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扎营之后,陈瑞雪又跟着商队走了七天,按照现在的行程,再过几天,就入陕地了,但是她发现,商队的行进速度变慢了,每经过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也比以前用时更长。
进入客栈,还有进城安置的时间更久。
外地商队进城,一般都是要去官府兑换出入城的凭证,如果做生意,还得办理各种手续。
所以,根据商队现在进城的速度,陈瑞雪肯定,这次江家商队走的路线跟以往不一样。
一路上,只要进城,江家商队的货物就会变少,然后又会增加,所有的车辆总得来讲都会是满满当当的。
说明江家商行做的并不仅仅是固定贸易,沿途上只要有利可图,他都会置换采办。
她还发现江丰年沿途会救济孤儿,让他们跟着商队,派专人管理,给他们吃喝,教他们识字。陈瑞雪可不觉得江丰年会是一个做善事的菩萨,他收留这么多孤儿,必定有所图谋。
而且,每到一个城镇江丰年都会去古董店当铺店走一遭,淘一些精品的物件儿。但是江家上下,并没有多少值钱的古董字画,江丰年也并不热衷这些东西。
这些天相处下来,陈瑞雪明白,这个青年眼里只有江家和江家的利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自身的癖好。
他不贪杯不好色,不急功不近利,不懒散不懈怠,不喜怒无常,不刚愎自用,明明心思深沉心狠手辣,却又善于收买人心。
他还非常的自律,晚睡早起。晚上看账到深夜,商队卯时出发,他寅时三刻就早起练拳。
他的决策,江家的老人都服从,那些乡勇力夫更是把江丰年奉若神明。江丰年就是整个江家商队的灵魂和核心。这样的江家商行,外人是绝对无法接手的,陈瑞雪心里清楚,这些秘密也都是江丰年想让她看到的,否则,她是看不到的。
这几天晚上,江丰年除了看账,还会在书案前绘制详细的地图,像这种详细的地图普通平民是买不到的,市面上并不流通,能流通的渠道也是有价无市。
陈瑞雪不敢细看,怕引起江丰年的怀疑。
但是,商队现在的气氛愈发的严阵以待,走的路段都越来越偏,有些路段雇佣当地百姓做向导,重金悬赏,当地百姓也不敢走的地方,商队就会改道。实在不能改道的,商队就会派人携重金前去探路谈判。
如果探子回不来,说明对方人多势众,有这个实力吞下五百多人的商队,江丰年要么加钱,要么改道。如此一来,路上耽误的时间就越多,这些天已经连续五天风餐露宿了。
在这样的气氛下,陈瑞雪也有点沉不住气,她忍不住问道:“兄长是要入蜀?”
江丰年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陈瑞雪即使离经叛道,但也一直都在江源城,在此之前,她走过最远的地方应该就是落石谷。
就算陈瑞雪看过大晋的山川地理志,但书上描绘的,和现实中还是有出入,有些路径和地标并不对。
“这一路上,妾身也听了不少的言论,蜀地锦官城干旱,缺粮,兄长这半个月来,一直都在抛售丝绸茶叶,加紧屯粮。所以妾身猜测,兄长是要入蜀。”
江丰年心道,陈瑞雪这些天一直不过问自己的事情,却一直留心自己的行动,本来江丰年还以为陈瑞雪至少要再忍个半年数月的,没想到她今天主动打探商路动向,还展露对这方面的智慧,倒是有点反常。
她不像是按捺不住,沉不住气的人。莫非自己已经通过考核,她打算拉自己上船了?
见江丰年没有否定,陈瑞雪继续道:“若兄长打算入蜀,为什么不走水路呢?”从江南道江源城入蜀,可以直接走沧江,现在是枯水期,水面风平浪静,又快又省事。
路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风险。
江丰年解释道:“第一,走水路就失去了开辟商路,结交人脉的意义。”因为走水路,只有在有码头的地方才能靠岸,而有码头的城镇并不多。
“第二,你知道沧江中段的河道是谁控制的么?”
陈瑞雪听陈天桥说过,她答道:“蜀王的岳父,蜀地大族诸葛世家。”
江丰年继续解释:“江家从未走过水路,一是没有大型货船,没有走水路的经验,二是走水路要交三成的过路费。”
津杭运河路段交给祁家,沧江中段交给诸葛家,沧江下游路段交给姑苏大族慕容世家。
整个大晋国能水上运输的路段都被上层权贵垄断了,过河就要交过河费。
家族实力越雄厚,跟朝廷关系越紧密的,过河费越低。
像江家这样有钱的,又没什么背景的平民商户,过河费最高。
同等级的王公贵族象征性的收点过河费,普通平民老百姓也不会坐船出行,因为过河费高,船主收的船钱就高,没钱的平民真的要远行,只能选择徒步。
因此,大晋国内,像江家这样的商户是那些控制运河的王公贵族们,主要盘剥的对象。
一百万的货物,上交货物价值量三成过路费,除去所有成本支出,这哪还有利可图?若把价格定高,高出市价,卖不出去不说,也会受到官府管控。
所以,走水路完全就是亏本买卖。路上要是遇到河盗,或者大风浪天,那可真的是赔的血本无归。
这也是为什么水路风险总体上比陆路风险低,行程快,江丰年不走水路的原因。
这更是江丰年为什么铁了心想要往上爬的根本原因。
陈瑞雪听后,说道:“三成过河费?这确实高的离谱。”怪不得江家商队宁愿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面对劫匪劫道,拿命去拼,也不走水路。
江丰年放下毛笔,问道:“夫人若是江某,可有法子,减少商队伤亡,控制成本,走水路又有利可图呢?”
陈瑞雪回道:“只有搭上朝廷的大船,背靠一个坚实的靠山。”
江丰年神色一喜,相处快二十天了,陈瑞雪终于把话题说到了朝廷身上。
她掩住喜色,一脸平静的说道:“那夫人能否告诉江某,江某该怎样才能搭上朝廷的大船呢?”
陈瑞雪就知道江丰年打的是那样的主意,她眼波流转,用非常真诚的语气说道:“兄长问妾身,妾身也不知道。”
得,谈了半天,等于没谈。
接下来又走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江家商队基本上都是在野外扎营,因为商队规模庞大,小股劫匪并未劫道。
如果经过大型山头,遇上人数比较多的劫匪,就会花点钱保平安。
这一天,江家商队又来到了一个叫子午岭的地方,放眼望去是连绵不断的高山。
江丰年依旧派人先行探路。其实探不探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子午岭是从这里去锦官城的必经之路。
而且,当地的老百姓说了,子午岭至少有两千匪徒。
对方人数是自己的三四倍,他们又占据有利地形,就算江家商队悍不畏死,通过了子午岭也得不偿失。
江丰年爱财,更看重江家的人,这些人少一个,江家的力量就少一分,钱有时候来的快,但培养一个可以信赖又有能力的人不容易。
“福安叔,淮叔,力叔,康叔,您们觉得,子午岭过还是不过?”江丰年征求四位老人的意见。
杨福安道:“这是东家第一次带队开辟商路,路上有困难在所难免,是前进还是后退,老朽都听东家的。”说了等于没说。另外三个老人白了杨福安一眼,他们就知道杨福安一向都是没有意见的。
江逸淮道:“眼下已经是初冬,子午岭是去锦官城的必经之地,蜀地一直以来就缺粮,今年干旱,蜀地粮价已经高出市价两成,赶上百姓冬季储粮过冬,至少还能再高出一成。东家囤了一万石粮食,抛去成本,顺利售卖,五百万两雪花银不是问题。”
江逸力说道:“老淮,你不能只看到钱,子午岭至少两千匪徒,能拼出来还好,拼不出来,江家的家底都得折在这里。”
江仲康摸了摸山羊须,说道:“自古以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陆路入蜀困难,劫匪横行,水路入蜀不难,但运费昂贵,如今蜀地已经到了严重缺粮的地步。蜀王承诺,若有商户入蜀解蜀地粮食危机,他愿以高出市价三成一次性收购,日后来蜀经商,免息免税免各项繁琐的手续。”
“康老鬼,你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江逸力问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在蜀王府名下的店铺里当掌柜。蜀地今年缺粮的消息,也是两月前由他带人告知。”
“好啊,原来是你康老鬼掇蹿东家入蜀的。”
江逸力本来还奇怪,好端端的东家怎么舍近求远,不从陕入陇改从蜀入陇。
现在看来,东家的真实目的,就是打通蜀地商路,结交蜀王,日后在蜀地有蜀王罩着,江家在蜀地置业也容易。
“子午岭是从这里去锦官城的必经之地,改道要绕过方圆六百里的子午岭,就算加快速度行进,也至少要二十多天才能到锦官城,如此一来,失了先机,再入蜀就没得多少甜头可占了。”江丰年出声道。
所以,四个老人明白了,子午岭必须要过。
江逸力道:“东家,既然要过子午岭,就让老夫带几个人打头阵,和那匪徒好好谈谈。”
江仲康道:“你确定是好好谈谈?不是好好动手?”江逸力可不是个谈判的料,倒是一言不合就打架的好手,一大把年纪了也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康老鬼,对方两千人马,不是两百,要想过子午岭,当然只能智取,不能力敌。老夫又不是傻子。”
江逸淮道:“老兄弟,你不傻,你只是鲁莽而又冲动。”然后对江丰年道:“东家,这谈判的事还是交给老夫吧。”
江丰年沉吟片刻,对江逸淮耳语一番后,说道:“若事不可为,还请淮叔先保重自身,江家和丰年离不得淮叔。”
“东家放心,老夫还想留着这把老骨头给东家带孩子呢!”
说完,江逸淮带着江涛江波兄弟两个进了子午岭。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