛异常。
这种巫术和苍冥族的驭兽术不同。驭兽术是驾驭驱使野兽,这种巫术是直接将人变成了兽。
这种‘半兽人’智力低下,固执蛮横,但是凶猛异常,会使用刀剑等武器,比野兽更加危险。
当时他看书的时候,还以为何琰是瞎胡扯。没料到真让他遇上了!
那黑甲人盯着他的目光阴狠,就像粹毒的利器。
他声音低浑,“把铁鞭还给我!”
萧暥眼睛微微一霎,奇道,“什么铁鞭?”
“还在装蒜!”黑甲人眼色顿时猛沉,“你适才在酒宴上趁我饮酒时,窃我的铁鞭。你敢不承认?”
萧暥立即道,“我就看了看,没有拿。”
那黑甲人料他也不会老实交代,狠厉道,“不肯交,就杀了你,再搜你的身!”
随即他那阴狠的眼神就落到萧暥光润的肩头,“反正你这衣裳也破得差不多了。”
泥煤的还要扒了搜?丧心病狂啊!
萧暥赶紧就伸手去拉起自己岌岌可危的衣领。
就在这时,身后又是一阵腥风掀起,两头兽人从他身侧,斜后方两面夹击,同时袭来。
“主公小心!”
一名小将士拔剑一挡,结果却整个人被直贯而来巨大的冲力掀下了马。
萧暥眼疾手快一剑挑入一个兽人的肩甲,利落地一拧,那人吃痛发出一声哀嚎,同时,他一剑横扫势如风雷,逼退两个兽人。
趁此时机,他一把将那锐士拽起,冷不防身后一阵腥风袭来,他回身一剑扫去,挑翻一个兽人鲜血喷溅而出,同时,那人拼死最后一抓,划开了萧暥的腰腹间。
萧暥只觉得腰间一凉,顺带火辣辣地一痛。
他低头一看,本来就褴褛的衣裳顿时变成了两截,月光下腰间莹白的肌肤上赫然两道血红的抓痕。
如果不是他刚才闪避地快,这会儿怕是肠子都流出来了。
真特么的重口!
再看他这身衣裳,泥煤的,现在成露脐装了!
此时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气声,腥臭扑鼻,敌众我寡,再这样打怪下去怕是要陷入苦战。
萧暥心中一念闪过。
他忽然抽出马鞭,扔给近旁几名的锐士。“跑!”
黑甲人登时目光一厉,“截住他!夺回铁鞭!”
与此同时他右臂一挥,手中那枚沉重的流星锤已经挟带起一股旋风,向那名锐士身后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萧暥纵马一跃,脚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形忽然腾空跃起,迅如流星,一剑凌空贯出。
黑甲人刚刚挥出流星锤一时收不回来,此时胸前空门大开,被一剑正刺中了肋下,虽然隔着甲胄不能造成致命伤,但是也足以让他顿时力度一衰。同时,流星锤也跟着去势一挫,就像一个南瓜般从半空摔落。
萧暥紧接着反手一剑就挑落了那人的头盔,锋芒的剑刃直抵他的咽喉。
黯淡的火光下,一张顽固而不甘的脸赫然显现。
乌赫!
果然是他。
周围的兽人去追那几名锐士,来不及回护。
萧暥正想趁机将乌赫拿下,可就在这时,他眉宇一蹙,忽然心口一阵剧痛,猝不及防一口鲜血溢出嘴角。手中的剑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泥煤的!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发病!
声东击西擒贼擒王,顿时变成了自投罗网!
乌赫见状就地一个翻滚,避开剑锋,撤回身按住肋下的伤口呼哧呼哧喘着气。
同时周围的兽人已经反应过来,他们闻到了清甜的血腥味,一双双眼睛都仿佛染上了濒临疯狂的贪婪。
萧暥以剑支地,整个人却摇摇欲坠,温热的鲜血如熔化的玛瑙,不断从口中溢出,沿着雪白的下颌滴落到地面。
一头兽人咆哮着率先向他扑来。
萧暥双手持剑,眼看那锋利的爪牙近在咫尺,看准时机,正要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奋力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忽然有一股大力将他一把拽了过去,随即一个魁梧健硕的身影将他挡到了背后。
锋利的爪牙呼啸而至,那人微微一偏头,血点溅起,随即他手中弯刀一亮,就干脆利落剁下了那兽人的一只手掌。
萧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紧接着就是一股血雨腥风刮过,他几乎听到那锐利的爪子撕开皮肉弥漫起的血腥气,同时眼前弧光闪过,锋利的弯刀直接又切下了一头兽人的头颅。
“浑图部跟随乌赫反叛,杀。”
那声音醇厚低沉,萧暥一怔。竟是阿迦罗!
火光映照着阿迦罗琥珀色的眼瞳深邃幽沉,英俊的脸上赫然一道狰狞的伤口分外扎眼。
乌赫一见到阿迦罗,眼中的怨毒都要燃烧起来。他立即声嘶力竭地大喊,“杀了他!杀了他!”
兽人本来就是智力低下不知死活。在闻到血腥味后,又像一群饥肠辘辘的恶狼般,咆哮着向他们扑来。
阿迦罗手中的弯刀迅猛如风雷,只一刀就斩落一头兽人。
但是他们只有几个人,那些兽人凶悍无比,前赴后继,爪牙犹如钢针,一撕就是连皮带肉一个血口子。不多时几人眼看陷入鏖战。
阿迦罗一刀劈开一头兽人,片刻间已经是浑身浴血,连牙龈间都渗着血丝,他毫不在乎地一笑,“萧将军,大不了今晚我们死在一起。”
滚!萧暥忍着胸口的剧痛,一剑挑开一个兽人。谁跟你死一块儿!
就在这时,在冲车的撞击下,城门终于轰然倒地。
紧接着无数士兵如潮水般蜂拥而入。
火光映照下,魏西陵一身银甲,面若霜雪,如同神兵天降。
眼看着黄龙城已破,大势已去,禄铮的残部顿时仓皇出逃作鸟兽散了。
乌赫见势头不妙,趁着几头兽人正牵制住他们的机会,赶紧一把提起禄铮,率残部夺路向城西逃窜。
萧暥是没力气追了,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残血,急道:“世子,他带走了禄铮,必是想西逃渑州,投奔张繇。”
然而阿迦罗回头,目不转睛看向他。
萧暥一愣。
看什么?
紧接着他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是衣不蔽体,不忍直视。
发髻也松散了,几缕发丝贴着脸颊,垂落到颈侧锁骨,在夜风中轻轻拂动,左边皎洁光润的肩膀上还蜿蜒着一缕柔媚的花枝。
他有点尴尬地赶紧拉起了衣领遮过肩膀。
只可惜这一头勉强掩上了,那一头又走光了。
就在阿迦罗深沉炙热的目光往下移到那夜风中不盈一握的精窄腰身上时。
魏西陵驱马上前,一把扯下身后的披风,扔给了萧暥。
然后冰封般的眼神刮过阿迦罗的脸。
饶是胆气擎天的阿迦罗世子,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寒彻骨髓,什么叫做六月里霜雪天降冰冻千尺。
第139章 伤痕
就在这时,栾祺也带着人赶到了。他看到阿迦罗脸上多一道狰狞的伤疤,眼睛顿时红了。
“世子!”
阿迦罗毫不在意,“男人脸上多一道疤算什么。走,随我去追乌赫!”
说着他翻身跨上战马,勒住缰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萧暥,战马昂首扬蹄发出嘶鸣,一个纵跃疾驰而去。
*** *** ***
黄龙城内
禄铮的官署还保持着两个时辰前酒宴未散的场景,长案上放着酒水和菜肴,今宵未了,月已西斜。
短短的两个多时辰,乱世里翻覆间的变化让人更觉世事无常。
城中到处都是火光和乱兵,禄铮的军队本来就是悍匪起家,这一番混乱,正好是趁乱打劫一票就四散跑路。
魏西陵整个晚上都在整顿城防,安抚百姓,剿灭禄铮的乱兵。
萧暥早就已经浑身虚弱无力,他颤巍巍走到他先前角落里的位置,扶着桌案坐下。
他现在感觉很不好,胸中血气翻涌,阵阵疼痛,他倚着桌案,脸色苍白如寒冰一般。
桌上还有剩下的蜜水和鹿肉。
一个晚上的厮杀,他现在疲惫无比,腹中也早就空空。
于是就捡着桌上的剩菜,才吃了几口,就在疲病交加中歪倒在了桌案上,意识也逐渐飘忽起来。
梦里,又是风雪扑面。
他站在城外,天□□晚。冰天雪地里,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破碎的山河。
云越把斗篷搭在他肩上,心有不甘地低声道,“主公,何不告诉魏将军实情。”
萧暥淡淡看了他一眼,“此事不许再提。”
然后他紧了紧斗篷,转身走回城中,
风雪中传来断续的低咳。
*** *** ***
魏西陵安排好城防事宜回来时,月已西斜。
他一走进厅堂就看到萧暥斜倚着桌案睡着了。
凌乱的发丝掩着苍白的脸容,神色清惨,轻蹙的眉头如笼着一川烟雨,映着秀美的眼眸,眼尾薄红恍若江南春暮里淡渺的烟光绯色。
江山如画,不抵这乱世里的一抹残红。
萧暥一只手还拽着披风,遮过腰腹。银白的披风上已经隐约透出血色。
魏西陵眉头一皱,掀开起披风一角,神色立即凝住了。
就见那紧致的腰腹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爪痕,切入肌肉里,撕裂的伤口边缘,殷红的血珠隐隐渗出。
这人居然一声不吭地扛到现在!
魏西陵上前一把将他抱起,对一旁楞着的伏虎道,“去城中,找个大夫来。”
*** *** ***
魏西陵把萧暥放在榻上,因为之前就洗剥过狐狸,这次娴熟无比。
之后魏西陵又仔细替他全身检查了一遍,除了腰腹上几道口子外,倒是没发现其他的伤口。
伏虎进来的时候,魏西陵已经给他换上了干净的中衣。
“将军,城里乱哄哄的,医馆里面一塌糊涂,人全跑光了。不过药都在柜子里,我抓了些来。”伏虎说着,掏出一包瓶瓶罐罐,“魏将军,你看有能用的吗?没有的话,我再去把那药铺子都给你搬来。”
“不用了,请褚先生过来一趟。”
“噢。”伏虎应了声,老老实实应出门去了。
夜风吹拂地帐幔翻飞不定,魏西陵刚想站起身关窗,就听到身后的人低低咳嗽起来。
他倒了点水想给他喂下,发觉得萧暥的额头滚烫,隽秀的眉蹙紧了,唇角挂着一缕怵目的残红。
魏西陵想起伏虎拿来的一堆药瓶子里倒是有瓶金疮药。不如先给他敷上。
然后魏西陵皱着眉一脸严肃地挑开那人的衣衫,露出腰腹间的伤口。
只见白璧无瑕的肌肤上横陈着三道鲜红的伤痕,切入肌肉。看得人暗暗心惊。
魏西陵的眉心逐渐紧拧。
幽凉的药膏敷上细嫩的伤口皮肉,刺得萧暥睫毛微微一霎,含糊道,“唔,疼……”
“阿暥,忍一忍。”他沉声道。
等褚庆子赶到时,魏西陵已经替他上好了药,轻轻盖上薄毯。
然后他起身问道,“先生可会医术?”
褚庆子有些为难,摇头道,“我只会匠作之法,要说医术,玄门之内,也只有玄首精通医术,可是他在襄远城,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讯息了。”
魏西陵凝眉,谢映之闲云野鹤,这回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 *** ***
残月如勾。
禄铮的右手受了伤,几乎废了,一条腿也在跳城的时候摔了,行路有点不大利索。
他们连夜奔逃,天色又黑,方向不明,前途未卜。最后,跟着他逃出来的士兵也就稀稀落落的五百来人。
这些残兵加上乌赫所率领的浑图部兽人,一共凑了一千余人的队伍。趁夜向西仓皇逃去。
他们此去只剩下一条路,就是率领残部投靠渑州的张繇。
渑州离开黄龙城有五六百里地,奔逃了整整大半夜,为了躲避追捕,一路上他还要专挑乱石密林间奔逃,一些士卒跟不上,直接被沿途抛下,就这样才勉强撇开了阿迦罗的追兵。
天色微明的时候,这群疲惫不堪的败兵到达了一座小县城。
虽说是个县城,其实却不比一个村子大多少,也可能原本就是一个村子,因为乱世里盗匪横行,村民们自己夯土堆建了一个城墙,造了个土城。
所以这里的城墙极为低矮,简直纵马一跃都能轻而易举地跨越过去。
此时正是清早时分,县城前的道路上有一两个挑着担子的行脚商人。
禄铮扬鞭指着那两三行人,面露喜色,道,“看来这个镇子还没有荒弃,还有人住。”
有人住就有食物和草料,他们奔逃一夜,正是人困马乏之时。
乌赫不知道他为何停下,阴沉着脸道,“阿迦罗的人不出半天就会追到这里,我们没有时间逗留!”
禄铮笃定道,“世子,相信我,不会用多久的。这座城一看就是一群村民自己建的,里面住的都是避乱的普通百姓,不会又军队防守,最多有个把的民兵,不足为患,以我们的兵力要拿下这座城,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禄铮清楚得很,从这里到渑州还要走上数日,只有劫了这座城,才能补充物资补给,马也得以草料。不然根本走不下去。
乌赫对中原山川地貌不熟悉,于是他道,“行,就听你的。”
谨慎起见,乌赫留在城外接应,禄铮率五百人进入小镇劫掠。
禄铮本来就是山匪出身,这会儿左手拔刀,大喝一声道,“兄弟们,冲进去,给我杀!”
他手下的士兵昨晚大败奔逃,心中正是憋闷,正好把气撒在这座小镇上。
“一个不留,统统烧了!”他们眼睛通红,渴望借着烧杀抢掠以发泄心中的愤怒。
眼看着这一座山间避难的小镇就要遭到洗劫和灭顶之灾。
清早的太阳才跃起到树梢,小镇外的山岗上忽然间烟尘腾起,上千人的军队如潮水冲入城中。
禄铮一马当先,劈开两扇木板支起的‘城门’,突入城中,身后的武卒紧跟而上。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城中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没有守军,一切静悄悄的。好像所有人都还沉浸在睡梦中。
禄铮不由一怔,这日头都那么高了,小镇的居民还没有起身?这不会是一座空城罢?
那岂不是都白忙活了?
他一夹马腹,指着最近的一所民房,粗声粗气道,“给我冲进去!看看在搞什么名堂!”
十几士兵立即撞开大门,手持刀剑鱼贯而入。禄铮也紧跟着提刀入内。
屋子里空空如也,连灶台上都是冰清火冷,一粒米都没有留下。
禄铮不相信,又一连砸开了好几户人家,不仅一无所获,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那是怎么回事?
这小镇明明是有人居住才对,他亲眼看到有两个行脚商挑着担子从小镇里出来的啊?
不对,一定什么地方不对!
禄铮立即警觉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他一个激灵,猛然道,“撤!快撤出这里!”
可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滚滚如雷的马蹄声。
禄铮神色陡然一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就被撞开了,只见云越一身甲胄纵马而入,身后跟着一队锐士。
云越下颌微微抬起,依旧是一副清傲瞧不起人的模样,冷道,“禄将军,奉先生之令,我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而此刻,城外的乌赫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禄铮的动静,远远望去只见城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北狄人常年劫掠边郡,以乌赫的经验,照理这会儿禄铮得手了的话,城中应该是惨叫嚎哭响彻一片才对,为什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就在他心中疑窦丛生的时候,忽然城门前烟尘扬起,只见一支披甲执锐的军队杀出城来。
乌赫心中大骇,立即意识到,城中有变!
他赶紧调转马头,对属下的兽人吼道,“快撤!”
接下来,他们不顾一切地纵马飞奔,在烈日下夺路狂飙出了好几十里外,到达一片葱郁的林地时,众人已经是汗流浃背,乌赫见林间有河流经过,刚想要下令,饮马稍作喘息。
就在这时,林间忽然杀声盈耳,乌赫大惊失色,他手下的兽人们都还来不及上马,就见密林后一支队伍杀出。
阿迦罗目光如炬,“乌赫,把单于铁鞭交出来,跟我回王庭领罪!”
第140章 聘礼
正午的阳光照射下,阿迦罗琥珀色的瞳仁漾着一轮淡金。
他左脸上从眼睛纵贯而下有一道伤痕,格外醒目。
当乌赫看着阿迦罗破了相的俊脸,不由自主地抽笑起来。
大概是因为连夜急追,后续的军队没有跟上,此时阿迦罗身后只带着几十人的骑兵。个个都是浑身浴血,分不清模样,只有一双眼睛依然还精光硕硕。
乌赫心知,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此时他手下还有两百多兽人,在阿迦罗的后续军队没有跟上之前,立即在这个小树林里结果了他们!
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
他大吼一声,“跑了一晚上,你们都饿了吧!宰了他们!做肉糜!”
这些兽人们一听到有肉吃,顿时嗷嗷叫起来,发狂般冲向这十多人的队伍!
阿迦罗目光一沉,右手白亮的弯刀耀眼地划过,劈开冲上来的一个兽人的钢刀,金石声嗡嗡震裂耳膜,同时左手一拧,凌空截住了另一个兽人劈向栾祺的钢刀。
栾祺惊魂未定,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阵疾风夹带着野兽的腥臭扫向他面门,栾祺堪堪勉强避过,正想挥刀反击。
忽然一股浓血就劈头盖脸泼了他一身,紧随着啪地一只血淋淋的断臂跌落他身上,那手里还死死握着一把钢刀。
栾祺受了一惊,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
铁末龇牙笑着收刀道,“北小王,你这样以后怎么跟着世子打仗?”
栾祺脸憋得通红,“不要你管!”
说着他发了狠,一刀扫开一个兽人。
但是他们毕竟人少,那些兽人前赴后继,眼看他们就要被大群涌来的疯狂的兽人吞没撕裂。
阿迦罗眼神一沉,忽然厉声道:“带上来。”
铁末闻言,将手指抵住唇间一声哨响,密林间忽然又驶出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只有三五匹马,其间居然还有两个女人。
这两个女人一个年老一个年轻,但她们的手都无一例外被捆着,嘴巴里也封着绑带子。
“安洛!”一个正在挥舞着刀的兽人忽然嚎了起来,就要冲上前去。
铁末手中的大刀在那女人身前一横,“不许动,不然杀了她!”
那兽人大吼一声,憎恼地单手垂着胸脯却不敢动作。
阿迦罗道,“浑图部反叛,部落里余下的老小妇孺全都被抓捕,押在王庭。你们再跟随乌赫谋反,他们就全得死!作为惩罚,大单于还会他们的骸骨会被扔到燃烧的恶海中,魂魄永远忍受烈火的煎熬。”
“阿迦罗!闭嘴!”乌赫大怒道,“大单于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一定是你!”
阿迦罗眼中森冷,扫向那群兽人,“现在拿下乌赫,单于就赦免你们全族!你们仍旧是十八部落中的一员,你们的家人也会被释放。如果不……”
他说话间,铁末一把揪住那女人的头发,那女人痛苦地惨叫起来。
周围的兽人急了,跟着喉咙里发出呜隆的低吼。
阿迦罗淡淡接上前面的话,“那么浑图部从此就要从十八部落里抹去!”
夏日的林间,忽然静得只剩下蝉鸣声。
接着最初咆哮的那个兽人阴森森转头看向乌赫,紧跟着周围的几个兽人也喘着粗气,把凶狠地目光慢慢转向了他。
乌赫的脸色顿时青紫了,“别信他!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的几个兽人一拥而上把他拖下了马,狠狠按死在地上。
乌赫艰难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出血丝,歇斯底里喊道,“阿迦罗,你无耻!你利用女人孩子,你跟中原那些家伙一样卑鄙!”
阿迦罗翻身下马,走上前,一只有力的大手卡住乌赫的脖子,稍稍用力。
乌赫瞬间额头青筋暴起。
“你当我不会杀兄弟,胆子就横了?”
乌赫脸涨得通红,目睁欲裂,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我要征服中原,就要了解我的敌人,我不仅学他们,还会比他们更狡诈更无耻。”
阿迦罗说着一撤手,还没等乌赫起身,又一脚狠狠踏在他胸口,“铁鞭在哪里,交出来。留你命。”
乌赫眼前一黑,差点内脏都被他碾出来。
他此刻像一只翻了身的乌龟一样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胸腔像一个破风箱般剧烈咳了好久才喘过气,忽然嘿嘿狞笑了起来。
“阿迦罗,你这回找错人了这铁鞭还真不在我身上。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惊起林间的飞鸟。
“让他闭嘴。”阿迦罗厌烦道,“搜!”
他话音刚落,被旁边的铁末一拳头将乌赫砸昏了过去。
仔细查找了一番,栾祺站起身问,“世子,铁鞭真不在乌赫身上,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阿迦罗想了想,“去找禄铮。”
等他们来到那小县城外的时候,就见到一部马车停在了城门外。
阿迦罗赶紧道,“退后,噤声。”
其余人立即避到了树影下。
只见从马车上飘然而下了一个人,那人身材修长,容貌清秀,衣带当风,甚是潇洒。
在看清了来人,栾祺神色又惊又喜,“怎么是沈先生?”
阿迦罗眉头一皱,萧暥?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 *** ***
云越刚刚将禄铮等人拿下,捆得结结实实。刚想押送出门。
迎面就看到见一人飘然而来。
那人姿态慵散,倒是颇有几分午后闲暇时寻友访客的样子。
云越一诧,“先生,你怎么来这里?”
此前,谢映之让他来此小镇拦截禄铮,他还有些将信将疑,没料到还真抓到了这条大鱼。他正赶着想把禄铮押回黄龙城。
谁料谢映之道,“不忙,我先问他几句话,云副将,你带其他人先出去。”
门掩上了。
天气炎热,禄铮唇上燥裂起泡。
谢映之悠然抬手倒了杯水,递到禄铮嘴边。
不料禄铮一头撞翻杯子,怒道:“萧暥,你这个乱臣贼子!要杀就杀,别假惺惺的!”
萧暥?
谢映之微微一诧,随即恍然道:“哦,原来你知道了啊。”
然后他好奇地端详了禄铮那灰头土脸的模样片刻,道,“你大概对我有点误解。”
“误会?!”禄铮被他那悠散的姿态更加激怒了,眼皮子暴跳,“天下皆知京城流血夜,你残害忠良逼杀皇后胁迫陛下,你这无耻小人,你……”
趁着禄铮破口大骂之际,谢映之找了个椅子悠闲地坐下,淡漫道,“郑图谋反,若不平乱则京城动荡百姓浩劫。主公不得已而为之,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稳定京城,何错之有?且尔等光知他京城流血夜雷霆手腕,却不知他用心良苦重建大梁坊市以安黎民,造尚元城吸纳商贾以富国家,尔等更不知道除夕夜他只身赴险,阻止明华宗一众妄人焚城之企图,救百兆黎民于灭顶之灾,如此功绩尔等却视而不见,一意颠倒是非黑白。再观禄将军,你自己坐拥一方,名为诸侯实为强匪,抢占土地聚敛财富,建黄龙城蓄匪兵数万,置酒池肉林以盘剥百姓,你辈在襄州数十年,可有寸功于当地?还有什么资格指责主公?”
一席话说得禄铮满脸通红,气得发抖,竟又哑然无言以对。
半晌才道,“你,你到底是谁?”
他称萧暥主公,称呼云越云副将,肯定不是萧暥本人。
再一听,声音也似乎也不同。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昨晚的萧暥是谁?以前的沈先生是谁?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禄铮顿时觉得云里雾里。
谢映之颇为同情得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在面上轻轻一拂。
那一瞬间,仿佛清风拂面而来,这阴暗的屋子都微微明亮起来了。
只见那白衫如雪色,映着他清雅隽逸的容颜,站在那里,就恍若华光照眼,如玉树琼林,神姿仙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中人。
“沈……沈先生?”
屋檐下,透过窗缝,栾祺看得呆愣在原地,一时间呼吸都忘记了。以往只知道他气度潇洒,却不想竟然是这等风貌?世间竟然真有如此绝世的姿容?
他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跃出胸膛,整个人恍惚有如同梦中。
一旁的阿迦罗也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为他会和萧暥带着一样的假面?
紧接着谢映之的话让他更是
“单于的铁鞭在哪里?”
*** *** ***
萧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傍晚了。
他喝了点粥,问了下外面的情况后又睡了过去。有魏西陵在,黄龙城中的事情应该不用他操心了。
才三天的时间,魏西陵已经彻底将黄龙城整顿好了,城防坚固,百姓也纷纷回流。魏西陵不仅善战,这整顿庶务也是一把好手。萧暥本来想临时将高严调过来,看来都用不着了。
不仅如此,黄龙城的狐狸窝也给他收拾地非常舒服。
萧暥此刻躺在一张两米多宽的大床上,别说是卷毯子卷被子,横着睡都可以,真宽敞。小狐狸靠垫都给他搬来了,外面还包了细腻的密竹,靠着凉悠悠的,床头还放着各种零嘴。
萧暥啃了一会儿干果,魏西陵就推门进来了。
换药的时间到了。
于是某狐狸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翻着肚皮挺尸。
“手抬高。”魏西陵道。
“哦。”萧暥自己撩起中衣的下摆,露出优美精窄的腰和肌肉紧致腹部。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两道伤痕已经黯淡下去,创口处粉红的嫩肉也生长出来,
伤口愈合得不错,那么热的天,也没有感染。
魏西陵一只手托起那柔韧的腰,给他仔细上好药,自己的额角却渗出细细的汗珠,刚要站起身。
“想吃松子……”萧暥巴巴地看着他。
魏西陵看了一眼床头。好端端一罐子小松子放在那里。视而不见?
随即一想,他就明白了,现在某人躺着不能动,剥不了。
魏西陵站起身,拿走了罐子。
“喂,等等……”
门关上了。
萧暥有些凄惨地躺在榻上,活该,想让魏大大给你剥小松子,你是不是脑壳烧糊涂了?
现在干脆连粮仓都给你没收了,省得你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彻底没得吃了吧?
萧暥心里凄凄惨惨地想着,一边啃着甘果,一边开始反思自己这几天是不是仗着有伤,得寸进尺了。
想着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梦里的场景。
大雪纷飞,映着魏西陵那凛若冰霜的脸,和那句让他不想回忆第二遍的话。
萧暥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甘果也慢慢吃不下了。
这些日子,他仗着自己对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耍赖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但是他不记得,魏西陵是记得的啊!
所以,他是不是也该收敛一点了?
萧暥想到这里,心口的旧疾隐隐传来一阵痛,他按着胸口心绪不宁,稀里糊涂去抓甘果,结果碰翻了罐子,打翻了一榻。
正当他想睁着着起身去收拾。忽然窗户嘎吱地动了下。
一个人影闪进了屋子。
这种出场方式,萧暥立即有种不妙的感觉,阿迦罗!
这货不是去追乌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阿迦罗英俊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疤,烛火下看来格外触目惊心。
萧暥这才记起当时阿迦罗将他一把拽到身后,替他挡了那一下。不然破了相的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他良心有点不安,“世子,桌案上有药膏,你脸上的伤不治,会留疤。”
阿迦罗毫不在乎,“男人脸上有道疤算什么。”
然后他专注地看向萧暥,灯光下美轮美奂的容颜,如同水镜花月般好看地不真实。
萧暥见他盯着自己看,心道完蛋了,这货脸上一道疤,以后会找不到老婆的,那不是要更怨他了?
想到这里他挣扎着起身,“世子,你还是用点药罢。”
他说着刚想伸手去拿桌案上的瓷瓶。忽然手腕被阿迦罗擒住。
萧暥病中哪有力气挣开。
背光的阴影中,阿迦罗目光森然,脸上伤痕显得格外狰狞。
他声音醇厚低沉,“铁鞭是不是你拿走的?”
萧暥一愕,一双隽妙的眼睛吃惊地微微睁大,“什么铁鞭?”
阿迦罗就着擒着他手腕的姿势忽然欺近,“交出来。”
萧暥心中一紧,不会要逼供吧?!
这铁鞭是他花了好大心思弄到手的,还差点当场被乌赫逮住,可才玩了没几天,就要让他交出来?
空口无凭,本人没有拿,见都没见过!死也不认的!
阿迦罗盯着他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不怒反喜。接着忽然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好,如果是你拿走的,那就当你收下了我的聘礼了。”
萧暥一愣:啥?
怎么还有这操作?
等等?什么聘礼?
怎么忽然觉得这铁鞭有点扎手啊。
留下还是不留下,这是个问题。
“是你拿走的,交出来。”阿迦罗沉声道。
萧暥心念急转,十八部落联盟的铁鞭,可以驱使浑图部的铁鞭,当然不能交出来咯!
“没有的事!没见过!”
阿迦罗见他死鸭子嘴硬,倒也不逼他。
“你是中原人,拿着铁鞭也无法驱使任何部落。”
萧暥立即表示,本人没见过,不知道你说什么。
阿迦罗见他一副死狐狸不怕开水烫,咬紧了牙关绝不松口的架势。倒也不威逼他。
忽然压下身子,双臂撑在他两边,就把他罩在了自己身下。
又来了!萧暥心中警钟大作,正想反击,就听到阿迦罗笃定道,“好,那么就是聘礼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门咯吱地一响,阿迦罗急速撤身,撞开窗户,不见了。
萧暥有点懵逼。
等等,有没有搞错,特么的一根铁鞭就打发老子了?
不对,什么鬼!他不嫁!
然后又想了想阿迦罗的体格,补充道:也不娶!
绝对不娶!
门没有,窗户也没有!
他脑子里正乱哄哄的,就见到魏西陵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头。
随即萧暥就眼前一亮,看到他手中一碗光润饱满的小松子仁!
某狐狸搓搓爪子,就想伸手去接。
魏西陵冷然道,“你把铁鞭先交出来。”
萧暥:……啊!
刚才他听到了!?
不,不会,按照魏西陵的个性,早就拔剑了,不会有机会让阿迦罗全身而退。
所以,他怎么知道的?
魏西陵神色冷峻地看着他,手掌一摊。
冻死人了,唔,趟不住啊……
萧暥只有不情不愿地把他私藏起来的战利品交了出来。
魏西陵接过铁鞭一看,这鞭子有十三节,精铁制成,无论是韧性还是杀伤力都无可匹敌。
萧暥眼梢微微挑起瞟着魏西陵。心里苦啊,还没焐热就被收缴了。
魏西陵收好铁鞭,道:“此物我不会使用,但绝不会让它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中。”
一听这话,某狐狸立即对号入座,赶紧澄清道:“我没什么用心。”
心里又不情不愿地想着,他到底是怎么知道铁鞭在自己这里的?
魏西陵为人刚正磊落,所以他这些小心思,照理魏西陵是不会察觉到的。
在没收了铁鞭后,萧暥终于如愿吃到了小松子仁。
所以,这算什么?奖赏?
片刻后,萧暥嗑着香喷喷的小松子,很快又想开了。
心道,阿迦罗好像说这是聘礼吧?
现在魏西陵收下了?那岂不是……
所以阿迦罗世子,你想娶战神,你还需要努力嗷!我绝对支持你,哈哈哈哈哈!
魏西陵见他交出了铁鞭,还以为他老实了。没料到一转眼就见那只狐狸一边啃着小松子,一边笑得缭乱,也没把他噎死。
“作甚?”魏西陵问。
“没,没什么。”萧暥笑得岔了气,赶紧摆摆手道。
然后他低头看着碗里一颗颗饱满的小松子,其实魏大大还是很贤惠的,啊哈哈哈哈!
魏西陵转身掩上门,就见到谢映之施施然走来。
谢映之淡淡看了眼那铁鞭,微微扬眉,“果真。”
魏西陵道,“正如先生所料。”
又问,“先生如何知道?”
谢映之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魏西陵目光锐利,“先生不妨一说。”
“此物能召唤浑图部,我猜其上也许付有巫术,然,前日在树林中,阿迦罗仅以全族老幼威胁,兽人就倒戈抓了乌赫,可见这铁鞭已经不在乌赫手中。我又查问了禄铮,亦不在禄铮手中,那就不难猜了。”
他说着和魏西陵相视一眼,两人都似乎在某点上达成了默契。
某些人小动作多得很……
谢映之道,“此物能驱使浑图部,很可能还能有其他我们未知的用途,如果落入心怀不轨者手中,必为大患,由将军保管最为妥帖。只是……”
谢映之说着看了眼寝居的方向,似笑非笑,颇为有趣地问道,“他丢了这铁鞭,现在心境如何?”
魏西陵微微迟疑,他方才也觉得奇怪,萧暥交出铁鞭后,不但没有沮丧,反倒偷着乐得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见魏西陵剑眉微蹙,谢映之一笑,“我去看看他。”
谢映之进去的时候,萧暥正躺在榻上嗑小松子,一双眼睛空茫地看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
“主公。”谢映之道,
萧暥一诧,小松子差点卡在嗓子里,“先生,你不是在襄远城?”
谢映之随即便把途中布局捉拿了禄铮等人的事情一说。
萧暥一边听一边微微眯起眼睛,很久没有闻到谢玄首衣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整个人也闲惬地放松下来。
听他说完话,萧暥把装着小松子的罐子推上前,“唔,吃吗?”
谢映之笑了笑,“先办正事。”
然后就娴熟地撩起他的中衣,解开绑在腰腹间的棉纱,露出优美精窄的腰线。
莹白如玉得肌肤上横着两道怵目的伤痕,创口已经愈合,生出了粉红色的新肉。一缕还没有褪去的花枝蜿蜒而下,斜穿过绯色的伤痕,隐入初雪般的肌肤中。
“不错。”谢映之轻轻叹道。
萧暥一怔,什么?这还不错?
接着谢映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抠出一点药膏,涂抹在伤口上。
“如此就不会留下疤痕。”
凉悠悠的触感渗入肌肤,萧暥神思有些飘忽,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先生,有件事我一直在寻思,正想跟先生商量。”
谢映之问,“何事?”
“曹满。”
谢映之微微一挑眉,“主公留曹璋在身边,不就是为了稳住曹满。还是稳不住?”
萧暥道,“秋狩猎场,唆使乌赫,射杀阿迦罗的人,就是曹满。”
这几天,他躺在床上,是完全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了。
《庄武史录》上记载,秋狩时阿迦罗被原主一箭射死,单于大怒,联合了多个蛮人部落发兵中原,曹满占据的凉州正是西北前线,其军中多有胡人士卒,军风野蛮悍勇,是防备西北蛮夷部落入侵中原的屏障。
书中写到,原主借着北上支援的幌子,忽然发难,在曹满背后捅了一刀,干脆利落地将曹满手下八万凉州军全部歼灭了。一举占领了凉州。
书中对曹满之死是颇为同情的,认为萧暥自毁长城,为了争权夺利弃中原大防于不顾。
但萧暥现在是明白了,曹满背后这一刀挨得一点都不冤枉。
正是曹满唆使乌赫,刺杀阿迦罗,再嫁祸给原主。如果当年原主没有快刀斩乱麻一举歼灭曹满,这货说不定还会连同北狄蛮族一同进攻中原,这八万虎狼般的凉州军加上单于的十多万草原部落,那对中原来说简直是洪水猛兽。
这样一看,萧暥觉得原主确实这锅背得有点冤,他当机立断剪灭了中原的大患,保全了万兆黎民免遭灭顶之灾,却被说成争权夺利,曹满倒成了被残害的西北支柱。
这史家千秋也是真伪莫辨,不过是他何琰一家之言罢了。
当然萧暥也不是给自己开脱,原主这货恐怕也确实不是好东西,为了顺便除掉盛京王氏,怕是故意放北狄人火烧盛京。
所以,他现在应该拿曹满怎么办?
萧暥道,“先生知道,大雍的边境设有管制的,胡人商贩每次入境不能超过十人,所以阿迦罗为了潜入大雍,让士兵扮做商人,还有妇孺掺杂其间。最后也不过入境两三百人,为何乌赫手下的一千多浑图部落的兽人可以轻易入境?”
谢映之道,“北狄进入大雍首先要过凉州边境,将军的意思是,曹满有意将乌赫和浑图部放入中原。”
搅浑一池清水,只有中原乱,他才能有机会。
漁2熙2彖2对2读2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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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的夏天炎热,知了在树梢上叫个不停。
御书房里,桓帝心浮气躁地打发曾贤,“外头那个虫子,怎么又叫了,给朕打下来,再不行,把外面的树统统砍光!”
曾贤陪笑道,“陛下,这树砍光了,知了是不叫了,可是这大殿里不是更热了吗?”
桓帝一听脸就拉了下来,但是也无法反驳,烦躁道,“阿季这阵子的书,读的怎么样了?”
曾贤道,“卫夫子正教殿下学策书。”
“策书?什么东西?”
“大则经纬国策,治理百官,小则打理农桑……”
桓帝听了一半就没有兴趣了,“这些书都不切实际,纸上谈兵,不学也罢,这卫夫子最近也是越来越偏颇了。”
然后从书案中抽出了两本书,“朕这里有两本书,让阿季去读。这两天就读完,读后告诉朕有何感悟,写一篇万言文章来。”
曾贤接过来一看,随即面露苦涩。这书真是又臭又长啊。这晋王还是真是辛苦。
那两本书都是桓帝写的,一本回忆录,一本诗集……看得曾贤大热天一身鸡皮疙瘩。
桓帝道,“帝王不仅要善于驭人,还要善修己身,朕夏日无事,倒不妨教他点帝王之术。”
曾贤赶紧应道,“陛下说的是,晋王何其有幸,得陛下亲自指点。”
桓帝冷哼了声,“朕知道你们都觉得朕平时对他苛刻,阿季的资质寻常,朕这是恨铁不成钢啊。”
曾贤赶紧道,“陛下用心良苦。”
就在这时,一个小宦官急匆匆进殿通报,“陛下,国舅爷来了。”
桓帝赶紧挥手,屏退了曾贤,让他把自己那些书藏起来,才道,“快请国舅上殿。”
片刻后,王戎上殿。
他风风火火,连施礼都免了,桓帝刚有不悦,不咸不淡道,“盛京比这大梁可凉快多了,朕还想去舅舅那里避暑,就怕大司马不答应,怎么舅舅反倒来朕这里了。”
王戎根本没有兴趣去辩他画中有何滋味,单刀直入道,“殿下,刚收到的消息,萧暥拿下了襄州。”
桓帝脸色顿时一变,“什么!”
萧暥拿下了襄州,那就意味着,他有了自己的地盘不说,加上秦羽占据的雍州,他们将会和北宫达一样,占据两州之地了!
桓帝回过神来,阴阳怪气道,“这么说,朕是要恭喜萧将军了,原来舅舅远道而来,是来告诉朕这个好消息的。”
王戎道,“陛下,萧暥夺下襄州实力大涨,但是襄州刚刚拿下,人心不稳,襄州诸多大族,也不见得会服他萧暥,他虽然一口吞了襄州这块肥肉,必然还需要花一番力气把它消化了,我们的机会就在这里。”
皇帝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机会,舅舅请详说。”
“半年来,我们一直以为萧暥在大梁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确定他身在襄州,且很可能短时间不会回大梁,那么,大梁城内只有秦羽。”
桓帝面露喜色,“朕该如何办?”
大殿的梁柱上,一只轻盈的蝴蝶静静地停着,仿佛在凝神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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