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巨蝎
朔风呼啸,大雪纷飞,转眼间漫山遍野一片银白。
冰天雪地中,云越衣衫单薄,冻得浑身僵硬,手脚麻木,连手中的剑也变得沉重不堪。
而苍炎军无知无觉,在纷飞的大雪中,更为凶悍地叫嚣着扑杀过来。
诺哈扎穿着厚实的熊皮大氅,他大喝一声,沉重的弯刀挟千钧之力向云越砍来。
云越举剑奋力格挡,“当”的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长剑与弯刀毫无花巧地磕在一起。
巨大的反震力如潮水般倒卷而回,云越震得虎口发麻,长剑脱手而去,插在了雪地里。
“受死吧!”诺哈扎狞笑着抡起弯刀。
千钧一发间,一支羽箭如电光疾火破风而来。
一箭直透诺哈扎眉心,残忍的笑意顿时凝固在了他脸上。
他高举着弯刀直挺挺倒下,箭尾的翎羽仍在寒风中震颤不已。
云越霍然抬头,喜极道:“主公!”
萧暥放下弓,一剑劈开冲上来的苍炎,伸手把他拽起,“云越,没事吧?”
云越摇摇头,起身拔出了地上的长剑。
诺哈扎已死,但是苍炎进攻的势头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来势更猛。
不知什么时候起,寒风中传来了幽诡的琴声。
那琴声寒厉惊颤,如万鬼夜哭,听得让人心魂动摇,而那些苍炎听到了琴声,仿若疯狂的恶鬼般扑杀向众人。
“不妙,控音术!是风长离!”墨辞急道。
萧暥奋力劈开一个扑咬上来的苍炎,“你是玄首,你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倒不是没有,不过你们要忍一忍。”墨辞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支短笛,拿到嘴边,信口吹了起来。
那笛声尖利又突兀,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扰乱了一池春水。
“你吹的什么曲子?”云越头皮都要炸了。
墨辞:“贺新郎,迎亲的!”
萧暥:……
魏西陵静静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砍杀苍炎。
因为墨辞的捣乱,风长离的曲声一断,林间苍炎攻势暂缓。
但是此刻林间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剑刃上都结了霜花。
夜深雪重,寒透骨髓。众人一个个都冻成了雪人。
萧暥眉睫上结着冰霜,心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奋力举剑劈翻一个苍炎,还来不及收势,两杆长矛像毒蛇般从左右两侧攒射至胸前,萧暥往后一仰,只觉身体沉重僵硬,堪堪避过的同时,长剑奋力一扫,一剑劈断矛杆。
激战。
一名锐士将一名苍炎奋力砍翻在地,正要举剑斩断它的脖颈,这时数支冰冷的羽箭戳穿了他宽阔的肩背,他举剑的手一僵,双眼瞬间黯淡下去。
“子元!”丙南一剑劈开一名苍炎。
“将军,我想、回家……”一缕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
丙南阖上了他的眼睛,将他放在雪地里。
就在这时,他身后一片隆起的雪堆似乎动了动,雪花淅淅索索地落下。
他霍然回首,只见一条漆黑的尾鞭如疾风般从雪堆下甩出!
锋利的尾钩穿过他后肩,刹那间将他当空提了起来。
紧接着那雪堆轰然塌落,下面竟然蛰伏着一头硕大的毒蝎!
“丙南!”萧暥挽弓搭箭,嗖嗖嗖,三箭连发,直射那毒蝎头部。
那毒蝎挥舞着双钳,当、当、羽箭尽被弹飞,火星四溅。
趁着这个机会,丙南反手一剑割断披风,跳落到毒蝎背上。
但是那蝎子背覆坚硬的黑甲,闪着粼粼幽光,长剑根本刺不进去。
紧接着那巨蝎脊背一拱,就将丙南狠狠地掼落在地。
他还来不及爬起身,周围的雪堆一个接一个崩裂开来,七八只硕大的毒蝎破雪而出,向他们包围上来。
萧暥头皮发麻:这些玩意儿是从巨蝎堡来的吗?
这些东西甲壳坚硬,怎么对付啊?
他一念未过,一只毒蝎挥动着巨钳就向他扑来。
严寒中,萧暥身体冻得麻木,胸中血气翻腾,只有勉力举剑相迎,当的一声,长剑撞上巨钳,震得他虎口生疼。
紧接着,毒蝎猛一个转身,蝎尾如同一杆锋利的长枪,夹带着雪沫向萧暥甩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嗖的一声,一段绳索掠空而来,精准地套住蝎尾的毒钩。
紧跟着绳索一收,毒蝎被倒吊着悬在了树上。
萧暥见机,飞身上前一剑剖开了蝎子薄弱的腹部。
与此同时,林间又是两根绳套甩出,套住了一只蝎子的双钳。
两匹战马同时向左右奔驰,当场将那毒蝎扯裂为两半!
好凌厉的手段!
凛冽的风雪中,就见一身穿裘皮的女将策马回首。朝戈?!
只见朝戈率领北狄士兵熟练地用绳套套住毒蝎。
日逐部善于游猎,对付这些东西颇有经验。
“多谢朝戈首领!”萧暥拱手道。
朝戈道:“朝戈为先生驱使,萧将军不必谢我。”
“先生?”萧暥一愣,莫非是映之?
朝戈回头望去。
只见朔风中,谢映之一袭青衫映着皑皑白雪。
果然是映之!
萧暥惊喜间正要上前。
“小宇,当心。”谢映之脚步轻移,也不觉得他有多快,却恰到好处地在毒液飚射而来之际,挡在萧暥面前,广袖荡起一阵清风,那剧烈的蝎毒就像春风化雨一般被散落在了朔风里。
萧暥蓦地抬头,就见大雪漫漫的林间,风长离闲坐于一头巨蝎背上,微笑道:“谢先生,别来无恙?”
第512章 硬仗
风雪中,谢映之见萧暥衣衫单薄,道:“此处交给我和朝戈首领,你们速去海溟城。”
萧暥此刻已经冻得手脚僵硬了,知道再战下去无益,便对谢映之道:“映之,那你们小心。”
随即便和魏西陵撤军西去。
“海溟城里必有秘术围障,子言,你们一起去,以防不测。”谢映之道。
墨辞点头,“映之,这边拜托你了。”
便和余下的十多名玄门弟子紧追大军而去。
风长离倒没有阻截的意思,等到众人离去,他淡淡道:“既然清完场了,就该我们好好谈一谈了。”
谢映之洒然道:“风先生在此设下重重陷阱,不是想和谈的意思吧?”
“玄门率众入侵我大夏,难道我不该自卫吗?”
“若非贵国劫走了我大雍的皇帝陛下,也不至于如此。”
“掳走?先生差矣。”风长离幽冷一笑,“陛下是自愿来此的。如今,他已经是我大夏的尊神。”
“尊神?”谢映之眸色微变。
“不错。”风长离从容道,“他将指引我们恢复国土,重建家国,再修信仰。”
谢映之静静道:“可你们的目标是鲜血铺路,白骨做墙,你们的信仰是蛇虫当道,人如草芥。”
“住口!”
蝎尾一摆,一股毒液激射而至。
谢映之展开折扇,轻轻一拂,“怎么,主君听不得实话?”
“既然谢先生要辩,那我们就好好论一论。”风长离不紧不慢道,“修炼秘术或玄法本是修炼方式不同,你们却以先王在深宫中修炼阴诡之术为借口骇然进攻我大夏国,乃至于赤地千里,生灵涂炭,到底是谁草菅人命?”
“当年朔王是否修炼邪厉之法门姑且不论,焚烧海溟城,使得生灵涂炭的到底是谁?难道风先生不知道吗?”
风长离眉头微微一蹙。
“至于修炼秘术是否为邪术,修炼法门本没有错,但是你们为保血统纯正,族内通婚,导致天才和疯子各半,其行事越来越偏激诡谲,所以,景皇帝以通婚调节之,已是非常温和的手段了。”
风长离冷笑:“调节?难道不是你们惧怕秘术修炼一日千里,可远胜玄法之循序渐进,这才设法削弱之。再说你们的温和之手段,尊师玄清子与我族高修青冥君相知相携,表面上琴箫相和,实则却是潜入我族内,探听机密,勾结乱党,里应外合才至我王兵败,玄门如此做派,还算得上光明正大吗?”
“当年玄门或许却有私心。”谢映之坦言道,“但你们采取暗杀毒害羲和公主之偏激手段,乃至于公主身陨,朔王最终成为疯王,这才是这场战争之导火索,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们造成的吗?”
羲和公主是被暗杀的?
风长离眸色微变。
这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谢映之的眼,“看来你不知道了,但你不会不知道你们族内有一股潜流,野心勃勃地吞并西域三十六国,乃至于图谋中原,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中原和大夏联姻,所以他们暗杀了公主,景皇帝兴大军以伐之,这才将其歼灭。”
“只是没想到他们以千万无辜百姓的性命为祭,抵抗王师,这才造成溯回地里浮尸遍野,这种动辄杀人为祭的,如何不是邪术?”
风长离眉头一凝,“那些人都是自愿为神牺牲的。”
谢映之:“说到神,你们原本有两位神罢,一位代表光明和圣洁的天神,一位代表黑暗与惩罚的邪神,而如今,你们只信奉邪神。”
“只有邪神能带领我们复仇。”风长离冷道,“如今邪神已经降世,谢先生,你若现在投诚,玄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不会赶尽杀绝。”
谢映之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是没什么可谈了。”
他话音刚落,一股凛冽的风雪卷起他青衫飞扬。
风长离幽冷的声音遥遥传来,“既如此,是非对错,我们实力说话。”
***
离开苍岚山后,气温迅速回升。又西行了三十里地,远处的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一片起伏的山峦。城市的残骸仿佛巨兽的骸骨横亘在苍茫的荒原上。
这就是海溟城了!
神殿依山而建,神殿前是宫城区,宫城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两边是市民的生活区,早在上一次战争中就夷为了平地,只余下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依然突兀地伫立着。
此刻,北狄左贤王夷屠闾,也是风长离封的北狄大单于,正率一支两万余人的苍炎精锐严阵以待地静候在广场上。
夷屠闾五十多岁,年富力强,也是北狄诸王里最有军事头脑的。
他的军阵布地颇有章法:以重装步兵形成坚实的前线,抵挡中路攻击,以骑兵保护步兵的两翼,防止被两侧包围。最后,以弓.弩手压阵,提供持续的远程火力支持。
这个安排无懈可击,中路、两翼、远程皆非常强韧。
云越放下望远镜道,“主公,夷屠闾是想要仗着兵力优势,跟我们正面来一场硬仗了!”
“主公,末将愿为先锋,领兵破阵!”丙南请缨道。
但是,三千骑兵对两万苍炎,众寡悬殊,而且……
萧暥凝视片刻,道:“夷屠闾怕是不在阵中。”
什么?不在?!
云越和丙南皆是一愣,“那他的主力在哪里?”
魏西陵引鞭一指:“那里。”
那是一片建筑的废墟,和荒草树木长在了一起。
魏西陵道:“夷屠闾在城前摆阵,引我们去攻,他自己却率主力伏击在废墟,等到我们陷入阵中,再两面夹击。”
云越倒吸一口冷气:“这厮好狡猾!”
萧暥道:“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魏西陵点头,道:“丙南,你率五百骑,斜切北狄军右翼,攻击步兵和骑兵的接缝处,切断其右翼,诱使其中军回援。”
“喏!”
魏西陵又看向萧暥:“阿暥,等到其中军移动之时,你率一千骑压上,注意拉开骑兵间距,造成我主力出击的假象。”
“好!”
“小心。”魏西陵凝眉道。
“放心吧。”萧暥大咧咧道,“弟兄们,随我打野去!”
***
巨蝎挥舞着大钳,带起疾风飞雪呼啸而来。寒风吹地谢映之身形一记飘摇。
“轰”的一声,巨蝎的大钳撞在山岩上,岩石崩裂,散落积雪漫天。
巨蝎一击不中,长尾一甩,如一根铁枪携风雷之势再次向谢映之扫来。
谢映之身轻若羽,凌空飞旋而起,青衫在风雪中如云散开,未及落地,一根锋利的琴弦从斜前方割开空气斜切而来。
谢映之在空中抬起下颌,风雪中纤细的琴弦掠过咽喉,秀致的颈项仰成一道白皙漂亮的弧线。
紧接着,风长离指尖拂起水波般的旋律,琴弦如无数锋利的刀丝向谢映之激射而来。
同时巨蝎张开大钳,挥舞着长尾,向谢映之奔袭而来。
谢映之身法流畅,在巨蝎和琴弦间游走,如若无人之境。
琴声愈来愈激越,如急雨、似惊雷,琴弦在空中交织成密集的罗网,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眼看谢映之就要被困在罗网中,风长离猛地收紧手指。
无数锋利的琴弦瞬间绞紧,谢映之忽然身形一晃,人已飞升至一株雪松的枝尖上,青衫迎风飘摇,来不及躲避的巨蝎霎那间被琴弦割得四分五裂!
风长离微微一愕,随即微笑,“好手段。”
话音刚落,他袍袖一挥,带起一股寒流,在空中凝成一支锋利的冰箭,向谢映之疾射而去。
眼看冰箭就要穿透谢映之心房,就在这时,青衫下探出一根玉白的手指,在箭尖轻轻一点,冰箭去势一挫,随着一声尖啸,竟风驰电掣般向风长离倒射回来,顿时穿透了黑袍,一股阴毒的暗沙激扬而起。
谢映之当即展开折扇,清风荡过,吹散沙尘,黑袍之下,空空如也。
聚沙成影术!
地宫中,风长离眉心微微一蹙。
“主君?”在旁护法的贺紫湄轻声道,“怎么了?”
风长离缓缓睁开眼睛,谢映之果然不好对付。
“无事,你去门外守着即可。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淡淡说罢,再次打坐入定。
苍岚山,风雪中。
谢映之蓦然回首,就见风长离遥立于山巅,手指成决,随之一道凛冽的冰霜之气扑面而来,仿佛要把一切冻结。
谢映之折扇轻摇,荡起一阵清风,温润的气流如春风化雨破冰而出,化作一股和煦的暖流向风长离冲荡而去。
“这样还不行。”风长离傲然微笑。抬起右手对着席卷而来的暖流隔空挥掌。
一股磅礴的寒气从掌心奔涌出去,所触及的每一寸空气都被强劲的寒流所冻结,凝固成一头狂躁的巨兽扑杀而来,激起漫天雪尘飞舞。
与此同时,谢映之手中的折扇化作一道明亮的白光,凌空斩去,夹着风雪之势将兽首整个劈裂开来!
冰雕的巨兽发出一声惨啸,周身顿时裂开了数道缝隙。
裂缝如蛛网蔓延,随即骤然爆开!碎成无数晶莹的冰渣,从天而降。
碎冰被朔风一吹,竟化作漫天飞舞的灼灼冥火,飘散开来。
谢映之心中一沉,不妙!
只见那幽灵般的冥火随风飞散,无孔不入地飘入战士们的铠甲缝隙,衣领袖襟,甚至眼耳口鼻。
林中激战的北狄战士顿觉肢体麻木,浑身僵硬,逐渐丧失了战力。
趁此机会,苍炎军疯狂反扑。
朝戈双手持剑,奋力劈开一个苍炎,只觉得身体沉重不堪,连视力都逐渐模糊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和煦的暖风穿林而过,席卷起如流萤般的漫天冥火,倏然随风荡去,林间顿时一清。
朝戈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霍然回首:“先生?!”
只见幽幽冥火如星海般围绕着谢映之形成了一个旋涡。
随着冥火不断地汇流,火光越来越炽,围绕着谢映之烈烈燃烧,翻腾不息,激得他衣带如流云翻飞。
与此同时,谢映之周身笼罩着的光华也被冥火激荡起来,犹如碎银霰雪,又像散落漫天的月华。看得人惊心动魄。
风长离钦佩道,“看来谢先生是要替苍生受这烈焰焚身之苦了。”
“但是。”他微微提高了声音,“你以为你能撑得住多久?”
***
战场上,朔风呼啸,卷起黄沙漫漫。
一群乌鸦在战场上空盘旋。
从空中俯瞰,丙南率领的五百轻骑如一支利箭,射穿滚滚黄沙,向苍炎军阵冲去。
“放箭!”中军代指挥右贤王羌渠大声道。
无数锋利的羽箭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密集的箭雨,向着疾驰而来的轻骑兵攒射而下。
“重甲准备!”
重甲步兵将大盾往地上重重一顿,压下长矛,形成一片密集的死亡森林。
羌渠得意地看着这支五百人的小队,不是被射成刺猬就是狠狠撞上锋利的矛林!
眼看铺天盖地的箭雨就要落到头上,丙南一个急转,在战场上荡起一道悠长的弧线,率队忽然斜切苍炎军右翼,中军严阵以待的苍炎军重甲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飞羽轻骑从他们面前奔驰而过。
苍炎军后阵,羌渠的眉心猛跳了一下,大叫道:“快,右翼轻骑兵迎敌!”
军阵右翼快速动了起来,战马的嘶鸣声中,苍炎骑兵挥舞着锃亮的弯刀,风驰电掣般冲杀过来,马蹄翻飞,烟尘滚滚。
眼看两军就要冲撞在一起,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奔腾向前的飞羽轻骑骤然间波分浪裂,一股与苍炎骑兵短暂相交,一股狂飙突进,直刺步骑接缝处。
羌渠见状赶紧大叫道:“重甲兵快顶上!刀盾手包抄,骑兵回撤!”
一时间,军阵右翼步兵变阵,骑兵回防,中军驰援,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而丙南的数百骑兵早就穿透军阵右翼,冲入毫无防备的弓.箭手中。
与此同时,趁着中军重甲兵移动的转瞬之机,萧暥率一千骑如潮水般涌来,沉重的马蹄叩击着大地,漫卷起黄沙飞扬。
苍炎军驰援右翼的重甲兵正在移动中,来不及回调,中军短暂地出现了一个缺口,苍炎步兵毫无保护地显露在冲锋的飞羽营轻骑面前。
抓住这片刻机会,萧暥的一千铁骑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上了苍炎步兵军阵,瞬间激起浪花翻涌,不少苍炎士兵被直接撞飞了出去,战马嘶鸣声中,冰冷的剑光刺破阴暗的天空,殷红的鲜血浸染了沙漠。
“报——大单于,敌军主力出击了!”
“大单于!左贤王就要撑不住了!”
废墟里,夷屠闾猛地攥紧马缰,终于来了吗?!
***
地宫外,幽幽烛火在墙壁上映出高大男人的影子。
“安达,你怎么来了?”贺紫湄惊疑道。
“尊上担心主君安危,让我来看看。”安达木讷道。
贺紫湄恭敬道:“请回报尊上,主君安好,请尊上放心。”
“好。”安达说着转过身,
眼底寒光一闪,一记利落的手刀落下。
第513章 浴火
“传我号令,全军出击!一口吞掉他们!哈哈哈哈!”
夷屠闾一马当先,同时将手中弯刀往前狠狠用力斩出.
“呜呜嗷嗷嗷”
排山倒海的呐喊瞬间冲霄而起,八千苍炎铁蹄紧随夷屠闾身后,从废墟里冲出,纷纷纵马向前。
驰骋的战马汹涌如潮,狂乱的铁蹄叩击着大地腾起黄沙滚滚,遮天蔽日,无数锃亮的弯刀在空中翻腾飞舞,刺破了阴暗的天空,沉重的战马响鼻声,混乱的铁蹄声,苍炎军狂野的嘶吼声瞬间交织成一片,声振寰宇。
“主公!你看!”骑将庄瀚激动道。
魏西陵望向沸反盈天的战场,眸中凝起一丝凛冽的肃杀,“出击。”
顷刻间,一千精骑刀剑出鞘,如同潮水般向山坡下的海溟城倾泻而去。
当的一声激响,夷屠闾的弯刀重重磕开一名锐士的长剑,就在他要举刀再劈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滚滚的闷雷声。
霍然回首,只见翻腾的烟尘中,一支千余人的铁骑狂飙突进,在战场上漫卷起一道华丽的弧线。
魏西陵兵分三路,如三把尖刀穿插而过,顿时将苍炎军切割成了无数凌乱的小块。
与此同时,萧暥率军回击,前后照应,顷刻间苍炎军阵里一片人仰马翻。
……
***
“先生!”朝戈奋力举剑劈开几名苍炎,就要冲过来。
风长离手掌轻轻一翻,如同赶走只恼人的飞虫。
一股强劲的寒流扑面而来,将她重重掀翻在地。
她顽强地在雪地里爬起身,探手一摸,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堵透明的冰壁,将她隔绝在外。
这堵无形的冰墙,仿佛在昭示着他们之间的战争,凡人无法介入。
此刻,林间的冥火以谢映之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旋涡。
他站在重重烈焰中,长眉微蹙,火光映照下,玉白的脸容泛着幽幽的青色。像九幽之狱中临难受苦的谪仙。
冥火焚身。
谢映之立于火中,如孤松修竹。
风长离淡淡道,“放弃吧,他们不值得你救。”
谢映之不语。骨格清致的手暗暗握紧。
随着时间的推移,冥火越来越烈,烈焰中,谢映之的容颜宛如一尊即将破碎的冰雕玉像。他的坚忍超乎了风长离的想象。
风长离不明白,他完全可以抛下这些士兵,置身事外,他为什么不走?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忍受烈火焚身之苦?
“没想到谢先生为了苍生,做到这个程度,可是,也到此为止了。”
他轻叹了声,“我不忍看你倾世风华,受此摧折,渐渐枯萎凋零,不如给你个痛快罢。”
说完他踏前一步,双手交替上扬,暴烈的寒气咆哮着从掌心涌出。
此番他施尽全力,滂沱的冰霜之气在空中化作猛烈的冥火,势不可挡地向谢映之扑杀过去。
几乎是瞬间,谢映之周身的火焰猛地腾起,眼看就要将他整个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谢映之轻轻抬起了右手,如拈花一般,掌心骤然亮起一朵金色的火花。
那光芒浩大而柔和,顿时将周身的幽幽绿焰都映成了金色。
一瞬间,仿佛无数淡金色的羽翼随着火舌舒展开来,猛地振翅而起!
风长离瞳孔骤然收缩,这是……?!
耀眼的焰光中,那是玄门的神鸟,浴火而生!
随着一声清啸,烈火凝成的淡金色羽翼脱离了谢映之周身,冲霄而起。
但它却不是冲向眼前的风长离,而是划破了天空,呼啸着向远方飞去。
“西陵,你看!”
海溟城里,魏西陵仰起头,就见天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般,如玄凤飞舞,如烈焰燎天,转瞬而过,消失在了天际。
“轰”的一声巨响,烈焰穿透了大殿的穹顶,直透地宫。
风长离只觉得一股浩大之力从上掼下,周身寒气尽散,血脉翻涌,猛地呛出了一口鲜血来。
他脸色苍白,不可思议地跌坐在地,居然是隔空攻击他的真身?谢映之的实力竟恐怖如斯!
风雪中,风长离的化影如同一面镜子,顿时裂成万千碎片,随风飘散。
随之,朝戈面前的冰壁也崩然碎裂。
“先生!”她赶紧冲到谢映之身边,一把搀住了他。
只见谢映之面色寒白,双手冰凉,已是耗尽了全部的精神力。
“我无事,打坐一番即可。”他虚弱道,身体却如一片羽毛般轻轻下坠。
***
地宫里,风长离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壁上的烛火忽然晃了晃。
有风。
“什么人?”风长离仓促抹去嘴角的鲜血,
只见一道斜斜的影子拖到了墙壁上。
他霍然回首,就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背光的阴影里。
“安达?你怎么进来的?”
“地宫门震塌了,我来看看主君。”安达站在门口,木讷道。
“我无事,你出去罢。”风长离疲惫地转身。他不能让人看出他身受重伤,已形同废人。
可他话音刚落,忽然得胸口一凉。
他脚下踉跄了一步。愕然低下头。
只见一截白刃穿透了他的身体,有殷红的血珠凝在刀尖。
“你已经输了。”背后一道阴郁的声音道。
风长离头也不回,长袖一甩,安达的身体猛地腾空飞起,后背狠狠地撞在石壁上,顿时骨骼暴裂。
接着,风长离拔出胸前的长刀,蹒跚着走到安达面前,用刀尖挑起他的头颅。
只见他逐渐散开的瞳孔下有一道黑线。
人傀……
长刀垂落在地,风长离恍然。
他口中泛起一丝苦味,抬起头,眸中仿佛有两点鬼火,幽幽燃烧着。
他捂着心口,缓缓地站起来,向地宫深处走去,身影完全融入了门后噬人的黑暗之中。
***
海溟城
“刚才那是……火烧云吗?”萧暥望着天际道。
魏西陵道:“看方向,是来自苍岚山。”
萧暥心中一沉:“映之他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谢先生一向很稳。他留下对敌,自是有把握。”
萧暥点点头。在他的印象里,谢映之一直是玄门大佬,强大得超乎他的想象。他和魏西陵一样,都让人感到安心。
谢映之一定会没事的。
接着他下令军队进驻海溟城。
海溟城早在百年前已是一片废墟。到处是断壁残桓,乱石荒墩。
废墟东边便是圣山神殿。
神殿建在山巅,山势险峻,四周有深堑,深堑上仅有一座吊桥。
魏西陵下令全军修整片刻,傍晚攻打圣山。
另一边,墨辞和几名玄门弟子正在给伤员医治。
这一战歼灭苍炎八千余人,俘获万余。但锐士营及飞羽营也付出了七百骑伤亡的代价。
“大壮,忍一忍。”修远用棉线缝合一名士兵肋下可怕的伤口。
那士兵暗暗握紧拳头,爽朗道:“没事儿,只要头还在,就都不是事儿,哈哈”
鲜血渗出,沾染在白皙的手指上。修远凝起秀眉,专心致志地穿针引线。
“先生你手真巧,针脚比我妹子还好。”大壮憨道。
但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妥,赶紧挠头道:“先生,我不是说你像妹子,我是说”
“先生比妹子还秀气,还细心。”旁边的士兵趁机探头打岔道。
修远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绷带用完了,我去拿点。”
“喂,你这嘴碎的,把先生说走了罢!”大壮抬起胳膊就要拍他,结果拉扯到肋下的伤口,痛得咧了嘴。
“你们在说什么?莫非看上我们家修远了?”墨辞笑嘻嘻地走过去。
“我们在说修远先生,人长得俊,医术又好。”
“脾气也好。”
“那是,我们修远最温和了。”墨辞拍了拍大壮的肩膀,“年方二十四,还没成亲,你们有什么姐姐妹妹要介绍吗?”
修远隔着堵断墙还听到他们在打趣,脸更烧红了,不留神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一具阵亡士兵的尸体。
只见他的后背被利刃斜剖开一道长约数寸的伤口,深可见骨。死状甚为惨烈。看铠甲应该是锐士营的。
修远轻叹一声,心中不忍,便想把他抬到路旁。
也就在他俯身的一刹那,那阵亡士兵的双臂忽然像铁钳般探了出来,扼住了他的咽喉。
刺耳的骨骼碎裂声中,修远的眼睛猛地大睁,有殷红的血丝从他嘴角溢出,转瞬之间,那明亮的眼眸就已黯淡下去,头颅也无力地耷拉下来。
那士兵扔下修远,捡起了他的佩剑。向人群走去。
第514章 寂灭
剑尖在石板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士兵的身影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吕顺?”丙南愕然道,“你不是已经战死了么?”
他话音未落,吕顺手中的长剑已经狠狠地劈落下来!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的激响,丙南举剑奋力格挡,“吕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吕顺双眼通红,面目狰狞扭曲,他咆哮一声,一剑磕开丙南的长剑。
丙南就势敏捷地一个旋转,飞身跃起,在空中挥出利剑,直取吕顺咽喉。
但就在他举剑欲刺的一刻,他犹豫了一瞬。
吕顺跟随他出生入死了五年。曾经为他挡过刀,挨过箭。
也就这一瞬的犹豫差点要了他的命。
吕顺一把抓住了剑刃,不顾鲜血直流的手掌,猛扑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这时一道寒光掠空而至,在吕顺的脖颈上轻轻一荡,血花飞溅,吕顺的头颅顿时颓然垂落下来。
魏西陵收剑入鞘。
丙南摔倒在地,捂着脖颈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幕。
吕顺居然要杀他?
“是痋术!”墨辞蹲下身沾了一点血闻了闻道。
“痋术?”魏西陵蹙眉。
“一种利用蛊虫寄生在尸体脑中,使其攻击扑咬生人的邪术,可是吕顺怎么感染的呢?”墨辞摸着下巴,边想边道,“难道是兵器!”
魏西陵剑尖一挑,一柄苍炎的弯刀就落到墨辞手中。
墨辞低头闻了闻,“是了。”
“这把弯刀在饲养蛊虫的血液里浸泡过,如果我军将士被此刀砍杀,蛊虫就会渗入血液,尸体就被寄生控制,成了痋人!”墨辞脸色凝重,罕见地正经起来。
这么说,所有被苍炎砍杀的士兵都成了痋人……
萧暥和魏西陵同时心中一沉。
再看四周,废墟间无数已经战死的将士又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他们捡起地上的刀剑,面目扭曲而狰狞,挥舞着刀剑疯狂地砍向周围的同袍。
转瞬之间,曾经的袍泽就变成了敌人。
而锐士营和飞羽营的士兵面对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昨天还在一口锅中吃饭,而此时却成了死敌,一时都无法狠下杀手。
“噗噗噗”刀光亮起,鲜血飞溅。不停有士兵倒在血泊中,倒在自己袍泽的屠刀之下。
萧暥见状急跨上战马,举起长剑断然道:“兄弟们,他们已经是痋术控制的尸体,不再是我们的袍泽,杀了他们才能保护我们的兄弟!”
“这是一场生者和亡者之战,拿起你们的剑,保护你们的袍泽!”
士兵们纷纷跨上马背,流着泪,开始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都是曾经的袍泽兄弟,死后却被痋术变成了这种东西。
每一剑下去,激起的都是自己曾经袍泽的血。
丙南怒喝道:“风长离,老子跟你拼了!”
***
幽暗的地宫深处有一道沉重的万劫之门。
门后是一片虚空的深渊,墙壁上燃着九百九十九盏鲸油灯,也照不亮十世轮回的深渊洞底。
这是朔王发疯后耗尽心血的最后一件作品。传说中三千世界的终点,万物寂灭之轮。
所有生命都无法逃脱,这轮回之力。
鲜血顺着青铜祭台上雕刻的血槽流到阵眼中,古老的阵图缓缓地启动。
风长离坐在祭台上,日月周天仿佛都围绕着他运转。
随着血流的加速,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以残生为祭,开启这万物寂灭之轮……
地宫外,贺紫湄捂着后颈,挣扎着站起身。推开地宫的石门,往下走去。
大厅里倒毙着安达的尸体,地上插着一柄长刀,周围有大片的血迹。
她的心顿时揪紧了,“主君?”
空荡荡的地宫中只有她自己颤抖的声音在回响。
她壮着胆子,沿着血迹往下走去。
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深渊,漆黑中盘旋下行的石阶仿佛通往地狱深处。
她咬紧牙关一步步往下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深渊底下隐约出现一线光亮。
“主君!”她欣喜地往下奔去。
可还没等她跑出几步,轰的一声巨响,强劲的气流伴随着一团耀眼的光雾冲霄而起,携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从深渊中呼啸而上。
她手中的烛台幡然落地,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她的身体就被强光吞噬,消失于无形。
***
夕阳残照着王城的废墟,朔风呼啸,沙尘飞扬。
萧暥一剑砍去一名亡者的头颅。
他曾是锐士营的一名百夫长,萧暥还记得他的名字,记得那漆黑的眼睛里曾经闪耀的光彩,而如今只剩下空洞和疯狂。
但即便如此,一剑砍去他的头颅时,萧暥仍觉得手中的剑沾染了袍泽的血有千钧之重。
这一刻,他骤然想到了前世,在他死后的三十年,风长离将程牧及锐士营的将士们都制成了苍炎,驱使他们进军青帝城,魏西陵临危渡江,北上拒敌,当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一战,他保住了江南,自己却战死沙场。
他是战神,他怎么会败?他为什么会败?
想到这些,萧暥的内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望向乱军中魏西陵奋身杀敌的身影,他神容冷峻,银甲上已沾满鲜血。
萧暥握紧手中之剑,这一世再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激战。
如血的残阳照着宫殿的废墟,随着战斗的推移,不断有阵亡士兵加入了亡者的大军。
萧暥一剑格飞两支狼毒箭,霍然回首,忽见傍晚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微微震动,废墟里的蛇鼠虫蚁纷纷地从石缝里钻出来,潮水般往神殿所在的圣山方向爬去。
“不好!”墨辞立即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用力格开一名亡者,回头望去,就见万象宫的方向升起一道耀眼的白光,白光逐渐扩大,形成一个风暴的旋涡,一时之间,沙尘飞扬。
“这是什么?”萧暥讶异道,
古代的氢弹?!
“朔王!是朔王留下的那件邪厉之物!”墨辞面色惨变。
“那件毁天灭地的武器?”萧暥愕然。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但是,快撤!”墨辞急道,“撤到神殿去!那里也许会有御界!”
墨辞一边说,一边率领余下的弟子往吊桥边撤。
但是他们稍一后撤,亡者军团便蜂拥而上,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中钢刀。
魏西陵一剑劈开一名亡者,转身道,“阿暥,你们先撤,我来断后!”
“那我和你一起……”
“阿暥,放心。”魏西陵沉声道,“我有把握。”
说罢便率数十名亲兵,纵马迎向汹涌而上的亡者军团。
萧暥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有人统兵压阵。
他深吸了一口气,“撤!”
说罢他率领余下的军队徐徐退到吊桥东。
吊桥有十来步宽,桥下是深不见底的天堑。走在桥上,仿佛是踏足于神界和人间的界限。眼前是高耸入云的圣山,和依山而建的巍峨的神殿。
另一边,魏西陵率领二十八骑,组成一个锋利的箭矢冲阵,如同一柄尖刀在密密麻麻的亡者军团中来回突刺、碾压,将蜂拥而上的亡者们包抄、分割、斩首。
亡者军团一时被冲散。
趁着这个机会,魏西陵率军击破阻截,向吊桥的方向突围而去。
一千步,五百步,三百步,眼看吊桥近在咫尺,就在这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在吊桥前一闪。
紧接着,锋利的长戟荡起沙尘、携带着摧金裂石之力向魏西陵横扫而来。
当的一声刀剑相撞,爆发出雷霆般的金属撞击声。
夕光下他看到一张森冷桀骜的脸。
呼延钺!
只见呼延钺脸上爆起蜈蚣般狰狞的青筋,浑身赤红如血,简直就是一个血人,连挥舞的长戟也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魏西陵在马背上倏然仰身,避过这暴烈的一击,随即手一翻,长剑回荡,直扫呼延钺后心,当的一声激响,火星四溅。
金身。
就在他们激斗之际,刚才散开的亡者军团又迅速聚拢,包围上来。瞬间把这二十八骑围堵地水泄不通。
士兵们奋力挥剑劈砍,砍得手臂酸麻,剑都豁口了。
萧暥在那一头看得惊心动魄,不假思索地就要翻身上马。
墨辞一把拽住缰绳:“萧将军,你不能过去,你过去了,君侯还要分心。”
他话没说完,嗖的一声,一柄锋利的弯刀凌空掷来。
萧暥一把推开墨辞,长剑横扫,当的一点寒星闪过,弯刀被弹开,插入了地面。
霍然抬头,就见亡者们已蜂拥上了吊桥,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中钢刀冲杀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魏西陵一剑格开呼延钺,趁着这间隙,在马背上挽弓搭箭一气呵成,嗖嗖两箭连发,悬挂吊桥的麻绳应声而断。
吊桥震动,亡者们东倒西歪地滚做一团,紧接着整个吊桥连同上面的亡者们都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天堑。
“西陵!”萧暥不顾一切冲到悬崖边。
不远处,耀眼的强光已化作一片巨大的光雾,带着吞噬着一切的力量,席卷而来。飞沙走石间,巨大的石柱被连根拔起,急旋着坠进光的旋涡中。
隔着天堑,斜阳下,魏西陵最后深深遥望了他一眼,便转过身,面对强敌。
在他身后二十八骑誓死追随。
激战。
萧暥站在悬崖边,眼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了那耀眼的光芒中,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无尽的斜阳里。
第515章 造物
夕阳落山,天边一片黯淡的墨蓝,四野垂着几点寒星。
萧暥站在悬崖边,凝望着光雾过后那一片死寂的王城废墟。
烟消云散,万物寂灭。
终于他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一股鲜血涌出口中。
“主公!”云越一把搀住他。
萧暥面色苍白,吐血如崩。
云越急地眼眶发红:“墨玄首,怎么办?”
墨辞手忙脚乱地一通翻找,找出一枚青玉小瓶:“这是续元丹,可以暂时压住病势,激发体能。但是这药力生猛,后患……”
萧暥不等墨辞说完,拿取丹丸,不假思索地吞了下去。
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倒下。
然后他抹去嘴角的残血,以剑支地挣扎着站起身来,沉默的目光掠过这余下的一千多人。
许多人都眼眶通红,泣不成声。
“将士们,战争还没有结束!”他高声道,“即使君侯不在,你们依旧是我军的主力,是不败的精锐!”
“主公!”骑将庄瀚也是魏西陵的负剑士,红着眼眶单膝跪地,“君侯有过嘱托,他不在时,让末将等听候萧将军调遣!”
“从今往后,萧将军就是我们的主公!”
“主公!”上千将士齐刷刷单膝跪地。
萧暥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被他强咽下去,勉力道:“将士们,请起。”
“喏!”庄瀚抹了把眼睛,率众人站起身来。
“主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萧暥望向远处巍峨的神殿,深吸一口气:“进军!”
***
无量殿里,长廊上月光如霜,夜风卷起纯黑的袍袖如水波般拂动。
魏瑄抚栏凝望着墨蓝的夜空,天边那耀眼的光芒早已消失,寂寂的天幕上,有流星划过。
“尊上。”一个年轻的侍从站在幽暗的壁灯下,躬身轻声禀报道,“主君,不在了。”
“我知道。”魏瑄漠然道,“以风长离之死,换魏西陵的陨落,这一步,不亏。”
“尊上,萧暥和墨辞他们已经登上了圣山。”
“也该来了。”魏瑄淡淡道。
“苍炎军全军覆没后,我们无兵可用”侍从小心地忧声道。
整座圣山并没有苍炎驻守,魏瑄不喜欢那些肮脏的东西沾染他的神殿,因此,所有的苍炎都在夷屠闾那一战中被歼灭了。
此刻的神殿,乃至圣山都处于完全不设防备的状态。
魏瑄漫不经心道:“研墨罢。”
然后,他从容走到案前,提笔饱蘸了墨汁,信手画下几支利箭,随即衣袖轻轻一拂。
瞬息之间,无数锋利的羽箭从纸上掠空而起,带着刺耳地尖啸声飞出宫外,穿透云层,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绵绵不绝的箭雨,凌空攒落下来。
“叮叮叮”萧暥手中长剑横扫,一连格飞三支羽箭。
“竖盾!”
数百名剑盾兵将手中的圆盾高举过顶,与此同时,在盾牌阵的中心,墨辞率十几名弟子各占星位,组成一个小风凌阵。
一时之间,山道上狂风席卷,扰乱了箭矢的方向。
另一边,魏瑄笔端一凝。
居然用风凌阵,有意思。
随即他笔走龙蛇,寥寥几笔,一支黑甲大军,便从纸面上跃然而出。
造物术。
山道上,森冷的钢刀映寒了天空,一排排身披厚重铠甲的武卒踏着整齐的步伐汹涌而前,冰冷的铁甲、沉重的大盾交织成一堵堵令人窒息的铁壁,势不可挡地向前推进。
“迎敌!”萧暥一声令下,千余士兵刀剑出鞘。
这是魏西陵离去后,他们的第一战,所有人心中都憋着股悲恸的狠劲。
潮水般汹涌而前的重甲武卒狠狠地撞上严阵以待的锐士营军阵,刹那间激起璀璨的浪花,人体横飞,战马嘶鸣,刀剑的寒光刺破夜空,殷红的鲜血浸染了冰冷的石阶。
一名锐士身上插着两支折断的羽箭,仍激战不休,赤红的眼眸里燃烧着野兽般的光芒,一刀横扫劈开了一名黑甲士的头颅,那无头的黑甲士倏然化作一蓬黑烟,消失不见了。
一名黑甲士刀法狠辣,一刀横扫将一名锐士齐腰削去,可他还来不及收刀,那名锐士仅余的上半截身躯乍然暴起,如饿虎般猛扑上来,铁钳般的手狠狠掐断了他的喉咙。又是一蓬黑烟荡起,黑甲士消散无踪,那名锐士也颓然垂下了头颅。
激战
……
月光静静照着大殿,魏瑄颇有意味地停笔凝思。
哀兵必胜,果真是如此。
这一次,他下笔之前想了想,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
最后一名黑甲士烟消云散,巍峨的大殿也遥遥映入眼帘。
几名锐士当先冲入殿中,就在这时,一阵腥膻的飓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力量横空而起,直接将最前面的几名锐士掀地倒飞起来,撞上粗重的石柱,顿时筋断骨折。
随着腾起的烟尘散去,只见幽暗的神殿里飘动着六点冰冷的鬼火。
后面的将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呆滞地立在原地,化作了石像。
墨辞猛然意识到,大声示警道:“那是犀龙,不要看它的眼睛!”
犀龙是传说中的巨蛇,据说身长可达到五六丈,有三头六目,和它对视的人都会变成石像。
原本墨辞只以为是传说杜撰的,没想到真的存在?!
可是这时已经迟了,除了萧暥、庄瀚以及十几名锐士和玄门弟子外,其他人都化作了石像。
第516章 犀龙
随着鳞片碾压过碎石的滚动声,一条比水缸还粗的巨蟒蛇行而来,月光下浑身漆黑的鳞片像宝石般闪闪发光。几丈长的蟒身直立起来,比神殿的穹顶还高出许多。
由于墨辞的警告,众人皆不敢与它对视,只能压低视线,处于完全不能还击的防备之中。
就在这时,蛇身猛地弓起,张开血盆大口,如闪电一般咬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际,萧暥猛地推开庄瀚,凌空旋起迅如流星,巨大的蛇头险险从他身侧穿了过去,带起一阵腥膻的狂风席卷。好比蟠龙一样的巨尾猛地拍在石柱上。石柱轰然倒塌,众人急走躲避之际。硕大的蛇头转而径直朝前面的墨辞吞咬而来。
萧暥和庄瀚想去救他却根本来不及了,只见墨辞反应奇快。不知何时,已破指写下一片符文,凌空打出,符文流转形成一面圆形的巨伞撑在面前,犀龙的大口被圆弧打开的伞顶一挡,强大的咬合力完全施展不出。
趁着墨辞阻挡住巨蟒的片刻机会,几名玄门弟子手中成决,念动精神力,周围的空气凝结成一面圆弧形的护盾,罩住了余下的众人。
护盾外,飞沙走石,狂怒的巨蟒一次次以粗壮的蟒身冲撞着护盾,地动山摇一般。
“这样下去不行!”萧暥道。
转瞬间,护盾已经出现了道道裂缝。
萧暥环顾四周,看到了神殿前的一座侧殿,高度正好。
“子言,能不能送我上去!”
墨辞一看那数丈高的神殿檐顶,冷汗都冒出来了:“太危险了!你要做什么?”
“把它射下来!”
墨辞倒吸一口冷气,这太疯狂了!
“看到它的眼睛就会石化,怎么射?”
“我有办法,送我上去!”
墨辞知道为今之计,也没有别的计议了,不然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于是手指成决,打出一道上升符。
萧暥脚尖轻点,纵身一跃,如飞燕般翻上了神殿的檐角。
月光下,他利落地割下一截披风,蒙住双眼,挽弓搭箭。
屋顶,狂风呼啸,犀龙巨大的身躯猛地一翻,蛇行而来。
众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蟒身猛地弓起,张开血盆大口,蟒头犹如闪电般一弹向萧暥咬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一箭疾如星火,带着破风的尖啸声离弦而出,正中巨蟒张开的大口,穿颅而过!
一股黑烟腾空而起。
“射中了!”墨辞激动道。
余下两首的巨蟒狂怒,怪躯一翻,猛地撞向神殿。
轰的一声巨响,本来就不结实的侧殿顿时分崩离析。
夜空中,萧暥身形仿佛被巨风吹得一记飘摇,如一片秋叶,轻轻落到一根残立的石柱上。
同时反手一箭射出,羽箭如流火疾风破空而去,又中犀龙一首!
犀龙吃痛暴怒,如狂风一样席卷过来,长尾如铁鞭狠狠一甩。石柱顿时裂开了一道可怕的缝隙。
萧暥脚下已经摇摇欲坠。
“主公!”庄瀚不顾一切冲出护盾。拔剑就去砍向蛇尾。
巨蟒猛地转身,一口咬住了他的右肩,就要将他卷到半空。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萧暥闻着风声,微微侧头,猛地张弓,又是一箭离弦而出,呼啸着穿透巨蟒额心!
趁着巨蟒吃痛挣扎之时,萧暥一把扯开蒙眼的布料,拔出长剑,借着从石柱上飞身跃下之力,一剑劈开巨蟒粗壮的身躯,连人带剑顺势滑落,将它当场开了膛。
又是一股黑烟腾起,巨蟒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庄瀚摔倒在地,右肩血流不止。
“庄瀚!”萧暥收剑,急奔过去。
“主公,一点小伤,不碍事。”庄瀚咬牙道。
再看刚才被犀龙化为石像的云越等人,也渐渐恢复过来。只是大部分人都手脚麻木,丧失了战力。
时间紧迫,萧暥让他们原地休整,自己和墨辞率余下的数十人率先向大殿走去。
***
无量殿
巍峨的大殿前有一座石筑的拱门,拱门上镌刻着枝蔓缠绕的靡荼花,花开彼岸,碧落黄泉。
虞兮正里X
跨进拱门,倏忽之间,一座繁华的街市映入了眼帘。
长街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街道两边开着各色的铺子,琳琅满目。
正是春夜,暖风拂面,杨柳依依。湖水轻轻拍打着堤岸。
风中有卖莲藕糕的姑娘清脆的嗓音……
萧暥一阵恍惚,这里好像是……永安城?!
就在他茫然四顾时,长堤上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他蓦然回首,就见一人白衣骏马,踏着一地落花而来。
“西陵?!”萧暥身形微微一晃,恍若梦中,眼眶不由自主有些湿润。
魏西陵也看到了他,勒马俯身,向他伸出手来,温声道:“阿暥,回家罢。”
第517章 蜃楼
回家……
轻轻说出的几个字,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如海潮般席卷上来,让萧暥的身形不由地晃了晃。
但却他没有立即握住魏西陵伸过来的手。
“怎么了?”
“西陵,战争还没有结束,陛下还被挟持着。我不能回去。”
魏西陵蹙眉道:“阿暥,你在说什么?战争早已结束,阿季也回府了,你若不信,跟我回去看罢。”
公侯府里张灯结彩,一改平日的肃穆。大堂上传来丝竹之声,回廊上穿梭着托着果盘珍肴佳酿、衣着华彩的侍女。
“暥哥哥回来了!”嘉宁飞奔出来,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着,“阿季早上就在厨房里了,说是你这次北上御敌辛苦,要做几个好菜犒劳你!”
厅堂里,华灯如昼,照着满桌丰盛的菜肴,蜜渍梅花、绣球虾仁、鹿尾蟹黄、金丝酥雀,琳琅满目。
太奶奶坐在中央,精神健硕喜笑颜开道:“今日家宴,是祝贺阿暥和西陵凯旋,此后再无战事,家国无忧。”
晚宴其乐融融,嘉宁和方澈兴致勃勃地问了很多西域的风土人情、战事情况,魏西陵和萧暥都一一答来。
华灯下,魏西陵一身雪白衣袍莹莹辉映,他静坐如渊,俊秀雅正,宛若不染尘烟的世家贵公子。
而魏瑄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坐在萧暥身边默默地听,小心翼翼地替他剔除鱼刺。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温暖地让他眼睛酸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晚宴后,春夜浓如酒。院子里开满了垂丝海棠。
月照花影,风入林稍。
房间里扎着红绸,燃着凤烛,榻上铺着大红的锦被,一切都如他们离开之前。
新婚燕尔,正伉俪情深。仿佛这几个月的征战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萧暥走进屋子,一时出神,恍惚之际,身后被人环住了。
魏西陵胸膛轻抵在他背上,低头啜着他鬓边,温热的气息拂到他耳畔,激起轻轻的战栗。
萧暥仰起头,他的唇近在咫尺,柔软的触碰间,那人清爽的气息整个笼罩了他。
窗外夜风吹拂不息,魏瑄站在黑暗的屋檐下,落花如雪沾了一身。
纸窗上透出缱绻交错的人影,黑暗中传来低沉压抑的喘息声。
少年眸中闪动着波光,骨骼清致的手揉碎了一朵海棠。
灯下,魏西陵沉默地一遍遍吻着萧暥,吻得他唇上鲜红潋滟。让他不知今夕何夕。
萧暥双手拢着他的脸颊,极尽可能地回应,仿佛要把浓稠的思念都融化在这温软的唇舌间。
“阿暥,永远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魏西陵拈起他的下巴。
烛火映出一双流丽的眼眸,被情潮濡湿的眼尾染着一抹烟霞,微微撩起,便是让人情迷的勾引。
萧暥眼睛里起了雾,“若我要走呢?”
“那么我就把你关起来。”他说着猛地抬起他的腰,近逼的眼睛里抑着灼热的温度。
那是萧暥从未见过的目光,有着剧烈如海的力量和压迫感。
魏西陵抵着他的额头,把他压在窗前,低沉盈耳的嗓音中带着诱人的磁性:“我们多久没舒缓了?”
萧暥似懂非懂地看着他,烛火下迷离的眼波风流天成,说,“那你想不想?”
最后一丝矜持如紧绷的琴弦铮然断裂,汹涌的潮水勃然涌出,魏西陵托起他的腰,猛地挺身压紧了他。
几乎同时,他的后肩一凉。
魏西陵把着萧暥的手忽然松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正插在他的右肩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暥,愕然道:“你要弑神吗?”
“也未尝不可!”萧暥说罢拔出短刃。
只见眼前的魏西陵仿佛一道破裂成千百面的镜子,瞬息之间,碎成无数片,倏然消散了。
与此同时,周围的屋子、烛火、桌案都乍然碎裂。
破境!
漆黑的大殿里,只有四周悬浮在空中的长明灯幽幽燃烧着。
一道悠远的声音在大殿上空响起,“你什么时候发现这是海市蜃楼的?”
接着,刚才散于空中的无数碎片又重新凝结起来,成了一道修长的人影。遥遥立于王座之前。
萧暥道:“西陵是不会迫我的,更不会说要求我永远留在他身边这样的话。你根本不懂他,也模仿不了他。”
没有人能模仿他,取代他。
他们之间的默契不需要任何语言的承诺。
即使他不在了。
他依旧、也永远是他心底不能分割的眷念。
“原来如此。”那道声音道。
萧暥:“还有,里面所有人的衣衫都是左衽。”
“怎么?”
“在大雍朝,衣衫穿着都是右衽,左衽是胡人的穿着。”萧暥道,“所以,所有的人都是镜像。”
“是我大意了。”那身影道,“但是既然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还陪我演到现在?”
“我在揣度你的意图,你为什么要制造这个境,直到我想到了阿季。”
“嗯?”那声音颇带欣赏,“他怎么了?”
“你在蜃楼里跟我纠缠,是为了让阿季看到这一幕,以增强心魔对他的控制罢。”
“同时,你也想把我困在这里,是不是?”
永远都走不出海市蜃楼,永远困在这无量殿里。
“花神选中了你,你本来就是我的。”
萧暥挑眉:“那狗尾巴花?”
对方沉默了一下,皱眉道:“放肆。”
随即手指轻轻一点,一道无形的力量如海潮般向萧暥压来。
紧接着,黑暗的大殿中掠起一道明亮的火链,火链转瞬间化作无数符文,在萧暥面前流转成一面圆形的护盾,顶住了席卷而来的风暴。
“子言!”萧暥霍然回首,不知什么时候,墨辞也已经从蜃境中醒来。
“我说老妖怪,装神弄鬼地欺负一个不会玄法的人算什么本事!”墨辞说罢手一扬,无数枚流转的符文瞬间化为一支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出去!
那王座前伫立的修长身影却一动不动。连一根手指都没有抬起。
漫天激射而来的利箭在他面前忽然凝住。随即瞬间炸开,散做无数火花落下。
一时间,大殿里被照得明亮如昼。
也就这片刻,萧暥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顿时一惊:“这不是阿季吗?”
“以前是。”墨辞道,“现在被老妖怪夺舍了。”
萧暥发现,此刻魏瑄的容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那是一种没有温度的,仿佛冰雪凝结成的雕像,晶莹剔透,衬得他的眸色极黑,一点光都透不出来。
那眼神也是萧暥从来没有见过的,既不像他少年时光华流淌的清澈,也不像他登基后辗转深思的莫测。而是虚无缥缈的,深邃又透彻。
“老妖怪?你说谁?”魏瑄目光一沉。
随即大殿中的空气炸起一股狂澜,向墨辞铺天盖地地压来。
墨辞身形轻捷,凌空飞旋而起,堪堪避过狂暴的气流,同时在空中甩出火链,无数燃烧的符文流转成一道金色的锁链,就向魏瑄席卷而去!
魏瑄缓缓抬起手指,隔空轻轻一点。
那火链就像被击中了七寸的蛇,去势一挫,随着一声尖啸,竟风驰电掣般向墨辞倒卷回来。霎的勒住了他的手足脖颈,墨辞额头的青筋顿时梗起。
火链灼灼燃烧着,他白净的手腕烧出了红痕,有皮肉焦灼的青烟冒起。
“子言!”萧暥来不及多想,挽弓搭箭,一箭乘风,离弦而去。
魏瑄像刚才一样,轻抬手指,正要隔空拦截。
谁知那羽箭去势尤疾,竟掠过他的指尖,如闪电般擦着他的颈项飞去。留下一抹浅浅的血痕,一滴鲜血顺着苍白的肌肤滑落下来。
魏瑄抬手抹了一把脖颈,不可思议地看向萧暥,竟以凡人之身伤神!
“你到底是什么人?”魏瑄袍袖一扬,一股铺天盖地的力量向萧暥卷来。
萧暥感到头顶的空间仿佛急剧膨胀一般,有千钧之重向他压下来。
他以剑支地,喉中涌起一股熟悉的咸腥味,被他强咽下去。
他抬起头,不屈的目光看向魏瑄。
魏瑄淡淡道:“臣服我,就放过他。否则……”
说罢漫不经心地收拢手指。
锁链瞬间收紧,墨辞的身体顿时绷直了,鲜血沿着锁链滴下,眼看就要被扯得四分五裂!
“住手!”萧暥急道。
就在这时,嗷呜——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巨吼,如霹雳惊雷,仿佛大殿都跟着震动。
魏瑄眉头一皱,抬眼望去。
就见大殿前出现了一头巨兽,体型像马,矫健似豹,头上有锋利的犄角。浑身毛色漆黑如鸦羽。
正是雷戟兽!
魏瑄冷哼一声,仅目光微微一凝。
四周的气流立即卷起一股磅礴的力量,狂飙而去,地面片片掀起。
刚才还威风八面的雷戟兽嚎呜一声,转头就逃。
接着,殿前一道清风荡过,如融冰化雨般,那狂暴的气流倏忽之间就被打散,消失于无形。
月光下,霜白的衣袍翩然浮动。
雷戟兽怯怯地躲在来人身后,露出半个头看向大殿里。
“玄清子。”魏瑄的声音遥遥传来,“你终究还是来了。”
第518章 天神
萧暥蓦然回头看去,只见来人如芝兰玉树,秀极雅极。
他轻轻手指一点,就去掉了萧暥身上的禁制,同时解开了墨辞的束缚。
“师尊?”墨辞勉强地站起身。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玄清子让他先打坐恢复元气。
然后看向萧暥:“看来噬心咒之伤还是没有痊愈。”
萧暥认出,他就是当年在离雁岭替自己拔出噬心咒的高人。
“当年多谢先生相救。”
玄清子轻叹了口气,“当年我替你强行拔除噬心咒,使你久病缠身,没想到你还能统军作战,到底是师尊的后人啊。”
什么什么?师尊?玄清子的师尊,岂不是?
信息量太大,萧暥脑子短暂地断片。
“原来如此,竟是虚瑶子的后人。”王座上魏瑄淡淡道,“难怪能一箭穿透我的御界。”
“但是,以凡人之力伤神,终究是太放肆了!”
说罢他手一扬,一股凶煞的黑雾腾空而起。在空中凝成一条杀机凛然的黑龙,张开大口就扑向萧暥!
玄清子几步上前,隔空写下一片符文,长袖一挥,那符文瞬间在半空中连成一条流动的火链,缠绕住了狰狞的黑龙。
魏瑄手指成决,黑雾不断涌出,翻腾的黑龙身形突然暴长了到数丈,它猛地挣断了火链,咆哮一声击穿大殿的琼顶,巨木碎石纷纷砸下。
月光照进大殿里,月光下一股温和的力量托住了下落的巨石。萧暥和墨辞得以带众人纷纷躲避。
就在玄清子护住众人之际,黑龙猛一摆尾,向他们扑杀而来。
玄清子长袖一扬,面前竖起一堵风凌御界,无数符文如流光转动,组成一面无懈可击的盾墙。
暴怒的黑龙狠狠撞击在御界上,地动山摇一般,卷起的狂风震得他衣袍飞舞。
玄清子静立于风暴中心,闭目默念心决,神殿上空顿时雷云滚滚,遮蔽了月光。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照亮了大殿。
墨辞愕然抬头:“莫非是……天极雷火!”
他话音未落,黑龙庞大的身躯就被雷电击中,痛苦地翻腾挣扎起来,搅得大殿里飞沙走石。
风雷声动间,石柱断裂,墙体坍塌,大地龟裂。
裂开的地缝里翻腾起滚滚岩浆,热浪滔天,直冲云霄。
萧暥愕然,这圣山居然是座火山吗?
“撤到外面去。”玄清子道。
萧暥和墨辞赶紧带众人撤出神殿。
另一边,天极雷火不断劈落,交织成一张火网铺天盖地罩住了黑龙。
眼看那黑龙被雷电包围,魏瑄终于认真起来。
他走下王座,双手交替扬起,一股更为磅礴的黑雾呼啸着从掌心蹿出。
网中的黑龙身体顿时暴长了数倍,火网顿时崩裂,散做无数电光雷火。与此同时,黑龙庞大的身躯吞噬了雷火,竟成了一条妖光熠熠的雷龙!
妖龙张开大口,喷出雷火,向玄清子扑杀而去!
雷击之下,风凌御界顿时碎裂成无数残破的符文,飘然散去。
然而此时的玄清子已经施尽了法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掠空袭来,锋利的长剑刺中了妖龙的下颚。
“彦昭?”玄清子惊道,“快走,你会被撕裂的!”
雷火映照下,萧暥面色白得近乎透明。
妖龙浑身覆盖坚硬的鳞甲,他手中的青霜长剑只刺进了甲片的缝隙,就被雷电击中,瞬间寸寸断裂!
紧接着,妖龙撇下玄清子,咆哮一声,向萧暥扑杀而来!
电光火石间,一道淡影挡在了萧暥面前。
他的出现仿佛初冬一片雪花轻盈地飘落窗前。那样自然而悄无声息地替萧暥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映之!”
谢映之身形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被萧暥一把接住。
“映之,怎么样了?”萧暥急切道。
魏瑄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忽然浮现晦暗不明的情绪,随后他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既然你们这么相惜相爱,本尊就送你们一程!”
说罢,那妖龙张开大口,喷出一股炽烈的雷火,燎天而来。
“主公,接剑!”庄瀚解下背负的王剑凌空掷去。
萧暥一把接过,横剑一挡。
燎天的雷火直冲剑身,焰光映得萧暥容色犹如寒冰般透明。
魏瑄微微眯起眼睛,“嗯?帝王之剑竟能挡住龙焰?”
随即他走下王座,双手展开,全力施术。
妖龙身形再次暴长。萧暥头顶、背后全变成了鳞片的墙壁,黑粼粼犹如宝石,将他包围其中。
萧暥紧握王剑,向前冲出几步,迅捷地跃向空中。剑身上的云雷纹在龙焰照射下光华流动,宛如射穿了云层的月光。
妖龙猛地转身,向空中挥出利爪,带起的巨风割裂了空气,发出雷动般的轰鸣,卷起飞沙走石,
萧暥凌空一个翻身,如惊鸿掠影般,避开这致命一击的同时,乘风而起跃上了龙脊!
但他并不停留,在盘绕回旋的龙身上不断地纵跃翻飞,以惊心动魄的方式攀上了龙首。一剑刺入妖龙铜铃般的眼睛!
妖龙顿时发出一声高亢的哀嚎,随即翻滚腾跃起来,萧暥的身形被巨风吹得一记飘摇,倏然一闪消失了。
独眼的妖龙视力受阻,暴怒咆哮着,吐出炽热的龙息,狂乱地寻找着猎物。
那个胆敢刺伤它的人在哪里?!
就在它癫狂无措之际,大殿顶上闪过一道耀眼的寒光,如流星划过夜空。
半瞎的妖龙茫然地抬起头,一只独眼在模糊的血色中看到一道黑影从殿顶一跃而下,长剑挟风雷之势劈空斩至,借着纵身下跃之力,将龙头整个的劈裂开来。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凡人之力屠龙!
魏瑄愕然。
就在他出神的刹那,萧暥的王剑已劈开重重黑雾,雪亮的剑尖直指向他。
“你要杀我吗?”魏瑄赫然回过神来,
“放开阿季,我饶你不死。”
“我和他是一体的,你要灭我,就要先杀了他的肉身。”
“怎么?下不去手了?”他微笑着。
乌云散开,月光照射进来。
月光下,眼前之人有着初雪清霜一般干净的容颜,正含笑看着他。
恍惚间萧暥眼前又出现那个少年,他站在绿柳如茵的河边,手中捧着玉璧,就像捧着自己的心。
空中无数烟花如雨点般炸开,缤纷的焰火照亮了河面。也照亮了少年的脸庞。
魏瑄一双清亮眼睛里熠熠生辉,像是发下什么誓言般正色道,“我愿以性命护此玉完璧无缺,也必然会以性命护持璧之人安然无恙。”
手中的王剑变得沉重,就在萧暥心念起伏之际,一缕凶煞的黑雾却如鬼魅般悄无声息欺近他身后。
‘彦昭,小心!’
他恍然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黑雾凝作一柄森冷的长剑,刺入他的后背。
一蓬鲜血飞溅而起。
溅在魏瑄雪白的脸颊上。
他的血温热柔滑,如融化的玛瑙般。
接触到萧暥的鲜血后,魏瑄容色骤变。
“彦昭……?!”
“阿季。”萧暥一开口,鲜血就顺着清削的下颌淌下。
鲜血流淌到魏瑄手上,魏瑄面色煞白,没有血色的唇紧抿着,他挣扎着抬起了手,握住了萧暥的剑刃,竟将剑尖指向了自己的咽喉。
怎么回事?
邪神愕然,魏瑄的身体居然在抗拒他的意志!
他怎么敢?!
他们一个个都要以凡人之力对抗神吗?
邪神正要再次凝聚元力,就在这时,大殿上方又一道惊雷照亮黑暗。
只见玄清子为首,谢映之和墨辞各站星位,三代玄首联手铸成了伏魔大阵!
大殿上空顿时乌云滚滚,无数道闪电劈空而下,地缝里烈焰滔天。
魏瑄仓促之中来不及凝聚起黑雾抵挡。一道明亮的雷火劈开了地面,他心神大乱之际,坠下无底的深渊里。
“阿季!”
千钧一发之际,萧暥跟着纵身跃入地缝。
在急速下坠中,他一把抓住魏瑄,同时长剑猛扎入岩壁。
地火燎天,脚下岩浆滚滚。
两人坠在半空,魏瑄仰起头,挣扎道:“彦昭,放手!”
“阿季,我不会放。”萧暥握剑的手骨节突起,两人如纸鸢般悬在崖壁上。
“邪神是邪神,你是你,一定有办法让你摆脱他!”
西陵已经不在了,他不能再放弃阿季。
“哪怕九死一生,我也要把你带出去。”他说着用力拽住魏瑄往上提,“踏着我肩膀上去!”
魏瑄咬住唇,喉中哽了哽。一滴泪缓缓淌出眼角,周身的黑气开始散去。
可就在这时,嚓的一声,支撑剑身的岩石忽然崩裂。
萧暥只觉得身体一沉,就往地渊中急坠下去。
炙热的岩浆扑面而来,他感到有一丝遗憾的苦味,终究没能救得了阿季。
耳边热风呼啸。
在急速的下坠中,他闭起眼睛,这尘世的种种,人生苦恨,前尘因果,乱世雄心,都在这一刻远去了。
心中渐渐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宁。
很快,就能再见到西陵了罢……
就在他的意识逐渐飘远之际,他的身体却被一团轻柔的光雾托住了。
像羽毛一般。轻盈又温暖。
不知什么时候起,魏瑄周身被淡淡的银辉所笼罩,仿佛万千星光将他们从地缝中徐徐托起。
光渊中,魏瑄的容色犹如晨雾里缓缓绽放的莲花,静谧清宁,他抱着萧暥,垂眸深望着他。
这一刻他不再是邪神,而是光明与守护的天神。
第519章 重生
阳光照在碧绿的草原上,远处雪山皑皑。
宁静的湖边,萧暥叼着根草茎,枕着魏西陵身上,哼着军中的小曲。
魏西陵背靠草坡,静默地抬头望去,天空中有大雁飞过。
沙场征战,金戈铁马都远去了,只余下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
轻暖的阳光照在军帐里,玄清子坐在榻前,替萧暥把完脉息,长眉微蹙。
“师尊,如何?”谢映之问。
云越和魏瑄同时紧张地看过去。
玄清子轻轻摇了摇头,“他身体衰弱已极,全靠意志力支撑,噬心咒之伤没有恢复,又中了黑雾之毒,恐怕是醒不来了。”
闻言谢映之向来淡定的脸上掠过一瞬茫然失色,身形竟轻轻晃了晃。
“主公!”云越发出一声悲亢的呜咽,扑跪到榻前,流着泪握紧他的手。
魏瑄呆立在原地,明澈的眼眸霎时变得深邃如渊,如两点寒焰般,在黑暗中燃起烧尽这尘世的疯狂。
谢映之立即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变化,知道他的魔性又压制不住了。
他轻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个办法,不妨一试。”
刚才他心乱如麻,竟自忘记了。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这是他临出发前,向卫宛要来的。
“萤石?”魏瑄眸中幽光一闪。
谢映之点头:“灵犀宫里有苍冥族历代典籍,小宇的病源自噬心咒,或许能找到解救之法。”
***
灵犀宫
青苔蔽阶,寂静的石殿里传来清冷的脚步声。
苍青百无聊赖地坐在五色池边,猛地回头,惊喜道:“魏瑄?!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自从西征以后,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他了。这些年,没有人来过灵犀宫,他都快长蘑菇了。
“你都那么高了!”苍青跳起来,比划着,激动道:“你已经是个英俊的青年了!”
“你说说,你为什么那么久不来看我?我等了你那么久,你有没有想过我?”
“你一直在等我吗?”魏瑄不由心中一热,
苍青认真点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魏瑄心中颇为感慨,苍青是少年时除了萧暥,唯一陪伴过他的人,也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苍青只是一只妖。这么多年他有无数话想要跟苍青讲,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此事说来话长,苍青,我要你帮我个忙。”
……
***
大帐外,玄清子负手风中,遥望着旷野上满目枯黄的蒿草和远处苍茫戈壁
谢映之轻轻掀开帐帘,走到帐外,从袖中取出玉骨折扇,双手捧上:“这是师尊的折扇,弟子擅自借用,还望师尊不怪。”
玄清子回首,淡道:“你都知道了。”
“师尊与青冥长老相惜之谊,令人慨叹。”
玄清子轻叹:“相惜么?终究是我害的他。”
“师尊肩负使命,也是不得已。”
“你既然清楚,你我玄门中人,要以肩负使命为重。”他接过扇子,道:“虽然是为了救彦昭,然陛下心性不稳,你把萤石交还给他,妥当吗?你不若自己前往灵犀宫,或者交于为师,寻找治病之方法。”
“师尊,恕我直言,我们都是常人,陛下已入神境,他更能寻到治病之法,而且根据以往种种,他总是能于山穷水尽处另辟蹊径,峰回路转中柳暗花明,我相信他这一次也能做到,况且他和苍青也更加默契。”
玄清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谢映之又道:“他虽是邪神,也是天神,谁能想到,这个时代苍冥族的邪神和天神降临在同一个人身上。他是正、是邪,就看如何引导了。”
“既是邪神,又是天神。”玄清子蹙眉,“你不怕他以后更疯吗?”
“只要小宇在,他就不会疯。”
玄清子闻言长叹了声:“萧宇……原来你已知道他的来历。”
谢映之恭身道:“师尊用心良苦。”
“不,设计这一切的是你的师祖。我只是个执行者。”
谢映之诧然抬眸。
就听玄清子徐徐道:“师尊他以自己之后人入世,就是想要守护九州天下万世安宁,可是没想到前世,彦昭身死,陛下入魔,从此九州动荡,战火燎原,生灵涂炭,所以今生,师祖自从百年之战后,就在寻找一种途径,如何破解这个死循环,而在几十年前,他终于悟出了。”
谢映之罕见地神色一动。
“太墟宫。”玄清子静静道,“万物寂灭之地,亦是重生之所。”
“传闻太墟宫,可以让时间倒转,逝者重生。”谢映之道:“师祖找到太墟宫了,并让小宇重生于京城流血夜之后?从而改变之后大势至走向?”
玄清子道:“其实时间倒转,逝者重生之说乃是误传,太墟宫之所以被称为轮回之地,乃是因为它是时空的节点和交叉处,是……”
他说到这里,大营门前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回眸看去,就见一大汉来不及勒住战马就急匆匆跳下马背,大步流星地直闯营寨:“萧暥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
灵犀宫,一排排书架浩如烟海,望不到尽头。
苍青跟在魏瑄身后,看着他不知疲倦地一卷卷浏览密密麻麻的书籍,点滴锱铢都不放过,不由苦着脸道:“已经三天了,魏瑄你休息一下罢。就算你是神,你的肉身也要吃不消的。”
魏瑄站在书海里,一边埋头看书一边道:“彦昭已经昏迷了三天了,他更等不得。”
“魏瑄,但你这样漫无目标地找,也未必能找到方法。”苍青央求道
魏瑄神色一顿,抬起头:“苍青,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没有。”苍青眼神忽闪,避开了他的目光。
“还是你藏了什么?”
苍青不敢和他对视:“魏瑄,我就是着急你……”
“苍青,你是我的朋友,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的心意。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所以我才不能给你看!”苍青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涉及到他,你就心神大乱,这样会害死你的!”
魏瑄恳切道:“苍青,我很冷静,我也清楚我在做什么,如今他生命垂危,如果我救不了他,即使不追他而去,余生也将活在痛苦和悔恨里,你希望我怅恨一生吗?”
“魏瑄。”苍青鼻子一酸:“不是我要隐瞒你,是这个方法不好,我们再继续找找,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魏瑄凝视着他的眼睛:“苍青,只要能救他的,就是最好的方法,让我看看。”
苍青沉默半晌,才极不情愿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卷轴闪电般展开又立即合拢,“好了,你看过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秘术,也不知道是那个秃老头抠着脚指头想出来的,根本没什么用!”
魏瑄却微微松了口气般笑了:“苍青,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苍青才想起来魏瑄有一目十行之能,顿时眼眶都急红了:“魏瑄,你该不会真要用什么劳什子移星换月术吧?就算你把一身的修为全渡给他,也未必能救他!很可能你一身修为尽毁,他依旧醒不来!”
“苍青,别忘了,我是神。”魏瑄笃定道。
“用了此术,即使你还有神的灵魂,你的肉身就成为凡人了,会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苍青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这么多年的修炼,吃了这么多苦。最后一无所有,他又不爱你……”
“苍青,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闯无量殿,更不会中这一剑。”魏瑄静静道,“而且,我当年修炼秘术,就是为了能在这个乱世里护他助他,结果我自己却成了……”
“魏瑄,不要说了,不是你的错,你中了风长离那老妖怪的术。”苍青流着眼泪道,“现在老妖怪已经死了,咒术也解除了,你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好,我不提了。”魏瑄苦笑:“至于他是不是爱我,我不该强求,我曾经在洛云山修行时就想好了,纵然天涯路远,山水相隔,只要知道他一切安好,便是春和景明。”
“时至如今都是我的错,将来只求能弥补万一……”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眉头一皱,一股鲜血涌出口中。
苍青慌了:“魏瑄,你怎么了?”
大帐里,阿迦罗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魏瑄腹部。
魏瑄一连倒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柱子上。
阿迦罗一把甩开青霜,几步上前提起他的衣襟,“如果不是这个狗皇帝,萧暥怎么会变成这样!”
魏瑄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你要打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决不还手,但不是现在。”
“什么?”阿迦罗抡起拳头。
魏瑄静静道:“我找到治好他的方法了。”
***
暮色四沉,远处传来苍凉的胡笳声,风中仿佛有人低吟着离歌。
魏西陵轻轻拈去他发间的碎草,道:“阿暥,天晚了。”
“嗯?”萧暥抬起头,迷蒙的眼神看着他。
“你该回家了。”
回家……萧暥蓦地一怔,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颈,探起身道:“西陵,这里就很好。”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斜阳映着草原湖泊,一片淡淡的金色。
夕光落在魏西陵额角眉梢,把料峭染得柔和,“阿暥,这是梦境,梦境以外,还有很多人等你回去。”
萧暥还想说什么,却被魏西陵俯首掠去了唇。
温柔的轻触中,他们额头相抵,气息相缠,魏西陵垂着眸,沉声道:“阿暥,我希望你今生喜乐安康,长岁无忧。”
***
“西陵……”萧暥睁开眼睛,感到夕阳的余晖正照在脸上,仿佛是那个人温暖的手掌,正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湿意,他抬起手按在脸上,却空无一物。温柔闪逝。
“主公醒了!”云越喜极而泣,
阿迦罗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没想到这方法果然有用。”
他激动地大力垂了把魏瑄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刚才你如果觉得不服,就打回来,我决不还手!”
“什么……方法?”萧暥迷迷糊糊问。
“没什么。”魏瑄面色苍白,神容疲惫,赶紧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对谢映之道,“麻烦先生了。”
谢映之在榻前坐下,抬手搭脉,只觉得脉象平稳,道:“无碍了。只是昏迷数日,身体虚弱,需要颐养。”
众人都长舒了口气,云越赶紧给萧暥倒了温羊奶。
萧暥接过来啜了口温热的羊奶,抬头就见云越脸上还挂着泪,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虚弱地笑了笑:“怎么跟个姑娘似的,哭什么,我就是睡了几日,没事了。”
除了肚子有点饿。他答应过魏西陵要吃饱睡好。
“那啥,有吃的吗?”
魏瑄赶紧从旁边的铜鬲中盛了碗热气腾腾的肉粥。
软糯可口的粥里拌着鲜香的肉糜,再洒上几簇碧绿的葱花,简直让人食欲大开。
萧暥三口两口喝完了肉粥,抹了把嘴看向阿迦罗,眼梢微微撩起,“大单于,该谈谈我们的盟约了。”
***
盟会订在两天后,大帐里气氛凝重。
北狄方面是阿迦罗、朝戈、左大都尉乌提若。大雍方面是谢映之、魏瑄、萧暥。
阿迦罗环顾了一圈大帐内,首先道:“你们的战神呢?”
萧暥的心猛地揪紧了,就听谢映之从容道:“魏将军乃我九州最锋利之剑,剑不出鞘,是我方对此乃议和之会的诚意,若谈得成,皆大欢喜。若谈不成,也能让大单于尽情一战。”
“好,痛快!”阿迦罗击案道,“那我们就先谈一谈,谈不拢再打!”
萧暥道:“在洛伊古格川时,我和大单于有一个口头上的约定,我大雍将格尔沁草原归还北狄,大单于许诺十年之内不南下中原。”
“十年!?”乌提若大惊:“以往我们每年秋天都要去中原边郡取些布匹盐粮,十年不许狩猎,让我们穿什么?吃什么?”
云越挑了挑眉:“你们可以茹毛饮血。”
“你说什么!?”乌提若拍案而起,
“简直可笑,难道我们中原边郡的百姓就合该被你们掠夺?”
“草原上本就是弱肉强食!”
“谁是强,谁是弱,一战才见分晓!”
乌提若拔出弯刀:“你要试试我的刀锋吗?”
云越:“我的剑也未尝不锋利!”
“乌提若,够了!”阿迦罗出声喝道,“出去!”
乌提若愤恨地一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萧暥也示意云越不要再说。
眼看谈判一开场就陷入僵局,朝戈赶紧道:“愿听先生之意。”
谢映之向她微微颔首,道:“休战期间,我们将在格尔沁草场开通互市,双方可以交换商品,贵邦可用牛羊马匹换取我国的布匹粮盐和生活物资。”
朝戈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他看向阿迦罗。
阿迦罗点头:“那就在格尔沁草场试开互市,我方就由朝戈负责。”
谢映之道:“我方的负责之大臣还没有到场,等他赶到,便让他前往王庭拜会大单于。”
接下来双方就细节进行了一些你来我往的磋商,萧暥注意到魏瑄一直没有说话,便问道:“陛下以为如何?”
“朕只是在想一件事,你们北狄人言而无信。朕如何才能相信你们不会毁约犯境?”
阿迦罗:“皇帝陛下想要如何?”
魏瑄:“大单于派质子质于我大雍。”
什么?!
这回连朝戈脸色也变了。
阿迦罗却哈哈大笑:“本单于也想啊,可惜了,本单于虽已大婚,却还无子可质。除非阏氏给我生一个?”
魏瑄的脸色顿时一沉,乌沉的双眸中浸出两点让人胆寒的冷意。
此次谈判基本确定了今后十年大雍和北狄的格局,双方各自收兵,回去休养生息。
之后,魏瑄又在西域建立都护府,设西域都护,管辖西域三十六国及原大夏国的领土。
次年开春,魏瑄在海溟城以东重建新城,收留回迁的苍冥族人。渐渐的,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又开始焕发生机。
就在这时,玄门的鹞鹰带来了一条令人不安的消息,太夫人病重。
萧暥急返江州。
第520章 昭雪
窗外梅破新蕊,细柳垂丝。
药炉里传来微沸声,嘉宁守着药炉旁低低啜泣。
府门前,萧暥来不及勒停战马,就一跃跳下马背,风尘仆仆进了府,恰好和刚出府门的魏曦撞了个正着。
“阿暥?!”魏曦喜出望外,拉着他的手就往里走,“你可回来了,太奶奶天天念叨着你!”
然后他左顾右看,“西陵哥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萧暥喉中一哽,沉声道:“西陵他,不在了。”
闻言魏曦脸色霎得白了,身形晃了晃,仓促间扶住门廊才没有摔倒。
他不相信道:“西陵哥他战无不胜,他怎么会不在了?”
“风长离启用了朔王留下的大阵,魏将军与属下二十八骑为大军断后,皆为国临难。”谢映之缓步上前道。
魏曦眼眶泛红,赶紧抬袖子擦了擦眼角,道:“这消息可不能让太奶奶知道。”
萧暥点头,“听说太奶奶生病,先请映之给她诊治一番。”
“谢先生请!”魏曦赶紧延手道。
***
房间里
太夫人皱着眉头喝完药,把药碗递给方澈,“开春了,西陵和阿暥也不知道仗打到哪里了?”
方澈道:“太奶奶,要不我写封信去问问?”
“不,不要打搅他们。以免他们分心。将军为国征战艰辛,我们帮不上忙,也不能给他们添乱呐”
这时,就听到外头传来咣当一声,药炉打翻的声音。
太夫人笑嗔道:“嘉宁这丫头怎么还毛手毛脚的。”
她话音未落,嘉宁飞一般地跑进来,“太奶奶,暥哥哥回来了!”
“谁?”太夫人顿时眼泪就盈满了眶,她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又偏了偏头,重复道:“阿暥,回来了?”
“太奶奶。”萧暥一进屋,就见方澈扶着太夫人在病榻上坐起身来。
她白发苍苍,正老泪纵横地看过来。
萧暥顿时心头一酸,跪在榻前,“太奶奶,孙儿回来晚了。”
“回来,回来就好了。”太夫人激动地握着他的手,问道:“仗打赢了?”
萧暥点点头:“但是西陵要留在沧州训练新军,等新军练成,沧州稳固,才能回江州。”
这是他进门前和魏曦商量好的说辞。
太夫人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沉默了片刻,道:“将军为国戍边,也是份内之事,转告西陵,好好练兵,不要急着回来。老身我硬朗着呢。”
萧暥心中恸然,却不能表现出来,赶紧转身道:“太奶奶,映之来了。”
“太夫人安康。”谢映之躬身礼道。
“此番征战,先生也辛苦了,快快请坐。”
“谢太夫人。”谢映之在榻前坐下,替太夫人诊脉看病,之后又让太夫人宽心养病,便起身前往侧屋开药方。
萧暥赶紧跟了过去:“映之,如何?”
谢映之蹙眉道:“太夫人年事已高,此番患病怕是耗尽余力,风烛残年,恐非药石可医。”
萧暥顿时伫在当场,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冰凉。
魏曦颤声道:“谢先生,那太奶奶……”
谢映之默然摇了摇头,“我开几个增补的药方,许可再延续些时日。”
……
两个月后,清明时节,春寒料峭。
清早,太夫人感觉精神好了些,便由萧暥推着到廊下院中。
天空下着如茵的细雨,太夫人望着那漫天的雨幕,喃喃道:“不知道边关这会儿也是这样雨水连绵吗?”
萧暥知道她想念西陵了,道:“沧州城的天气干爽,很少下雨。”
“天气冷吗?”太夫人关切道。
“冷,远处能望到茫茫大漠,皑皑雪山,但是在大帐里,将士们一起烤着篝火天南海北地聊,热火朝天地喝酒,就一点都不冷。”
太夫人听得出了神,许久她笑着道:“雪山大漠,真是个好地方。西陵留在那里也好。”
萧暥心中隐痛,忽觉她似话中有话。
就见太夫人回头对魏曦道:“曦儿,西陵临行时给你的那件东西,拿出来罢。”
“太奶奶?什么东西?”魏曦抬起微红的眼睛,懵然道。
“不要给我装糊涂,西陵出发前曾经留给你一份亲笔书信,嘱咐道,他此番若不回来,就让你以他的名义公布天下。”她闭起眼睛,两行浊泪淌下沟壑纵横的脸庞:“现在是时候了。”
魏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奶奶,您老知道了……”
“西陵啊,已经默默把一切都做好了。”太夫人叹了口气,“当年葬马坡之事,乃是先皇帝与王氏合谋害了子涛(魏淙的字),阿暥背负罪名这么多年,此事也是我心头多年块垒。”
“太奶奶……”萧暥喉中哽咽,一时说不出话。
“阿暥,你不要怪西陵,他原本是想亲自给你正名的,只是他已远去,老身我就替他做完这件事。”
“这也是老身最后放不下心的事了。”
次日,公侯府太夫人发布昭告,以公侯府和魏西陵的名义,将当年葬马坡之战的真相、并曹满之证词公布于众,江州人心震动,百姓无不唏嘘。
三天后,永安城里春雨连绵,太夫人溘然长逝。
***
京城,长乐宫
魏瑄站在御阶前,望着檐下连天的雨幕。
曾贤抱着披风走到他身后:“陛下,春寒雾重,还是回去罢。”
魏瑄沉吟道:“公侯府的太夫人不在了。”
“老奴记得,陛下少时曾经在公侯府住过一阵子。”
魏瑄点头:“老夫人慈祥,对朕多有照料,如今她一走,彦昭又失去一位至亲之人了,岂不悲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黄门低头快速趋步进殿:“陛下,燕州八百里红翎急件。”
曾贤赶紧上前接过来,交到皇帝手中。
魏瑄立即展开一看,眉头微蹙,道:“诏太傅、大司马来御书房议事。”
片刻后,太傅墨辞、大司马秦羽到御书房觐见。
曾贤将燕州急件递给两人,两人看后面色皆变。
辽州以北的山夷部落作乱,竟聚集起七万大军,以萨尼古里为首领,猛攻辽州边境诸郡。
山夷为燕州北部夷狄,常年居住于雪原森林,善骑射,以游猎为生,颇为彪悍。当年淳于泷曾收编山夷力士组成关锁军,是北宫达手下的一支劲旅,在萧暥北伐荡平燕州后,淳于泷乘机逃回辽州,想做土皇帝。后来魏西陵深入辽州,于风雪中北逐八百里,大败淳于泷,收服山夷部落。
如今魏西陵不在了,山夷部落立即又叛。如此反复无常,实乃北境之大患。
墨辞道:“此战最好是萧彦昭率锐士营北上,陛下为其保障军需粮秣,就像当年北伐时一样。只是……”
“太夫人刚过世不久,彦昭心中悲痛,朕实不忍让他再披甲杀敌。”
“陛下,臣愿带兵前往辽州。”秦羽道。
“大司马腿有不便,若此番北上有什么闪失,朕如何向彦昭交代?”
“可是”
“陛下心中是否已经有所决意。”墨辞道。
魏瑄点头:“朕想让大司马镇守大梁,太傅负责粮秣军需,朕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墨辞和秦羽大惊失色,墨辞立即道:“陛下的羽林新军在沧州城之战中折损过半,且羽林新军缺少战场经验,战力有限。”
秦羽亦道:“陛下,还是让臣去罢,臣必清缴贼寇,荡平燕北。”
魏瑄一抬手,道:“朕意已决,两位爱卿去准备罢。”
墨辞和秦羽告退后,魏瑄又道:“宣中散大夫觐见。”
在北上前,还有一件事让他放不下心。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