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衍重重地跌坐在他习惯看书的位置上。
唐黎转身快步离开了，没看见沈迟衍脸上的欣喜转瞬间被巨大的失落代替。
“辛简……”
沈迟衍只来得及留住一抹那人离开时带起的空气。
等沈迟衍推开热闹的人群追出去时，刚才还在自己怀里的人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心急如焚地随手拦了出租车跟上。
他不会认错。
某种深入骨髓的，关于沈迟衍心里最重要的人的直觉，突然在脑海中轻轻叩响。
沈迟衍明知这件事不合常理——当初自己抱着爱人尸体上岸的场景还夜夜剜心。
但辛简的确回来了。
无论是样貌，还是他垂眸看向自己的眼神，或者被抑制剂掩饰得很好的混合信息素，无一不在告诉沈迟衍这个事实。
就连最后那一瞬间的防备和抗拒，都和他们刚认识时辛简待他的态度如出一辙。
而在他漂亮的眼睛里，沈迟衍看见了同样活过来的自己。
*
出租车上。
唐黎还没能从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彻底缓过神来。
指尖那滴液体带来的触感太过陌生怪异，唐黎不明白自己和那个男人对视时为何会流泪。
洛斯宇打了好几个电话唐黎都没接。经司机提醒后，他才拿出手机看到洛斯宇刚才发过来的短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大你太猛了吧，一出马就直接抱上了？轻而易举就摘下高岭之花的感觉爽不爽？】
【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我看帅哥追出去了，你俩有后续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
后面还有好几条，唐黎看得哭笑不得。
【你吵到我的眼睛了。没后续没故事别瞎猜。】
【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到训练场我再找你算账。】
熄灭手机屏幕后，唐黎又回忆起刚才那个对视的眼神。
对方再帅，他单身再久，也没道理只因为一个眼神就流眼泪吧？
上次流泪，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对方的反应也很奇怪。
其他人都说他很难搞，但唐黎用洛斯宇瞎教的那么蹩脚的话去搭讪，他竟然就抱上来了？
唐黎没谈过恋爱，也是第一次去找人搭讪，但他知道这应该不是正常步骤。
或者说这人的感情观和唐黎的完全不同。
唐黎的本能开始提醒他要及时打住。
直到下车，唐黎都还在回忆刚才的片段始末。
往单元楼走的时候，唐黎敏锐地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他不动声色地换了方向。
唐黎迅速回顾近期的经历，猜测也许和酒吧那个唇钉男有关。
但唐黎引了几次都没有可疑的人现身，只有个外卖小哥从他刚才站着的地方走过。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也没有了。
难道是刚才想事情分神，感觉错了？
唐黎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状似放松地转去便利店买了两根碎冰冰后，才一边慢慢吃着一边观察环境绕回了家。
唐黎走进单元楼后，声控灯一层层亮起又熄灭，沈迟衍最后看见七楼靠右那户亮起了灯。
对于沈迟衍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唯一可以勉强算是联系的，是它离沈迟衍多年前毕业的警校很近。
还在出租车上时沈迟衍便开始尽力冷静了。他知道有些地方不对，所以没有贸然追上去拦住那人。
但刚才他还是因为心急暴露了自己时，前面那人的反应和辛简的习惯一样。
发现被人跟踪时，除了警校里学过的那些反跟踪技巧，如果有机会，辛简常会去附近的小卖部或者便利店转一圈。
在夜晚跟踪的人很少会径直跟进很明亮的公共空间。
辛简会在货架间透过店门和玻璃观察外面的环境，也可以买到他觉得不容易引人警惕又很趁手的东西——碎冰冰。
沈迟衍和辛简对练过。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加量版碎冰冰看似普通，但拿在辛简手里，威力不亚于一根长度适中的铁棍。
那个和辛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刚才也绕去便利店买了碎冰冰。甚至连口味都是辛简喜欢买的香草和葡萄。
但沈迟衍看得很清楚，这个人现在的年纪应该在二十出头。辛简若还活着，应该只比已经三十二岁的沈迟衍小一岁才对。
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彻底填平抹去这近十年时光的理由。
而从被他拥入怀中后的反应来看，这个人的确完全不认识沈迟衍，还对他抱有非常强烈的防备心。
沈迟衍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笃定地反复告诉他辛简真的回来了。
但又有一个又一个违和的地方让他不得不注意到，辛简现在的生活里，没有沈迟衍这个人。
在能看见七楼那盏灯的地方，沈迟衍静静地站了一整夜。
他身旁有形单影只的鸟儿，一会儿停在树梢，一会儿隐入凉夜。
*
翌日。
唐黎在射击场和洛斯宇他们一起练习时，沈迟衍也跟着他回了许久未曾来过的警校。
这里处处都是裹着蜜糖又如锋利匕首的回忆，拽着沈迟衍不停回望。
沈迟衍按捺住所有心绪，先去了伤退后回校任教的同学那儿。
根据他的描述，老同学很快就知道沈迟衍想了解的这个学生是谁。
“我也不能告诉你太多的信息，但这个叫唐黎的omega真的是这几年最好的苗子了。”
老同学边说着边找了份唐黎的基本信息出来。
“说起来，如果不是那个装成alpha进警校的omega，现在警校可能还是不会招收omega学生吧。那咱警校可就错失了这么好的人才。”
“我记得你还和那个omega谈过恋爱？他叫什么来着……隔太久，我好像都想不起来了。”老同学问道。
沈迟衍拿着手里刚打印好还带着热度的纸页，蹙着眉回他：“辛简。”
但沈迟衍准备离开时，老同学又叫住他：“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公交车坠江’的案子里，以身殉职的omega警察叫什么？”
“以前教咱射击课的老许昨天来问，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查资料好像也没有确切记载了。”
沈迟衍出门的步子生生凝滞在原地。
已经成了他梦魇的场景又一次攫去了他浑身血液的温度。
又认真回答了一遍，得到对方的反应后沈迟衍才反身带上门离开。
为了验证什么，几分钟后沈迟衍重新敲门进去。
果然，再问起时，这个曾和辛简共事的老同学已经又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不对劲。
这个名叫唐黎的学生明明和辛简长得一模一样。但本应对辛简印象深刻的老同学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也从未向沈迟衍提起过。
他甚至已经记不住辛简这个名字了。
离开办公室往射击场去的路上，沈迟衍迅速打开手里的资料仔细看了看。
唐黎，22岁，omega，刑事技术专业大三学生。无论单项还是综合成绩，他年年都是专业第一。
照片上这人的确和沈迟衍记忆里还未毕业时的辛简长得一样。
眉目清隽鲜明，还都把头发理得很短。也是因为这个发型，让他漂亮的五官显得更加深刻立体，添了不少英俊。
“这样打架的时候方便。”这是初识时辛简和他说的理由。
当初的沈迟衍知道还有另一个原因：这样会更像alpha。
照片上的人又和辛简不一样。
在沈迟衍成为例外之前，辛简待所有人都是疏离克制的。他总是眼神平静冷淡，没多少积极的情绪或表情。
而照片里的唐黎，是笑着的。
那是后来的辛简在沈迟衍面前笑起来最好看的样子，嘴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可沈迟衍一眼便看出，照片里的人只是“看起来”在笑。
收好这份资料，沈迟衍赶去射击场，找到了正在二楼隔着玻璃看学生们练习的许错。
这些年沈迟衍没回过警校，但他知道许老师一直拿辛简当儿子在疼。
几年前那件事之后，许老师大病了一场，那是他当老师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请假。
除了沈迟衍以外，许老师是最不可能忘记辛简的人。
一见面，沈迟衍问了好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许老师，您还记得我们那届，您最喜欢的学生叫什么名字吗？”
许错拧着眉，仔细回忆了一遍，还是只能摇摇头回答他：“我只记得他是个omega。”
“你怎么也在问这个人。最近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名字，长相也是。”
许错也觉得这很奇怪。
他昨晚找了很多当时留下的东西，还看了那几年的成绩单。许错发现自己当时对这个学生格外上心，甚至有一本单独的笔记本记录他的情况。
可昨晚不管许错重新记多少遍，总是没一会儿就又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当年那个班的照片也全都泛黄褪色，看不出什么了。
现在沈迟衍问起，许错也还是记不起那个名字。
许错清楚自己还没老到这个地步，但更多的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怪诞。
这是听见许老师的回答后瞬间浮现在沈迟衍脑海里的词。
许错转头看向楼下一角，指着那儿正在专心练习枪械组装的人说：
“但我觉得，能让我专门为之准备一个笔记本的人，起码得是他那样优秀的学生。”
沈迟衍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他顺着许老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楼下的人果然是那个叫唐黎的omega。
*
唐黎和同一堂射击课的同学们又练到射击场闭馆才离开。
“好好休息，明天考试别忘了要领。”
“嗯呢，谢老大费心。”洛斯宇清空了下思绪，好奇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再去见见那个帅哥不？故事不是刚开始吗？”
对视和拥抱的片段又在脑海里闪过，但唐黎还是说:“算了，不适合我。”
洛斯宇觉得唐黎应该是抵触太早太亲密的肢体接触。
知道这个话题会触及到他的禁区，洛斯宇便没再冲动提起昨晚的拥抱，只是叹了口气：
“唉，可惜了。你俩站在一起真的特别登对。”
唐黎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但他已经决定，以后都不会再去那家酒吧。
明确感觉到会让什么事情失控的人，他不会再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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