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楼陌生地扫过她, 就像扫过在场的任何人一样的疏离,有那么一瞬间,林见鹿心里泛起苦涩的情绪, 比谢母对她的颐气指使还令人难以接受。
寄人篱下这么些年, 她以为已经不会有什么事情,会令她心绪起伏过大,产生负面的感情, 可真正看见谢听楼对她的忽视, 她才意识到——
谢听楼好像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多。
然而林见鹿与谢听楼的身份, 注定她不会对此深究下去。
就像是处于炎热的夏天, 冰柜里有好吃的奶油冰淇淋, 也有普通的冰棍, 对她而言,谢听楼就是那支贵价冰淇淋,她知道很好吃,可她要不起, 所以她会按捺住自己的所有欲|望, 忍耐地选择普通的冰棍。
既然谢听楼装成不认识的模样, 倒也让她事后少了面对谢母追究的麻烦, 于是林见鹿也垂下眼, 跟着打招呼。
“小叔。”
小姑娘甜软的嗓音响起, 乖乖站在谢铮旁边,当真是一对璧人, 衬得他像个外人。
不对,他本来就是外人。
他为了她骗他的事情, 违背他惯来的从容宽容, 刻意冷了冷她, 这只小蜗牛倒好,还真钻进了壳子里,谢听楼简直被气笑了。
他按下浮动的心神,手指习惯性地想要拨转佛珠,却拨了个空。他忍不住睨向小姑娘的手腕,纤细的腕间一无所有,她根本就没有戴上他的东西,也许还巴不得远离他。
谢听楼的眸子沉了沉,淡声说道:“入座吧。”
闻言,谢父连忙拨开碍事的儿子,迎着谢听楼进了餐桌的主座。
在场的谢父与谢母年龄都比谢听楼大得多多了,但是没有人觉得他这声吩咐僭越,毕竟谢听楼身处谢氏嫡系,辈分上与谢铮家去世的爷爷是同辈人,况且谢铮的一切都全然靠着谢听楼。
长方形的餐桌,谢听楼坐在主座,左边是谢铮与林见鹿,右边是谢家的父母。等他用了第一口后,其余人才开始慢慢用餐。
谢家惯行食不言寝不语,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等晚餐用毕,上了甜点之后,谢父才泡了一壶清茶,亲自为谢听楼斟了一杯。
谢父:“听楼,尝尝这茶,这是我特意托人买的。”
谢听楼敛眸浅品,清淡的眉眼,冷白的肤色,在茶汤氤氲中,显得格外的浓烈,仿佛港风惊才绝艳的旧时照片。
尝罢,他搁下茶杯,微微勾唇:“还不错。”
谢父舒展神情,笑道:“那待会我让人给你包一点。”
往来寒暄几句,谢父切入正题,惭愧道:“前些日子,我见阿铮被罚抄佛经,不知道是不是他工作做得不到位?要真是这样,不必你罚,我都要压着这小子向你赔罪。”
谢听楼的白玉指尖慢慢摩挲杯壁,不置一语。
见他没反应,谢父咬咬牙,猛地站起来,扯着谢铮的衣领,就要压着他跪下。
谢铮懵逼:“爸,你做什么啊?”
“自个儿犯了错,刚好我在这儿,今儿就要好生教训你,让你给小叔添麻烦!”
谢父看了眼谢听楼,额首的青筋都崩出来,他左看右看,抄了桌上的花瓶就往谢铮那边砸过去。
谢母哭天喊地,抱着谢铮上蹿下跳。
本想当花瓶的林见鹿,也不好再袖手旁观,她赶紧站到谢铮面前,挡住要修理门户的谢父,劝道:“谢伯伯,谢铮真没犯什么事儿,那天我也在。”
“况且……”林见鹿抿了抿唇:“小叔教训过他了,也原谅他了,您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谢父不太信,喘着粗气。
林见鹿大着胆子,冲谢听楼征求:“是吧,小叔?”
谢听楼不紧不慢地吹拂杯中的热气,抿了口茶,撩起眼皮盯着小姑娘,直把人盯得发怯,才慢条斯理地收回了眼。
果真只有谢铮这个未婚夫是她在意的。
先前还顺势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现在倒是打出小叔这张牌,恐怕他在她心中,也就这点利用价值。
他低嘲地扯了扯唇角。
可他偏偏不想小姑娘游离在外,他想拉她入局。
她害怕也好,忐忑也好,总归要为他露出属于他的情绪。
“不错。”谢听楼看向谢父:“此事已了,就揭过吧。”
谢父本身也是做个样子,捧在掌心的儿子,怎么可能动真格的。谢听楼发话,他也顺坡下:“都怪我没本事,这才要烦扰了听楼帮忙□□阿铮。以后他有不敬你的地方,尽管找我,我非得打得这小子找不到牙!”
谢母心疼地上下打量谢铮,听见这话,啐道:“儿子是你仇人吗?下这么重的手!”说完,她恨恨地看了眼林见鹿。
接收到眼神,林见鹿知道谢母又迁怒自己了。
场面一时之间沉闷严肃,谢父切回拉家常模式,他指着谢铮与林见鹿,乐呵呵说道:“听楼,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阿铮的未婚妻见鹿,谢铮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就给他定下了。”
“见鹿这孩子比较怕生,所以一直没带过来给你见上一面。”
怕生?
这姑娘胆子大起来,都快骑到他脖子上撒野。
谢听楼不戳破小姑娘的乖乖模样,浅笑颔首。
谢父:“既然小叔过来了,阿铮你和见鹿一起给小叔奉个茶,算是正式拜见了。”
林见鹿不太情愿,她站在原地没动,却被走到后面的谢母拧了拧手臂的肉,无奈之下,她亲手泡了一壶热茶,倒了一杯。
谢铮与她相携走到主座的谢听楼面前。
她早已唤过几次谢听楼‘小叔’,此时到了长辈皆在的场景下,在他自上而下的淡然视线里,她只觉自己成了提线木偶,一举一动,皆不是本心。
林见鹿双手捧着茶杯,茶水的温度挺高,指腹有些发烫。
她克制着自己发抖的声线,尽量维持惯常在谢家的低眉顺眼:“小叔,请用茶。”
谢听楼盯着小姑娘的发旋看了许久,目光自谢铮桀骜的面容一划而过,片刻后才伸出手去接茶盏。
认了这杯他深恶痛绝的敬茶。
在众目睽睽之下,谢听楼挑准视野盲区,温热干燥的手,悄然覆上小姑娘的手背,不动声色地勾缠她的尾指。
一触即逝。
却也足够。
茶盏抖落,谢听楼从容不迫地接住。
“林小姐,小心。”
林见鹿的心漏跳一拍,下意识去看谢铮的神情,见他一无所觉,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后,又为自己的心虚,而更加心虚。
不过……
谢听楼为什么这么——骚里骚气?
将一切纳入眼底,谢听楼正襟危坐,低抿一口,轻笑:“祝好。”
一切的暗潮涌动,以谢母拉着林见鹿去厨房而结束。
这一边的谢父的电话响了,对谢听楼说了声抱歉,避到一边接电话,客厅里只剩下他与谢铮。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谢听楼旁若无人地饮茶。
谢铮知道小叔是因为他带林见鹿去酒吧,今天才有这么一遭。他的姿态放得极低,放到学校的人看见,非得以为他脑子摔坏了。
“小叔,抱歉。以后我绝对不会带见鹿去任何危险的地方。”谢铮头脑简单,也没想过,为什么小叔会这么在意自己的未婚妻,单纯地以为小叔是在为他着想。
林见鹿想去任何地方,都去得。
只是他不喜欢她与谢铮搅和在一起。
谢听楼敲打道:“谢铮你快毕业,做事该有分寸。”
点到即止,言多必失。
谢听楼见谢铮连连点头,也不再多说。他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告辞了,于是他起身正想让谢铮去寻谢父。
没想到谢铮收到一条信息后,脸色一变。
“怎么了?”
谢铮掩饰地笑了笑,说道:“我兄弟出了点事,我要过去一趟,可是见鹿……小叔,您能帮我送送见鹿吗?”
谢听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那就麻烦小叔了。”说完,谢铮就急匆匆拎上外套往外跑去。
谢听楼眼神好,自然也瞥见找谢铮的不是什么兄弟,而是沈从影。
如果是以前,他定会训斥谢铮,会让他断了与其他女人的联系,专心守着未婚妻,可自从他有了私心后。
他只期待,谢铮这个蠢蛋快些亲手毁了这段未婚关系。
他也欣然接受,谢铮将林见鹿慢慢推到他的怀里。
要送小姑娘回去,就不方便被谢家看见他与小姑娘一道。谢父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他招来管家,交代一番,提前走出门去。
别墅的厨房与出大门的小路相连,能透过落地窗看见里面的两道人影,身形单薄的那个是小姑娘,此时安静本分地站在谢母面前,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从谢母席上对小姑娘的不满,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谢听楼将车开到门口,倚靠在车前,等了大约十分钟,才看到小姑娘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见到他时,吃惊地瞪大眼。
“老板,你怎么还没回去?”
“老板?”谢听楼眼里溢出点点的笑意:“不叫小叔了?”
林见鹿面色一僵,脚趾尴尬地在鞋子里蜷缩,有些羞恼:“你老是提这茬做什么?!”
小姑娘的娇嗔令谢听楼微微一愣,心底蔓延起一片酥麻。
他见好就收,打开副驾驶车门,不经意说道:“谢铮被一个叫沈什么影的人叫走了,他让我送你回去。”
沈从影?
林见鹿哦了一声,没有任何的失落神色,在谢铮那里,自然是心上人比较重要,再说她也只当谢铮是纯纯的青梅竹马而已。
吃醋的情绪根本不会有。
谢听楼见她神态不变,先前的郁闷都消失不见,他小心地护着小姑娘上车后,自己也回到驾驶座,手腕一转,车辆汇入车流。
谢听楼专注地看着前方,怕小姑娘无聊,嗓音温润地说道:“你翻一下前面的盒子。”
林见鹿以为是有什么需要她帮忙拿的,她打开盒子,诧异地看到里面是一整盒的棒棒糖。
她看了眼谢听楼严肃的侧脸,想不到老板还有这爱好。
林见鹿死死抿住唇角,不让泄露出笑意,她拿起一根,仔细拨开,递到谢听楼唇边。
谢听楼立时明白:“给我做什么?给你买的。”
刚才见到小姑娘受训的时候,他就在周围的店铺买了一盒糖果,可惜没有什么好牌子,只能委屈她了。
“给我的?”林见鹿联想到刚才在厨房,余光看见谢听楼的身影一闪而过。
所以,那时候他看见自己被谢母骂了,才想着买盒糖果哄她?
想通后,她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用棒棒糖哄的。”
谢听楼见她含下棒棒糖,未退的婴儿肥撑得更大,看着像囤食的仓鼠,客气安慰:“与我的年龄比,你当得小孩子。”
林见鹿极其自然地接话:“确实。”
谢听楼深吸一口气:“……”
他也就是客气一下而已。
不过,小姑娘脸上重新挂上了笑脸。
谢听楼胸腔呼出一口气,见她彻底放松下来,聊天一样地问道:“刚才他们给你难堪了吗?”
林见鹿腮帮子发酸,拿出棒棒糖,在手里攥着。
过了很久,她才小声回答:“也不算吧。”
谢听楼与谢铮家毕竟都是一家人,哪有为她这个外姓人出气的道理,因此林见鹿没再继续说下去。
说多了,就自讨没趣了。
车厢内许久都没人说话。
林见鹿小心觑了眼谢听楼,来往的灯光明明灭灭闪烁在他光洁的脸上,平常温和的脸庞,此时看着倒是多了几分冷清。
林见鹿打破沉默,以轻松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老板你会让我不要把那些放在心上呢。”
谢听楼没回头:“不会。”
“啊?”
“我为什么要去左右你的情绪?就因为我和他们是亲戚,而我是你的老板,所以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要求你原谅他们的无礼?不会的。再者,你是不是低估一件事。”
谢听楼将车稳稳停在路边,冷白修长的脖颈微微低下,就像骄傲的骑士献上他的忠诚于臣服。
他的眼眸深邃,牢牢攫住她。
“低估了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我是偏心于你的。”
……
直到回到寝室,林见鹿都有点回不过神,脑子里反复放着谢听楼的那句话,脚踩在地上,就跟踩棉花似的。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从来都没被坚定选择过,更何况是在谢听楼不知道事情全貌的时候,他就坚定的偏信于她。
林见鹿的悸动很明显,明显到好像骗不了自己了。
也许,等到婚约接触……
她打开寝室的门,走到何觅身边,想要与她说说与谢听楼的事情。
“我有一件事……”
“鹿鹿,别与谢听楼交往,别去尝试。”
何觅抬起头,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脸颊上满是泪痕。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