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告密

    街上的火光人影渐渐地远去,进入了一条偏僻的巷子,两边都是店铺的后仓,没什么人来往。

    萧暥牵着翎儿,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一边细听身后的动静。

    脚步沉稳有力,应该是练家子。听脚步声,有三人,一人在前,两人跟在后方。

    如果没有埋伏,这几人他对付得了。

    他正思忖着,就听身后的汉子粗声道:“夫人,请上车。”

    萧暥抬头就见巷子深处停了一辆马车。

    他弯下腰,抱起翎儿,轻声道:“翎儿乖,上马车去。”

    翎儿听话地爬上马车。

    借着这个机会他悄悄地从地上抓起一枚石子。

    “夫人也请上车”一条汉子跨上前一步,做势就要挟住他。

    可他还没有碰到萧暥,就见萧暥眼梢微微一挑,目光流转间看得人心中一荡。

    他还没反应过来。萧暥手指一弹,掌中石子已如流星疾火,直射那汉子面门。

    那汉子顿时大惊失色,一个铁板桥向后一仰,险险避过,才要起身,忽觉腰间一轻,佩刀已经锵然出鞘,落在了萧暥手中。

    “小心!”后面的汉子大叫一声,挥刀劈向萧暥后背。

    萧暥不管后背的刀风,一刀轻轻荡过那汉子咽喉,同时凌空跃起,又反手一刀削去,鲜血激溅。

    “叔叔~”翎儿听到动静,拉开车帘,摇摇晃晃地要下车。

    另一条大汉一见,眼中凶光乍现,提刀就要扑向翎儿。

    但萧暥的身法更快,宛如夜空中翻飞的雨燕,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转眼已掠至翎儿面前。一道新月般的弧光掠起,那大汉只觉得一股冷透全身的寒意自左肩涌入,透后背而出。

    与此同时,萧暥利落地翻手将幕篱一挡,遮住了翎儿的视线。

    月光下,一蓬鲜血激溅而起染红了雪白的幕篱。

    只片刻,地上已躺着三具尸体。

    萧暥抱起翎儿,正要往外走去。这时,长巷那头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

    不妙,对方还有人?

    紧接着,月光下的深巷里,无数森寒的箭镞指向了他们。

    方炀从人墙后走出来,扬声道:“君夫人,末将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和小公子……”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月光下一双流光逼人的眼睛。

    “萧暥?!”

    方炀顿时退了半步,愕然看着他,“你、你个乱臣贼子,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随即他又想起什么,君夫人?娇妻?还有个孩子?

    “不可能,君侯怎么可能跟你……” 他一时错乱了,大声道:“拿下他!带回去拷问!”

    霎时间,数十柄锋利的横刀出鞘。森寒的刀光映亮了夜空,向萧暥包围上来。

    萧暥此刻抱着孩子,要跟正规军打,没什么胜算。得想个办法,至少保证翎儿的安全。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一道冷峻的声音越众而出,“卸刀!”

    那声音并不响,却低沉有力,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刹那间,所有士兵齐齐收刀。

    “君侯!?”方炀转身,就见魏西陵面若寒霜疾步而来,按剑的手骨节突起。

    方炀当场腿一软,单膝跪地道,“君侯,末将只想拿下这罪臣萧暥,并无异心!”

    “他是我护的人。”魏西陵的声音不响,但字字清晰,“谁敢动他。”

    方炀脑子里轰然一响,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拿下。”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方炀押下。

    临街的一扇窗悄然关闭。

    方姣背靠着窗户,脸色惨白,心脏呯呯直跳。

    ***

    大帐里,风长离正坐在案前在独自对弈。

    深夜,帐门悄悄掀开,贺紫湄端着茶轻移莲步进来,她走到案前,搁下茶盏,欠身低声道:“主君,赫连因死了。他带去的两千苍炎也全军覆没。”

    “看来阿迦罗回来了。”风长离淡淡道,“好。”

    贺紫湄一愣,不解道:“主君,敌军实力增强,好什么?”

    风长离悠然道:“赫连因惧怕阿迦罗,只要阿迦罗现身,别说我只给他两千苍炎,就是给他两万,他也打不赢,如今赫连因死了,呼延钺便成为苍炎军的统领。很好。”

    “但是阿迦罗归来,收拢了漠北五部,我们的手中却只有三部兵马,这一战于我们不利啊!”

    “普通人的战力不能与苍炎相比,此战之败,完全是因为赫连因临阵脱逃。而且,谁说我们要与阿迦罗决战了?”风长离轻轻一笑,摇首道:“我们退兵。”

    “退兵?”贺紫湄蓦然怔了怔,更为不解:“要退去哪里?”

    风长离拿起案头的羽扇,在手中悠悠摇道,“我们去西域。”

    “可阿迦罗不会追击过来吗?”

    “不会。”风长离笃定道,“萧暥坠崖,阿迦罗现在的眼中只有仇恨,他急于复仇,只要我们把他的兄弟栾琪放了,退兵而去,他便顾不得和我们决战。中原的万里江山才是他的目标。而且……”

    说着风长离站起身道:“况且,苍炎军的训练还需要时间,我也要等一个机会。”

    ***

    方姣跟在曾贤身后趋步走着。满目所见,恢弘的宫室,连天的殿宇,铺天盖地般地向他压来,更让他心中忐忑不安。

    沐兰会那件事之后,他不敢继续留在江州,便逃到了大梁。他要见皇帝,用手中仅有的一点筹码博一条出路。

    大殿里幽暗寂静,金砖地面光可鉴人,烛火的倒影如粼粼水波,他小心翼翼地踏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来之前他已经听过不少关于皇帝的传闻。

    传说皇帝修秘术入魔,喜怒无常,杀伐随意,心思更是不可捉摸。他不知道他这一次告密会有什么结果,又能得到什么?

    就在他心中盘算不定时,一道幽冷的声音从殿后飘来,“就是你有机要禀报朕?”

    方姣打了个激灵,赶忙叩首道,“陛下万寿金安。”

    “金安?朕当年在江州时,承蒙你父兄关照,可不怎么安。”魏瑄淡淡道。

    方姣赶紧匍匐在地道:“草民父亲愚鲁,兄长蠢笨,冒犯了天颜,如今父亲被革职剥爵,两个兄长,一个下狱,一个面貌被毁,都已经遭到了惩处……”

    “行了。”魏瑄不耐烦地打断道,“朕不是来听你诉惨的,说罢,你有什么机要禀报朕。”

    方姣赶紧膝行上前几步,抬起头,正对上皇帝居高临下的眼神,心中不禁一个寒颤。

    只见一双幽沉暗昧的眼睛映着苍白如玉的脸颊,俊美的容颜犹如午夜里盛开在黄泉彼岸的花,诡丽凄艳。

    “怎么,见到朕,不会说话了?”魏瑄蹙眉道。

    方姣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叩拜:“回禀陛下,草民慑于陛下天威,一时忘言,陛下恕罪。”

    “恭维的话就不用说了,你有何机要?”

    方姣低头道:“草民见到了罪臣萧暥。”

    什么!魏瑄心中猛然一震,霍地站起身:“谁?”

    方姣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低哑道:“萧暥他没有死,他潜逃到了江州。”

    皇帝神色猛沉,“你若敢欺君,朕决不轻饶!”

    “草民亲眼所见,萧暥还杀了草民派去追捕他的士兵。”

    魏瑄幽沉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眼中浓重的黑暗一扫而空,脸上千年的冰封崩然碎裂。

    他喜不自胜来回踱步,喃喃道:“他还活着?他果真还活着!”

    方姣一时不知皇帝是喜是怒,试探道:“萧暥大逆不道,陛下不怪罪?”

    魏瑄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肃容道:“萧暥潜逃江州,朕要亲自惩处他,他现在哪里?”

    方姣道:“他藏在了公侯府里,君侯保下了他。”

    “皇叔?”魏瑄目光微微一凝。

    “君侯不仅包庇窝藏罪臣萧暥,他们两个还……”方姣颇为不齿,“还成了婚。”!

    魏瑄顿时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勃然色变道:“你敢欺君!”

    “草民不敢!”方姣吓得匍匐在地,颤声道,“沐兰会时,草民亲眼看到君侯陪萧暥一起逛街,还带着一个孩子。”

    寂静的宫殿里,灯烛默默燃烧着,映着皇帝脸色如被冰霜。

    刻骨销魂的痛如利刃剖心,嫉妒幽愤烧毁了他。

    魏瑄的声音也如料峭的寒冰,“你从头说来,你说的每一个字,朕都会让绣衣卫查实,你若有半字诳语,朕诛你九族。”

    方姣吓得缩紧了身子,道:“草民不敢欺瞒陛下,草民的父亲因为一些政事和君侯有隙,想趁着君侯大婚后,前往君夫人家拜门之际,请君夫人从中调和,因此草民派人暗中跟随了君夫人,却不料被草民撞见君夫人居然是罪臣萧暥!”

    “君侯窝藏罪臣,草民不敢隐瞒,所以千里迢迢来报告陛下。”他一边说一边隐去自己绑架萧暥的意图,一边暗暗观察着皇帝的举止。

    就见皇帝垂下的手骨格突起,骨节隐隐泛着青白色,估计已是怒极。

    方姣见状,添油加醋道:“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狐媚手法,迷住了君侯,竟娶了他当君夫人。”

    “想那萧暥生得那般模样,天性魅惑,专擅勾人……”

    他话音未落,忽见皇帝手一扬,一道黑雾腾空而起,如巨蟒般将他卷到半空,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漫天血雨中,内脏碎肉横飞。

    青霜闻讯急忙赶至殿门前,只见金石地上洒落一片四分五裂的断肢残骸。

    他惊愕道:“陛下?”

    魏瑄面无表情地踏过血迹斑斑的地面,漆黑幽沉的双眸深不见底,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传诏,朕要巡幸江州!”

    第492章 迎战

    日色西沉,暑气未消,夕阳斜照着永安城熙攘的街巷。

    从楚州回来之后,魏西陵一方面拔除了方炀在军中的所有势力,软禁了方胤,同时调查方姣的去向。

    另一方面,在方胤彻底交出江州的财政之权后,没有了阻碍,备战也快速推进起来。

    公侯府,书房里,魏西陵神色深沉,正凝目看着舆图。

    谢映之轻摇折扇道:“拿下西域三十六国,就能对漠北形成包围之势,战略上说,陛下这一步并没有错,只是……”

    “只是左奔为统帅,不大靠谱。”萧暥道,这人飞扬跋扈,勇猛有余,头脑不足。

    魏西陵点头,看向谢映之:“听说墨子言是军师?”

    谢映之道:“陛下让子言前往西域,寻找太墟宫。”

    “太墟宫?什么地方?”萧暥好奇道。

    谢映之道:“传说太墟宫可使时光倒转,逝者重生,但位于西域腹地,茫茫未可知也。”

    萧暥黯然心叹:阿季……

    就在这时,管家吴坤快步进门,“君侯,外头有个行商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行商?魏西陵眉心一蹙,道:“让他去前厅稍待。”

    由于萧暥不便露面,魏西陵让他和谢映之在屏风后等待。

    那青年二十来岁,身材消瘦,皮肤晒得有些黑,一身行脚商的打扮,他看起来有些急切,进来后就在厅堂里来回踱着步。

    萧暥见他脊背后一大片汗水浸渍的痕迹,可见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但声音却很清朗,“见过君侯!”

    萧暥:咦?这声音有点耳熟?

    “小云?!”

    云越蓦地回首:“主公?”

    “真是小云!”萧暥大喜,忙从屏风后绕出来。

    云越一见他,双眼霎得明亮起来,几乎有火花在闪动,“主公,我终于见到你了!”

    萧暥见他眼下青黑,嘴唇干裂,看上去是日夜兼程赶路,赶紧一边拉他坐下,一边倒茶道:“小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易妆成了行脚商,方便行动。”云越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一抹嘴急道:“主公,陛下要南巡江州了。”

    什么?!萧暥心中一沉。

    “我一听到消息就快马加鞭赶来报信,小皇帝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途中了。”云越道。

    “我这就离开江州。”萧暥不假思索道。

    “主公,我跟你一起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宇,你们想避去哪里?留在江州还有个安生之处。”谢映之道。

    魏西陵点头:“不会让你再去落草了。”

    “但是我留在这里,会累及你和江州百姓。”

    “我若连你都护不了,谈何护江州百姓?”魏西陵断然道,“陛下若前来巡视,我自当迎驾,但陛下若是兴兵征讨,我也不惧一战。”

    “现今还未到这个地步。”谢映之道:“陛下目前只是巡视,未率军前来,我们就还有转圜之地。”

    魏西陵凝眉:“先生已有计议?”

    ***

    三日后,皇帝抵达江州,青霜率羽林随行护卫。

    魏西陵亲自前往江陵渡口接驾。

    天空下着细雨,猎猎江风中,魏瑄一袭黑色的冕袍遥立船头。

    见到魏瑄的一刹那,魏西陵蓦然一怔。

    在魏瑄的眼底,他看到了无尽幽魅的黑暗,仿佛潜藏了太多东西而显得空寂而莫测,深邃又哀凉。

    “臣参见陛下。”

    “皇叔免礼。”魏瑄淡声道,“朕此番南巡,沿途所见土地肥沃,荠麦青青,商贾往来,络绎不绝,江州之繁华富庶,你功不可没。”

    魏西陵道:“都是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魏瑄:“跨漠远征准备得如何了?”

    魏西陵:“十万飞羽营轻骑,战马二十万匹,铠甲弩.箭军粮皆已经备妥,等到今秋即可北上出征。”

    魏瑄点头,感慨道:“此去黄沙百战,家国万里,临阵思良将,更让朕想念起一个人。”

    魏西陵心中微微一跳,沉声道:“陛下,阿暥已经不在了。”

    魏瑄轻叹了口气:“是啊,不在了,也许是朕思念过度,总觉得他尚在人间。”

    说罢他静静地看向魏西陵,目光中含义无限。

    魏西陵对皇帝暗藏机术的目光不避不让,道:“阿暥坠崖时,陛下亲眼所见。”

    这话字字如冰锥扎入皇帝心底,一时间绝望、痛苦、思念、懊悔、嫉怒,交织成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绪。

    魏瑄垂下睫毛,底下幽寂的眼神让人悚然心惊。

    沉默许久,他忽然展颜道:“听闻皇叔新婚,朕还没有恭喜皇叔。婶娘可好?”

    魏西陵道:“多谢陛下关心,他一切安好。”

    魏瑄笑意森凉:“朕南巡若入住公侯府,不会打扰你们新婚燕尔了罢?”

    魏西陵道:“他日前探访亲友未归。不能拜见陛下,臣替夫人向陛下谢罪。”

    魏瑄心中猛地一沉,但微笑道:“朕还没祝你们鸾凤和鸣、白头偕老。来人。”

    他话音刚落,曾贤便捧着一个镂金错彩的漆匣上前。

    “朕南巡仓促,也没有准备厚礼,仅以此赠予婶娘。”

    “臣替内人谢陛下恩赐。”魏西陵接过漆匣,里面是一枚皎洁的玉璧。

    只听皇帝静静道:“纵风雨如晦,朕初心如故。”

    ***

    次日皇帝一行抵达永安城,住进公侯府。

    太夫人携众人参见皇帝。

    “太奶奶免礼。”魏瑄赶紧上前搀扶,笑道:“大梁炎热,就想来江南转转,匆忙决定,思虑不周,太奶奶不要见怪。”

    “陛下驾临,老身高兴都来不及。”太夫人笑道。

    “太奶奶,你们还是叫我阿季罢。”魏瑄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太夫人感慨道:“阿季当年来江州时还是个孩子,恍惚间好像还在眼前,转眼都已经是天子了。”

    魏瑄不好意思道:“当年在江州还闯了不少祸。”

    “这不能怪你,是西陵没护好你。”太夫人慈和道。

    魏瑄摇头,眼中波光轻漾:“我还挺想念那时候,白蘋洲的曲子,醉仙楼的酒。”

    “他还带你去逛花楼?”嘉宁讶然,遂低声嘟囔,“暥哥哥真是的,没点儿正经。”

    “是我自己要跟去的。”魏瑄笑道。

    “你跟着他不是冒险就是受伤。”嘉宁扁扁嘴道。

    “能和他一起,就算冒险、受伤,回忆起来都是甜的。”

    “阿季……”

    魏瑄勉强地笑了笑,“好久不见阿姐,今天我下厨做几个拿手的菜肴罢。”

    晚上家宴,魏瑄吩咐家仆把几台长案拼成一个方桌,摆了满满一桌的菜。

    太夫人笑道:“这样吃饭好,热闹。”

    方澈也道:“还是阿季想得周到。”

    “不是我想的。”魏瑄寂寂道,“以前在襄州,彦昭就喜欢大家一起围着吃饭,挨得近。”

    太夫人轻叹了声:“阿季啊,阿暥如果知道你现在这样思念,也会不放心的。”

    魏瑄凄然地笑了笑:“太奶奶,不用担心我,我只是那么多年的一些习惯改不了,就好像他还在一样。”

    嘉宁鼻子一酸,“阿季,他其实……”

    太夫人轻敲了一下她的木箸,“嘉宁,好不容易阿季回来吃个团圆饭,就不要说伤心的事了。”

    鱼洗湍堆

    “是啊,阿姐,吃菜。”方澈赶紧夹了一大筷鱼肉。

    嘉宁吸了吸鼻子。

    菜肴偏甜,鱼肉都细心地剔了刺。都是以前的习惯,改不了。

    即使人不在了,习惯还是留了下来。

    ……

    之后的几天,魏瑄不是巡访江汉大营,兵械工场,就是去乡间亲事农桑,体察民情,每天都很晚回府。

    入秋初寒,嘉宁捧着秋衣给魏瑄送去。

    秋风中木门虚掩着,黄昏时分,魏瑄寂落落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副破碎的狐狸面具,那是当年他和魏西陵在灯下一点一点地拼起来的。

    “阿季……”

    察觉到她的到来,魏瑄抬头笑了笑,笑意凉如落花。

    “阿姐,我明天就回大梁了。”

    嘉宁猝不及防,“这么快?”

    她心中乍然空荡荡的,这一去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传言都说魏瑄喜怒无常,阴鸷偏执。可这些天来,她看到的分明看到的是一个爱贤念旧的皇帝,一个重情重义的弟弟。莫非是众人都对他误解了,或者阿季有什么难言的隐衷?

    她正想着,就听魏瑄寂寂道:“阿姐,我想再去雁荡湖边看一看。”

    ***

    秋意向晚,杜蘅堤上游人熙攘。

    一轮初生的明月浮动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中的荷花已开始凋零,一条条采莲子的小舟穿梭在田田的荷叶间。

    魏瑄举目远望,仿佛要把这湖光山色都收进眼底,烙在心间。

    “卖莲子咧,鲜嫩的莲子~”清脆的叫喊声在长堤上传来。

    “小哥,一包莲子。”魏瑄喊住货郎,

    付了银钱,那货郎笑道:“公子去年春夕夜也在我这里买过松子糕。”

    “两年了,你还记得?”嘉宁奇道。

    “公子风仪出众,见过就忘不了,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位更俊秀的公子,买了好多松子糕,他还好吗?”

    魏瑄脸色一白,嘉宁赶紧道:“他出去行商了。”

    那货郎道:“今年的松子比去年的更饱满,他该是喜欢的,公子给他带一包罢。”

    魏瑄眸色微动,正要付钱。就在这时,湖岸边忽然传来一片喧响声。

    几人同时循声望去,

    秋日里天干物燥,长堤旁的几间房子不知怎的起了火。

    “走水啦!”“走水啦!”

    顿时湖岸上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一时间人影纷乱。

    看清起火街道的位置,那货郎脸色骤变,扔下担子直奔过去。

    嘉宁赶上前,一把拉住他,“火烧那么旺,进去不要命了!”

    “小妹还在里面!”那货郎顿足道。

    “我去。”魏瑄当机立断,把莲子塞到嘉宁手里,

    “阿季,别胡来!”

    “火烧不到我,放心,阿姐。”

    “阿季!”

    屋子里浓烟滚滚,但魏瑄的眼睛可在黑暗中视物,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被火焰包围,正惊恐地哭泣着。

    在她身侧,热浪滔天,一根烧断的椽柱缓缓地倾斜下来。

    魏瑄眼疾手快,飞身跃起,一把抱起那孩子,敏捷地纵身从窗口跳出了屋子。落地后,就地一滚,熄灭了身上的火苗。

    ……

    公侯府,入夜。

    “水盆放这里,下去罢。”嘉宁打发走了仆人。

    “阿姐,我没事。火烧不伤我。”

    “让我看看。”嘉宁坚持道。

    魏瑄无奈,只得脱下衣服。就见肩背上多道深深浅浅的旧伤痕纵横交错。

    嘉宁眼圈顿时红了,“阿季,你怎么一身的伤……”

    “沙场征战,难免的。”魏瑄不在意道。

    “肩膀还在流血。”

    “大概是刚才被倒下椽木压到的,皮外伤,不碍事。”

    嘉宁立即取来了伤药。

    药膏渗入伤口有些许刺痛感。

    “阿季,你身为天子,怎能如此冒险?”

    魏瑄垂着长睫,寂寂道:“如果彦昭还在,也一定会救人的。”

    “阿季,你不要学他……”嘉宁鼻子一酸,“他也不想见你现在这样。”

    魏瑄倏然抬眸,目光深沉无声地看向她,“阿姐,你告诉我实话,彦昭是不是还活着?”

    ***

    洛云山云遮雾绕。

    走出书房,穿过回廊,又经过几进庭院,移步上山,踏过云雾袅绕的百步天梯,来到了山崖下一处幽深的院落,雾气氤氲,仿佛建在云间。

    院门前有两棵参天古树,左右分立,遮天蔽日的树冠伸入云间,再往前走几步,他仿佛碰到了一根细细的冰凉的弦,风中轻轻一颤。

    “小心。”谢映之轻道

    话音未落,萧暥忽然感到头顶凉飕飕的,有一种被什么盯着的感觉。惊抬头,就见上方古树苍虬的粗枝上,绿叶如水波般哗啦啦地摇动,绿叶间快速地游出一条青鳞鳞的巨蟒!

    “小九,没事了,他是自己人。”谢映之道。

    那烛九阴额头上的一只独眼盯着萧暥看了片刻,吐出信子嗅了嗅,才慢吞吞地游走了。

    “它是这里的守护者。”谢映之边走边道,“你刚才碰到的蛛网,是他吐出的丝,它知道有陌生人来这里了。”

    萧暥见周围渺无人踪,又有巨蟒守护,问道:“这里是玄门的禁地吗?”

    他是不是不该来这里啊?

    谢映之道:“这里面存放这历代玄首的手稿,如今我卸任了,自然要把在任几年的经历,所知所为都撰写下来,存放于此。”

    萧暥默默理解,所以这里存放着历代玄首的履历,谢映之在没有卸任之前,这地方也是不能来的。

    所以这个地方在玄门的机密级别很高,这么机密的地方,他一个外人是不是更不方便进来了?

    谢映之微笑:“你并非外人,如果你是外人,小九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并非外人?萧暥有点懵逼,他连玄门弟子都不是,怎么就不是外人了?难道是因为他和谢映之结契了?怎么连条蛇都知道他们已经结契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谢映之已经推开了院门。

    庭院古朴幽深,满地落叶,石缝里长满了青苔,看起来已经有多年无人来过了。

    虽是白天,但是庭院里被那参天的古树遮得幽暗阴凉,谢映之点了一盏雁足灯,执在手中,走上了阁楼。

    楼梯又高又陡,七转八弯后,来到了一间古朴的雅室。

    谢映之挑开了轩窗,不时有云雾阵阵从廊下窗外飘入,室内摆置的一排排放满竹简的格架仿佛半隐在云雾间。

    “小宇,坐。”

    萧暥在窗前坐下,这里的视野极好,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缠绕在树枝上打盹的烛九阴。

    “小九?”萧暥轻唤了句。

    那烛九阴便顺着树枝游了过来,但不敢靠近窗户,只是在窗外冲他摆了摆尾巴。

    这蛇还是自来熟?怎么跟狗似的?

    “我说过,你不是外人。”谢映之莞尔,手捧着一摞卷宗走过来。

    “这是什么?”萧暥问。

    “师祖的手记。”

    虚瑶子!

    谢映之道:“师祖在手记里记述了苍冥秘术的副作用,心魔所成。”

    萧暥讶异道:“虚瑶子前辈对苍冥族的秘术这么了解?”

    这就是所谓的知己知彼?

    谢映之道:“当年为了在战争中胜大夏国,师祖曾在海溟城住过一段时期。”

    靠!这可是第一手资料啊!

    萧暥赶紧接过卷宗翻了翻,可是看了半天,这上面的字他都认识,拼在一起他就看得云里雾里。

    他只好放弃思考,问道:“照虚瑶子前辈的意思,阿季的心魔还能化解吗?”

    谢映之摇了摇头,“陛下不仅饱受心魔执念的煎熬,还有血印之术的毒痡,恐怕入魔已深。如今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只能让你暂避玄门。”

    “阿季……”萧暥的手不由暗暗抚着那枚白璧。

    魏瑄把这块玉璧还给他,是想告诉他,他心如初。

    可是一想到魏瑄日夜饱受心魔血印摧残,在绝望和痛苦中挣扎着维持一丝灵智的清明,萧暥想想就觉得窒息。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树叶的哗哗声,烛九阴沿着树枝快速得向下滑去。

    有外人闯入!

    谢映之从容道:“小宇,你在这里稍候。”

    庭院前,青锋紧张地以手按剑,做防卫之势。

    那烛九阴吐着鲜红的信子正盘旋而下。

    这时院门嘎吱一声开了,谢映之施然出门,“子靖,何事?”

    青锋急道:“师叔,山门被围了!师父让我来报信!”

    ***

    山门前,卫宛肃然道:“此处没有陛下想寻之人,还请陛下还驾。”

    魏瑄道:“有没有,朕看过之后自有论断,卫夫子请让开。”

    卫宛岿然不动,凌厉的目光不避不让:“玄门清修之地,不能接待贵客。”

    “朕倒要看看,这普天之下,还有朕去不了的地方?”说罢他一拂袍袖,一道无形的力量震开了山门的御界。

    “青霜,进山。”

    话音未落,卫宛拔剑出鞘,一股强劲的气流随即扑面而来,席卷起落叶纷纷,化作无数道飞刃泼天洒来。

    前排的羽林躲避不及,被劲风掀翻在地,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魏瑄眸色一凝:“卫夫子,你要拦驾吗?”

    卫宛冷叱道:“邪魔外道!”

    魏瑄面色骤沉,随即手掌一翻,一道黑雾腾空而起,在空中凝成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兽,呼啸着向卫宛扑来。

    卫宛正要挺剑刺去,就在这时,面前一道清风悠然拂过,一时间云开雾散,阳光如雨洒落山门。

    谢映之折扇轻摇,施然步出山门而来。

    “谢先生。”魏瑄收了黑雾,目光阴沉道。

    “参见陛下。”谢映之执扇浅浅一礼,“不知陛下此来何事?”

    魏瑄道:“朕来此只想见一个人。”

    谢映之道:“想必卫夫子已经告知陛下,玄门清修之地,恕不接待外客,陛下还请回。”

    外客?魏瑄刚想问:彦昭就不是外客吗?

    随即他便想到萧暥和谢映之已经结契,所以他们是什么?道侣?

    想到这里,他心绪翻涌,眉心的焰芒若隐若现,“如果朕今天非要上山呢?”

    谢映之轻叹:“那玄门只有尽全力阻拦陛下了。”

    “既如此。”魏瑄目光幽沉,“朕今天就要闯一闯山门了!青霜!调军上山”

    “喏!”

    羽林军得令,挥戈疾进涌向山门。

    “青锋,剑阵!”

    卫宛话音刚落,就在这时,山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蓦然回首,只见滚滚烟尘中猎猎飞扬的魏字战旗。

    “皇叔?”魏瑄眉头一蹙,扬声道:“皇叔这是何意?”

    魏西陵战袍银甲,在马背上肃然揖首道:“臣请陛下撤军。”

    魏瑄目光一沉:“朕若不撤军呢?”

    魏西陵恭声道:“那臣就唯有兵谏了。”

    他话音刚落,魏瑄举目望去,就见远处山道上旌旗飞扬,马蹄滚滚,一队全装束带的将士纵马踏步,汹涌向前。

    他嘴角肌肉微微抽动一下,目光森寒,他很清楚,他随行的羽林只有几百人,和魏西陵在这里相持他没有胜算。

    权衡之下,他果断下令撤军,并轻兵快马直奔江北大营。

    三天后,皇帝调十万大军于江陵渡口集结,旌旗蔽日,樯橹连云。

    并同时下诏,诏萧暥过江受封武成侯,恢复大将军衔及锐士营统帅。

    ***

    江州,永安城。

    公侯府大堂上,谢映之蹙眉道:“陛下这是恩威并施啊。小宇若渡江受封,则身陷囚笼,若拒不奉诏,陛下便有理由挥师南下了。”

    “既如此,迎战便是。”魏西陵道。

    萧暥一惊,道:“西陵,你要迎战王师?陛下定会给你扣个反叛之名!”

    谢映之也道:“此战之后,魏将军一生忠义之名,贤国公府百年声望都将不存。”

    魏西陵低头看向萧暥,沉声道:“若护卫江州,护卫心爱之人便是反叛,今日我便是反了。”

    再不会像前世那样,空守一生忠义,却让你孤独地死于寒狱里。

    萧暥心中慨然,“西陵……”

    可是这一战打不得。

    “西陵,倘若你和陛下开战,势必给风长离与赫连因提供了机会。”

    谢映之也道:“若中原大战,北狄趁虚而入,恐怕重蹈兰台之变的覆辙。”

    魏西陵眉目深凝,家国两难。他并不惧一场大战,让他深感无力的却是不能出兵。

    萧暥道:“西陵,陛下受心魔血印所影响,未必是他本心,若他神智还有一线清明,我们能不能和他试试谈和?”

    谢映之点头:“如此,我们两手准备,魏将军负责整军备战,我负责北上和谈,如何?”

    魏西陵抿唇,清俊的容颜沉在烛火暗影里,看不清神情,半晌,点了点头

    次日,大江南岸千里凌波,铁索横江,大江北岸厉兵秣马,云帆蔽空。

    双方隔江对峙。

    ***

    沧州城

    炎炎烈日下,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在城楼上来回巡逻,警觉的目光时不时游梭在城池内外。

    这时西北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城门卫霍然抬头,就见几名士兵正从官道上向着沧州城奔来。

    “开门!”“快开城门!”

    伍胜仰头朝城墙上高喊道,“我是魏将军所派斥候,我有紧急军情禀报!”

    城门卫心里陡然一惊,“快去报告将军!”

    片刻后,孟秩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去,就见伍胜背后架着一人,那人身材魁梧,带着半张铁面具,可不就是面目被毁的魏燮!

    孟秩不敢怠慢,赶紧道:“快开城门!”

    在一阵刺耳的嘎吱声中,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伍胜架着魏燮正要进城,忽然听到了天边隐约传来了滚滚的闷雷声。

    久经沙场的直觉让魏燮悚然心惊,大喝道:“快!进城!”“关城门!”

    也就在他们前脚刚踏进城池,城门轰然关闭之时,数十丈远的荒原上腾起一道烟尘,正快速地向城门移动。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踏碎了荒原的寂静,溅起碎石挟裹着尘土,随风扬起。

    “蛮子!”“是北狄蛮子!”

    阿迦罗一马当先,挥舞着弯刀,琥珀色的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杀机,在他身后,八千草原雄师汇聚成一道滚滚铁流,将沧州城团团包围。

    第493章 激战

    “报——北狄大单于阿迦罗攻破沧州城,兵峰直逼凉州!孟秩将军退守陇上!”

    大帐里,魏瑄神色幽沉,骨骼清致的手一把揉皱了案头的加急塘报。

    阿迦罗居然没死……

    江州。

    “阿迦罗果然没死!”萧暥深吸一口气。

    “沧州失陷,直接威胁到陇上、雁门、凉州之防卫,需尽快收复。”魏西陵道。

    “我和你一起去!”萧暥道。但话刚出口,他就想到眼下的困境怎么办?

    如今两军隔江对峙,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他们抽兵北上凉州,那江州谁来守卫?

    谢映之道:“为今之计,我立即北上和谈。”

    “陛下能同意议和?”魏西陵疑道。

    “外夷寇边关系家国大防,在大局上我相信陛下还是清醒的,但是。”

    “但是他会提出让阿暥渡江,作为议和的条件。”魏西陵蹙眉道。

    “不可,小皇帝不会放过主公的!”云越急插话道。

    谢映之略一思索,道:“无需过江,我们江上和谈。”

    ***

    “陛下不可涉险!”青霜焦急道,“君侯既已反叛,便有不臣之心,陛下贸然上了彼之战船,若被挟持扣留,陛下该如何应对?”

    魏瑄从容道:“皇叔行事磊落,要战便战,不会行此等卑劣之举。而且,只要能见到彦昭,朕冒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带上大队羽林随行护驾!”青霜道。

    “不必了,朕见彦昭,从不带护卫。”

    次日,阴云万里,江面烟波浩渺,初秋的江风中,两军战船都默契地退到数仗外,沿江排列待命。

    江心,一艘三层的恢弘楼船上,船舱里灯火通明。魏瑄微服登上楼船。

    君臣见礼后,谢映之便道,“之前陛下与两位将军有些误会,如今北狄寇边,大敌当前,还望同仇敌忾,共御外敌。”

    魏瑄恳切道:“先生所言及是,之前是朕年少气盛,误会了萧将军,将军一心为家国,朕却横加猜忌,乃至于兵围广原岭,这都是朕的过错,朕已下诏罪己,并抚恤广原岭一战中伤亡的将士。”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萧暥。那目光既深炽又幽沉,如海潮般层层叠叠翻卷上来,几乎要把萧暥吞没。

    萧暥微微避开魏瑄的目光,道:“臣替将士们谢过陛下。”

    魏瑄注意到他的避让,垂下眼睫,继续道:“如今朕知错,故而想重新拜彦昭为大将军,统领锐士营将士,助朕平定外患……”

    他的言语谦逊又恳切,放下了皇帝的威仪和尊贵,显得克制又忍让,反倒让萧暥不知如何作答

    他看向魏西陵,问:“西陵,你以为如何?”

    魏西陵道:“以臣愚见,北蛮拿下沧州后,将会兵分两路,一路沿刚氐河谷南下,经朝曲草原直取陇上,一路经茶路古道,往东取雁门郡。我和阿暥各率兵马分援陇上、雁门,而后会师于沧州。”

    魏瑄点头:“皇叔之战略甚妥,但此番朕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萧暥一摔,赶紧道:“陛下身系社稷安危,岂能亲冒矢石。”

    魏瑄道:“当年朕随将军西征讨虏,此情此景记忆犹新。”

    萧暥一愣,什么什么?小皇帝的意思是他两一起北上征虏?

    如果是以前的魏瑄他当然欣然接受,但如今的皇帝城府深沉,不知又存了什么心机和算计。

    “陛下……”他刚要想辙逃脱,就听魏西陵道,“陛下,臣请护驾左右。”

    魏瑄神色略沉:“皇叔是不放心朕和彦昭同行么?”

    “是。”魏西陵干脆道。

    魏瑄没想到他会应得那么直硬,一时无言,眉心蹙起,“皇叔如此不信任朕,又如何共同对敌?”

    说罢,他站起身,“既如此,我们各自为战。”

    “陛下且慢。”谢映之施然上前道,“阿迦罗此番寇边,恐怕不仅是为了劫掠中原土地。”

    魏瑄闻言神色一沉,“先生何意?”

    “踏破万里江山,只为一人。”

    魏瑄手指骨骼格格一响。

    魏西陵蹙眉:“为谁?”

    “看来皇叔还不知道当年王庭之事吧?”魏瑄眸中幽光一闪。

    当年?

    魏西陵只记得当年萧暥只身潜入北狄王庭与阿迦罗周旋,乃至于私下和自己见面时还穿着胡服,束着小辫。他当时就很担心萧暥在王庭的处境,他到底怎么样周旋于虎狼丛中的?

    现在想来,当时只有魏瑄跟在萧暥身边,他可能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情况。

    他刚要发问,“咳咳。”萧暥赶紧打断,“都不要争了,我们兵分三路!”

    兵分三路?众人同时看向他。

    萧暥硬着头皮道:“西陵走中路,兵出上谷,直奔沧州,我走刚氐河谷,过陇上郡,陛下走雁门郡,最后我们会师于沧州。”

    之所以这样安排,萧暥是有考虑的,魏西陵走中路可以最快抵达、收复沧州,稳定局势。而这三处中,雁门离中原最近,也最为安全,让魏瑄走这条道,他基本上遇不到什么敌军,而陇上郡情况就复杂了,北狄兵至,扎木托很可能会再叛,如果扎木托和北狄人里应外合,那么陇上郡就危险了。所以陇上他亲自去。

    “至于哪一路军会遇上阿迦罗,那就看运气了!”萧暥道。

    ***

    陇上郡

    北狄左贤王车牙缇身披皮甲出现在阵中,弯刀用力向前一引,“出击!”

    无数如狼似虎的北狄士兵汇集成一道无可阻挡的洪流向城门涌去。

    “放箭!”孟秩一声令下,密集如蝗的利箭掠空而起,挟带着尖利的锐啸声,如疾风暴雨般倾泄而下。

    ……

    攻城战从早晨一直打到傍晚,双方各有死伤。

    城头上,女墙下,护城河里层层叠叠阵亡将士的尸体。

    北狄军队仍无法攻进陇上郡的坚城高垒。

    车牙缇遂下令撤军。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明日再攻。

    入夜,陇上郡大堂。

    “孟将军,我们和北狄人对峙已有五天了,城中粮草逐渐不济,这样消耗下去不是办法。”魏燮道。

    孟秩点了点头,雄壮的身躯站在地图前,浓眉紧锁。

    “要不由我率一千人马,夜袭北狄大营。”魏燮提议道。

    “不可。”孟秩当即道,“魏将军伤势未愈,不便出战。且此行也太过冒险。我们还是固守待援稳妥。”

    “曹璋文弱,守城都勉强,就别指望他驰援了。”

    “君侯定有决断。”

    “江州离这里千里迢迢,就算西陵来援,也是半个月之后了,那时我们粮草早已告竭。”

    “唉。”孟秩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在两人都无计可施之时,扎木托见机讨好地上前:“两位将军,我有一计,可以败车牙缇。”

    蛮夷之人不懂兵法,能有什么妙计,魏燮没有搭理。

    孟秩不抱希望道:“说。”

    “我的计策说来也简单,刚氐河谷狭长险要,利于伏兵,我们可以在河谷两岸的断崖上设伏,再佯装让运粮车从刚氐河谷经过,诱车牙缇率兵前来劫粮。”

    孟秩心中一动。看向魏燮,“魏将军,你觉得如何?”

    魏燮颇为刮目相看地打量起扎木托:“都说北狄人不会兵法,你这兵法倒是运用得很是熟稔。”

    扎木托挠了挠头,粗声道:“其实也不是我的计策。当年我就是在刚氐河谷中了萧将军的埋伏,吃了大亏。”

    “萧将军也来过这里?”孟秩微微吃惊道。

    “是。”扎木托点头,“当时他只率几千兵马,就把我和崔平将军调得团团转。

    孟秩暗暗叹了声。

    “怎么了?将军?”扎木托不解问,“我说错什么了?”

    孟秩想到萧暥已经不在了,心下黯然,道,“无事,传我将令,三天后,在辎重车里载上茅草树枝等引火之物,上铺油布,诱车牙缇进入刚氐河谷,其余士兵随我埋伏崖上!”

    ***

    深夜,乌云闭月,随着沙沙的风吹树叶声响,一骑鬼魅般地从草坡后冒了出来,一名机警的拓尔图部士兵悄悄拍马直奔北狄大营而去。

    片刻后,左贤王车牙缇大帐里升起营火。

    车牙缇看过信后拍案道:“扎木托此计甚妙!”

    “传令,让掳来的中原百姓穿上我们北狄士兵的衣甲,由都尉乌拖率领,驱赶他们三天后进入刚氐河谷,诱孟秩出城设伏!”

    “是!”

    “余下大军随我去夺陇上郡!”

    ***

    夜色如黛,两边黝黑的山峦隐在夜幕中只余下起伏的轮廓。

    萧暥策马奔驰在骑队最前方,道上烟尘扬起,大队骑兵踏过古道,蹄声如雷。

    “吁——”

    在一处水塘边,萧暥忽然勒住战马。

    “主公,为何不赶路了?”云越催马上前不解道。

    “这样赶路来不及。”萧暥蹙眉道,大队人马速度快不了,赶到陇上也要十多天后,恐怕局势有变。

    “云越,挑选精壮锐士十人,战马二十匹,随我直奔陇上,余下大军由瞿钢统帅,随后而来。”

    两匹战马轮着骑,马歇人不歇,昼夜兼程,五天就能赶到陇上郡了!

    ***

    魏瑄大营。

    “报——”一名绣衣卫急驰而至,不及战马停稳就翻身跃下,“陛下,萧将军抛下大部队,率十余骑昼夜兼程,先行前往陇上!”

    魏瑄眉心一蹙,彦昭又要弄险了!如果半途遇到阿迦罗大军,岂不危险。

    “陛下,我们要不要也加快行军,抄小路前往雁门?”

    “不。”魏瑄思忖道,“传令,大队走官道,打出天子旗帜御驾亲征,声势越大越好。”

    青霜不明所以,只有道:“喏!”

    ***

    三天后,刚氐河谷,流水涛涛,浊浪翻腾。

    一队装满柴草的‘粮车’悄悄行进在戈壁荒滩上。

    就在他们刚刚进入河谷不久,只听幽深的山谷间隐约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哨子声。

    紧接着夜色中传来一阵呜噜噜噜的呼号声,伴随着石滩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北狄人来了!”“快跑!”

    为首的百夫长慌忙扔下‘粮车’,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月光下,一小队身穿皮甲,挥舞着弯刀的北狄骑兵踏破浊流而来,他们身后,黑压压一片穿着北狄士兵皮甲的百姓被驱赶上了河滩,浓重的夜色中,只能隐约看到山谷中乌泱泱一片‘士兵’涌入了河谷。

    “将军,北狄人已经进入河谷!”

    “嗯。”孟秩浓眉隆起,拿起望远镜看去。

    只见河谷中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目测有千人左右。

    “将军,北狄人已进入伏击圈!”副将道。

    “不,北狄人骑兵居多,而这些人都是步卒,我若猜的不错是掳掠来的沮县、祁县的百姓。”

    副将神色一变:“那我们还放箭吗?”

    他话音未落,孟秩已经缓缓举起右臂,“放!”

    紧接着,数十支火箭抛空而落,扎在车上的柴草油布上,火焰顿时腾空而起。

    山谷间惊叫声,惨嚎声,落水声响成一片。

    孟秩接着道:“摇旗呐喊。鼓噪声势!”

    山谷中,火光映着乌拖脸上扭曲的肌肉,他仰天大笑,“哈哈哈,中原人终于中计了!”

    ***

    陇上郡城,天边几颗疏落的星子在夜空中幽暗地闪烁,秋夜寒凉的月光照着女墙一片森冷。

    郡城北门,守城的士卒慵懒地打着呵欠,走到女墙根下,一边对着墙角撒尿,一边本能地扫视了一眼前方夜幕笼罩下的旷野。目力所及之处,隐约看到远方地平线上涌现出一片模糊的黑影。迅速在旷野上散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向城门围拢来。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骑兵?

    他心中一寒,睡意骤然散去,“敌袭,呃——”

    他还来不及出声示警,只觉喉间一凉,月光下,锋利的弯刀利落地抹过,将他后半句话永远封在了口中。

    随后扎木托率一队北狄士兵迅速控制了北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城楼下,左贤王车牙缇眼睛一亮,举起弯刀朝前一指,“扎木托已经得手!北狄的勇士们,随我冲!”

    数千骑北狄骑兵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杀——”

    火光下,一队如狼似虎的北狄士卒冲入一处大门紧闭的民居,刚要烧杀掳掠,突然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报——左贤王,城东没人!”

    “报——左贤王,城北没人!”

    城西、城南也没人。

    车牙缇心中猛地一沉,糟糕,这是一座空城!

    他狠狠地转过头,狼一样的目光投向扎木托,“怎么回事?”

    扎木托愕然,他还来不及反应,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霍然抬头,就见一支火箭掠空而过,落下一道明亮的抛物线。精准地插.进城门口准备好的干草垛里。火焰顿时腾地跃起,照亮了城内。

    只见城墙四周布满了的弓.箭手,弓弦绷紧,森冷的箭镞密密麻麻地指向了他们!

    城墙上站着一员头戴狰狞的铁面具的大将,大笑道,“车牙缇,你中计了,还不束手就擒!哈哈哈。”

    这会儿就算是傻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扎木托,竟敢欺我!”车牙缇目眦欲裂,不由分说搭弓上箭,向着扎木托一箭疾飞出去。

    扎木托也是个狠人,他手中弯刀翻飞,叮的一声弹开了羽箭,转身拍马就直奔城门而去,趁着火势还没有蔓延开来,策马夺命飞跃火海。

    “扎木托,休走!”

    车牙缇正要提刀追去。就在这时,嗖嗖嗖——随着密集的破风声,城楼上无数支锋利的羽箭已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箭雨,困在城中的北狄士兵就像是被割倒的麦子般,一片片地倒伏在地。

    “冲——冲出去!”车牙缇大喝道,

    下一刻他忽觉得胸前一凉,低头一看,他愕然发现,胸前插着一支锋利的羽箭,殷红的鲜血正从皮甲间涌出,箭尾的翎羽还在兀自震颤。

    陇上郡城外,扎木托正不顾一切地向着拓尔图部的方向夺命奔逃,奔出十余里外,突然前方杀声四起,一支精锐骑兵从右侧密林里杀出,清一色的黑衣玄甲,无数松脂火把骤然亮起映红了天际。

    熊熊火光照着萧暥身后猩红的披风,他一身肃杀的黑衣,横剑立马清喝道:“扎木托,我在此等你多时了!”

    “萧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扎木托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

    火光下,萧暥一双眼睛流光逼人,看得人魂飞天外。

    不可能是别人,正是萧暥无疑!

    咣当一声,扎木托手中弯刀锵然落地,残存的侥幸和斗志如潮水般退去。

    此战,左贤王车牙缇被杀,扎木托再次被俘虏,麾下数千北狄士兵一半被箭雨横扫,余下尽皆被俘。

    清早,孟秩、魏燮收兵回营,再次见到萧暥,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原来,昨天晚上,就在孟秩要率军前往刚氐河谷设伏的时候,萧暥正好轻装赶上。

    萧暥一眼看出扎木托想要诱孟秩去刚氐河谷设伏,然后和车牙缇里应外合夺取陇上的诡计,决定将计就计。

    入夜后孟秩率少量军队前往刚氐河谷,注意拉开行军间距,扬起尘土,造成大军出城的假象。

    扎木托见孟秩率军出城设伏,以为城内防守空虚,遂夺取陇上郡北门,与车牙缇里应外合,妄图拿下陇上郡。

    谁知魏燮早已率弓.弩手埋伏在城墙上,只等车牙缇进城……

    此刻,想起以往的种种,孟秩满面羞愧,上前几步,忽然屈身单膝跪地。

    “孟将军这是做什么?”萧暥惊道。

    “萧将军,我以前对你误会太甚,今天给你赔罪了!”

    “误会?什么误会?”魏燮疑道。

    “当年萧将军冒着风雪千里驰援老将军,我却误会他害死了老将军,还在江州率兵冒犯他和陛下,孟秩是个粗人,愚钝鲁莽,还请萧将军见谅。”说罢低下头,无颜面对。

    旁边的魏燮一时懵了,一把揪住孟秩,狰狞道:“你说什么?”

    孟秩道:“君侯亲自审讯的曹满,曹满吐露,老将军是被先帝和王戎设计害死的!”

    魏燮浑身猛然一震,退了两步,“怎会如此?”

    “怎么?你还不信?”云越看不下去了,挑眉道:“当年主公刚拔除噬心咒,大夫说不能受寒,主公硬是顶着风雪前去救援,最后落下了寒疾。”

    “云越,住口。”萧暥哑声道。

    魏燮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愣愣道:“那……那姑姑……”

    孟秩道:“北狄蛮子破城,方皇后腿脚受伤无法上马,将嘉宁公主托付萧将军后,投火海自尽,萧将军单骑救公主杀出重围。”

    旧事又被重提,萧暥面色苍白,黯然道:“是我无能,没能救出姑姑。”

    魏燮浑身剧烈地一震。

    沉默片刻,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脱下铠甲,露出一身伤痕累累的肌肉。

    萧暥蓦然怔了怔,脱衣服这是干嘛?

    就见魏燮在路边的荆棘地里砍了根带刺的藤条,走到萧暥面前,咚地跪下。

    “阿暥,魏燮是个莽人,今天给你赔罪了!”

    说罢双手举起荆条。

    萧暥明白了,这是负荆请罪。

    他拿起荆条一甩,荆条如鞭抽在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清响,折成两断。

    “好了,元举,起来罢。”

    魏燮却不肯起身,执拗道:“阿暥,你抽我一顿,我心里才好受些!”

    萧暥道:“元举,如今北狄犯边,你若想为义父、为姑姑报仇,不如杀寇立功!”

    这句话提醒了魏燮,他脱口道:“对了,阿暥,那个北狄首领,对你图谋不轨。”

    云越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握紧剑柄:“北狄蛮子也敢?!”

    萧暥一摔,赶紧按住云越,岔开话题道:“元举,你在北狄数月,探听到什么军情吗?”

    魏燮道:“有,北狄人好像在把士兵淬炼成力大无穷的怪物。”

    苍炎!

    萧暥心中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北狄人本来就野蛮彪悍,能征善战,一旦成为不知伤痛、不畏生死、力大无穷的苍炎军,其战斗力还要翻倍!

    不过,就目前的状态来看,北狄人苍炎化的进度也许还比较低?因为车牙缇率领的这支军队里并没有苍炎。

    但也有可能这只是一支偏师。若是如此,阿迦罗的主力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旷野的宁静,城门外一骑如飞冲了进来,云越定睛一看,道:“主公,是斥候回来了。”

    “报——”

    片刻后,斥候已经急驰而至,不及等坐骑停稳就翻身落马,“主公,雁门急报。陛下率大军至雁门,旌旗蔽日,仪仗数里。”

    “什么!?”

    云越不屑地哼了声:“陛下这是打仗,还是秋狩围猎?”

    萧暥心中却是一沉。

    不妙!魏瑄这是故意大张旗鼓北上,想把阿迦罗的主力引到自己这里去!

    ***

    清早,太阳初升,照着秋日的旷野上一片金黄。

    秋风荡起,两军阵前碎草尘土漫天飞扬。

    北狄阵中,阿迦罗横刀立马,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照射下呈现耀眼的金色,灼热的杀意烈烈燃烧。

    七千精骑在他身后缓缓展开,他们身披皮甲,头顶兽角,威风凛凛地肃立原上。

    两军阵前一片肃静,只有西风刮过旷野的呼啸声,和此起彼伏的战马响鼻声。

    与北狄军阵相对,数丈开外是大雍朝的羽林新军。

    两千名重甲武卒排成三列,每列六百余人,踏着整齐的步伐往前行进数百步,将手中大盾重重往地上一顿,轰然巨响中,铸成三道厚重的坚墙,两千名长.枪兵与弓.箭手快速紧随其后。

    当鲜红的朝阳从云层后喷薄而出,五千羽林军已列阵完毕。

    一望无际的旷野上,黑压压的重甲武卒森然肃立,秋风吹过,荡起旌旗猎猎飞扬,阳光下凄艳如血。

    魏瑄一身戎装伫立于中军高台上,刀一般的目光掠过军阵,最后冰冷地落到了跃马阵前的阿迦罗身上。

    “鞮奴?”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森然,“你就是阿迦罗?”

    阿迦罗驱马前行几步,高声道:“正是本单于。”

    然后他扬鞭一指:“中原皇帝听着,你抢占、逼死我的阏氏,本单于此番南下,就是要踏平九州,为我的阏氏复仇!”

    青霜听得一愣,看向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和北狄大单于有了杀妻之仇、夺妻之恨了?

    但见魏瑄目光幽沉,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嘲笑:“你的阏氏?阿迦罗你听好了,他是朕的人。”

    阿迦罗闻言目光顿时变得像狼一样狰狞,他一夹马腹,手中弯刀往前用力一引,率先策马冲出。

    身后七千铁骑迅速跟上,刹那间,沉重的马蹄声漫卷过空旷的原野,腾起滚滚烟尘漫天飞扬,潮水般冲向大雍军阵。

    大雍军阵中,魏瑄举目远眺,只见前方无边的旷野上滚滚烟尘冲宵而起,无数北狄骑兵如蝗蚁般从地平线上席卷而来。

    “差不多了。”魏瑄眸子里杀机流溢。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青霜。一直侍立左右的青霜立即挥动手中的三角令旗。

    顷刻间,整个庞大的军阵开始井然有序地运转起来。

    “重甲武卒,前进——竖盾——”

    一千名重甲武卒往前疾进数百步,然后将手中的厚重大盾往的上重重一顿。

    “弓.箭手,前进——”

    两千余名弓箭手小跑着越过长.枪兵,来到重步兵盾墙之后列阵。

    他们娴熟地卸下长弓置于身侧,然后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肃立于阵前的青霜身上,他们在等待军令。

    “杀——”

    阿迦罗挥舞着弯刀一马当先,身后复仇的北狄勇士们争先恐后地如潮水般向着前方严阵以待的羽林军掩杀过去。

    大军后阵,青霜看准时机将手中的令旗重重挥落。

    “放箭——”

    霎时间,盾墙后等候多时的上千名弓.箭手张弓如满月,无数锋利的羽箭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得攒落下来。

    顷刻间,冲锋的北狄士兵像被收割的麦子般从马背上栽落了一片。

    “展开队形!”阿迦罗大喝道。

    他一边催马疾进,一边挥舞着弯刀格挡着肆虐的箭雨。

    在他身后七千草原铁骑随即拉开了队形。

    “嗖嗖嗖——”又一波箭雨抛空而下。

    这一次只有稀稀落落数十骑栽落马下。

    眼看北狄骑兵就要冲到阵前,青霜将手中的令旗狠狠往下一挥。早就严阵以待的长.枪兵踏着稳重的步伐缓缓向推进,摆好拒马阵等待汹涌而来的北狄铁骑。

    阿迦罗一声大喝,跃马疾进,手中弯刀旋斩而至,一刀劈断锋利的拒马枪,胯.下坐骑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撞进了大雍军阵中,大盾后的几名士卒瞬间被撞飞出去,紧接着阿迦罗挥舞着弯刀,掠过这几名羽林士兵的咽喉,瞬间鲜血激溅。

    “呜嗷嗷嗷——”

    在鲜血的刺激下,复仇的北狄骑兵疯狂地嚎叫着冲向大雍军严密的盾墙。

    刹那间,锋利的拒马枪将无数北狄骑兵连人带马刺成对穿。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刺耳的金戈声、骨骼断裂声和惨嚎声。

    在北狄骑兵一波波猛烈的冲撞下,坚固的盾墙开始松动,许多士兵被撞得连人带盾往后倒飞出去。

    羽林新军毕竟不是锐士营的百战老兵,北狄骑兵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和悍不畏死的冲击让他们心胆俱震。

    虽然锋利的拒马枪能把前排的北狄骑兵戳死,但无法阻挡后续的骑兵一波波如海浪般连绵不断的冲锋。原本整齐的拒马阵已经出现了混乱,被奔涌而来的北狄骑兵冲撞得支离破碎。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

    阿迦罗几乎可以看到魏瑄脸上冰冷的表情。眼前又浮现出萧暥从悬剑崖上一跃而下的身影,刻骨的仇恨燃起灼热的杀意,他不等驰到近前,就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如疾火般破风而出。

    “陛下!”青霜揉身扑上前,却被魏瑄一把推开。

    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只微微偏开头,锋利的羽箭擦着他的眼下飞去,在雪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口。

    好箭术!

    魏瑄心中一凛,眸子里杀机涌现,一缕鬼魅般的黑雾从指缝间暗暗流出。

    与此同时,北狄大军已经突破羽林军的防线,向中军杀来。

    阿迦罗再次挽弓搭箭,这一次冰冷的箭镞瞄准了皇帝的咽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大军斜后方忽然传来如闷雷般隆隆的声响,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开始震荡起来。

    阿迦罗心头一震,霍然回首,只见远处茫茫的旷野上,烟尘冲宵而起。

    不妙,有援兵!

    紧接着沉重的马蹄声叩击着大地,滚滚烟尘中,一支百余骑的精锐骑兵像一柄锋利的剔骨尖刀,从北狄军团后阵斜斜切入,劈波斩浪一般杀来,所到之处,一片人仰马翻。

    阿迦罗大惊,立即调转马头,挥舞着弯刀策马迎上。

    “锵”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火星四溅。

    在迷乱人眼的黄尘间,他赫然看到了一双清利的眼眸。

    “萧暥!”阿迦罗心中猛地一震,急忙收刀,“你没死?”

    “鞮奴?”萧暥蓦然怔了怔,随即长剑一横,“为何寇边!”

    “他不是鞮奴。”魏瑄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他就是阿迦罗。”

    “他是来找朕复仇的。”

    “为了他的阏氏……”

    什么?!

    萧暥顿时被一个雷劈到了。

    再看阿迦罗,他戴着单于的鹰顶金冠,粗犷的脸庞桀骜不驯,阳光照射在他琥珀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征服欲。

    再也没有在将军府中时的驯服。

    “萧暥,你难道还要为这个是非不分的皇帝效命吗?”阿迦罗道。

    萧暥长剑一指:“阿迦罗,中原是我故土,谁要是敢寇边犯境,我决不客气!”

    说罢一夹马腹,催马向前。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两马瞬息间交错而过,森寒的剑锋划过刀刃,如闪电般掠过,直逼阿迦罗心口。

    阿迦罗在马背上猛地一侧身,险险避过。

    生死攸关之际,阿迦罗眼中催发出烈烈战意,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次一定要捉住这只皮毛漂亮的狐狸!

    他拍马回身,双手奋力一抡,锋利的弯刀撕裂了空气,带着摧金裂石的力度劈斩而下。

    当的一声清响,萧暥长剑剧烈地一震,猝不及防间竟被生生磕开。

    阿迦罗一刀斩落,巨大的惯性下一时没有收住力,锋利的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堪堪擦着萧暥下颌掠过。

    阿迦罗陡然惊出一身冷汗,“萧暥!”

    萧暥半身悬于马背,摇摇欲坠之态,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萧暥!没事吧?”

    阿迦罗赶紧拍马赶上,刚要抬手去搀,忽见萧暥低垂的眼底流光一闪,

    不好!

    电光火石间,萧暥舒柔的腰身在马背上灵活地一翻,手中长剑一荡,掠起一道锋利的弧光。

    阿迦罗只觉得寒风扑面,急往后仰,凛冽的剑风从下往上,破开了他的皮甲,在他胸前堪堪掠过。

    他按着咚咚直跳的心脏,惊魂未定。

    好精湛的马术!

    好生狡猾的狐狸!

    他按捺不住兴奋,大声道:“萧暥,跟我回草原!”

    萧暥目光一厉:“休想!”

    就在这时,远方的旷野上又传来了隆隆的闷雷声。

    阿迦罗策马回首,只见身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再次扬起滚滚烟尘。

    阿迦罗顿时眉头一皱,知道萧暥此番必是率轻兵先行,后面还有大军压阵,不可恋战。

    “萧暥,今天看在你面上,我就放过小皇帝一马,下次我亲自来娶你!”说完一夹马腹,战马发出咴律律一声嘶鸣。

    “我们走!”

    数千北狄士兵如退潮般汹涌而去。

    萧暥并没有下令追击,一来,他知道阿迦罗之勇武,马战非他强项,想拿下阿迦罗不大可能。二来,两军阵前,他也不想阿迦罗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主公!”云越策马率大军驰近,只见滚滚烟尘间,阿迦罗已经率军远去。

    “我刚才好像看到鞮奴了?”

    萧暥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上前拜见皇帝:“臣护驾来迟。”

    “彦昭快平身。”皇帝诚恳道,“都是朕急于求成,想在此诱捕阿迦罗,所幸彦昭及时赶到,不然朕势危矣。”

    云越不屑地低哼了声。

    “陛下受伤了。”萧暥道。

    魏瑄这才想起来似的,抬手摸了摸脸颊,“无事,一点小伤。”

    “不处理恐怕会留疤。”

    哪里见过脸上有一道疤的天子?

    ***

    大帐里。

    魏瑄坐在案前,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两弯淡淡的虚影,遮住了幽邃的眼神。

    萧暥抬手用自制的棉签蘸了药油,轻轻地点在魏瑄脸上的伤口处。

    那人清郁的气息近在咫尺,魏瑄长睫微动,像风中扇动双翼的蝴蝶。

    “疼么?”

    魏瑄轻轻摇头,垂下的眼眸看起来人畜无害。

    那双眼狭长深邃,流转时眸光逼人,含而不露的威仪,沉凝时却又纯净若渊,仿佛蕴藏着深郁的愁绪。

    萧暥看得一晃神,不留意间手就被温暖的握住了。

    萧暥的手微凉,而皇帝的掌心温热,激得他微微一颤。

    刚想抽回来,就听魏瑄轻道:“彦昭,我们君臣能一直这样多好。”

    “就像以前……”

    萧暥心中黯然,自从兵戎相向后,以前怕是回不去了。

    魏瑄已经是真正的皇帝了,再不是当年的那个一腔赤忱的少年了。

    他悄然放下手道:“陛下,风长离已经在将北狄士兵淬炼成苍炎,决战刻不容缓。”

    魏瑄闻言,点头道:“朕已经派左奔率军攻打西域,若拿下西域,就能对北狄形成合围之势。”

    萧暥蹙眉,刚想问魏瑄,左奔靠谱吗?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转瞬间已至大帐之外。

    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出现在帐外,咚得单膝跪地,将背负的信囊解下,双手高举过顶。

    “陛下,西域捷报!”

    余先生立即上前,从士卒手中接过信笺,一路小碎步进献到皇帝的御案前。

    魏瑄一目十行地阅罢,交给萧暥,道,“左奔一路西行,连攻下西夜、温宿、姑墨、卑陆、浩罕等二十九国,现驻扎在漠赫古堡城外。”

    漠赫古堡是精山国的都城。

    作为西域最大的国家之一,精山国扼守于东西交通的要道,易守难攻。

    “精山国怕是不好打。”萧暥蹙眉道,

    魏瑄很有把握道:“左奔能拿下来。”

    萧暥其实倒不是担心左奔拿不下精山,而是他常年的战场直觉,隐隐觉得这一战会出事。

    ***

    精山国都城漠赫古堡,富丽的皇宫里,精山国王布尔汗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正召集大臣议事。

    布尔汗五十多岁,身着长袍,手握黄金权杖,鹰钩鼻上,一双幽深的小眼睛里透露出不安的目光,看着殿上的大臣。

    “雍朝的骁骑将军带着七万军队已经打到了我都城外,诸臣有什么办法御敌?”

    国尉巴希是个魁梧的汉子,他立即出列道:“我愿为王出战!”

    “不可。”国相道,“中原人势大,连西夜、温宿这样的大国都被攻克了,姑墨、卑陆、浩罕也都投降了,我们恐怕也打不赢,不如投降,做大雍朝的属国,换取百姓的安宁。”

    布尔汗皱着眉头,他知道单凭他精山国的两万军队,根本就不是中原军队的对手,但是举国投降雍朝,他又不甘心。

    就在他左右摇摆,犹豫不决的时候,殿外有侍从来报告,“国王陛下,城外有一位先生求见,说是有办法解开陛下现在的困境。”

    布尔汗眼前一亮,从王座上站起身来,道:“快快有请。”

    片刻后,风长离一袭黑袍,悠然进城。

    第494章 套路

    三天后,左奔大军兵临城下,精山国降,国王布尔汗亲率众臣迎至都城外。

    见布尔汗如此识趣,左奔心情大悦,骑着马就趾高气昂地领兵进了漠赫古堡。

    布尔汗对左奔确实非常地客气,不仅带他参观了精山国华丽的皇宫、堆金积玉的国库,还叫出自己的女儿梅莎拜见将军。

    左奔一眼就被梅莎的美貌吸引了。

    布尔汗察言观色道:“寡人想将小女许配给将军,不知将军肯纳否?”

    左奔简直求之不得,搓着手喜形于色道:“陛下如此抬爱,末将真是感激不尽啊!”

    布尔汗又道:“将军与小女择日完婚后,就是我精山的下一任国王了。寡人精力日衰,也有意早日传位。”

    左奔闻言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金碧辉煌的国王宝座,神色犹疑不定,“可是我不能背叛皇上。”

    “异国君主,谈何背叛呢?”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殿外悠悠传来。

    “何人?”左奔警惕地闻声看去。

    就见风长离漫步走进大殿,朝布尔汗抚胸一礼,“陛下。”

    然后他转身对左奔道:“见过将军。”

    “风先生?别来无恙啊。”

    风长离微微一笑,“左将军好记性。”

    “当年主公不听先生之言,遭至败北。”左奔罕见地谦虚道,“如今先生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风长离道:“左将军率七万大军,拿下西域诸国,所谓功高难赏,若班师回朝,难免会遭陛下猜忌,乃至削去兵权,身陷囹圄,萧暥就是前车之鉴。”

    左奔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风长离淡淡道:“左将军麾下七万熊豹营精锐,又有西域诸国之富庶,何不自立称王?”

    左奔脸色骤变,“先生不要妄言,若如此,陛下必兴兵征讨!”

    风长离:“将军差矣,如今北狄大单于阿迦罗南下犯边,陛下顾之不暇,左将军拥西域之众,若能和阿迦罗联合,则大事可成。”

    见左袭依旧犹豫不决,风长离冷笑一声,道:“陛下多疑猜忌,喜怒无常,将军还记得令兄之事么?”

    这句话让左奔猛地一个激灵。

    ——当年左袭被皇帝一箭射杀于辕门。

    他锉了锉后槽牙,手指咯咯一响,反了!

    但还有一件事。

    左奔:“监军墨辞是玄门的玄首,他带了十个玄门弟子随军,这些人怎么处置?”

    风长离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根尖细的骨针,道:“此乃透骨针,上有秘术,只需刺入印堂穴,无论修为多高,也会全身麻痹丧失反抗。”

    “如此就多谢风先生了。”左奔走上前伸出手,两人相距不到一尺,

    就在接过骨针之际,左奔忽然手掌一翻,骨针化为一道白光从掌心射出。

    由于两人距离太近,风长离还来不及闪避,只觉得眉心一凉,尖锐的灼痛感刺入皮肤,一滴鲜血顺着鼻梁滴落。

    他立即抬手试图封住身上几处大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麻痹感迅速蔓延,他身形晃了晃,脸色极致的苍白。

    墨辞从容取下胡须和假面,戏谑道:“本来是要用玄门的伏魔印来着,没想到主君自备了法器,也省了我好些事儿。”

    “玄门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你居然暗算?”风长离道。

    “我这人不讲什么规矩。”墨辞大咧咧道,“再说了,你本来不也是要暗算我?”

    他吊儿郎当地看了看沾血的骨针,有些嫌弃地扔在地上,“这玩意儿不能用了吧?”

    风长离弓着背,瘦削的手捂着额头,有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里淌出。

    此刻,布尔汗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时,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左奔大步踏入,一见风长离,便挥手喝道,“拿下这妖人!”

    立即有几名熊豹营的士兵拥上前来。

    “等等。”墨辞道。

    “太傅,怎么了?”左奔回过头,不解道。

    墨辞漫不经心地上前,懒洋洋地抬起手,就去掀风长离的衣袍。

    “你居然还要搜身?”风长离愕然。

    “我怕你老人家藏着点什么杀伤性的法宝,你伤人或者自伤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我们优待俘虏。”他一边说,一边手底下没闲着,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仔细搜去,一边摸索,一边为了不显得尴尬,他嘴里还不消停,“你老人家经常锻炼罢?这胸肌,这腰身,体格真不错。”

    “咦?这是什么?又长又硬的。”

    风长离冷道:“无礼。”

    “您老想哪儿去了,我这人向来尊老爱幼,但不包括对您这种破坏份子。”说着就见他从风长离衣袍下取出一卷古朴的驼皮卷轴,“我说是这玩意儿,这是啥?”

    风长离不予理睬。

    墨辞便好奇地展开,上面都是奇异的山川地貌 。

    “这是什么图?”

    “太傅,下边有字。”左奔提醒道。

    那字迹斑驳模糊,墨辞仔细辨认后,心中不由一震。

    竟是大夏国都海溟城的舆图!

    从舆图上看,海溟城就在精山国以西广袤的戈壁沙漠中,背靠沧岚山。

    相传百年前,大雍朝的军队攻入海溟城后,朔王一把火烧了宫室。如今的海溟城已是赤地千里,掩埋在沙海戈壁中了。

    传闻海溟城中藏有太墟宫的秘密,也许找到海溟城,就能寻到太墟宫的踪迹。

    “这幅舆图我就收下了,多谢风先生。”墨辞收起卷轴,藏入怀中,然后彬彬有礼地一延手道:“风先生还请在此处安心住下,待我归来再叙,请。”

    随即就有两名虎背熊腰的士兵大步上前,探手就要挟住风长离的双臂,但见风长离回首微微一笑,那笑意如雾,却沁凉入骨,那两名士兵陡然一个寒颤,竟呆若木鸡,直到风长离一拂衣袍,洒然走出门,他们才赶紧讷讷跟上。看上去不像是押送他的,倒像是他的护卫。

    一旁的左奔看着他们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太傅要去哪里?”

    墨辞道:“找太墟宫。”

    ***

    三日后的清晨,漠赫古堡城郊。一支驼队整装待发。

    左奔送出城门,问道:“太傅此去何时归来?”

    墨辞道:“早则半月,迟则秋末。”

    “我离开之后,城中大小事宜就要劳烦将军了。”

    左奔粗声道:“职责所在,谈不上劳烦。”

    “还有一件事。”

    “太傅尽管吩咐。”

    墨辞搭着他的肩背走到路边,嘱托道:“大狱中关着的那个人身份特殊,需严加戒备。”

    左奔道:“都用碗口粗的铁链锁着,还有玄门的伏魔印,料他插翅难逃!”

    墨辞点了点头,又道:“此人极擅蛊惑,任何人都不要与他接触。”

    左奔满口答应:“放心吧太傅,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当天夜里,漠赫城地牢里。

    一点幽暗的烛光照亮了漆黑的石牢。

    在烛火的照射下左奔凹凸不平的脸看起来有些抽搐扭曲。

    此刻,他右手提着一盏风灯,谨慎地一步步走下石阶。

    牢门在轻微的吱嘎声中打开了。

    风长离从容地站起身,“左将军,你迟到了。”

    左奔眼中有贪狼一样的目光:“先生真的能让我当上西域之王?”

    风长离微微一笑,“如你所愿。”

    “那太傅这些人怎么办?”左奔问。

    “任何闯入海溟城的人都会被它吞噬,他们回不来了。”

    说完他抬起一根苍白的手指轻轻一弹,沉重的铁锁轰然落地。

    “以为这种东西也能困住我,还是太天真。”风长离说罢漫步走出牢笼,牢门上封着的森严的伏魔印如一片脆弱的枯叶般倏然飘落。被他踏在脚下。

    ***

    十月初,萧暥与魏瑄率军北上,在沧州城与魏西陵会师。

    郡府大堂正中悬挂着大幅的舆图。

    “以刚氐河为界,王庭北部的格尔沁草场已经被阿迦罗夺取,南部沧州城一带还在我们的掌控中。”萧暥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魏西陵当初重建沧州城之决定的远见。

    如果没有沧州城的阻挡和缓冲,不仅王庭将会完全被阿迦罗夺取,北狄铁蹄还将毫无阻挡地长驱直入,寇掠凉州。

    “如今之势,西陵你有什么看法?”

    魏西陵道:“固守沧州,寻找战机。”

    萧暥明白了,以沧州为前沿阵地,再伺机出击。进可攻,退可守,符合魏西陵一向稳重的战术。

    “还请陛下坐镇沧州,我和阿暥出城,合击北狄。”

    魏瑄立即道:“皇叔之安排虽妥,但朕却不擅守城,还劳烦皇叔坐镇沧州,朕与彦昭出城包抄北狄王庭。”

    魏西陵道:“陛下岂可亲自涉险。”

    “只要彦昭无恙,朕即无恙。”

    萧暥脑阔疼:怎么又争起来了?

    就在这时,大堂外响起一声急促的脚步声,

    “报——”一名神情紧张的小校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咚的拜倒门外,“陛下,城外发现敌情!”

    萧暥一惊:阿迦罗来得那么快!

    沧州城外二十里,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腾起一道烟尘。

    随着“呜噜噜噜”的呼喝声连绵不绝响起。滚滚铁蹄从翻腾的烟尘中跃出,狂乱地叩击着枯黄的大地,踏起碎草激溅。

    ***

    洛云山

    入秋,栖云湖畔,烟雨蒙蒙。

    凌虚阁里,卫宛微微一怔:“你要去西域?”

    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卷,严肃道:“西域距此千里迢迢,子言去西域寻找太墟宫是迫于皇命,你去又是为何?”

    谢映之道:“陛下派左奔为将征伐西域,我料此人必叛。子言与他同行,我不放心。”

    “以子言的机智,他还对付不了左奔?”卫宛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接着他想到了什么,“等等……你哪里是不放心子言,你是不放心萧彦昭罢!”

    谢映之拂衣坐下,道:“此番阿迦罗寇边,实为小宇而来。”

    “什么?”卫宛眉头一皱,愕然道:“还有胡人?”

    随即他面色立即沉了下来:“这个萧彦昭,真够乱的!”

    谢映之无奈地笑了笑,道:“即使没有小宇,以阿迦罗的野心,北方草原也不会安定。”

    “即使如此,他也是主要原因。”卫宛眉头紧锁。

    谢映之不再和他争辩,转而道:”此番小宇、魏将军、和陛下同行北上平虏,我觉得似有不妥。”

    “是不妥,还不得一场混战。”

    “所以我更要北上去调和。”谢映之微笑道。

    “你……”卫宛一甩袖子,“就你好脾气。”

    “而且此番战事,我隐隐觉得幕后别有蹊跷,恐怕有人会利用魏将军、陛下和阿迦罗之间的矛盾。”

    卫宛警觉道:“你是说有人布局?”

    “请君入瓮。”谢映之静静道。

    卫宛立即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谢映之摇头:“师兄还记得富春、南野县之事吗?”

    卫宛眉心一跳。

    当年风长离在江州训练苍炎,富春、南野等县至今可能还有苍炎的残余,甚至玄门内都或许不止一个孙适。

    “师兄留守玄门,我才能放心远行。”谢映之道。

    “我让青锋率众弟子与你同行。”

    “不必,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过师兄可否借我一件东西?”

    第495章 约战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旷野上悠长地响起,午后阴沉的天空下,两支庞大的军队隔开数百步距离赫然对峙。旌旗飘扬,刀戟如林。

    魏西陵倏然高举右臂,嘹亮的号角声嘎然而止。天地间骤然一片寂静,只有甲片碰撞的金铁声和此起彼伏的战马响鼻声。

    阿迦罗双腿轻轻一挟马腹,战马一路小跑到两军阵前,高声道:“魏西陵,还记得我们的约战否?”

    魏西陵冷道:“此战,你我之战。”

    “好!”阿迦罗扬刀一指,“今天我就要赢娶回我的阏氏!”

    萧暥一摔:什么什么?

    怎么感觉像是决斗啊!

    魏瑄目光幽沉地看向萧暥,“有这约定?”

    两军阵前,激烈的战鼓声响彻云霄。

    阿迦罗眸子里燃起灼热的杀意,低沉的号角声中,他挥舞着弯刀率领北狄骑兵从漫卷的烟尘中杀出。

    如雷的马蹄声铺天盖地卷来,大地似乎都在震荡,锋利的弯刀在天空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中军阵中,魏西陵岿然不动,静静道:“放箭。”

    肃立于他身后的传令兵立即将手中的令旗重重挥落。

    紧接着,无数冰冷的箭矢掠空而起,如疾风暴雨般向着冲锋的北狄骑兵倾泄下来。

    顷刻间冲锋的北狄士兵像被收割的麦子般,一波波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展开队形!”阿迦罗挥舞弯刀,连续格飞了数支羽箭。

    冲在最前面的北狄骑兵立即拉开了间距。

    “嗖嗖嗖——”又一波箭雨抛空而下。

    在付出了百余骑的代价后,北狄骑兵已经冲到了阵前。

    “拒马阵!”传令兵手中高举的令旗再次狠狠挥下。

    近千长枪兵踏着整齐的步伐上前,将手中的长枪一端支于地上,枪尖呈四十五度直指天空,锋利的枪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顿时形成一片森然的拒马枪阵。

    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北狄骑兵狠狠地撞上了密集的拒马阵,近千支长枪组成的死亡森林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数百骑北狄骑兵连人带马刺个对穿。

    “跃过去!”阿迦罗大声道,猛地拉起马头,凭着精湛的骑术高高越过拒马。

    接着,战马带着巨大的惯性从空中狠狠踏落下来,顷刻间,数名士兵便被沉重的马蹄踩在了地下,骨骼碎裂,血肉抛飞。

    “呜嗷嗷嗷~”

    眼见大单于如此英勇,北狄骑兵纷纷嚎叫着拍马冲前,如汹涌的巨浪般狠狠地撞击着大雍军队的中军,眼看着大雍军阵已经开始动摇、收缩、后退……

    在城上观战的萧暥不由心中一震:这莫不是凿穿战术!?

    在历史上,成吉思汗就非常善于运用凿穿战术,利用骑兵击穿敌军中路。一旦阵线被凿穿,军队就被截为两段,被分别吃掉。[1]

    他立即紧张地看向魏西陵。

    中军,魏西陵跨于马背上,冰冷的目光掠过沸腾的战场,沉声道,“传令!第一列队力战不退,第二列队、第三列队准备!”

    肃立在他身侧的传令兵狠狠地挥动令旗,紧接着,两千名长枪兵齐刷刷地顶了上来,尖锐的长枪直指虚空。重甲武卒则将手中的大盾往地上重重一顿,以自己的身躯顶住北狄士兵狂暴的冲击。

    战马的嘶鸣声中,沉重的铁蹄凌空踏落。狠狠地践踏在一名重甲武卒的胸口,发出刺耳的骨骼碎裂声,与此同时,长枪兵手中锋利的长枪也洞穿了战马的脖颈。

    “咴律律”战马轰然倒地,马背上的北狄骑兵被重重甩落下来,立即被数支森然的长枪洞穿。

    激战,血肉横飞。

    “全军出击!”阿迦罗高声道。

    面对大雍军队顽强的抵抗,阿迦罗不得不发动全军的攻击。

    也就在这时,战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阿迦罗隐隐感觉到,北狄军队猛烈的进攻就像是巨石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水中,荡开粼粼波纹。

    魏西陵的防线看似摇摇欲坠,其实却柔韧有余。第一列队刚刚有松动,立即有第二列的士兵补上。

    而且北狄军队越是往里突入,就越深陷进大雍的军阵中,不仅不能凿穿,越往里突进,大雍军的人数越多。

    更让他心惊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敌军两翼的轻骑兵如同悄然展翅的蝴蝶般,波分浪裂般向两边展开。倏忽间,竟如潮水般反卷过来!

    阿迦罗心中一震,不妙!紧接着就听到了他的后军传来了嘈杂声。

    霍然回首,只见他的左右后方扬起了两道悠扬的曲线,那是阳光照耀在银甲上反射出的幽冷的寒芒。

    来了!萧暥精神一振。飞羽营轻骑!

    夕阳的余晖映着魏西陵战袍似雪。

    只见他亲率数千精骑兵从两翼斜插.入北狄军阵中。在旷野上荡起一道悠扬的曲线,如琴弦般切入了北狄军阵中。

    仿佛是用最优雅的手法,进行最精确而无情的切割、包抄、绞杀。

    而此时的阿迦罗已经深陷在了大雍军阵中,惊回首时,身后竟只剩下栾琪、朝戈等寥寥数十骑跟随。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眸子里,燃起野兽般的光芒,就在他要死战到底时,不远处的山梁上忽然扬起滚滚尘土。

    紧接着,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鬼魅般的军队从山梁后冒了出来。

    哪来的军队?!什么来路?

    萧暥一念未转过。就见夕阳下,两点寒芒带着尖利的破风声,一前一后疾射而出。

    “西陵,小心!”

    他话音未落,魏西陵手中长剑早已飞斩而出,叮叮两声,两点寒芒被击飞出去,坠落于地,竟是两枝狼毒箭。

    狼毒箭是苍炎军专门制作的,箭头有毒,触之伤口溃烂,不日即死。

    竟然还有伏兵暗算!

    萧暥当即清喝道,“云越,跟我出城!”

    “彦昭,危险!”魏瑄霍然站起身。

    萧暥也顾不得臣礼了,头也不回道:“陛下,臣去去就回!”

    说完疾步下了城楼。

    魏瑄目光幽沉地看着萧暥离开的背影。沉思片刻,他忽然低声道:“青霜,你率军绕道敌后,给朕抓一个弓手来!”

    城外。

    秋日枯黄的蒿草丛中突然冒出来无数的熊豹营骑兵,在左奔的率领下,如潮水般漫山遍野地向着飞羽营骑兵掩杀过来。

    魏西陵一时之间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处境。

    但他面不改色,率领飞羽营面对数万人的骑兵冲阵,左突右击,时不时还来个惊心动魄的大旋转,大漂移。将敌人甩得晕头转向。

    于此同时,萧暥率虎贲锐士,如一柄剔骨尖刀切入敌军阵中,所到之处劈波斩浪般,将汹涌而来的敌阵生生破开了一条血路。

    那一头,左奔一看战场形势不妙,赶紧拍马大喊道:“大单于,我是来驰援你的,我们里应外合杀出去!”

    阿迦罗正疑惑,这支军队看上去是中原人,却口口声声称是援军。

    他高声喝道:“你是何人?”

    “我乃西域国主左奔,风先生让我率军来驰援你!”

    风长离?

    阿迦罗半信半疑间,又是一道锐利的尖啸声,带着刺破空气的风声,迎面疾射而来。

    阿迦罗瞳孔骤然紧缩。

    “大单于!”

    旁边的栾琪不顾一切飞扑向阿迦罗,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了他面前。

    咻的一声,栾琪的身躯一震,一支狼毒箭穿透了他的肋下。

    “栾琪!”

    阿迦罗大叫一声,一把抱住他。

    只见栾琪明亮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生命如潮水般流逝。

    “左奔!”阿迦罗抬起头来,充血的眼中射出野兽般凶悍的光芒。

    左奔一时懵了。

    原本风长离让他率军来支援阿迦罗,是为了赢得阿迦罗的信任,以便结成联盟,共同对敌。没想到栾琪竟然被苍炎的狼毒箭所杀。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阿迦罗已经挥舞着弯刀已经冲进熊豹营阵中。

    只见他面目狰狞,冰冷的眼窟里流露出浓烈的杀机,足以劈波斩浪的力量瞬息间汇聚于双臂之间,沉重的弯刀在空中挥舞出一道明亮的轨迹,朝着一群迎面而来的熊豹营士兵飞斩而下。

    “当!”

    一名熊豹营将领首当其冲,手中的重剑撞上阿迦罗锋利的弯刀,竟被大力反卷地倒弹而回,还来不及反应,阿迦罗的弯刀便已呼啸而至,挟裹着碾碎一切的声势从他的左肩斜劈而下,清晰的骨骼碎裂声中,鲜红的切口中露出两排森森肋骨,下一刻,滚烫的鲜血激溅而出。

    ……

    城楼上,魏瑄面沉如水地放下弓。

    刚才只差一点就射死阿迦罗了。

    可惜了,那个栾琪替他挡了一箭。

    语澙

    阿迦罗如果被狼毒箭射死,北狄部落从此将分崩离析,不仅如此,他们必定会和风长离势不两立。

    城下,激战正酣。

    “杀!”阿迦罗一声暴喝跃马疾进,胯.下铁骑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进了熊豹营阵中,两名熊豹营骑兵竟被撞得连人带骑横飞出去。

    目睹阿迦罗如此声势,左奔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拨马就逃。

    眼见左奔就要避入熊豹营军阵后,阿迦罗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弯刀奋力掷出,锋利的钢刀劈开空气旋斩而至。

    “噗”的一声,左奔一颗头颅凌空抛飞,鲜血喷溅而出,余下无头的身躯在马背上晃了晃,颓然栽落下来。

    ……

    这一战,在魏西陵、萧暥、和阿迦罗的三方夹击下,左奔所率两万熊豹营骑兵被全歼。左奔自己也身首异处。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照着沧州城外荒凉的草原上遍地尸骸。

    ***

    精山国

    漠赫古堡城前火光亮如白昼,黑压压一片熊豹营将士举着火把森然肃立,枪戟如林。

    呼延钺赫然屹立高台上,大声道:“士兵们,你们的统帅左奔已经战死,你们被中原的王朝抛弃了!”

    这些熊豹营的降兵本来就心有怨言,仿佛积压已久的怨怒被点燃了。台下顿时一片沸腾。

    呼延钺高声道:“但我知道你们是真正的勇士!”

    “你们曾经在冰天雪地里跟敌人鏖战。”

    “你们征服了西域三十六国,踏平了大漠戈壁!”

    闻言台下的士兵们纷纷目露激昂之色。

    “你们没有失败,你们只是没有遇到明君。”

    “你们需要一个睿智的长者,英明的统帅,来带领你们离开这蛮荒之地,杀回中原,席卷天下!”

    他的话像一点火星落入了干柴堆上,刹那间点燃了士兵们心中的火焰,他们的眼神顿时变得炽热起来,“杀回中原!席卷天下!”

    在一片如雷的喧声中,风长离漫步走上城楼,淡淡俯瞰城下的三军将士。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密语般随风飘到每个士兵的耳畔,“秘术会让你们变得更为强大,你们将所向披靡……”

    第496章 谈判

    陇上郡

    魏燮站立在城楼上放眼望去,就见旌旗猎猎遮天蔽日,枪戟如林寒彻长空。

    呼延钺身披重甲出现在阵中,战马背上亦覆裹着沉重的铁甲。

    只见他缓缓拉下了狰狞的狮头面具,只留下两道幽深的眼窟隐隐射出森冷的杀机。长戟向前一引,“出击!”

    如潮水般的熊豹营军队汇集成一道无可阻挡的铁流向城门推进。

    “放箭!”魏燮一声令下,如蝗的利箭掠空而起,挟带着尖利的锐啸声,如疾风暴雨般向着重甲军阵倾泄而下,却攒射不透重甲兵身上坚硬的厚甲。

    “破甲箭,弩兵!”魏燮大喝道。

    但破甲箭需要用专门的强弩发射,无法造成密集的箭雨。

    很快重甲兵已经拥着冲车推进到城墙下。

    “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冲车重重地撞在城门上。

    厚重的城门剧烈地晃动了下,有碎石泥灰从城门上纷纷落下。

    “顶住!”魏燮大声道。

    ***

    沧州城

    “陇上急报——”一名小校飞奔至大堂外,单膝跪地,报道,“呼延钺帅熊豹营猛攻陇上,魏燮将军告急!”

    什么?!萧暥心中一沉。

    陇上郡是他们的大后方,也是粮草供给线。若陇上郡被夺,不仅沧州会成为一座孤城,苍炎军还将长驱直入中原。

    但是倘若现在立即率军支援陇上,那么正面的北狄大军怎么办?阿迦罗很有可能乘机来攻打沧州!

    萧暥脑中一念闪过,“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嗯?”几人同时看向他。

    “我们可以与阿迦罗议和。”

    “不行!”这一次魏西陵和魏瑄出乎意外地统一。

    “阿迦罗对你图谋已久。”魏瑄道。

    魏西陵点头,也道:“胡人不可信。”

    “你们听我说,我在北狄王庭住过一阵子,我了解阿迦罗。”

    这话一说,两人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魏西陵眉心微微蹙了蹙,魏瑄则目光幽沉。

    萧暥顾不得他们内心复杂的情绪了,继续说道:“栾琪是他的兄弟,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苍炎射杀栾琪,阿迦罗必然和风长离势不两立!”

    ***

    北狄营地

    大帐前架起了木柴,栾琪的尸体被抬到木架上。巫师念念有词地在他口中放入一枚银币。

    阿迦罗举起松脂火把,默然走上前,点燃了柴堆,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唯一的兄弟,跟随他艰苦跋涉,一路走来的兄弟,如今没有了。

    “哥哥!”栾琪的幼弟,只有十二岁的伊若哭喊着。

    阿迦罗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擦了擦他的脸,“伊若,不要哭,你的哥哥收到了驰狼神的召唤,前往遥远的天国了。将来,你要成长为一名勇士,才能让他放心。”

    伊若重重点头。

    然后阿迦罗站起身,大声道:“栾琪是我的兄弟,他的血仇本单于必报!”

    “报仇!”“报仇!”“呜嗷嗷嗷~”

    周围的北狄士兵呼号着,声震寰宇。

    就在这时,营地外忽报:“报大单于,中原皇帝有使者到。”

    “中原皇帝?”阿迦罗眉头一皱,“让他进来。”

    片刻后,北狄大帐中,阿迦罗据坐中央,冷道:“余先生,好久不见。”

    “大单于安好。”余先生躬身上前,双手将信函举过头顶:“陛下有书信请大单于亲启。”

    阿迦罗只手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罢,道:“告诉你们的皇帝,要谈判本单于只和萧暥谈!”

    ***

    “痴心妄想。”魏瑄断然道。

    萧暥道:“阿迦罗那么说,说明他有和谈的意愿,我可以去试试。”

    “不可。”魏西陵道,“阿迦罗对你蓄谋已久,怎能自投罗网?”

    “西陵,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去北狄大营。”萧暥道,“我们上山。”

    “什么?”众人均是一愣。

    ***

    谈判的地点在山梁上。山梁不高,山下双方的大军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山上的情况,同样,山梁上也能居高临下地随时看到山下的情形。

    秋日金黄的草坡上摆放着一张胡桌,胡桌上有一壶酒,桌案两边各置一个胡凳。

    面对阿迦罗灼灼逼人的目光,萧暥大马金刀地往胡凳上一坐,开门见山道:“大单于,风长离占领了西域诸国以及漠北三部,势力日盛,不仅近逼中原,也对漠北草原形成包围之势,他现在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不如联合对敌。”

    阿迦罗道:“你们要联合也可以,但本单于有两个条件。”

    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们把侵占的漠南王庭还给我们。”

    “不行。”萧暥当即道。已经吞下嘴的肉,怎么可能让他吐出来。

    阿迦罗道:“漠南王庭都是草场,你占领了这片土地也没用。”

    萧暥知道阿迦罗讲的有一定道理。漠南王庭千里草场,又不能变成耕地,没有收成不说,他还要派兵来守卫。

    “但这是我锐士营将士浴血奋战得来的领土,我寸土不让!”萧暥道。

    “你们的领土?那是我北狄人祖祖辈辈生活放牧的土地,是你们侵入了我们的家园,夺走了我们的土地。”

    “那你们以前纵马寇边,夺取我大雍领土,杀戮我大雍百姓的时候还少吗?”萧暥针锋相对道:“我这是礼尚往来。”

    气氛顿时变得僵硬。这谈判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阿迦罗知道这狐狸锱铢必较、寸土必争,吞下去的肉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但是漠南王庭故地是他的家园,他答应过他的部众们,会带他们重返家园。

    如果不能在谈判桌上获得,那么他只有夺取了!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阿迦罗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正要起身。

    “大单于且慢。”萧暥眨了眨眼睛:“其实我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你们可以回到家园生活,我呢,也能有些收成。”

    阿迦罗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我把漠南王庭的土地租给你们放牧。”

    “什么?!”阿迦罗愕然。

    他们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园,居然要付租金了?!这几乎是耻辱!

    偏偏萧暥还没意识到危险,得意地摆着大尾巴继续道,“也就是说,土地所有权是我的,你们每年交给我马匹、牛羊作为租金,就可以继续在漠南王庭生活,我也能创点收入。”

    他算盘打得是哐哐响,每年收的租金正好给沧州城的戍边将士改善生活,升级装备。而北狄人每年要付出大额租金,就可以很大程度上削弱敌人的实力。

    阿迦罗气的几乎将牙齿咬碎,恨不能立刻把这只狡猾的狐狸按倒在胡桌上连皮带肉囫囵吞了!

    “不要冲动,大单于。”萧暥终于察觉到他眼中的怒火,谨慎地瞥了眼山下。

    山下,魏西陵率军巍然肃立。

    阿迦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野火,哑声道:“萧暥,你不要欺人太甚。”

    第一条看来是谈不拢了,萧暥表示不如搁置争议,先说第二条。他这个人向来很好说话。

    “好。”阿迦罗道,“第二,你是我的妻子,你要跟我回草原生活。”

    萧暥一口老血:“不行!”

    “为什么不行?”阿迦罗道。

    萧暥耐心解释,月神庙那次我不知道是结婚,你那行为属于骗婚,不能算的嗷!

    “而且我已经和西陵成婚了!”

    “什么!”阿迦罗额头青筋突起,霍然站起身,“那个小白脸?他把你睡了?!”

    萧暥拖起大尾巴,纠正道,“是我睡了他。”

    呯的一声,面前的胡桌顿时被砸地稀碎。阿迦罗眼中爆起火苗,大步跨到萧暥面前。

    山梁下,魏西陵见状一声令下,飞羽营跃马而上。

    与此同时,朝戈手一挥,数百北狄战士弯刀出鞘。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大单于,不要冲动!”萧暥手暗暗扣上腰间短刃,赶紧道。一边向山下挥手,表示没事,不要紧张。

    此刻,阿迦罗琥珀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喜欢你,超过世间一切,你是我的星辰和月亮,你却背着我和别人成婚?”

    萧暥道:“阿迦罗,我喜欢他,也超过世间一切的喜欢,你想和我在一起,我也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们是不可能的。”

    阿迦罗一愣,随即脸上流露出挣扎痛苦之色,“但我不接受三个人在一起。”

    萧暥被一个雷劈到了,他也无法接受啊!

    “所以我允许你,半年生活在草原,半年和那小白脸在一起。”阿迦罗郑重道,“这已经是我此生最大的让步了。”

    萧暥:……

    但第一个条件谈崩了,若是第二个再谈崩,萧暥知道那就没得谈了。

    这就意味着在面对苍炎大军前,他们要先和阿迦罗决战,这正中了风长离的下怀。

    考虑到这些,他只好硬着头皮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半年住在草原有点久,要不这样,每年我抽两个月来草原,其他月份就留在中原。”

    谁知阿迦罗闻言眉头一皱,问:“萧暥,除了那个小白脸,你在中原到底还有几个男人?”

    ***

    朔风呼啸,沙尘漫天

    自从离开精山国后,向西北行五百余里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墨辞一行十余人,已在戈壁摊上跋涉了数日。

    到了第五天,戈壁滩上下起了雪。茫茫风沙,漫漫飞雪,迷糊了视线。

    “玄首,你看那里!”就在这时一名探路的弟子站在岩石上,举鞭遥指西北方。

    墨辞凝目望去,就见苍茫的天穹下,隐隐露出一片黝黑的山脊,如一条黑龙横卧在戈壁滩上。

    墨辞心中一惊,这莫非就是沧岚山?

    传说当年景皇帝兴兵西征大夏国,行至沧岚山前陷入险境,差点全军覆没,多亏随军的帝师虚瑶子,才得以化险为夷。

    “走,看看去。”墨辞道

    入夜时分,众人终于到了山脚下。

    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嶙峋的山石上,反射着青粼粼的幽光。

    “咴律律~”

    就在这时,墨辞胯.下的战马忽然喘着粗气,焦躁不安起来。

    墨辞心忖:前面的山口莫非有什么东西,让马匹受惊不肯进前。

    就在这时,他右手上的玄首指环也开始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他眉头一皱,“拿冷焰来。”

    片刻,一支冷焰掠空而起,在夜幕中划出一道明亮的抛物线。

    火光照处,就见山口前的黑暗中无声地坐着几个人。

    墨辞跨下马,当先走上前去。

    那几个人都穿着波斯长袍,看模样像是西域的商贾。

    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惨白的脸色,眼睛惊恐地大睁着,眼窝鼻孔里都流出黑色的污血。

    是几个死人。

    一名玄门弟子看到一具死尸手中握着通关文谍,就要探手取看。

    “这几个人死法诡异,不要靠近!”墨辞喝令道。

    但是已经太晚了,他话音未落,那死者的嘴巴诡异地张,窜出一条手指粗的火红色蜈蚣。

    “闪开!”墨辞一剑扫过,当空将那条蜈蚣一断为二!

    与此同时,那具死尸就像一个盛满脓血的皮袋子般垮塌下来。

    无数火红的蜈蚣从腥臭扑鼻的脓血中爬出来。密密麻麻地让人头皮发麻。

    “血蜈蚣!举火!”

    一团火焰在山口腾地燃起。

    “快!撤进山谷去!”

    众人赶紧从山口进入,踏着积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就听见脚下的沙石发出簌簌声响。

    “玄首,沙子在流动!”

    墨辞立即擦亮一个火折。

    火光下,就见沙地像沸腾的水般翻涌起伏。

    流沙下仿佛有什么东西?

    墨辞又擦亮一个火折正要细看,冷不防身子一沉,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一般,消失在了翻涌的沙涡中。

    第497章 联军

    清晨,城门缓缓打开,魏西陵亲率五千铁骑驰援陇上郡,萧暥站在城楼上,目送着滚滚烟尘消失在苍茫的旷野。

    大堂上,魏瑄正站在展开的地图前。

    “风长离让呼延钺率军攻打陇上,漠赫古堡此刻必然空虚,不如引一军西去,夺下精山国。”

    萧暥道:“风长离得漠北三部之众,又新增熊豹营的数万重甲,实力已非当初可比,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其主力在何处,不可妄动。”

    “彦昭怎么变得如此保守了?”魏瑄笑道,“这不像你啊。”

    萧暥心里苦:这两年经历了那么多,能不老成稳重点么。

    “兵者凶险,还望陛下慎重。”

    魏瑄道:“机不可失,朕自引羽林军出战。”

    “陛下,那还是臣去罢。”萧暥脑阔疼,皇帝毕竟作战经验有限,万一漠赫古堡里有什么陷阱,也不能让皇帝去趟啊。

    魏瑄倒也不坚持,欣然道:“那就有劳彦昭了。”

    ***

    次日,秋高气爽,旷野上一片漠漠苍黄。

    低沉的号角声中,沧州城前旌旗猎猎,刀戟如林,初晨的阳光照耀着将士们头顶殷红的盔缨,凄艳如血。

    萧暥翻身上马,执鞭一引,“出发!”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萧暥蓦然回首望去,就见滚滚黄尘间一支彪悍的骑兵汹涌而来,为首之人,正是阿迦罗。

    “萧暥,你要攻打精山?”阿迦罗勒住战马,气喘吁吁道。

    “是又如何。”

    “那正好,我也要去!”

    萧暥立即明白了,他这是要为栾琪找风长离报仇。

    萧暥道:“既如此,便是联军,谁为统帅得先说清楚了。”

    阿迦罗倒也爽快:“你当统帅,怎么样?”

    萧暥很满意,“跟上。”

    说完一扬马鞭,凌霄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疾驰而去。

    ***

    精山国在沧州以北,王庭草原以西八百里。

    三天后,联军抵达漠赫古堡城外。只见漠赫古堡城高数丈,壁垒森严,城头敌楼密布,到处肃立着披甲执锐的士兵。

    纷沓的脚步声中,国王布尔汗带着将军巴希及十余名亲卫登上城楼。

    虽然此刻大雍军已兵临城下,但他却毫无畏惧。因为城内不仅有充足的滚木、礌石、箭矢、火油,还驻扎着熊豹营的万余重兵。

    只要坚持到主君率兵回援,他就是大功一件。主君答应过他,将来大夏国复兴,他将仍旧是精山国的王。

    “士兵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此战若得胜,你们都是大功一件,寡人重重有赏!斩一名敌军者赏十金,斩首五名敌军者赏百金!”

    不得不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被他这一打气,纷纷嗷嗷叫了起来。

    “那斩十名敌军呢?”一名士兵大声道。

    “斩十名敌军者封……”布尔汗的话没说完,咻的一声,冷不防一支羽箭从城外攒射而来,瞬息就洞穿了他的咽喉,鲜血从他口中不断涌出,锋利的三棱箭刃在阳光反射出了森冷的寒芒。

    巴希大惊,立即拔剑怒吼起来:“敌袭!吹号示警!”

    低沉的号角声在城楼上响起。

    几乎是同时,阿迦罗放下弓,手中弯刀一扬,黑压压的铁骑从旷野上潮水般涌了过来。

    “复仇!”“复仇!”“呜呜嗷嗷嗷~”

    目睹北狄军队如此之声势,城楼上的军队开始骚动了起来。

    巴希挥舞着剑厉声大喝:“不要慌,蛮子一时半刻攻上不来,放箭!”

    一波波冰冷的箭雨交织而下,北狄战士纷纷中箭落马,如被割稻草般一片片倒下。随即又前赴后继地汹涌而上。

    激战中,朝戈拍马阵前道,“大单于,雍军没有动静!”

    阿迦罗蓦然回首,果然,大雍阵中一片寂静。士兵整齐肃立于后阵,鸦雀无声。

    “大单于,萧暥这是让我们充作箭靶!”朝戈急道。

    阿迦罗浓眉紧皱,他就知道一旦结盟,那就是你冲锋、我殿后,萧暥这狐狸非但不出兵,指不定心里还打着让他们充作炮灰,消耗敌人的主意。

    “不去管他,为栾琪复仇是我的事,就算没有他萧暥,这仇我照样要报!”说罢阿迦罗一夹马腹当先冲上吊桥。身后,北狄士兵们纷纷纵马跟上。

    激战。

    在付出了数百骑的代价后,北狄士兵终于冲到了城墙下,一部部云梯树立起来。

    “滚木、礌石,放!”城楼上,巴希大喝道。

    一时间,滚木礌石倾泄而下。

    “轰轰轰——”

    攀爬在云梯上的士兵惨叫着从半空中摔落,很快又被紧接着而来的滚木、礌石砸得血肉模糊。

    不远处,萧暥放下望远镜,看来城上军队反应迅捷,箭矢、滚木、礌石都很充裕,要想通过急袭一举拿下不大可能。

    而且他还有一重顾虑,若最后真被阿迦罗一举攻下漠赫古堡,那么精山国随之会被北狄占领,对大雍的边境来说是个不利因素。

    “传令,鸣金收兵!”

    “轰——”又一块巨石从天而降。

    “大单于!”鹰卫长胡格尔拼命扑上身去。瞬间被巨石砸烂了脑袋,鲜血激溅在阿迦罗脸上。

    “胡格尔!”

    阿迦罗面容狰狞,正要亲自叼着弯刀,爬上云梯,就在这时,后军却传来了急促的金声。

    阿迦罗气得几乎将牙齿咬碎,“撤兵!”

    ***

    中军大帐前

    阿迦罗怒气冲冲地一把掀开帐门,大步如风地踏入,就见萧暥正站在地图前,背影清修峻拔,胸中的邪火更是腾得燃起。

    他几步上前,庞大的身影挡住了火光,把萧暥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怒目道:“为何撤兵?”

    萧暥回过头,挑眉看向他:“我是主帅,你要服从军令。”

    “在这大帐之中,你是我的妻子!”阿迦罗阔步上前,将他压在地图前狭隘的空间里,低下头,鼻尖相抵,粗重的气息拂到萧暥脸上,“阏氏,你今天所为,折损了一位大单于的锐气!”

    “鞮奴,我还是你的主人。”萧暥毫不退让道。

    “你……!”阿迦罗骨节咯咯一响。

    “上次你给我打工,才七天便不辞而别,尚缺三日。”萧暥撩起眼梢,眸中寒光逼人,“所以,我是你的主帅,也是你的主人,阿迦罗。”

    阿迦罗凝目注视着他,不知为什么,这个人越是可恨,就越是撩得他心中热火难耐。

    他一把掐住了萧暥的腰,喘着粗气道:“今天我的鹰卫长胡格尔战死了。”

    萧暥略一怔。

    “你下令撤军,是让我部那么多勇士都白死了吗?!”阿迦罗声音嘶哑。

    萧暥镇定道:“今日之战已经挫了敌军锐气,消耗了他们大量的滚木礌石,让其军心疲惫,已经达到我的作战目的了。”

    阿迦罗心中猛沉,果然朝戈说的没错,这狐狸在拿他们当炮灰来消耗、拖垮敌人!

    他牙齿咯咯一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进攻?”

    他话音未落,后背便被冰冷的剑刃抵住了。

    “阿迦罗,你胆敢擅闯中军!出去!”

    阿迦罗毫不理会云越的剑,紧盯着萧暥。

    萧暥道:“今晚。”

    阿迦罗蓦地一怔,“今晚就拿下漠赫古堡?”

    不是说不能强攻么?怎么拿?

    萧暥笃定道:“今夜你们猛攻东门,替本帅吸引火力,本帅自有办法拿下漠赫古堡。”

    阿迦罗半信半疑,但萧暥诡计多端,说不定真有办法拿下漠赫古堡。

    “得令!”阿迦罗转过身,撞开云越,大步走出了营帐。

    ***

    入夜。

    漠赫古堡东门。

    “杀——”

    排山倒海般的吼声中,阿迦罗双目通红,如暴怒的野兽般冲向城楼。在他身后,数千北狄士兵汹涌向前,如决堤的滔滔洪水般向着城门席卷而来,火光下森寒的弯刀映亮了夜空。

    这一回,北狄军队的攻击比下午更为凶猛而持久,城头的守军已经渐渐坚持不住了,箭矢、滚木、礌石也都消耗了不少。

    北狄军队的强悍超乎想象,连连恶战之中,巴希累得近乎虚脱,而他的守城卫队一万余人已经死伤大半,余下的也是身上负伤或者体力不支了。

    再这样下去东门迟早要被北狄军攻破,巴希只得道:“传令,再从各门抽调三千人,前来增援东门!”

    漠赫古堡南门。

    黑暗之中,瞿钢率五十名锐士,趁着夜色潜入了护城河中。

    与激战得沸反盈天的东门不同,南门这边静悄悄的,远远能看到东门那边映照的火光。

    城楼上,一队卫兵正持着火把在巡夜。他们刚刚走过,城外忽然传来了噗嗵一声轻响。

    “什么声音?”一名士兵立即警觉地回过头。

    瞿钢赶紧闭气潜入水中。

    头顶传来脚步声响,一道火光照射到水面。

    那士兵猫着腰,正要仔细查看,就在这时,领队的伍长不耐烦吼道:“班图,你他娘的在磨叽什么?将军召集我们即刻去支援东门!快跟上!”

    那个叫班图的士兵不敢怠慢,赶紧抄着腰刀,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看来,阿迦罗在东门猛攻,迫使巴希不得不四处抽调士兵前去增援,现在仍旧守卫在南门内的士兵已经不足千人了。

    瞿钢浮出水面,带着五十锐士悄然往排水口方向游了过去。

    但凡王都大城皆有排水道通向护城河。瞿钢在冰冷的河水里游了一阵,就摸到了排水道的铁栅。

    铁栅年久生锈,浸泡在浑浊的河水中,瞿钢提刀用力一撬,铁条便崩裂开来。

    瞿钢和五十名锐士鱼贯游过排水道,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城内……

    南门外,冷月如钩。

    锐士营的五千士兵已经严阵以待。萧暥一身戎装,横剑跨马。神色冷峻地凝望着关城。

    城楼上静悄悄的,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

    在黑暗中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一支燃烧的火箭在城头掠起,在夜空下划出了一道明亮的轨迹。

    紧接着火光四起,南门内响起了喧嚣的嘈杂声。

    “得手了!”云越兴奋道:“主公,瞿钢已经得手了!”

    只见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高悬的吊桥也降落了下来。

    萧暥一声令下,“出兵,攻城!”

    早就严阵以待的数千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城门。

    ……

    战后,萧暥走过精山王宫前长长的台阶,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骸,鲜血顺着台阶流淌下来。

    “此战歼敌八千余,收降精山国甲士及熊豹营士兵万余人。”云越跟在他身后着禀报道,

    “有无苍炎?”萧暥脚步一顿。

    云越想了想,“没有。”

    萧暥容色瞬息沉了下来。

    看来漠赫古堡的守军只有精山国甲士和万余熊豹营士兵,没有苍炎。也未见风长离。

    那么苍炎军都去哪里了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沉。

    不妙,沧州城!

    此刻他率军在外,皇帝身边只有一万没有经历过多少战事的羽林。

    ***

    沧州

    魏瑄登上城楼,放眼望去,只见城下黑压压一片苍炎如潮水般向城门涌来。

    苍炎军阵后,风长离坐在战车上,从容地轻摇羽扇。

    第498章 焚城

    萧暥顿时从头凉到脚,如果攻击陇上郡是风长离为了引开西陵,那么苍炎主力真正的目标就是沧州!

    魏瑄必然是看破了这一点,才故意将他调开,让他去攻打精山国!

    皇帝想要留下来独自对敌风长离的苍炎主力吗?

    可沧州城里只有一万没有经历战事的羽林,根本没有胜算。

    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暥的心猛地揪紧了。

    “瞿钢,留守精山,云越,立即随我率军回沧州!至于阿迦罗……”

    萧暥眉头一皱,“也一起走吧!”

    ***

    沧州

    嘹亮的号角声冲霄而起,密密麻麻的苍炎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沧州城门漫卷而来。

    “放箭!”城楼上,青霜一声令下

    密集如蝗的箭雨掠空而起,铺天盖地攒落下来。

    咻——

    一支羽箭狠狠扎进了一名苍炎的胸前,箭尾的翎羽兀自震颤不已。

    那苍炎只是微微愣了愣,便无知无觉般挥舞着钢刀咆哮着向前冲去。

    苍炎军不知伤痛、无畏生死,有些苍炎身上插着几支箭仍在蜂拥向前。

    青霜眉头紧皱,关上羽林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个个神色骇然。

    转眼间,苍炎军已经冲至沧州城前,十几架云梯搭上了女墙,数十名苍炎口衔钢刀手脚并用攀了上来。

    “滚木、礌石!”青霜大声道

    轰——

    一块块巨石从关墙上凌空砸下,攀在云梯上的苍炎无从闪躲,被砸个正着,嚎叫着翻落下来。但余下的苍炎仍旧前赴后继地冲杀出来,悍不畏死地继续攀登而上。

    一名苍炎百夫长率先攀上了一架云梯,强壮的身躯如猿猴般左右腾挪避开坠落的石块,数息之间就攀上了城头。他手中钢刀横扫而出,寒光一闪,两名围攻而来的羽林守军就被拦腰斩为四截,血液激溅、内脏抛飞。

    紧接着,噗的一声,一股脓血飚溅而出。

    那苍炎百夫长愣了愣,遂低下头,就见一截锋利的剑刃透胸而出。

    在他身后,一名年轻的羽林拔出剑,锋利的剑刃深深切进那名苍炎百夫长的背部,猩红的切口里露出森森的肋骨,一颗搏动的心脏赫然可见。

    谁知那苍炎百夫长不但没有倒毙,口中发出一声狂怒的狼嚎,反手一刀横斩过去,人头抛飞。

    这可怕的场景让旁边的两名羽林惊得浑身发憷。他们还来不及举不起手中的长剑。

    寒光掠过。又是两颗人头抛飞。

    ……

    随着越来越多的苍炎攀上了城头,逐渐被赤色的汪洋淹灭。

    城楼下,随着一声巨响,沉重的城门轰然倒塌,苍炎军如潮水般蜂拥而入。

    “保护陛下,退往内城!”青霜大喝道。

    然而汹涌而来的苍炎很快就包围了内城。

    青霜已战至浑身浴血,他单膝跪地急道:“陛下,臣率一支羽林精锐保护你杀出城去!”

    魏瑄从容道:“不必了,打开城门,朕要召见苍冥主君。”

    ***

    沧州城下,密密麻麻的苍炎军阵让开了一条路,风长离乘坐的战车缓缓通过。

    城中,猎猎旌旗下铺着临时的氍毹,遮盖了地上的血迹。

    魏瑄旒冠冕袍,巍然肃立。

    风长离抚胸一礼,“外臣见过陛下。”

    “风先生别来无恙。”魏瑄淡淡道。

    风长离感慨道:“上次见面陛下还是皇子,如今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了,外臣琐事缠身,未及觐见陛下,还请陛下见谅。”

    “风先生指的琐事是训练苍炎,率军叩边么?”

    风长离坦言道:“陛下,如今沧州城内外都是苍炎,换言之,陛下和您的羽林已经被包围了,还请陛下看清形势。”

    “风先生就那么胜券在握?”魏瑄笃定道。

    风长离心中微微一沉,随即他就注意到地上有点湿。

    一开始他以为是血迹,但细闻起来,在浓重的血腥味下还暗藏着一缕淡淡的松香味。

    这是……火龙油!

    他暗吸了一口冷气,当即下令道:“撤!撤出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魏瑄一声令下,四周的城墙上掠起数十支火箭,如飞蝗流星般攒落到地上。

    一时间城中数十处火苗腾地窜起,火势迅速漫延,片刻间,整个内城就燃成一片火海。

    苍炎军不知伤痛,却并非不避水火。在肆虐吞吐的烈火中,苍炎士兵被烧得焦头烂额,奔逃哀嚎、翻滚挣扎,像无头苍蝇般狼奔豕突。

    外城中堆放着大量浸透了火油的木头、干草等杂物,一时间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滔天的大火吞没了沧州城,映亮了夜空。滚滚浓烟冲霄而起。

    无数人影在烈火中哀嚎、挣扎,整座沧州城宛如人间地狱。

    烈焰吞吐中,风长离隔着火光凝望着魏瑄,不解道:“陛下定要做得如此决绝吗?”

    “以整座沧州城和我的苍炎同归于尽!”

    魏瑄幽然一笑,“只要能杀了你。”

    风长离叹了口气,道:“陛下非要一意孤行,那外臣也只有得罪了。”

    他话音刚落,天空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

    渐渐的,四周熊熊的烈焰竟以他为中心变成了幽森的绿焰。

    冥火!

    幽幽冥火随风飘散,城中温度骤降,地面开始结出细小的冰花。冰花快速蔓延,凝结成无数纤细的冰线,攀上魏瑄的手足,封住了他的行动。

    风长离一步步向他走去,“当年在建章宫前,外臣就对陛下说过,论秘术造诣,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我一直很想培养你……”

    “可你却屡屡想要杀我。”

    “这让我很伤心。”

    “阿季,你让舅公很伤心。”说完,他手指一勾,骤然抽紧的冰线如无数刀丝,缠绕上魏瑄的四肢关节。

    魏瑄的关节顿时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痛苦地摔倒在雪地里。

    风长离蹲下身,“阿季,这是你逼我的,惟其如此,才能让你听话,再不会伤舅公的心了。”

    说罢,他就要抬手去拈起魏瑄的下颌,就在他俯身的一瞬,一滴殷红的血落在雪地上。

    风长离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脖颈上不知何时竟有一道锋利的伤口,再一看,他才愕然发现那无数的刀丝并没有拧断魏瑄的筋脉,反倒将他浑身捆绑了起来,刀丝嵌入手足,割裂肌骨,鲜血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流淌下来。

    “你什么时候?”风长离愕然抬头,就见魏瑄站在风雪中,猛地收拢五指,刀丝骤然绞紧。一瞬间将风长离的身体绞地四分五裂。

    风长离惨然一笑,鲜血激溅而起。迷乱了魏瑄的双眼。

    四周的冥火映着魏瑄的脸色鬼气森森。

    他步履蹒跚着向风长离的尸体走去。

    死了么?

    魏瑄心底忽然空荡荡的。

    雪地里四分五裂的断肢残骸,鲜血从惨白的切口涌出,在冰面上蔓延出一片殷红,倏忽之间,竟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池。

    血浪翻涌,几乎将他吞没。

    接触到风长离的血,魏瑄只觉得一股摄人的阴寒侵入体内,意识瞬间的恍惚。

    风长离的声音如幽魅般传来:“你中了我的血印之术,忘了么?”

    蒙蒙血雾中,魏瑄仿佛看到了萧暥站在悬剑崖上,纵身跃下。

    “彦昭!”

    锥心刺骨的痛让他浑身颤栗,他捂着额头,眉心的焰芒若隐若现。

    耳边窃窃私语再次如恶咒般响起。这些个月来的疑虑、恐惧、担忧、嫉怒、忌惮化作一股汹涌的暗流将他席卷。

    “他爱的是魏西陵。”

    “就算是敌人,他还护着阿迦罗。”

    “谢映之是他的知己。”

    “云越是他的心腹。”

    “他心里有很多人,唯独没有你。”

    “所以,上一世,你害死了他,这一世,你逼死了他……”

    “住口!”魏瑄狠狠地掐着太阳穴,眼中流下两行骇人的血泪。

    差不多了。

    风长离步履略微踉跄地走到魏瑄跟前,破败的黑袍下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肤,他捡起地上的长剑,抵在魏瑄的下颌。

    “阿季,到此为止罢。”他神色默然,轻叹道:“为我苍冥族之大业,我不得不杀你。”

    锋利的剑刃划破颈部纤薄的皮肤,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生死关头,魏瑄倏然抬起头,苍白的脸色映着血红的瞳仁幽魅深邃,额头的焰芒如一丛阴邪的鬼火。

    他忽然用一种陌生的语气森然道:“你要杀本尊?”

    ***

    城中,诡异的绿焰映亮了夜空。

    到处都燃烧着寒焰冥火,青霜只觉得手脚冰冷发麻,他率羽林残部退守到城西一隅。

    紧接着,从长街两端蜂拥而来的苍炎便将这数百残兵团团围住。

    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中,青霜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脸上尽是血污,他奋力劈开一个咆哮着冲上来的苍炎,却冷不防身后一股冰寒的杀机骤然袭至,霍然回首间,就见又一名苍炎高举钢刀劈斩而来。

    他心中一沉,想举剑格挡,但双臂酸软,竟疲不能兴。

    就在他自忖必死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瞬间击穿苍炎的咽喉,狠狠将他钉在廊柱上。

    天边隐隐有闷雷声滚滚而来,尘土飞扬间,战马扬起的铁蹄已经狠狠踏下,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中,一名苍炎整个胸腔都被践踏地凹陷下去。

    紧接着,萧暥手中的长剑带着锐利的风声飞斩而下,利刃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刹那间血光激溅,人头抛飞。

    激战。

    但苍炎不知疲倦,无惧伤痛,锐士营和北狄战士轮番击杀,直到天光破晓,才平息了恶战。

    冥火渐渐熄灭,沧州城内外尸横遍野,护城河里的水都染成了赤红色。

    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萧暥巡视战场。只见城墙内外尸骨累累,羽林军的,苍炎的,即使烧得焦黑都保持着至死不休的缠斗姿态,其中还有少量的商贾百姓……

    萧暥容色寒凉,哑声问,“还没有找到陛下吗?”

    云越道:“还没有。”

    “继续找。”

    “主公,你休息一会儿罢。”云越看着他清癯的背影担忧道。

    “我无事。”他疲惫地摆摆手。

    整整五天,萧暥亲自指挥清理战场,救助伤员。

    傍晚,如血的夕阳照着残破的城垣。

    “主公,找到了!”云越急匆匆踏过满地乱石。

    “陛下在何处?”萧暥急道,

    就见断壁残垣间两名军士架着一个衣衫褴褛面貌焦黑的人踉跄而来。

    “他是什么人?”萧暥问。

    余先生落魄地抬起头,一见到萧暥,眼睛里幽幽亮起浑浊的光,他沙哑道:“萧将军,老奴大概知道陛下去了哪里?”

    ***

    海溟城,无量殿

    十八根高耸入云的盘龙石柱撑起大殿巍峨的穹顶,四壁的鲸油灯幽幽地燃着火光。

    幽凉光滑的墨玉石座上,魏瑄正以手支颐,凭几假寐,寒玉般苍白的脸颊上还残留着血污。

    纱帘轻拂,贺紫湄端着铜盆和巾帕悄然走来。

    风长离无声地制止了她。

    “尊上正在休息,切莫打扰。”

    “喏。”贺紫湄低低应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风长离朝王座上毕恭毕敬地望了眼,然后悄然地垂下帐帘退下,他到这时候还有些恍然。

    魏瑄竟真是邪神。

    第499章 寻龙

    萧暥赶紧让云越搀扶余先生在一截残墙上坐下,问:“公公知道陛下去向?”

    余先生沙哑道:“有舆图吗?”

    萧暥当即道:“拿舆图来!”

    片刻,一幅西域舆图就铺在了地上。

    余先生颤巍巍地走上前去,趴在舆图上眯着眼睛一番寻找,最后犹豫着伸出一根枯朽的手指在翰海旁点了点,“如果老奴猜的不错,就在这里。”

    “这里?”云越不解道:“这是戈壁荒漠啊。”

    千里无人烟,魏瑄怎么会去那里。

    余先生抬起浑浊的双眼,遥望着远方道:“瀚海戈壁深处就是海溟城,是大夏国的旧都所在。”

    萧暥心中一紧,难道说魏瑄被苍炎掳到海溟城去了?

    “海溟城不是在百年前就已经被疯王烧毁了吗?”云越问。

    余先生道:“海溟城乃是由沧岚山运来的巨石铸成,当年朔王一把火烧毁的只是木质的雕栏宫室。”

    萧暥明白了,烧掉的都是软装,石筑的大殿城墙应该是无法烧毁的。

    他低头看向舆图,眉头随之微微蹙起。

    海溟城距离沧州一千余里,前往海溟城还要经过卑陆国、西夜国、浩罕等国,现在这几个国家都已经被风长离所控制,很可能有苍炎或者熊豹营驻扎,军队无法通行。

    除非是一国一国打过去。

    但萧暥此时又不能调动大军去攻打。

    沧州城刚经历战火,羽林军所剩无几,他还要留下足够的军队修缮城防守护沧州。

    “云越,挑选两百锐士,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随我出发!”

    两百人?云越一怔。

    “对,扮做商队,经过西夜、浩罕等国,找到海溟城,潜入敌后,救回陛下!”萧暥果断道。

    这任务就相当于解救人质,人多未必有用,反倒容易暴露行迹,搞不好对方狗急跳墙了还会撕票。

    不如组织一支精悍的特种小部队,潜入对方老巢,救出人质!

    如此,大军还能留在沧州城驻守。

    但还有个问题,西去茫茫戈壁荒漠,千里无人烟,极易迷路。需要一个熟悉西域地理的向导。

    这时,余先生躬身上前道:“将军此举魄力非凡,老奴愿为向导。”

    萧暥点头,如此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阿迦罗。

    阿迦罗属下的三万北狄勇士就驻扎在沧州附近,他率军远去戈壁,如果阿迦罗趁他不在的时候攻打沧州……不可不防。

    ***

    北狄大帐

    左大都尉乌提若道:“大单于,我们不如趁羽林军新败,沧州城被毁之际,起大军一举拿下沧州,生擒萧暥,夺回王庭!”

    生擒萧暥,夺取王庭?阿迦罗心中一动。他不是没想过。

    如今魏西陵率军远去陇上郡,沧州城中的羽林军新败,城墙也尚在修缮之际,若出动大军,很有可能一举拿下沧州。

    可是这样做,他和萧暥之间那点一戳即破的塑料情谊就荡然无存了,而且,他了解那狐狸的性子,若是被擒,萧暥就算搅得他北狄天翻地覆,也不会就范。

    更何况,他若此时进攻沧州很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这不是他的做派。再退一步说,萧暥那么狡猾,未必没有防备。

    凝眉思虑再三,他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既然是盟军,趁人之危是为不义。”

    “大单于,狼和羚羊是天生的敌人,怎么可能成为盟友,即使联盟也是暂时的,一旦共同的敌人消失,是狼就要龇出獠牙,是羚羊就要露出尖角了,对敌人没有必要仁义!”乌提若说完看向朝戈。

    朝戈点头,“大单于,你想想,如果你是萧暥的处境,萧暥会不会跟你讲仁义?”

    阿迦罗心中一沉,朝戈说的没错,如果换位而处,萧暥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大单于,你忘了吗?是谁让你兄弟相杀,父子相残的,又是谁递的刀子?!”乌提若道。

    阿迦罗握拳的手骨骼咯咯一响,“但他是我妻子!”

    这话一出大帐中顿时安静下来,乌提若和朝戈相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阿迦罗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容我想想。”

    就在这时,帐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大单于,营外有雍军使者前来!”

    “大单于,不要再想了,等到风长离兵败,萧暥的剑就要指向你了啊!”乌提若焦急道,“依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斩了使者,立即发兵攻城!”

    “不可!”阿迦罗断然道,

    “那我带兵埋伏在大帐周围,以防不测!”

    阿迦罗看了他一眼,“去吧。”

    然后大手一挥:“有请雍军使者。”

    片刻后,云越带着两名随行的锐士昂然进帐。

    一见大帐中紧张的气氛,云越挑眉道:“末将就三个人,大单于如此严阵以待,实在太看得起末将了。”

    阿迦罗沉色,挥手退了伏兵。

    云越是萧暥的亲信,能派云越前来,说明萧暥对自己没有戒心。

    “云副将前来何事?”他问。

    “联军主帅请大单于前往城中议事。”云越道。

    “大单于,不能去!”朝戈不假思索道。

    帐中诸人也纷纷道:“大单于,此行有诈,不能去!”

    云越淡淡扫视了他们一圈,道:“既是联军,大单于理应听从主帅的安排。难道北狄大单于说的话不算数?”

    “那么萧将军为何不来我北狄大帐中议事?”朝戈反问道。

    云越挑起细眉,掏出手帕捂着鼻子,轻轻咳了声,“这里通风不好。”

    什么意思?帐中北狄诸将都不明就里。只有阿迦罗脸顿时黑了,这是嫌他们有体味!

    云越冷笑一声,又道:“末将都敢只身前来,大单于若是害怕了不敢去的话,末将如实回禀主公便是。”

    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等。”阿迦罗腾地站起身。

    “大单于还有什么要末将转达的?”

    “本单于赴约。”阿迦罗道。

    “大单于,不能去,只恐有诈!”

    阿迦罗一字一句道:“我信我妻。”

    云越闻言脸色一变:“你乱说什么?”

    阿迦罗爽朗道:“他是我在月神庙,在大祭司的祝福下迎娶的阏氏,身为副将,你不知道?”

    云越脸色铁青,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云副将。”身后的锐士小声提醒,“主公还在等着。”

    云越咬了咬薄唇,转身一延手:“大单于,请!”

    ***

    沧州城,郡府大堂

    萧暥没想到阿迦罗会单刀赴会,连一个随从都没带,倒是有几分佩服他的胆量。

    如果这时候,他要扣留阿迦罗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是朝戈等人还手握重兵驻扎城外,他若对阿迦罗动手,彼方必会攻城,他也不能妄动。

    “大单于,本帅今日请你来是得到一个重要的军情,你我既是联军,理当告知。”

    阿迦罗豪爽道:“有何军情?”

    “我知道风长离的主力在哪里了。”

    阿迦罗目光凝起:“何处?”

    萧暥走到舆图前,抬指点了点,“此处。”

    阿迦罗眉头隆起:“我知道这里,这片荒漠在瀚海深处,是被神遗弃的地方。闯入之人都出不来。”

    萧暥道:“这里就是大夏国的都城海溟城故址,我若猜得不错,这也是风长离的老巢。”

    阿迦罗目光一沉。

    萧暥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失时机道:“大单于想为栾琪报仇么?”

    “当然。”阿迦罗目露凶光,“本单于必要手刃风长离,以告慰我的兄弟!”

    萧暥点头:“那我们就可以谈了。”

    阿迦罗:“你有什么计划?”

    萧暥:“我想让大单于率军攻打海溟城。”

    阿迦罗皱眉道:“要攻打海溟城,就要先拿下拦在路上的浩罕、西夜诸国,风长离在这些国家都有不少驻军。”

    萧暥嘴角略微勾起:“本帅相信以大单于的勇武,拿下此等区区小国不在话下。”

    “阏氏这是在夸本单于?”阿迦罗忽然俯下身,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烛火下那皎洁如玉的脸颊仿佛莹莹闪着光,更衬得他眉目如画风流蕴藉,看得阿迦罗深吸一口气,“冲着阏氏这句话本单于也无悔了。”

    “拿下西域诸国后,大单于就可以进攻海溟城,为栾琪报仇了。”

    “是么?”阿迦罗靠得极近,清凉的茶油气息冲入鼻端,带着野性的冲动。“那本单于率大军进攻海溟城了,你做什么?”

    萧暥不习惯被这样浓烈的气息包围着,转过身,皱了眉头,“我率一支奇兵从背后直扑海溟城。”

    阿迦罗低沉地一笑,上前圈住了他的腰,大手叠在他腰腹间,隔着衣料感受着他线条紧致的肌肉:“原来阏氏是让我吸引开风长离的主力啊?”

    萧暥一把掰开他乱摸的手,心中暗骂:草,这厮学聪明了!

    “阏氏,你到底还有多少没有告诉我的内情?”阿迦罗也不生气,低头在他耳边道,“对了,你们的皇帝呢?”

    萧暥心中咯噔一下,立即道:“区区西域小国何劳陛下亲征,陛下已经回京了,此处战事全权交给本帅。”

    好在阿迦罗倒对魏瑄的行踪不怎么上心,他嗤了声,“这小子不在最好,省得打仗起来还得防着他。”

    “大单于这是决定要攻海溟城了?”萧暥挑眉。

    “我的军队可以配合你攻城,吸引风长离的主力。”阿迦罗豪爽道,“但是我,要和你一起。”

    什么?萧暥心中一沉,这是什么套路?

    阿迦罗道:“我会让朝戈率大军攻打西夜、浩罕等国,我自率小股精锐和你同行,绕道奇袭海溟城。”

    “大单于是信不过我。”萧暥道。

    “对。”阿迦□□脆利落道,“阏氏,你一个人冒险,我不放心。这是让我出兵的条件。”

    第500章 远征

    秋日的原野上,莽莽苍苍一片金黄,风吹草低间,一支百余人的商队出现在山坡上。

    朔北的风掀起萧暥身上厚重的斗篷,露出一袭潇洒清拔的劲装。

    阿迦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隽逸的身形所吸引,直到云越纵马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云越斜睨了阿迦罗一眼,对萧暥道,“主公,那胡人一直盯着你看。我们为什么要带着他?”

    萧暥心道,不带着阿迦罗他也不放心。就怕他不在沧州城的时候,阿迦罗在他后方搞出什么幺蛾子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们是盟友,是盟友就要相互信任。是吧,鞮奴?”萧暥扬声道。

    “是,主人。”阿迦罗沉声道。

    既然是装作商队,那么就都用了化名。阿迦罗化名鞮奴,是萧暥的跟班。这让他有种仿佛回到了大梁,住在将军府时的错觉。那段日子让他毕生难忘,但那短暂的温情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很快就被眼前的漠漠黄尘所湮没。

    从沧州城一路向西北,沿途都是枯黄的高山草甸。

    碧空如洗,远山皑皑,大雁南归,秋日的阳光照在荒草间,视野里一片苍凉。

    从清早到傍晚,队伍马不停蹄地急行了一整天,到夕阳西下时分,抵达山的垭口处,萧暥下令队伍原地休息。

    深秋的塞外,夜寒霜重,月光照着远处山顶的积雪,凛冽的寒风透骨而入。

    萧暥烤着篝火,也没感到身上有一丝暖气,云越温了马奶酒,他就着肉干心事重重地吃着。

    魏瑄音讯全无,这一路上,连个标记也没有留下。

    如果魏瑄是被掳走的,以他的能耐,定会设法在途中逃脱,至少会留下标记。可是现在,魏瑄就像是毫无抵抗地跟他们走了,难道他受伤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萧暥正在胡思乱想间,鼻间忽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霍然抬头,就见一根红柳枝上串着烤得金黄的兔肉,正滋滋冒着烟。

    他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浑身的疲劳都被这热气腾腾的烤肉驱散了一半。

    “刚打的。”阿迦罗话不多,在他身边坐下,用魁梧的身躯为他挡风。

    兔肉烤得肥酥流油,萧暥接过来:香!

    不得不说阿迦罗烤肉的手艺是没得挑,若是在现代,在美食街里开一个网红烧烤铺,肯定人气爆棚。

    萧暥吃着烤兔肉,脑子里又开始不着边际地游思乱想起来。

    阿迦罗见他气色微微好转,便从腰间抽出一管胡笛,悠悠地吹了起来。

    明月当空,星垂四野。

    苍凉悠长的胡笛声随着夜风飘散开去。

    萧暥烤着篝火,喝着马奶酒,在苍凉的胡笛声间,思绪也仿佛随着夜风飘到了千里之外。

    在那戈壁黄沙,崇山峻岭之外,是江南的点点渔火,秋水拍岸。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沉沉的梦里,是永安城湖畔的脉脉余晖,杜蘅堤上桂花飘香。魏西陵白马金冠,踏着纷纷落叶而来。

    “西陵……”他睡梦中喃喃道。

    阿迦罗放下笛子,琥珀色的眼中有深沉未明的情绪。

    云越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抬手用树枝拨旺篝火,充满敌意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阿迦罗。

    “他有心事。”阿迦罗忽然道。

    云越半边的细眉挑起。

    “你们那么着急赶路,不只是要奇袭海溟城罢?”阿迦罗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出了什么事?”

    云越当然不能让阿迦罗知道,皇帝被掳走了。

    见他不说话,阿迦罗慢条斯理道,“苍炎攻下沧州城时,抓走了什么重要的人,你们要把他救回来?”

    说这句话时,阿迦罗眼中机锋暗藏。

    云越心中立即警觉起来,这胡人好生厉害,应对不当的话,恐怕被探出了底。就十分危险了。

    云越想了想,干脆道:“主公的儿子被苍炎掳走了。”

    阿迦罗蓦地一怔。

    儿子?!

    萧暥什么时候连儿子都生了?

    这简直是当头一棍,一时将阿迦罗砸蒙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萧暥,“几岁了?”

    云越说得有模有样,“都十来岁了,那臭小子从来不听话,跟主公对着干,都是主公宠的,换是我恨不得一棍子抽死他。”

    “现在好了,被掳走了吧,还要主公费心劳力地去找他!”

    阿迦罗沉默许久,皱着眉头似乎经历了心理挣扎,最后他道:“既然是他的儿子,便也是我的儿子,我们一定会找回他。”

    “什么?”这回换云越怔住了,他大睁着眼睛,像看怪物般看着阿迦罗一脸释然。

    就听阿迦罗郑重道:“我既然已经接受他有男人,就能接受他还有孩子。”

    ***

    三天后,队伍抵达了浩罕国,将在这里停留半日,补充食物和清水。

    浩罕国的市集繁华热闹,琳琅满目的摊铺里摆满了地毯、香料、瓜果、珠宝,南来北往的商贾络绎不绝,在一众骑着骆驼的旅人,坐着软轿的豪商,带着面纱的波斯贵妇间,他们中原人的面孔很是显眼,尤其是萧暥。

    此刻,他骑在马背上,阿迦罗牵着马走过熙熙攘攘的集市。

    灰暗的斗篷不仅没有让他失了颜色,反而衬得他雪白的脸庞上,隽妙的眉目宛如墨画,眸色流转间,神光逼人。引来行人纷纷侧目,一个金发碧眼的浩罕国小伙一路弹着胡琴,热情地向他唱起,“我心爱的姑娘。”

    歌声吸引了更多的人,连路旁忙碌的商贩都纷纷扔下货品,拔足前来围观。

    萧暥心下暗暗叫苦,这样下去不大妙。

    就在他一念尚未转过时,熙熙攘攘的集市忽然起了骚动。

    “让开!”“都让开!”

    一队士兵蛮横地驱开众人,横冲直撞地进入集市。为首一条络腮胡子的大汉,看装束像是城门令。

    他大步走到萧暥马前,抬起浓眉不怀好意道,“哪里来的?”

    萧暥听不懂胡语,云越道:“中原来的,到波斯经商。”

    “雍朝人?雍朝正在和本邦交战,你们不知道吗?”

    云越心中一沉,就知道这城门令怕是要讹诈了。

    于是他便见机取了锭金饼,“官爷,我们千里迢迢做生意也不容易,行个方便吧。”

    谁知那城门令看都不看他手中的金子,目光一直盯着萧暥胯.下的骏马。

    云越心道不好。这城门令是识得相马的。

    只见那城门令浓眉扬起:“真是匹宝马!”

    萧暥虽然听不懂胡语,但是从他贪婪的眼神中看出来,这城门令看上了凌霄。

    这时,跟随而来的浩罕国士兵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了。

    阿迦罗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道:“主人,不如把马给他,我们不能在这里跟他们起冲突!”

    不过就是一匹骏马。

    萧暥默不作声地握紧缰绳,这是魏西陵送给他的马。

    阿迦罗以为他舍不得马,便道:“这样的好马我以后送你几百匹!”

    “鞮奴,你送不了。”萧暥轻轻道,

    然后他俯身,抬手爱惜地摸了摸凌霄的鬃毛。

    灰暗的斗篷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阵风吹过,乌黑的发丝拂过雪白的脸容。

    美人骏马。

    那城门令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深吸了口气,大声道:“马和人全都扣下!”

    周围士兵们顿时蜂拥而上。

    萧暥敏捷地一个仰身,矛尖从他胸前闪电般掠过,同时他长剑出鞘,在空中劈出一道新月般的光芒。

    那士卒只觉得寒风扑面,身体顿时一轻,一颗头颅已经堪堪抛飞。

    与此同时,阿迦罗一连撞翻好几名士卒,双手一拧,竟生生捏碎了一名士卒的颈骨。

    城门令见势不妙,夺路而逃。一边跑一边大喊:“敌军袭城!快关城……”

    他话音未落,萧暥于马背上挽弓搭箭。

    羽箭急如星火,呼啸着掠过市集上空,一箭穿透了那城门令的咽喉。

    在刺耳的吱嘎声中,沉重的城门缓缓合上。

    “冲出城去!”

    萧暥一声令下,战马风驰电掣般疾跃而去,卷起尘土飞扬。

    身后,狼烟滚滚燃起。

    驻扎在最近处营地的熊豹营领军司马黎啸瞥见狼烟,当即翻身上马:“敌袭,随我出击。”

    三千熊豹营骑兵如潮水般涌出寨门,向西北而去。

    萧暥在颠簸的马背上,远远看到山梁后烟尘扬起。接着,密密麻麻的黑点在翻腾的烟尘间跃出。是骑兵军团!

    他们只有百余人,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一场恶战眼看难以避免。

    “主公,敌众我寡,怎么办?”

    萧暥目光掠及河边的白桦林,忽然心生一计。

    他当即对阿迦罗道:“鞮奴,你率五十人于桥头拒敌!记住,不要主动出击。”

    “其余的人,跟我来!”

    接着萧暥下令众人砍伐树枝,系在马尾上,于林间迂回奔跑,扬起滚滚烟尘。

    片刻后,黎啸率军来到河边。

    就见阿迦罗横刀立马立于桥上,威风凛凛。

    他身后的河边伫立着数十骑,再往远处的树林里,只见烟尘扬起,看不真切。

    “将军,林中似有伏兵?”一名小校倒吸冷气道。

    黎啸抬起右手让大军停驻,他不知敌军深浅,不敢贸然追击。但是就这样率军退去,又不甘心。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阿迦罗厉声大喝道:“北狄人鞮奴在此,谁敢来战!”

    他声音洪亮,如雷贯耳。

    黎啸脸色煞白,双肩明显地一颤,还来不及应答,就听阿迦罗又怒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你要如何?”

    他双眼圆睁,声如惊雷。

    此时,又当风吹林动,树叶哗哗,飞鸟惊起,风声鹤唳。

    黎啸只觉得毛骨悚然,心肝俱裂,竟哇地一口吐出胆汁,栽下马来,倒地而亡。

    旁边的小校见主将竟被吓死,顿时慌了神,“撤!快撤!”

    三千兵马落荒而逃,如海潮退去。

    ***

    海溟城

    珠帘深垂,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着幽暗的大殿上。

    风长离单膝跪地,身影被火光映得狭长。

    “尊上,雍朝北狄联军已拿下西夜,现正猛攻温宿国,温宿国王求援。”

    “知道了。”魏瑄一手支颐,心不在焉道,“还有什么消息?”

    “还有,一件小事,属下不知当不当报。”风长离慎重道。

    “说罢。”魏瑄似乎心情不错,他闲闲地一抬手,贺紫湄立即上前躬身斟酒。

    风长离禀报道:“据浩罕国驻军来报,有一支百余人的商队和驻军起了冲突,领军司马黎啸被吓死了。”

    “吓死?”魏瑄从靠椅里支起身,饶有兴趣地转着酒杯。

    “是,传闻是被一北狄大汉吓死的。”

    魏瑄默默抿了口酒,神色莫测。

    风长离又道:“尊上,雍狄联军在东线猛攻,若西夜、温宿国相继被攻下,将威胁到大夏在西域的统治。是否要派苍炎军前去救援。”

    魏瑄轻轻一笑,“不用管它。”

    不管?风长离微微一怔,“但如果东线防线崩溃……”

    “不会。”魏瑄笃定道:“我了解萧暥,魏西陵不在,萧暥不会全线进攻。”

    “我料他会亲率一支小队,迂回到我们后方,发动袭击。他这个人惯会弄险……”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一声。

    “萧暥要袭击海溟城吗?”贺紫湄惊地樱唇半开,“就率一支小队?”

    “因为我在这里。”魏瑄静静道,“萧暥是不放心魏瑄的,他一定会来救他。我们只要等他来自投罗网。”

    他说着眸光一冷,“传令,苍炎军兵分三路,由海溟城南、西、北三个方向,翻越戈壁,截击萧暥!”

    风长离俯首道:“尊上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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