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太墟
御驾亲征?
萧暥蓦地一怔,碗里的小松子都要惊掉了,天晓得他区区一介山匪,有必要那么大排面吗?魏瑄是要对他赶尽杀绝了?
“走!去看看!”萧暥当即道。
他随即带着伏虎狍子等一干头领出了山门,登上近旁的一座高崖,拿起自制的望远镜向山外望去。
只见远处道路上尘埃漫天,旌旗猎猎,不知道有多少大军。
萧暥想了想:“伏虎!”
“在!”伏虎跨前一步。
“你带上十人小队前往山下侦察一下。”
“喏!”伏虎抱拳道,冲身后的弟兄道:“跟我走!”
一行人随着山路鱼贯而下。
伏虎他们走后,萧暥又巡视了山寨。并整顿了兵力布防。
他将大大小小山头的兵力集中布防在黄龙寨、黑云寨、赤峰寨三处,以免兵力太过分散,被官兵各个击破。
同时三寨的布防兵力互为犄角,呈鼎足之势,组成一个牢固的防卫三角。皇帝若调兵攻打一处,另外两处便能旋即呼应支援。
***
初夏谷深林密,山涧流水潺潺。
伏虎等人猫着腰在半人多高的野草间潜行,他们对广原岭附近的山路非常熟悉,很快就摸到了大营附近。
只见营地里尘土漫天,左袭正指挥士卒们修筑堡垒,围起栅栏,挖开壕沟,设下鹿角。
“看样子皇帝小儿要在这里常驻了。”伏虎皱眉道。
“那正好,我还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让大统领给咱捉来看看?”一名山匪笑嘻嘻道。
伏虎眼珠一转,“这还要等大头领来抓,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瞧瞧皇帝长个什么三头六臂的!”
那山匪一愣:“三当家,不是,伏都尉,我们的任务时打探军情,没说让我们抓皇帝吧?”
“怂了?”伏虎一瞪眼。
“这哪能啊,待会儿我来打先锋!”
话音未落,脑门上啪地挨了一下,“先锋轮得上你,当然是老子在前面开路,兵法上说出其不意,老子跟大统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
伏虎仔细观察了一下道:“趁他们现在刚进岭子,还没安顿好,立足不稳,乘乱就把皇帝给劫上山去!”
“大统领都四房了。”
***
大帐中
魏瑄靠着凭几,漫不经心地喝着酒,余先生在一旁跪侍。
“余先生,你是前朝的故人,趁着现在无事,不如跟朕讲讲前朝的事儿罢?”
余先生躬身道:“陛下,大军刚刚进山,立足未稳,更兼山匪狡诈,善于翻山越岭,陛下怎么能说此间无事?”
魏瑄若无其事地晃了晃酒樽,“剿匪之事,就留给左袭他们了。敲打敲打就是了。”
言外之意,不过是给萧暥施加点压力,虚张声势,围而不攻。等他自己要来谈判。
余先生立即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喏。”
他耷拉着眼皮,然后用低哑的声音问道,“陛下想听什么?”
魏瑄随口问道:“昔年孝景皇帝为何要灭夏?”
余先生想了想,谨慎地答道:“此事说来话长,老奴空口无凭,说了陛下也未必相信,不如请陛下屈尊移步,亲眼目睹。”
“亲眼目睹?”魏瑄有了些兴趣,“莫非你有三生石?”
“正是,这是老奴遍访所得。”说着余先生从袖中取出五枚晶莹剔透的三生石,在地上布下一个五芒星状的法阵。
“溯回阵。”魏瑄道。
“陛下好眼力,此乃当年大夏国进贡给大雍皇帝的三生石,正好记录下了当年的人和事。”余先生道。
“送三生石,也是想刺探情报罢?”魏瑄淡淡一笑,话音未落,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大城。”
“这不是大梁。”魏瑄敏锐地察觉到了区别,这座大城的街道比大梁更为宽阔,街道两边雕楼广厦鳞次栉比,灯火通明连到天边。
“这是百年前的盛京?”
“陛下圣明。”余先生道。
就在这时,一部雅致的檀香车驰入城中,四周的民众纷纷聚拢来驻足观看,直到目送车辇进入皇城。
“这是何人车驾,竟走的御道?”魏瑄问。
余先生道:“那是帝师虚瑶子的车驾。景皇帝特许让他进宫可使用皇帝的御道。入朝不趋,参拜不名。”
“虚瑶子?当年的玄首?”魏瑄心中一惊,再看去便是了然。
几乎和谢映之出行时如出一辙的引人注目,百姓们纷纷驻足而望,只是和谢映之出行时万人空巷,街道簇拥地水泄不通相比,虚瑶子的车驾行过时,有一种静默的威仪。百姓们自动地纷纷避让,屏息凝神远远翘首而望,而不敢接近。
画面一转。便到了皇宫里。
宽大的氅衣拂过金石地面,沉重的宫门徐徐打开,峙立宫门两侧的金吾卫低头见礼,目光不敢僭越丝毫。
御书房里,面有倦容的中年帝王刚刚从一场唇枪舌剑的御前会议中解脱出来,坐在御座里微微揉着眉心。
“陛下,国师来了。”
皇帝眼中的疲倦一扫而空,从御座里站起身。
“臣参见陛下。”虚瑶子躬身道。
“先生免礼。”皇帝赶紧道,“赐座。”
立即有内侍搬来坐席。
虚瑶子拂衣坐下,问:“远征之事,陛下可有决议?”
皇帝面有愁容:“大夏国在戈壁腹地,跨漠作战的方略还在商议。”
“臣请率弟子随军出征。”
“沙场矢石交攻,先生怎可轻易冒险?”
“此番远征不仅是开疆拓土,也是救大夏国生民于疯王之治,尽我玄门除魔卫道之首任,成陛下百岁千秋之功业,臣不辞劳苦。”
……
魏瑄心一沉,这句话中包含了太多的意思,他正要分辨就听余先生苍老的声音响起:“这一战玄门打着救大夏国生民于疯王之治的旗号,一开始便势如破竹,攻陷皇都海溟城时,都城的百姓欢欣鼓舞,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支军队不是为了解救他们而来的,而是为了掠夺和征服。”
“所有修炼秘术的人都要逮捕,上千人被捕,严刑拷问。最后一批具有秘术天赋的人也就在这一次逮捕中损失殆尽。使得我族从此以后人才凋零。”
“这个时候,苍冥族几大长老决定率领残部奋起反抗,结果战败,逃亡到溯回地后,余下的数千族人皆被杀。使得溯回地成了如今的积尸之地。”
……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虚瑶子亲自来海溟城是为了寻找太墟宫的秘密,而这个秘密随着疯王之死,也埋葬在火海之中。”
魏瑄想起来,他以前听苍青说起过,大夏王朝建立前,苍冥族有一座太墟宫,那里高阶秘术之上的终极,可以让时间倒流,让人死而复生,在那里三千世界不过一片叶,一滴水。
“但也有一种说法是虚瑶子在皇宫的废墟中发现了线索,此后,他便不知所踪了。”
就在这时,魏瑄忽然看到虚瑶子站了起来,兴许是他和皇帝的话说完了。
“愿陛下得以长生,臣也能久伴君前。”
长生?魏瑄一惊,莫非景帝让虚瑶子所求的是长生不老,千秋万岁?
他一念未转过,就见虚瑶子已经信步走出御书房,初晨的阳光落在他雪白的襟袖上,光影斑斓间,他忽然回首淡淡地向着深宫禁院瞥了一眼。
魏瑄顿时感到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惊人的美貌震撼了他,
那一瞥仿佛是看向虚空中的他。即使魏瑄明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心脏便不由自主紧张地狂跳起来,这种感觉只有面对萧暥的时候才有过。为什么他会为虚空中的另一个人而意乱,甚至被那人看一眼便心跳加速?
魏瑄深吸一口气,难道说虚瑶子和萧暥有某种遥远的联系?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时,帐门外传来左袭的声音,“陛下,巡逻队拿获一队贼兵细作!”
“带进来。”魏瑄道。
片刻,伏虎等人就被五花大绑押了大营。
***
“什么?伏虎被抓了?”萧暥着实怔了一下。只是让他们下山侦察敌情,怎么就被抓了!
“大统领,那狗皇帝要明天午时处斩伏虎他们,怎么办?”狍子急道。
还能怎么办?
“救人!”萧暥当机立断道。
“大统领,这怕是个陷阱。”黑柱子谨慎道。
“怎么?十来号兄弟呢?这就见死不救了?!”狍子急眼道。
黑柱子道:“明知道是陷阱,还要往里踩,只会折进去更多兄弟!”
萧暥明白,这是个陷阱。皇帝必然设下埋伏,等着他去救人。
但即使是陷阱,狍子说的没错,都是兄弟,他绝不会见死不救。
他当即道:“狍子,明晨下山,带长弓手于密林间远程攒射,击鼓呐喊,声势越大越好。”
“喏!”狍子急吼吼地应命道。
“黑柱!”
“在!点三千人,绕道敌后……
第482章 交换
正午的阳光照在雪亮的长刀上,反射出锋利的寒芒。
被俘的山匪们跪在地上一字排开,头上都蒙着黑布袋。午时将至,刀斧手已经擦亮了长刀。
左袭八风不动地坐镇中央,冷酷的目光扫视着全场。
“将军,时辰到了!”一名小校道。
左袭点了点头,刚刚抬起右手,就在这时,密林间忽然鼓声大作,箭如雨下。
“将军,匪兵前来劫囚!”
左袭不屑一顾,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安知不是诱饵,再等等。”
紧接着两侧的山坡上烟尘腾起,密林间窜出无数山匪,沿着山坡,漫山遍野地如潮水般冲了出来。
“将军,贼兵已进入山谷!”
左袭这才霍然站起身,不慌不忙道:“伏兵出击。”
***
大帐里沉香袅袅,魏瑄斜倚着凭几,神色莫测地看着伏虎:“没想到彦昭为了你,明知是陷阱也要来跳。”
“狗皇帝,有种堂堂正正地决战,搞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伏虎直着脖子吼道。
“你不知道兵不厌诈吗?”魏瑄冷笑了声。
“你心术不正,奸诈阴险,不会有人效忠于你,也不会有人真心待你!”
“不会有人真心待朕?”皇帝神色霎地一沉,“彦昭说过,他永不会弃朕。”
当年在月神面的废墟里,萧暥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养你。”
即使你以后变成了石人,我养你。
即使你以后疯了,我不会离开你。
一句话,半生温柔。
这是他最后残存的一丝清明。
“哈哈哈哈哈。”伏虎却爆出一阵大笑,“大统领唬你来着,你还当真了。哈哈哈,太好笑了!”
“你说什么?”魏瑄眼中泛起一缕杀机。
伏虎道:“狗皇帝你心机叵测,大统领如果对你这样的人还抱有情义,猪都上树了,哈哈哈!”
‘忽’地一声,伏虎的身体突然凌空飞起,狠狠地撞向大帐中心的圆柱,额头上顿时撞得鲜血淋漓。
还没等他落地,魏瑄不动声色地勾勾手指,伏虎笨重的身躯又猛地弹起,摔出大帐,重重砸在大帐前坚硬的台阶上,
伏虎在黄尘中艰难地抬起头,吐出一口血和半颗碎牙,破口大骂,“狗皇帝,你除了邪门妖术你还会什么!难怪大统领看不上你!有本事堂堂正正地跟老子单挑一百回合!”
魏瑄幽红的眸中寒光一闪,正要再次举起右手,就在这时,营外忽然杀声大震。
一名小校跌跌撞撞地跑来报告:“陛下,不好了,贼兵包围辕门了!”
“慌什么,他们人少。”魏瑄话音刚落,忽然想起来,萧暥以往以少胜多的战例不多吗?
他问:“左袭呢?”
小校胆战心惊道:“左将军追击贼兵,不慎被俘。”
什么?魏瑄眉心一蹙,这倒是有点意外了。
他让左袭设伏于法场,等待萧暥来劫人。设伏的人怎么反倒被擒了?
“到底怎么回事?”魏瑄问。
小校细声答道:“那萧暥先以弓箭手远程攒射和小股兵力击股猛进,造成大军前来劫囚的假象,等左将军伏兵尽出,他又突然率主力绕道背后杀了过来,打了左将军一个措手不及。”
魏瑄眉头微蹙,果然是萧暥惯用的打法,是自己疏忽了。
“贼首萧暥现在辕门外,要和陛下谈条件。”
魏瑄恍然,这才是萧暥的策略,用左袭来交换伏虎。
这个伏虎真的这么重要?萧暥为了救他竟然不惜冒险劫持左袭。莫非在他心底,自己竟还不如一个粗鄙的山匪。
嫉恨与绝望,痛苦和不甘撕扯着他,在内心卷起狂暴的巨浪,撞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堤防。当眼底最后一丝温存和希望乍然破碎,他的目光坠入幽暗的深渊,眉心的焰芒若隐若现。
***
辕门外,狍子押着左袭分开闹哄哄的山匪们上前,仰头高声道:“皇帝陛下,用你的车骑大将军换我们一个弟兄,这笔买卖不吃亏罢!”
魏瑄不理会他,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牢牢盯着萧暥。
在一群粗野彪悍的山匪中,萧暥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十几天不见,脱离囚笼的他,一双眼睛更显得流光摄人,神采飞扬,好像他是天生做山大王的,回到老林子里,便如游龙入海。
看着这样的他,魏瑄的眼睛像是被刺痛了,许久才徐徐道:“彦昭,你还是不了解朕。”
然后他唇边居然勾起了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沉冷了几分,“朕从不受人威胁。”
说罢他右手一抬,立即有一名将校递上弓.箭。
萧暥心中一沉,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就见皇帝挽弓搭箭,嗖地一箭已离弦而出。
“狍子,小心!”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一箭快如闪电,精确地命中了左袭的眉心,透颅而过,一滴殷红的血珠尤自从箭头滴落,箭尾的白羽尚在微微震颤,左袭的身体已经像个破布袋一样颓然滑落。
狍子瞪大双眼,满脸惊骇,天子亲自阵前射杀大将,而且还是作为人质的大将!
魏瑄放下弓,神容淡淡地问萧暥:“彦昭,你手中还有什么筹码?尽管放出来。”
萧暥心中骇然,说实话,他这次就是赌用魏瑄最看重、被任命为车骑将军,即将作为主帅率兵远征的左袭作为筹码,跟魏瑄交换伏虎。
谁曾想魏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竟在阵前射杀了左袭,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抓了个假的左袭了?
见萧暥不说话,魏瑄继续道:“彦昭,你倾巢而出来劫朕的大营,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后院会不会起火呢?”
闻言萧暥心中猛地一沉。
他率兵亲自前来劫囚,狍子,黑柱子都跟着他前来围营,山寨守卫空虚,如果这个时候魏瑄派兵反抄了他的老巢……萧暥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后军一名小校仓皇地奔来,“报——大统领,黑云寨、赤峰寨失守,官兵现正在围攻黄龙寨!”
萧暥猛地看向魏瑄。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皇帝太了解他了,他知道伏虎被抓,萧暥一定会亲自率兵前来劫囚,那么此刻山寨空虚,他派青霜率军围攻赤峰寨,左奔进攻黑云寨,之后两人合兵夺下萧暥的黄龙寨老巢。
只是未料黄龙寨地形如此险要,黄龙寨守军仗着地利之险抗击官兵。乃至于一时之间竟拿不下来!
萧暥明白,如果黄龙寨失守,他们这一支孤军就难逃被围捕的命运。
“彦昭,投降吧,朕既往不咎。”皇帝逼视着他,刚要走下台阶,就在这时,一把冰冷的刀刃抵住了魏瑄的咽喉。
只见满头是血的伏虎如怒目罗刹般忽然出现在魏瑄身后,用不知哪里夺来的短刀抵住了皇帝。
他大喝道:“放他们走!不然杀了这狗皇帝!”
“伏虎!”萧暥震惊。
而周围的羽林军遇到这变故一时间都僵住了,赶紧让出了一条路来。
魏瑄却从容不迫地被伏虎挟持着,缓步往前走,阳光下他眼眸如幽深的潭水,嘴角微微地勾起一道诡异的弧度。
“小心背后!”萧暥大喝。
但已经来不及了,伏虎只觉得背后一道劲风掠过,徐放的长刀从他的左肩斜切到肋下,猩红的切口里露出惨白的肋骨!
萧暥只觉得眼眶一热。
“大统领,快走!夺回山寨!”伏虎目眦欲裂道。
萧暥只觉得胸口一痛,用力咽下一口鲜血,“冲出去!”
……
半个时辰后,萧暥率军赶回黄龙寨,里应外合之下,击退了青霜和左奔的联军,夺回了黄龙寨。
***
数百余里外的丛林间。
“驾!”
“快!再快点!”
阿迦罗率领十几名草原勇士正风驰电掣般往广原岭赶去。
第483章 坠落
次日,山林间阴云密布,黄龙寨前架起了木柴,伏虎的尸体被送了回来,尸体上盖着黑布。
萧暥面色苍白如雪,他默然举起松脂火把点燃了柴堆,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痛了他的眼睛。
伏虎当年没有死在西征的战场上,没有死在北狄人之手,最终竟是死在了中原!
“大统领,要为伏虎兄弟报仇啊!”狍子哭嚎着道。
“我们反了!杀了狗皇帝!”立即有人响应道。
只有黑柱子默默看向萧暥,“大统领,你来说,我们都听你的。”
萧暥心中恸然,胸口血气翻涌。
但他知道这仇没法报,且不说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就算他有这实力造反,一旦举兵,天下大乱,百姓再次陷于离乱的苦难中,那么这些年东征西战换来的天下清平就将无存,无数将士的热血也将白流。
而且现在黑云寨和赤峰寨都被攻占,他们孤寨难守,别说是复仇了,就这数千号人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逝者已矣,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全余下的兄弟们。
萧暥道:“守住各个山口,一有动静即刻报我。”
皇帝的追兵来得很快,比他想象的更快。
午后,闷雷滚滚,山雨欲来。
萧暥登上悬剑崖,只见阴沉的天空下,黑压压一片大军,人头攒动,旌旗飞扬,刀戟如林。
襄州军!萧暥心中猛地一沉。
襄州军是当年拿下黄龙城后,魏西陵替他训练的一支劲旅。没想到现在却被皇帝调用,将他围困在了山上。皇帝是想让他们自相残杀啊!
但是人群中,萧暥没有看到瞿钢的身影。
萧暥可以想象,皇帝调襄州军前来‘平叛’时,瞿钢一定抗命不遵,应该是被就地免职了。
回头望,是狍子、黑柱等一班广原岭的兄弟,往下望是魏西陵一手带起来的襄州军。萧暥感到进退维谷的绝望。
皇帝太清楚他的心思了。他知道他绝对不会和襄州军开战。他要逼他下山投降。
萧暥明白,这一次自己输了,输在魏瑄了解他,但他却并不了解魏瑄。
皇帝派来的使者很快就到了,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宦官,余先生低哑道:“陛下有书信给将军。”
在信中,魏瑄措辞真诚,先为伏虎的死感到惋惜,还保证他回来之后既往不咎。
但萧暥看不透魏瑄,看不透那幽沉的目光下复杂的心机,他不敢相信一个让他看不透的人,——一旦他再次入狱的话,谁知道魏瑄会不会用他来挟制西陵?
萧暥沉默地想了想,对余先生沉声道:“我亦有件东西想让公公转交陛下。”
那是一枚古拙的玉璧。皇帝曾经给他的‘丹书铁券’。
三年前的那一晚,夜空中无数烟花如雨点般炸开,缤纷的焰火照亮了河面,也照亮了魏瑄年轻英俊的脸庞。
魏瑄捧着那玉璧,一双清亮眼睛里熠熠生辉,像是发下什么誓言般正色道,“我愿以性命护此玉完璧无缺,也必然会以性命护持璧之人安然无恙。”
此言如昨,物是人非。
萧暥将玉璧交给余先生:“请转告陛下,臣之过错,臣一人承担,但愿以此玉佩换山寨众人无恙。”
余先生躬身道:“必为将军把话带到。”
……
悬剑崖上山风猎猎,吹起萧暥耳畔的发丝凌乱飞舞。
风雨中,萧暥踏上归来亭。
他抬起头,无声地仰望亭上匾额,三千世界,归去来兮……
原来,这就是谢映之为他准备的后路了。
也不知自己若在这个世界身死之后,还会回到现代吗?
归来亭外是苍翠的群山,飞流的瀑布。
萧暥站到飞瀑之上,耳畔水声隆隆。
往下望去,万丈深渊。
再往远处,是密密麻麻的大军,旌旗飞扬,刀戟如林。
“彦昭!朕立即撤军!”皇帝终于明白过来,遥遥向他呼喊道。
可是萧暥听不到,耳畔只有隆隆水声。
他站在悬剑崖边,对不起,西陵,我也许不能跟你回江南了……
山风猎猎吹起他战袍飞扬。
那身影如一只断线的纸鸢,坠落万丈深渊,淹没在涛涛的水声中。
魏瑄彻底懵了。
他太自信了,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万没料到萧暥的决绝。
他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窒息的痛如潮水淹没了他。他狂乱地一把推开青霜等人,步履踉跄地狂奔到崖下,只见涧水涛涛,滚滚奔流,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风雨中他失魂落魄地伫立在涛涛山涧边。
五年多前,鹿鸣山猎场,萧暥抱着少年的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而这一次,那人却独自从崖上飞身而下。
一行血泪从魏瑄眼中淌出,“来人!给朕打捞!”
***
一道闪电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萧暥!”
刚刚赶到的阿迦罗,在马上遥遥望见了那一道身影如秋叶之飘零。
他来不及勒住马,从战马上一跃而下,跌跌撞撞地就要奔到山涧下。
“大单于!你不能过去!这是自投罗网!”鞮奴和乌提若死命地拽住阿迦罗,被阿迦罗一把甩开。
他踉跄着在湿滑的丛林间奔出几步,忽然口喷鲜血,魁梧的身躯轰然倒下。
他的星辰和月亮。
陨落了……
第484章 回家
“阿暥,阿暥!”
他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他,树很高,树下站了好几个孩子。
风雨中,他抱着风筝摇摇欲坠地趴在树枝上,单薄的身躯随风摇晃。
这是魏西陵给他做的风筝,被风刮到了大树上。
他爬上去摘,结果就下不来了。
魏西陵赶到的时候,树下已经围了五六个人,七嘴八舌的。
有人取来了梯子,但是萧暥伸出一只小脚丫踮了踮,那梯子高,他害怕。
魏西陵当即解下外袍,攀上梯子,在半空中张开手臂,沉声道:“阿暥,不要怕,跳下来,我接住你。”
萧暥心一横,闭上眼睛往下一跳,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猛地惊醒,才发现他在一个湖边的竹舍里,夏日粼粼的波光倒映在房梁上。
睁开眼睛就看到魏西陵坐在榻前,抬手搭在他额前关切道:“阿暥,你醒了。”
那声音温暖低沉,在萧暥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西陵。”他握住那只手,起身抱住了他。就像梦中那样。
劫后余生,方知此情难再。只想紧紧抱住那人,再不松开。
“阿暥。”魏西陵把他拥入怀中,轻抚着他的背,“跟我回家罢。”
回家……萧暥喃喃。
倏忽之间,他已经离家快十年了。
多少次隔江遥望,梦魂归故里。
“我们回家。”他轻轻道。
从此隐姓埋名。放马南山。
天下再没有权臣萧暥,只有永安城外的打渔郎……
就在这时,门被一缕清风荡开,一袭青衫映入眼帘。
萧暥赶紧松开魏西陵,“映之?”
谢映之施施然走来,似笑非笑地在塌边坐下,抬手给他搭脉。
“怎么样?先生?”魏西陵关切道。
“这是空中加速坠落造成的暂时性昏厥,没有大碍。”谢映之说着探手拿起软垫,给萧暥垫在背后,“但小宇体虚,我开个增补的膏方。”
“有劳先生了。”魏西陵道。
谢映之没有立即起身,偏头微笑着看向萧暥:“你有话要问我?”
萧暥: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
“映之,我记得我从崖上跌下时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
他回忆起来,他从悬崖上坠落到一半,意识迷糊间好像落入了一个软绵绵的蛛网上。
“这是天蚕吐出的丝。”谢映之道。
“蚕丝?”萧暥一愣。
“这种天蚕丝晶莹剔透,又富有韧性,可在半空结网。”
“所以两年前映之你就在广原岭种桑养蚕时就料到,我会退到广原岭。”萧暥讶然道。
谢映之点头,“三千世界,归去来兮。”
萧暥:“你就不怕我悟不出来吗?”
或者跳错一个位置,不是从归来亭跳下去的。
其实当时萧暥往下跳崖时,也没有多少把握,只不过是赌一把谢映之的筹算和他自己的理解。
“小宇,你我心意相连,我相信你悟得出来。”谢映之微笑道,“之所以先前不告知你,因为这是我布下的一条后路,万不得已才会用到,而我本希望永远用不到它……”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声,“伏虎,可惜了。”
想到伏虎,萧暥心中恸然,哑声道:“阿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很可能中了风长离的血印之术。”
“血印之术?”
“血印之术乃以施术之人的血结印,用于引出人内心黑暗面的秘术。”
“阿季的心中,有黑暗面?”萧暥倒抽一口冷气。
他千防万防,魏瑄还是黑化了吗?
***
白马涧滚滚东流,波涛汹涌,奔向楚江。根本不可能捞起尸体。即使这样,皇帝仍在崖底搜寻了十几天,尤不肯放弃。
魏瑄每天失魂落魄般徘徊在涛涛山涧边。
“陛下,外面风大。”山崖下,山风刮起涧水如暴雨般浇下,青霜打着伞艰难地跟在魏瑄身后。
魏瑄的冕袍已经湿透,面色苍白,神容颓废,如痴如癫地孤立在风中,抬头仰望那万丈高崖。不时有树叶飘零而下。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他喃喃道,
三年前,他轻轻在他耳边道:“殿下,相信我吗?”
魏瑄心里没由来地有了底气,重重嗯了声。
寒夜里他轻笑了笑,“那么臣就要带着殿下赌一把了。”
说着他忽然低下头,双臂将魏瑄拢到了自己怀里,声音近乎温柔,“抱紧我。”
“抱紧我”……
皇帝落寞地喃喃自语,“为何不等朕……”
***
夜雨敲窗,黄龙城的一家客栈里,地上滚落着七八个酒坛。
阿迦罗背靠着长榻,喝得酩酊大醉。
“萧暥,来,我陪你,喝酒!”
他大笑着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灌下。烈酒入喉,仇恨就像柴薪上的火,焚尽一切般地熊熊燃烧。
“大单于,酒多伤身啊。”一只干枯的手捡起地上的酒坛,余先生尖利的声音刺入耳膜,“中原的皇帝害死了你的阏氏,大单于却在这里伤害自己的身体,这不但不能为阏氏报仇,更中了敌人的下怀啊!”
阿迦罗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射出孤狼般的光。
他一口干尽了坛中的酒,呯地一声,酒坛在墙角砸得粉碎。
第二天清早,大雨倾盆,阿迦罗率领他的十八勇士策马在山间奔驰。
他要回草原召集所有部落,发动倾国之战,到时候中原的大地上将燃尽烽火,每一寸土地都将在草原的铁蹄下呻.吟。
第485章 议娶
——喁稀団□
阴雨绵绵的天气,空气中有初夏的栀子花香。
魏西陵端坐在书案前,一边浏览这些日子积压下来的公文,一边听魏曦的汇报。
当他听到匠作坊今年的铠甲军械生产状况时,眉头不经意地蹙了蹙。
“漳侯说这个月梅雨连绵,工匠们多有懈怠,三千套铠甲,五千柄横刀,一万弩箭完成了不到一半,漳侯想将期限再宽裕到七八月间。”魏曦道。
魏西陵面色微沉,拖延到七八月,天气炎热,工匠们更为懈怠,转眼就是九月,今年怕是就完不成这批铠甲军械的生产,再拖延下去,明年的跨漠远征也要被搁置。
就在这时,管家吴坤在门外报道:“君侯,太夫人请你堂上说话。”
魏西陵点头:“知道了。”
又对魏曦道:“元熙,你先回去,军械铠甲之事我再想办法。”
***
懿德堂。
魏西陵进去的时候,方太夫人正和漳侯方胤说着话。漳侯不知道说了什么,哄得太夫人眉开眼笑,道:“西陵,我跟漳侯正说起你呢。”
方胤立即接话道:“西陵啊,你家宴上曾经说过等到九州一统就成婚,现在海内一统,天下平靖,你也该考虑婚事了。”
魏西陵点头,郑重道:“多谢漳侯关心,我已有心仪之人了。”
方胤蓦然怔了怔,不由问:“是哪家的闺秀?”
魏西陵道:“并非哪家闺秀,乃是与我同甘苦之人。”
方胤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西陵,你是君侯,娶妻并非个人之事,乃关乎到家族的兴盛,不能率性而为。”
他又转向太夫人:“姑母你看这……”
太夫人叹了口气,道:“西陵这孩子从小肩头就担子重,这些年江州的大小事务都是他一人决断,担子重,主意也大,既然他有了心仪之人,这婚姻之事,我们也不能强求。再说了,两家联姻,这曦儿不是已娶了娴儿。”
方胤道:“可若将来西陵有了孩子,这君侯的爵位又该谁来继承……”
言外之意,魏西陵如果和一个平民女子结婚,之后有了孩子,是这个出身低微的孩子继承公侯府,还是魏曦和方娴的孩子继承君侯之位?就难办了。势必会引起争端。
魏西陵道:“漳侯放心,自然是元熙继承爵位。”
方胤脸色更加难看,魏西陵这是决定把爵位传给魏曦了。
魏曦娶了方澈的姐姐方娴,使得方澈这一支在方氏家族中异军突起,很快方澈就担当了重任,眼看着就要继承方家的族长之位。这让他如何甘心?
可是再看自己的几个儿子,嫡子方宁面目被毁,庶长子方炀是个武夫,三子方姣虽然颇有头脑,但他们都是庶子,不可能和魏氏联姻。
他本来想再博一局,只要魏西陵娶了他的女儿,那么将来的孩子便是公侯府的继承人,没想到魏西陵竟然已经有了意中人,还不知道是哪家的平民小户。这让他如何咽下这口气。
他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下,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既然西陵已有钟情之人,老夫就祝你们早结连理了。”
漳侯走后,太夫人不无忧虑道:“西陵,你两次拒婚漳侯,他这是心有不甘啊,今后你需防着他些。”
魏西陵道:“太奶奶放心,江州不会乱。”
太夫人点头:“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
然后她站起身,魏西陵赶紧上前搀扶,太夫人握着他的手,慈和道:“西陵啊,你心悦之人是阿暥罢?”
***
“映之懂我!”萧暥这几天蹲在府中装死憋坏了。
菱粉糕甜爽可口,香喷喷的葱油烧饼仿佛让他闻到市井熙熙攘攘的味道。
他有好一阵没有出门了。
自从假死以后,他就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公侯府中,待得都快长蘑菇了。
三口两口就吃完了烧饼,谢映之笑盈盈地抬手,玉白的指尖揩去他嘴角的芝麻粒儿,道:“马车已经备好。”
“去哪里?”萧暥心中一动。
“白蘋洲。”
……!花间吗?喝酒听曲子,想想就很美。
“可是会不会被认出来?”他现在可是在装死期间。
“不会。”谢映之莞尔,随即跟随的童子拿来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
打开匣子,就见一套缀着珍珠的大红喜服。
大雍朝经历乱世,喜服的制式就比较简洁,没有繁缛的装饰,男女皆是上襦下裳,外罩大氅,只是新娘的大氅后摆稍长,委及地面。
萧暥愕然睁大眼睛:“这是做什么?”
“试试合不合身?”谢映之微笑道。
***
魏西陵微微一诧:“太奶奶已经知道了。”
太夫人语重心长道:“阿暥这孩子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以后你要好好待他。”
“是,太奶奶。”
“阿暥是不是还有什么顾忌?”太夫人忽然问,
魏西陵眉头微蹙,“他没有答应我的求亲,许是我做的不够好。”
太夫人拍了拍魏西陵的手,“我看呐,他是顾忌我这老太婆。”
魏西陵恍然。
“这样,我去跟他说。”
“不必劳烦太奶奶了。”魏西陵立即道,“我会和他解释清楚。”
“也好,你跟阿暥好好说说。”太夫人嘱咐道。
片刻后,内院。
魏西陵凝眉看着桌案上的信笺,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句话,表达的中心意思是我出去一趟嗷!
他随即看到桌案上的果盘,“有什么人来过么?”
吴坤道:“方才,谢先生来了。”
“怎不报我?”
“君侯正和漳侯说话,而且谢先生说他小坐片刻就走,不用打扰君侯。”
魏西陵眉头微蹙,不但是小坐片刻,还把人给拐走了。
***
江州水网密集,往来迎亲送嫁常常是驾彩船。
萧暥靠坐在车厢内,一身层层叠叠的大红婚服。
他不知道玄门用了什么办法偷梁换柱,他们为什么又要这样混上送嫁的彩船。
檀香马车穿过街巷,很快就到了白蘋洲渡口。
谢映之扶着萧暥下了马车,萧暥隔着红绸,朦胧间就见一条装饰奢华的彩船静静泊在水面,有船工正在往船上搬运一个个硕大的樟木箱子,看起来‘嫁妆’还不少。
他注意到这些船工个个脚步矫健,走路带风,有一股训练有素的劲道。
随即他听到谢映之轻轻地疑了声。
“怎么了?”
“这船的吃水很深,几乎及舷。”
萧暥心中咯噔一下。
送嫁的无非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沉?还是说这船上装的根本不是绫罗珠玉,而是什么更为沉重的东西?
“军械,粮草。”谢映之轻道。
萧暥心中暗暗一震,那么说,这艘船是在打着送嫁的幌子,把军械粮草偷运出港。
但这一船的军械粮草,他们要运到哪里去?
第486章 登岛
船行了大半日,入夜抵达一个浩瀚的大湖,茫茫地望不到边际,月光下烟波浩渺。湖心有大片的芦苇丛随着水波起伏。
彩船行入芦苇丛中,水道变得狭长而蜿蜒,靠得近时,几乎可以听到芦苇擦过船舷的哗哗声。
船在九曲回肠般的水道间穿梭。萧暥眼尖地发现,芦苇深处藏着一条条黑黢黢的影子,在月光下随着水波起伏。
再定睛一看,竟是一艘艘的艨艟战舰!
他心中不由一沉,这里不是江汉大营水师,那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正是我们此行要查清的。”谢映之静静道,“这些人是何身份?又是谁人在为他们提供补给?”
他话音刚落,船已行至码头,抬眼望去,夜幕中渐渐显露出起伏的山形轮廓,那是一片星罗棋布的岛屿。幽暗的山中有点点的火光分布其上。
随着水声哗哗,船行靠岸,芦苇丛中赫然显出一座辕门,萧暥定睛一看,竟是个布局俨然的水寨!
此水寨向南分为三座城门,都设有望楼岗哨,以艨艟战舰列为城郭,其间又分布有走舸来往穿梭,起伏有序,颇得水军排兵布阵之精妙。
萧暥不禁心中暗惊,不知是什么人在此间布下这军寨。
他正思忖着,船帘被掀起一角,水面的凉风穿入船舱,随着一道刚硬的声音:“岛主有请庄先生。”
谢映之站起身倏然抬手,萧暥立即会意,遂搭手在他腕上,移步下船。
迎接他们的是个精壮的汉子,阔面浓眉,一双眼睛目光炯炯。他身后跟着十几名全装束带的士兵,手按刀柄,杀气腾腾,丝毫不像迎亲的队伍。
萧暥搭着谢映之的手腕下了船,那汉子上前一步,看都不看萧暥,对谢映之道:“庄先生辛苦了。”然后一摆手,“验货!”
船工们忙碌地开始往下搬运箱子,在岸上一字排开,然后一口口打开给那汉子验看。
那汉子拔出刀,挑开上层的绫罗,赫然显露出森然的甲胄兵械。
“货验明了,可以见岛主了么?”谢映之道。
“等等。”那汉子忽然转头,面目不善地看向萧暥,
还没等萧暥反应,一道雪亮的弧光已经掠起。
锋利的刀风荡起红绸,划断了他鬓边几缕青丝,飘掠过冰削雪凝般的下颌和线条优美的唇。
萧暥夷然不动,连后退一步的举动都没有。
那汉子没想到他如此镇定,明显一愣,喉结略微起伏了下。随即阴郁地打量着萧暥。
“我们算是通过考验了吗?”谢映之淡淡道。
那汉子这才收刀入鞘,后退一步,粗鲁地一延手,“敝人刘渝,有请新夫人。”
***
红灯笼照着崎岖的山路,沿着山路向上,两边都是茂密的树丛,树丛里时不时隐现出点点灯火。萧暥眼前蒙着红绸,看不真切,心里猜度这约莫是分布的军寨。也不知道岛上藏兵多少,又是什么来头?
月光如霜,照在一片层层叠叠的屋檐上,走过高低错落的一段阶梯,他来到一座挂着红绸的屋子前。
这时,一扇门吱嘎地打开了,就听接引的侍女道:“还请新夫人在此稍等。”
随后侍女便恭敬地关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点着一对红烛,光线昏暗。
萧暥立刻脱了碍事的大氅,甩了红盖头,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屋子不大,装饰素朴,只有一幅简单的桌案、空无一物的案上积着薄薄的一层灰,案后置一坐具,又冷又硬,看起来是要让他在这里枯坐一夜了。
与其说这是个洞房,倒不如说是一个禁闭室。看来这个岛主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送嫁娶亲也完全就是个幌子。
困在这里,枯等天明不是萧暥的做派。
于是,他趁人不备,当机立断闪出了黑屋。
***
另一边,刘渝正招呼着士兵们将军械粮草等各种物资搬运上山,囤积于山上的仓库。
谢映之则闲闲看着,似不经意问道:“不知此间屯兵多少?此番的军粮够吃多久?”
“两千余人,都是水师精锐。”刘渝粗声粗气道,“主家客气,此番的黍米肉干够吃到秋末了。”
谢映之点头,又问,“有舰船多少?”
刘渝道:“水寨里有艨艟五十余艘,走舸三十余艘。”
“如此实力,我便放心了。”谢映之道,“那前番岛主答应我主家之事如何了?”
刘渝浓眉隆起:“永安城高墙深垒,魏西陵的江汉水军又有大型楼船战舰,我等艨艟虽然优势在于灵活,但是对战大型船舰就会有翻覆之险。岛主说了,如果主家能提供大型战舰,我等便能拿下永安。”
“这有何难?我倒是有个主意。”谢映之悠然打着折扇,道:“你们将艨艟战舰十条一组,首尾用铁链相连,不就能积小为大,在水中乘风破浪,再无翻覆之虞了。”
刘渝眼睛一亮,“铁索连舟?这倒是个办法,我这就报与岛主。”
“岛主新婚,正是洞房花烛之时,再说这么点小事,刘统领还做不了主吗?”谢映之微笑道,“事不宜迟。”
***
夏日岛上树丛茂盛,山路上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经过。于是萧暥干脆地弃了山路,钻进丛林里,一路往上攀爬,不知不觉就攀到了山顶。月光如银,惊涛拍岸,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断崖边,山顶上风很大,吹低伏草一片。再往上走是一片嶙峋的巨石,巨石间映出隐约的火光来。
萧暥轻步靠近,这才发现崖顶倾斜的巨石搭起了一个天然的屋檐,形成了一个避暑通风的石室。
室内幽暗阴凉,借着月光和暗如萤火的一豆灯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室正中的一张大案,案上铺开了一幅江州七十二郡的舆图。
萧暥一看就注意到了,这不是普通的舆图,图上详细地标注着各州郡的布防兵力。舆图旁边则赫然摆放着永安城的兵力布防图,江汉大营水师布防图等等,分类杂陈,均是各类的机密军事图纸,萧暥看得暗吸了口冷气,这些机密图纸是怎么被盗出来的?又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岛上的一间石屋里。还有,这个岛的主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他随即环顾四周,看到靠墙有一张粗粝的石床,石壁都生了青苔,床上整齐地叠着几件衣物。石床前则放置着一个简朴的木柜。
山顶洞人?萧暥心里正不着调地想着,回头就差点撞上什么东西。
再仔细一看,幽弱的灯光下,石壁间似悬荡着什么东西,晃晃悠悠地挂着,靠近了一股腥苦味扑鼻而来。
卧石尝胆?
萧暥不禁有点佩服了,看来住在这里的兄弟是个狠人。
他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又俯身打开床头的木柜,里面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和几封帛书。看来应该是往来的信笺。
他随即抽取一封,又擦亮了点火折查看。
只见信囊上书:平伯亲启——方胤谨呈
漳侯方胤?
萧暥心中一诧,正要拆看,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将帛书揣入怀中。
随后,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含磁的声音:“居然是位郎君?”
郎君是对花楼里从事某种特殊行业的男子的称呼。
萧暥霍然回头,就见一身材高拔的男人斜靠在石门前,阴郁中带着三分雄俊,正颇有意味地打量着他。
萧暥心中微微一震,这人莫非就是岛主?
而且,这个人他还认识!
第487章 沙蛇
虞非!
此人是豫州牧虞策的族弟,当年在大梁城郊的马球赛时,萧暥曾远远见过他一面。
半年前魏瑄假意结亲,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豫州,虞策兵败被俘,虞非率领残部的沙蛇退到了这里。
萧暥暗自庆幸,好在当年只是球场上的一面之缘,加上此刻他有易妆术加持,虞非应该认不出他。
果然虞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暥随口道:“子衿。”
“萧子衿?”虞非眸光一闪,随即颇有意味地打量着他,“潜龙局中的彩胜美人?”
草!萧暥心中微摔,没想到他萧子衿竟然已经名声在外了。
虞非眉头随即一凝,问:“潜龙局后,你不是跟了魏西陵么?”
萧暥反应极快,道:“君侯要联姻大族,就将我送到了白蘋洲。”
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魏西陵迟早是要成婚的,到时候他又何去何从?
他微微叹了口气,颇有点身若飘萍之感。
这念头只是一瞬间,就听虞非道:“既然你跟了我,必不会亏待你。”
萧暥:……啥?
他还没反应过来,虞非手中刀光一闪,烛火被齐齐切去。
一时间,山洞里月光如洗,倾泻在石床上,抬头就可以看到闪烁的星空。
“子衿,今夕洞房花烛,莫负良辰。”虞非收刀入鞘,抬手轻揽过他的腰。
萧暥穿着层层叠叠的嫁衣本来就热得炸毛,此人还要搂住他,滚滚滚!谁跟你在这里当山顶洞人!
他轻轻一个旋身避过,道:“岛主,你不是好此道之人。”
虞非也不生气,悠悠地收回手,慢条斯理道:“以前确实不好,但是一见你,方知流年枉付,想必魏将军也是如此罢?”
萧暥头大,这人没毛病罢?干嘛老是跟魏西陵比。
他这一念未转过,只觉得脚下一轻,一阵天旋地转,就被虞非托着腰身仰面躺在了石床上。
抬头望是星空下虞非棱角分明的脸,狭长的眼眸在幽暗中寒光流溢。
“告诉我。”他用整个胸膛压着他,低沉的嗓音萦绕在他耳畔:“你以往是怎么侍候魏西陵的?”
两人凑得很近,虞非下巴上的胡茬扎地萧暥脸颊又痛又麻,低磁的声音轰地他头晕,萧暥不耐烦地一把擒住他的手,利落地一个翻身,就跨坐在了虞非坚硬的腹肌上。
虞非猝不及防,一时懵了下:什么?魏西陵居然是在下面的?!
再看萧暥,眼梢飞挑,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又野又辣,顿时刺激得虞非血气上涌。
他强压着捉住他的冲动,耐着性子给他顺毛,“你嫁予我,今后便是岛主夫人。”
萧暥挑眉看了看悬挂在眼前的蛇胆,“卧石尝胆,你不会只想当个岛主。”
虞非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他坐起身,抬手拈起萧暥的下巴,“那就要看你想当什么了?君夫人够不够?”
萧暥顿时想起了他在书房里看到的永安城兵力布防图。
他撇开头,“你要发兵永安城?”
从水路上走,这里到永安不过只有一天的路程!
虞非阴郁地挽起嘴角,“我说过不会亏待你。魏西陵给不了你的,我都能给你。”
“永安城戒备森严,你们怎么夺?”萧暥话一出口就想起来了,他们有内应!
方胤。
永安城的兵力布防图很可能也是方胤交给他们的。
“是漳侯?”
“你怎么知道?”虞非眼睛一眯。
“漳侯和君侯有隙,我看得出来。”萧暥脑子转的飞快。
“哦?那你还看出什么?”虞非饶有兴趣问。
“漳侯不可信。”
“为何?”
“漳侯在江州掌财货商业,不涉兵事,他所提供的情报并不准确。且水上作战在于风向水势,如今入夏刮东南风,逆风行船,作战多有不利。”
“看不出你还懂水纹兵事,你让我越来越感兴趣了。”虞非低沉地一笑,猛地翻身压住了他,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潮热的气息中,萧暥微微后仰,感觉腰都要被勒断了。
这时,山洞中骤然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虞非惊抬头,只见一支火箭略过头顶的夜空,留下一道明亮的轨迹。
敌袭!
他顾不上再询问萧暥,疾步出了山洞,
山洞外夜风很大,他站在崖顶上往下眺望,只见远处黑沉沉的湖面上浮现出点点火光。是战舰群!
虞非心中一沉,果断道:“传令下去,备战!”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他一矮身进了山洞,对萧暥道:“子衿,你先去暂避一下,等我得胜回来。”
接着他果断下令道,“刘渝,你带几个人护送子衿到鳌鱼洞,余下之人,准备作战!”
第488章 求婚
萧暥没想到这么个小岛上还有这么险峻的山势。沿着一条陡峭的山路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就攀爬到了鳌鱼洞。
此处地形奇险,从鳌鱼洞探身往出去,正是一个山坳。两边峭壁如刃,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萧暥明白虞非为什么要刘渝守住这里了。扼守住这个险关,即使有千军万马也过不去。
洞并不大,只能容纳十来个人,里面堆放着滚木礌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香味。萧暥太熟悉这股味道了。是火龙油!
“夫人,外面危险,请移步洞中。”刘渝粗声粗气地一延手。
萧暥嘴角勾了勾。
刘渝只觉得一晃眼,还没反应过来,面前一道寒光掠起。
***
湖面上雾气缥缈,魏西陵按剑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月光下战袍如雪。在他身后,十多艘战舰组成一个楔形攻阵,劈波斩浪而来。
“分散迎敌!”虞非当即下令道。
虞非是老沙蛇了,战斗经验丰富。面对大型楼船战舰,最好采用狼群战术,分散游击,灵活机动,骚扰袭击对方。
可刚一下令,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的艨艟战舰以五艘一组,被用铁链钉在了一起!
“谁干的!?”虞非大惊道。
“刘统领下令的铁索连舟……”
虞非神色顿时猛沉,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但是现在再分开战船已经来不及了。
“传令,铁索连舟全线出击!”他只有硬着头皮道。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五排铁索船迎着波浪推进。试图包围魏西陵的旗舰。
魏西陵从容地一抬手,士兵立即放下两舷拍杆的绳索,一时间,数百块硕大的石块已经高高抛起,挟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翻翻滚滚地砸向敌舰。
由于虞非的战舰都被铁索相连,调头缓慢,躲避不及,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此战虞非大败。
“撤!退到鳌鱼洞去!”
***
山路崎岖,虞非带着数百败兵奔走在乱石丛中。
穿出丛林,眼前的山壁间出现一扇巨大的寨门。
“快开寨门!”一名士兵大声喊道。
但山顶上静悄悄的。
虞非立即感觉到蹊跷,当即道:“攻上去!”
他话音未落,咻咻咻——
一排排锋利的箭矢掠空而起,,交织成密集如蝗的箭雨冰冷地倾泄而下。
一时间山谷内惨叫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刘渝!竖子,竟敢叛我!”
此刻,刘渝已经被缚在洞中,口被塞着,只能怒目瞪着萧暥。
“滚木伺候!”萧暥断然道。
几名士兵将浸了火龙油的滚木点燃,推了下去。
“将军小心!”
山下,一名亲兵猛扑向虞非。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燃烧的滚木碾压过他的身体后,又重重撞翻了虞非。
当虞非挣扎着从硕大的滚木下爬出来,随即就觉得颈间一凉,寒光闪闪的刀尖勾起了他的下巴。
他不甘地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好看得让人牙痒的脸。
***
库房打开时,萧暥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虞非这耗子洞里竟然藏了那么多东西。
谢映之道:“此间有铠甲约两千副,横刀、长剑,弩.箭数量尚在统计。”
魏西陵凝眉,是何人暗中养匪?
“西陵,映之,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们看。”萧暥道。
走进虞非的石洞,魏西陵脸色渐沉。
只见桌案上铺着永安城、江汉大营水师布防图等等机要图纸。旁边还有各种作战方案的草稿。
“不自量力。”魏西陵冷冷评论。
“以永安城的布防,虞非这点兵力想要突袭得手,确是痴心妄想。他或有内应。”谢映之道。
“是漳侯。”萧暥掏出了方胤写给虞非的书信,“漳侯暗中克扣了备战的军械粮草,以蓄养私兵,这是证据。”
魏西陵接过来,只掠了一眼,便道:“这不是漳侯的笔迹。”
啥?萧暥一愣。
这下事情又复杂了,难道是有人冒充,故意陷害方胤?
“此事我会查清。”魏西陵默默将信收起,
随即他看向萧暥。就见他一身大红的喜服,衬得一张俊脸霞明玉映一般。
魏西陵剑眉微蹙,沉凝片刻道,“阿暥,你随我来一下。”
***
月光如霜,惊涛拍岸。
沿着草坡往上走,不多时就到了崖边。远处可以看到舰船上的点点火光随着水波起伏。
这里四下无人,只有江风吹起萧暥乌发间的红绳飘飘荡荡。
魏西陵凝视着他,沉默许久才迟疑地开口,“阿暥,这婚服,谢先生的?”
萧暥点头。
“你喜欢他?”
“喜欢。”萧暥脱口而出。
魏西陵容色骤寒。
萧暥这才发现说漏了,赶忙道:“我对映之只是知己的那种喜欢,西陵你不要误会啊!”
魏西陵眸色深沉:“那天你回决了我,是因为谢先生?”
“不是,西陵!”萧暥顾不得老脸了,急着解释道,“我对你和对映之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我喜欢映之,是喜欢他的性情,我喜欢你,是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白头到老,但你是君侯,你迟早要联姻的,我不想你因为我,让太奶奶为难!”
“阿暥,太奶奶已经知道了。”魏西陵沉声道。
啥?萧暥蓦然怔了怔。
魏西陵从怀中取出那串金玉手珠,“这是相思树上连理枝,千年化做金玉,太奶奶让巧匠将其制为手珠,作为你我定情之物。”
“西陵……”萧暥心潮翻涌,一时不知言语。
月光下,崖壁千仞,涛声拍岸。
魏西陵垂眸看着他一身嫁衣红霞,郑重道:“阿暥,你愿意与我结为连理么?”
***
漠北,月如钩
阿迦罗策马疾驰在连绵起伏的草原上,身后紧随着十八勇士。
而此刻的索格部大帐里,首领乌籍正神情严肃地坐在胡凳上,“大都尉叛变?不会吧?”
朝戈道:“左大都尉经不住风长离的蛊惑,想用秘术将我们北狄的勇士都变成怪物。”
“怪物?”乌籍闻言颇为不以为然,“我这辈子经历大小百余战,手中弯刀砍下的人头比小山还高,可就是没见过什么怪物,啊?哈哈”
他说着环顾帐中,其他人都面露戏谑之色。
乌籍似好言安慰道:“朝戈首领毕竟是姑娘家,是不是夜里没看清,把野狼棕熊当成怪物了?”
朝戈没有笑,她神容冷峻道:“纳珠,拿上来。”
紧接着就有一名女兵提着一个灰黑色的皮囊,里面像是装着什么跳动的活物。
乌籍笑道:“朝戈首领,这里面莫非是只野兔?”
朝戈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接过皮囊,抽去袋口的皮绳,然后拎住袋底就是一抖。
啪地一声,一截干枯的小臂落到了地上。
那五指刚刚着地,就如同蟹脚般灵活地爬行起来,一把抓住了站得最近的一名士兵的皮靴。
那手臂青筋突起,腐烂的肌肉散发出阵阵的恶臭,断口处还能清晰地看到凝固的血液,力度却非常之大。
“这,这什么东西?!”那士兵惊地脸都白了,拼命地踢打着那只手。
但那枯手如同鳄鱼的嘴,一旦咬住了也就不松开,并顺着皮靴往上爬去。
那士兵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拔出刀就劈砍了下去,将那枯手齐腕切掉。可尽管如此,那残余的五指依旧像毒蝎一样,就要钻进他的皮靴里,尖锐的指甲眼看就要割开他的小腿。
“小心!”朝戈利落地拔出弯刀,一剔一挑,那断手就被挑飞了出去。
随即她几步上前,一脚踩住那手掌,那五指尤在她脚下曲起指节,挣扎不休。在泥地上抠出五道深深的指印。
“这、这什么东西!?”那士兵摔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苍炎士兵。”朝戈面色严峻道,“风长离用秘术将普通的士兵炼制成这种苍炎兵,他们不知疼痛,不知疲惫,没有意识,即使砍下的手脚,依旧能抓挠袭击敌人。”
乌籍也看得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现在有多少人已经变成这种怪物了?”
朝戈道:“现在风长离已经控制了王庭,以及附近的蒲陆、车师、单桓三部共十几万人马,这些人都有可能变成苍炎!我这次来,就是想和首领商讨,在风长离将王庭部众们都变成苍炎之前合兵抵抗!”
乌籍面色凝重,思忖了片刻后,他又问道:“大单于有消息了吗?”
朝戈道:“已经派人去中原了,但目前还没有消息。”
乌籍当即变了脸色,为难道:“没有大单于的命令,我部不敢擅自出兵啊。”
朝戈闻言急了,道:“索格部和青羊部唇齿相连,若我们不联合起来与之对抗,迟早会被各个击破,吞吃蚕食,我们的战士和部众也会变成这种没有情感、不分是非的怪物。”
乌籍面露犹豫之色,“这样罢,给我五天,五天之内还没有大单于的消息,我就出兵与你们汇合!”
朝戈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条件了,只有道:“好,希望首领信守承诺。”
说罢,她将那枯手烧毁,掀开帐门,跃上马背。
“朝戈首领不休息一晚再走?”乌籍道。
“我要去丹林部。我在这里多耽搁一刻,就会有更多的勇士变成怪物!”说罢她一扬马鞭,紫骕骝如风驰电掣一般奔向茫茫暮色中。
第489章 大婚
良辰吉日,公侯府的懿德堂里张灯结彩,红烛高照。
由于萧暥已假死避世,婚礼只能低调秘密地举行。没有邀请宾朋,方澈为司礼,嘉宁公主则作为陪侍。
太夫人满头银发,高坐堂上,欣慰地看着嘉宁捧着红烛,引着一对新人入堂。
“阿暥、西陵,你们走到今天历尽坎坷,终成连理,太奶奶愿你们从此琴瑟和鸣,白首与共。”
萧暥和魏西陵互望一眼,前世今生,尽在不言之中。
当年,江陵渡口,决义而去,江风呼啸,卷起他鬓角发丝凌乱飞扬。
数年后,燕北苍原,千里驰援,漫天风雪,映出魏西陵银甲如霜。
却不料,飞鹰峡里,紫叶李下,落花如雪,一箭断恩义,素车白马出城去,从此,生难死易,后会无期。
萧暥望着魏西陵,仿佛又见他鬓染秋霜的孤独。三十年间,独守山河。
……
萧暥恍惚地抬起手,细细地理着魏西陵鬓角乌发,一时仿若梦中。
魏西陵静静握住了他的手,按在心口,郑重地为他戴上那串金玉连理珠。
前世已矣,今生共结连理,白首不离。
沃盥同牢之礼后,魏西陵亲手为萧暥斟上合卺酒。两人各执红线,交颈而饮。
一樽合卺酒,共饮两世情缘。
“行结发之礼。”方澈高声道。
两人从怀里取出锦囊里当年各自珍藏的一束发,用红绳细细绑在一起,寓意从此两人相互扶持,永不分离。
“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
这一拜,往事如烟,旧梦无痕。
“二拜高堂。”
太夫人坐在堂上,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
“夫妻对拜。”
萧暥与魏西陵各执红绳,前世今生,终于守得斯人归来。
大礼毕,入洞房。
……
那一夜,凤烛高照,春潮带雨,被翻红浪。
***
洛云山
栖云湖畔,泠泠琴声清悠而旷远,如松风入梦,似流水潺潺。
卫宛在竹下静立片刻,忍不住道,“映之,萧彦昭今日大婚,你却在这里抚琴?”
谢映之微笑:“小宇今日大婚,我遥寄祝福,不好么?”
“你跟他不是已经结契了么?”卫宛蹙眉道,“他怎么又与别人成婚。”
谢映之被他逗得大笑,“那师兄觉得我该如何?抢亲?”
“嗨!”卫宛急得一甩袖子,“就你这种不上心的态度,他才会跟别人走了!”
谢映之淡淡一笑:“我与他之缘,不在结发,而在相知,不在缱绻羡爱,而在流年不尽,山高水长。”
***
呯的一声,一只茶盏在案角砸得粉碎。
“逆子!”方胤气得发抖,“备战的军械粮草你也敢私吞?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方姣微微一怔,“魏西陵已经查到父亲了?”
方胤没好气道:“他革除了我长史的职权,让我回家养老,你哥哥方炀也被调到岭南剿匪。”
方姣闻言眉头一皱,阴声道,“虞非太没用了,白费了我这些粮食。”
“你还勾结虞非?”方胤一听脸色骤变,“你想做什么?造反吗?”
“魏西陵又不是君王,我造的谁的反?”方姣辩解道,“父亲看不出来吗?皇帝和魏西陵之间有嫌隙,就算我们真的占领了永安城,坐了江州之主,皇帝也会默认。”
“你以为区区虞非手底下这数千沙蛇,就能拿下永安城吗?”方胤气得眼袋乱颤。
“不试试怎么知道。”方姣道。
“你想把我们整个方家都搭进去吗?到时候连姑母都保不住你!”方胤气急,
“信是我写的,私兵也是我蓄养的,军械物资也是我扣下的,魏西陵要查,查不到父亲头上。”
“你!”方胤气得一阵晕眩,连忙抚案。
“父亲!”方姣赶忙上前搀扶,缓了神色,好言劝道,“父亲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魏旷是铁了心要扶持方澈当族长了。难道父亲就甘心吗?”
“那也有别的办法。”方胤重重地咳道。
“还有什么办法?”方姣撇嘴道:“父亲三番两次低声下气地求他联姻,他可为所动?”
方胤按着胸口,胸腔里呼呼地喘着气,“你真是比你兄长的胆子还要大!你想怎么样?除掉他?”
“也不是不可行。”方姣阴郁道。
“逆子!你想害死我吗?”方胤抄起案上的书卷就向方姣抽去。
方姣不避不让挨了这一记,道:“父亲,以魏旷之能,必然已经知道我们所图,现在他隐而不发,仅仅是削了父亲的权,无非是顾忌太奶奶。怕她老人家伤心。但太奶奶已是耄耋之年,早晚有一日是要驾鹤西去的,到时候,魏旷跟我们秋后算账,父亲该当如何?”
方胤脸色铁青,握着书卷的手微微颤抖着。
“眼下却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方姣道,“若把握得好,我们就可以彻底翻盘。”
“什么机会?”方胤皱眉问。
“魏旷新婚,按照习俗婚后三天就要去新婚妻子家拜门,届时魏旷陪伴娇妻,一定疏于防范……”
方胤脸色骤变,“你想要做什么?”
***
长乐宫
大殿被帷幔纱幕遮蔽地犹如深夜。只有风吹荡起帘角偶尔漏进一线微弱的天光。
地上点着九百盏鲸油灯组成的招魂大阵。魏瑄日夜坐在阵中,不束髻,无冠冕,而是一身素衣,黑发垂地,四周铺满了招魂的诗文。
然而十几天过去了,了无音讯。他换了好几组法阵,无论哪里都招不到哪怕一丝游魂。
大殿前的广场上,聚集着大批方士术士,皆念念有词。
墨辞侧身穿过其间,觉得这里不像皇宫,倒像是个道观庙宇。
“陛下这是打算出家了?”一进宫门,墨辞就问道。
“朕这样的人,恐怕神佛不收。”
皇帝坐在大阵中央,乌黑的长发如乱云垂地,遮蔽了眉眼,只露出刀削般的下颌,他漠然道,“朝臣们让你来的?”
“陛下辍朝半月有余,臣工们担心陛下的情况。”
“他们是不是以为朕已经疯魔了。”
“陛下以为呢?”
“朕清醒得很。” 皇帝站起身,漆黑的袍服逶迤落地,隐隐露出苍白清瘦的脚踝。
他赤足走过灯烛丛中,手指轻轻一弹,指风掠过,覆盖在巨大屏风上的绸布倏然落地。显露出一幅恢弘的山川地貌图。
墨辞蓦然一怔:“西域三十六国图?”
再仔细看,这舆图颇为详尽,山川、地貌、河流、村镇城郭都一一标注,其绘制的细致程度,竟然不输谢映之。
“这些日子,朕召见那些方士、行者,你以为朕只是问鬼神之道吗?在他们的参详下,朕绘制了这张西域舆图。”
“陛下想通商西域?”墨辞搞不清皇帝在想什么了。
“商道可行最好,若不可行,便行兵道。”
“远征西域?”墨辞蓦然一怔,“陛下怎么突然想征伐西域了?”
难道皇帝这段时间,一边设坛招魂,沉溺于伤痛中,一边想的竟是征伐之事。他有些跟不上魏瑄的思路了。
“朕听说在沙漠戈壁深处之大夏国故地,其中有太墟宫,可以让时间倒转,逝者重生。”
墨辞恍然,皇帝招魂无果,想要到苍冥故地寻找使萧暥重生之法。
“陛下要寻找太墟宫,臣自带几名弟子前往即可,不必大动兵戈,行征伐灭国之战罢。”
“出使西域,景皇帝等了多少年?”魏瑄不耐烦道,“从太初三年,他派了张谦率使团前往西域,到元光五年,整整十三年,才等到他们回来。”
“张谦被扣在了温宿几年,后又被北狄人劫持,所以误了行程。”墨辞道。
“朕等不了那么久。”魏瑄目光幽沉,“此番远征,沿途各国,顺则存,逆则亡。”
“陛下真的要为寻找一座传说中的宫殿,发动一场灭国之战吗?”
“如何不可?”皇帝神色顿时猛沉,
“如今我大雍朝海内一统、国力鼎盛,如高飞的雄鹰冲霄直上!”他一拂广袖勃然道,大步流星地走出翻飞的帐幔,“怎么?连区区一个西域都征服不了吗?!”
烛火明灭间,墨辞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帝突如其来的怒火,如天威难料。
“打通西域三十六国,也可以在战略上对北狄漠北部落形成孤立。朕意已决,太傅去准备罢。”
***
漠北,青羊部营地
朝戈风尘仆仆地策马奔入大营,刚一跳下马背,就急问道:“舅舅,这几日有没有首领率军前来汇合?”
萨力满长叹了口气,“各部只是派了信使前来表示联合的意愿,提到出兵,都是语焉不详。”
朝戈眉头紧皱,她知道此次情势严峻,若不能及时得到各部首领的支援,光靠他们是根本没法阻挡苍炎军的进攻的。
“孩子,辛苦你了,看来,我们只有等大单于回来了。”萨力满忧虑道。
他话音未落,远处一股烟尘扬起,一骑如飞奔进大营,报信的骑兵还来不及勒住马,就在马背上急报道:“报——十里外发现敌军!”
萨力满与朝戈神色皆是一紧,随即登上附近的高坡。
只见茫茫夜幕下,腥风扑鼻,赤红的铠甲如同燎原的烈火,铺天盖地地向前涌来。
苍炎军!
片刻后,朝戈站在青羊部营地的阵前,眼前的景象让她无法置信。夜幕下面目狰狞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他们眼睛暴突,肌肉外翻,口中流淌着令人作呕的黏液,浓郁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
青羊部的战士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知所措,手中的武器颤抖不已。连萨力满都惊地说不出话来。朝戈深知,如果他们不能抵挡住这一波攻击,整个部落将陷入灭顶之灾。
朝戈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高声喝道:“勇士们,这些东西曾经也是人,只是被秘术变成了这样!它们也不是杀不死的怪物!随我杀了它们,保护我们的家人!冲!”
朝戈的话语激起了战士们的勇气。一时间,金属撞击声、铁蹄破空声、箭矢呼啸声交织成一片。
两支军队就像洪流般狠狠撞击在一起,转瞬间漫天血雾飞扬。
一名士兵一刀大力横扫,将一名苍炎兵齐腰削去,谁料长刀余势未消,那名苍炎的上半截身躯乍然暴起,如饿虎般猛扑上来,铁钳般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士兵大惊,用刀疯狂地捅向苍炎的胸口,刹那间那苍炎的胸部已变得血肉模糊,但它仍然怒目圆睁,双手紧紧勒住那士兵的咽喉不松,鲜红的血液从他裂开的眼角流淌下来,满面狰狞,如同恶鬼。
一名苍炎兵腹部插着把断裂的长刀,一截肠子拖挂在外,血红的双眼中尤自闪烁着凶猛的光芒,仿佛野兽一般。这让与之对敌的北狄士兵心胆俱寒,这到底是些什么怪物!就在他扭头想要逃之时。被那苍炎兵一刀砍下了头颅……
这场血腥的战斗让北狄士兵们心胆俱寒。他们面对着这些看似无法被杀死的苍炎兵,不禁感到绝望和无力。
大风席卷着满天的阵雨,猛烈地击打着朝戈冰冷的面庞,她的内心与这雨夜一般透凉。这些苍炎军竟如此强横,不畏伤痛,不知疲倦地撕咬着任何一个活人。
***
索格部
入夜,乌籍高坐帐中,身边众将领分列两旁,肃立于席,大帐中气氛凝重。
“报——左大都尉率两千苍炎军猛攻青羊部营地!”
“再探。”乌籍道。
这时,一名部将忍不住道:“首领,我部与青羊部毗邻,唇亡齿寒,如果青羊部被赫连因歼灭,接下来可就要轮到我部了。首领真的就不去驰援吗?”
“驰援?让本首领和那些怪物作战?”乌籍阴声道。
他探听到,除了违抗赫连因命令的蒲陆部首领巴林被变成了苍炎,其他已投降的车师、单桓两部,首领和大将们都安然无恙,赫连因只是将他们的军队变成苍炎军。
他要静观其变,坐看青羊部集举部之力和苍炎军血战,如果他们赢了,说明苍炎军战力不过如此,他就和青羊部联合,共抗苍炎。
但是,如果青羊部输了,那么草原上就再没有青羊部了,他不仅可以吞了青羊部的妇孺牲口,同时,投降风长离,成为青羊索格两部的首领。即便自己麾下的军队会被变成苍炎,那又如何,这只会让他的军力变得更强罢了。
乌籍正打着如意算盘着,就在这时,帐门被掀起,一名士兵进来报:“报——首领,大单于来了。”
“什么?”乌籍一惊。
这么快?大单于不是在中原么?
他略一思忖,道:“你们几个埋伏帐中,听我号令!”
“是!”
第490章 还乡
乌籍热情地迎出大帐,“大单于亲来我部,真是意外之喜啊!”
说话间他的目光却带着几分狡黠:“不知大单于此次光临,有何要事?”
阿迦罗道:“乌籍首领,现在苍炎军正猛攻青羊部,我想调三千军队随我击退苍炎。”
乌籍眼珠一转:“这个是自然的,大单于先进帐,我们研究一下具体的战术。”
“好。”阿迦罗说罢大步跨入大帐,随后乌籍也跟着进入,指示亲兵将帐门拉上。
大案上铺着一张羊皮地图,乌籍装模作样地讨论兵力部署和作战方略,眼看着半个时辰都要过去了。
阿迦罗道:“战术已定,首领请即刻出兵。”
乌籍阴笑道:“大单于莫急,倘若这次我部击退苍炎,能有什么奖赏?”
“奖赏?”阿迦罗从地图上抬起头看向他。
“大单于加封我为左贤王,再赐予我五千头牛羊。” 乌籍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阿迦罗琥珀色的眼瞳微微眯起:“王庭沦陷,并没有那么多牛羊给你。”
“青羊部日逐部有啊。”乌籍嘿声道,“让我当三部的首领,我就出兵相助,大单于你看……”
他话音未落,颈项间一道雪亮的弧光掠过,一飚鲜血当即溅落在羊皮地图上。
阿迦罗站在原地,手中的短刀闪耀着寒光,他出刀之快,犹如闪电划破夜空,四周埋伏的亲卫都来不及拔刀,眨眼之间,乌籍首领已经倒在地上。
帐中的亲卫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拔出弯刀,但阿迦罗速度更快,只见帐内刀光闪烁,血光四溅,顷刻间帐内已是尸横遍地。
阿迦罗冷冷地扫了一眼倒地的乌籍,一刀砍下其头颅,提在手中出了大帐,对闻讯聚集过来的部众大声道:“乌籍意图谋刺本单于,已被正法,余者不咎!”
***
旷野上风雨交加。
朝戈望着排山倒海般涌来的苍炎士兵,眼中终于流露出了英雄末路的绝望。
赫连因举起长刀,正要下达最后格杀的命令,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破空声响起,一支火箭拖着长长的焰光掠过长空。
赫连因惊抬头,就见远处的山坡上火光闪烁,杀声盈耳。
“援军!”“是援军到了!”
朝戈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只见阿迦罗一马当先,率军冲入战场。
他一身皮甲,手持弯刀,琥珀色的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杀机,足以劈波斩浪的力量瞬息间汇聚于双臂之间,沉重的厚背弯刀在手中游刃有余,如同疾风呼啸般在空中挥舞出一道明亮的轨迹,朝着一群迎面而来的苍炎士兵飞斩而下。
当地一声金铁交鸣的清响。
一名苍炎小头目举剑迎击,与阿迦罗的弯刀迎面相撞。
刹那间火花飞溅,巨剑竟被大力被反弹回来,那苍炎头目还来不及反应,阿迦罗的弯刀已经旋斩而至,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劈开了他的头盔。
在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中,他眼睛暴突,鲜血与碎骨横飞,洒满了战场。
“呯——” 紧接着,阿迦罗手中的厚背弯刀又以疾风骤雨之势接连劈开了几名苍炎士兵的胸膛,巨大的力量横空倒灌而来,这几名士兵从马背上被抛飞出去,翻滚着撞倒了一片苍炎军,苍炎军密集的战阵竟然被生生撕裂出了一道缺口!
“大单于……” 赫连因看得心惊胆战,他知道阿迦罗勇,但没想到这么勇!
紧接着阿迦罗以数百铁骑形成锐利的楔形冲阵,他自己为刀尖,将苍炎军阵生生剖开,转瞬之间,距离赫连因所在的中军竟只剩下数十步之遥!
赫连因惊得面无人色,正要调转马头,一道锋利的白光旋斩而至,
“赫连因,休走!” 阿迦罗凌空掷出弯刀。
锋利的弯刀化作一道弧光,在赫连因脖颈间轻轻一掠,他一颗头颅就滚落了马下。
阿迦罗一刀斩了赫连因,又拔出腰间短刃,在苍炎军中几进几出,所向披靡。
此战歼苍炎军两千余人,斩首赫连因。
战后,阿迦罗合并日逐、青羊、索格三部,并发出单于金令,召集余下部落前来青羊部汇合。
***
楚州
推开虚掩的柴门,一道阳光照进古旧的屋子里。屋子里弥漫着岁月的气息,尘埃在阳光下飘散。一张破旧的木床占据了房间的一角。
斑驳的墙壁边摆放着一张古朴的木桌,桌上有一盏油灯。
萧暥走进屋子,这是他小时候居住过的地方。回忆如海潮拍岸,层层翻卷上来……
按照江州的习俗,新婚后要回娘家一趟。萧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转念一想,忽然想去小时候居住的地方看看。魏西陵便放下手头的事务陪他来了。
“大个子他们都已经在镇上定居了,这屋子就空置下来。”魏西陵道。
当年萧暥跟随他去公侯府,他的小伙伴们,大个子,小六,小八等人就被安顿住到了镇上。
屋顶漏了,露出一角天空。
“西陵,我没骗你罢,这里晚上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星星。”萧暥笑道。
魏西陵仰头看了看屋顶,“嗯。”
然后径直走到屋后去打水,井水甘甜可口,他将镇上采买来的瓜果浸在里头。
“西陵,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口井?”萧暥奇道。他怎么好像对这里熟门熟路似的。
就在这时,柴门吱嘎一声开了。
一个面目憨实的汉子探进半个身子,看到萧暥明显一愣,犹疑着道,“阿晏?!”
那是一张质朴的脸,晒得黝黑,阔面方颐。
萧暥蓦然一怔,不可思议道:“大个子?”
那汉子的目光顿时亮起来了,激动道,“果然是阿晏回来了!”
“你是吕荣。”魏西陵道。
大个子吕荣立即反应过来,“草民拜见君侯。”
“不必多礼。”魏西陵道,“这些年你一直在修护着这里?”
吕荣道:“回君侯话,草民也不知道阿晏哪天会再回来,想着留着这屋子,就时不时来打扫一下。”
魏西陵点头,看向萧暥。
萧暥急切问,“大个子,这些年你还好吧?小六,小八他们都好吧?”。
“我挺好的,在镇上开了个客栈,这些年托君侯的照拂,小六,小八他们也都搬到了镇上,日子过得挺好。 ”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想当年年少无知,还冲撞了君侯。”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魏西陵爽然道。
“什么什么?你们还打过?”萧暥好事之心顿起。
十七年前……
“你要带走阿晏!?”吕荣勃然道。
“我会照顾好他。”魏西陵道。
“照顾好他?你知道阿晏平时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吕荣怒目道。
“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我想知道他的一些习惯和喜好,以及我答应他,会安顿好你们。今天来也是……”
魏西陵很少说那么多话,可他这次话没都说完,就听呯的一声,吕荣一拳砸在桌上,横眉怒目道:“我们再穷也不会卖阿晏的!”
魏西陵向来不喜跟人争执,闻言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道:“我改日再来。”
“站住!”吕荣被他冷然的态度激怒了,几步上前,一把就揪住魏西陵的袍服。
“你们这些贵公子,觉得阿晏有趣就要带走他,阿晏不是谁的玩物!”
“我会视他如弟。”魏西陵道,说着眉头一蹙,“松手。”
可吕荣哪里肯松开,他不依不饶道:“你不把阿晏送回来,今天就别想走出这扇门!”
……
“所以你们就打起来了?”萧暥好奇道。
吕荣挠头憨笑,“我哪里是对手?”
“是君侯手下留情了。”
魏西陵道:“你们也没有以众欺寡。”
吕荣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就我们几个,一起上也不是君侯的对手。”
萧暥恍然:“所以西陵你早就来过这里了?”
魏西陵点头。
吕荣道:“君侯,哦,那时还是少将军,在这里待了大半天,仔细询问了你的习惯喜好,我才相信,他是真的要照顾好你。”
萧暥这才恍然,难怪他跟魏西陵回府后,府里的厨子做菜偏甜,屋子里到处摆放着零嘴糕点,抽屉里有弹弓陀螺等玩意,晚上彻夜点着灯烛,因为他去了陌生的地方会怕黑……
他看向魏西陵,原来那人早就知道他的习惯偏好。魏西陵从小就了解他,护着他,信任他,他不由默默握住魏西陵骨节分明的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脆生生的童声:“阿爷。”
“大个子,你当爹了?!”萧暥惊喜道。
吕荣挠着头,“翎儿的爷娘没了,我收养的他。”
“翎儿,快进来,叫叔叔。”
翎儿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叔叔。
老屋陈旧,不便居住,吕荣就邀他们住在了自己家里。
屋后的菜地里种着瓜藤、豆角、莴苣。傍晚,萧暥和魏西陵并肩走在绿意盎然的菜地里,晚风拂过,吹动衣袂。田园生活的宁静让萧暥忘记了曾经的恶战,曾经的铁马冰河。
这一住就是数日,很快就又到了沐兰会。最近的一处市集就在庆春县。
入夜,街道两边店铺前的灯笼高高挂起,弥漫着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青石路面。街道上,各色摊位纷繁错落,摆满了琳琅的货物。
为了避人耳目,萧暥戴着幕篱,牵着翎儿,和魏西陵站在一起,就像一家三口。
萧暥也没办法,他这个人特别招小孩子欢喜,才几天,翎儿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花灯。”翎儿踮起脚尖。
魏西陵弯腰抱起翎儿,他身材颀长,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翎儿高兴地拽着花灯长长的流苏,一张小脸照得通红。
就在这时,长街那头忽然传来了哒哒马蹄声。
紧接着,一片惊呼声响起。
他们抬眼望去,就见一匹受惊的马拉着一部马车,横冲直撞地穿入了街市。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激起一片尘土。车厢疯狂地摇晃,车轮飞速旋转,擦出一道道火花。
来往的游人见状纷纷四散逃跑,摊贩急忙抱起货物,尖叫声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混乱中,魏西陵将翎儿交给萧暥,“阿暥,在此等我。”
说罢,他疾步上前,迎着狂奔而来的马车,敏捷地一偏身,矫健地跃上了马背,操起缰绳,用力一抽马鞭,就调转了马头。
另一边,萧暥抱着翎儿,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忽然感到身后一寒,一柄冰冷的刀刃抵在了腰间。
他抱着孩子一时腾不开手,就听一道低哑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夫人请移步。”
不远处,沿街的一座茶楼的二层,轩窗开着。
方姣站在窗前,摸着下巴不无嘲讽道,“没想到罢,魏旷和他的小狐精孩子都生了,父亲还在做联姻的美梦。”
他身后的阴影里,方炀吸了口冷气道:“我们挟持了君夫人,若让君侯知道……”
“怎么?大哥怕了。”方姣轻描淡写道,“我赌魏旷为了这小狐精,会就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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