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但谁都没有表现出要率先开口说话的意图。


    骆随洲就站定在黎慈的正前方,她避无可避地将会滑向他,所以黎慈下意识地收了脚上冰刀的速度,她在冰场边的隔板前面几米处猛地刹住。她能够稳稳当当地停在冰面上,而散着的头发丝则随惯性往前猛地一扬,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回放。


    骆随洲的视线一怔,随即移开了目光。他轻咳了一声。


    他们两个人各自心知肚明,此处应该有人打破沉默。其实由谁来说话都没有区别,他们真正需要的,是破冰的契机。现在冰场里没有其他人,正是再适合不过的时机了。


    骆随洲顺手拿起黎慈放在隔板上的冰刀套和矿泉水瓶,他一手拿一样东西,作出递东西的动作。


    他算是在主动释放善意。


    黎慈只能靠近他,然后伸手拿走了他右手握着的矿泉水瓶。她的确想要补充水分。在拧开瓶盖的同时,她礼貌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骆随洲把冰刀套放回原位。黎慈没有拿走冰刀套,所以他默认她还要再回到冰场训练一会儿。他看着她扶着隔离板仰头喝水。


    “要一起练一会儿吗?”这句话是骆随洲先说的。


    黎慈这才注意到,骆随洲旁边的地面上放着一只训练包——那天骆随洲送韩云欣回女生宿舍楼的时候,黎慈站在阳台上就看到他背着这只包。


    黎慈点头:“好啊。”


    她朝着他笑了一下。


    骆随洲没有回应她的笑容。他拉开了外套的拉链,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长袖训练服上衣。他又弯腰从包里取出冰鞋,坐在椅子上把鞋子换好,然后戴上了一条灰色的吸汗发带。等他迅速地完成这些准备工作,他推开一旁的可移动隔板,走上冰场。


    黎慈背靠在隔离板上,看骆随洲滑向冰场中央。他要稍微做一点儿热身。


    她其实对眼前的画面并不陌生。


    上个赛季世青赛的赛前公开练习,黎慈黎昂和韩云欣骆随洲恰好被分在同一个时间段训练。骆随洲当时也穿着跟今天差不多的训练服,戴发带,跟韩云欣一起着重练习了图案舞部分的动作。平心而论,虽然骆随洲韩云欣的图案舞得分很低,但骆随洲个人的步法完成度很高,他几乎没有犯什么错。


    骆随洲完成热身,在脚上加了两刀,他快速地滑向场边的黎慈。


    “你想滑什么内容?”他征询她的意见。


    他既然问她,那肯定不用说,能够让他们在短时间内迅速配合着滑起来的,必然还是国际滑联规定好的图案舞动作,就跟那天黎慈和陆霖的临时配合一样。


    黎慈:“图案舞星光华尔兹,两段。不加任何握法变化。”


    骆随洲颔首表示了解。


    黎慈直接开了节拍器,没有使用任何音乐旋律。固然是听起来很枯燥,但却很好地能够检查,选手的步伐有没有精准地踩在节拍上。这是冰舞基础动作训练的常态。


    她滑向骆随洲,两个人从裁判席前方左侧的规定位置开始。骆随洲伸出手,黎慈从容地握住。他的手比她的手要大一圈。相对于她长时间运动后升高的体温,他的手指显得略冷。黎慈的思绪不禁有一瞬间的飘走——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碰到骆随洲的手——也是她和骆随洲之间为数不多的肢体接触之一,另一次好像就是几天前在蓝教练那里,黎慈主动拥抱骆随洲的时候。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多余的想法全部都甩走。


    图案舞开始。


    黎慈在冰场上其实是很强势的。她过去习惯于在舞蹈动作上引导和控制黎昂。但她现在仅仅跟骆随洲滑了最开始的五步,她就意识到,骆随洲跟她的习惯一样,他也要做组合里的强势方。于是黎慈下意识地就把速度带起来,之前她跟陆霖滑的那一次,她为了迁就陆霖而放慢了滑行速度,但骆随洲明显不需要她的“特别照顾”,他看起来进行得游刃有余。


    图案舞部分不长,所有的动作完成,选手算起来其实也只绕着冰场滑行一圈。


    但这一圈,对黎慈来说,她却对骆随洲的技术能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这套图案舞,光就黎慈知道的,第二十七步和第二十八步是上赛季男选手做错扣分的重灾区,黎昂在冬青奥会上也没有能够幸免,其中左前内后交叉步作为第二十七步里连续三个动作变化的衔接部分,男选手往往会因为控制不足而导致用刃错误。


    但她特别留意到,骆随洲没有做错。


    骆随洲比他身上“冬青奥会冰舞项目第七名”的头衔要强得多。


    或许真的是韩云欣限制了他的发展,所以教练组才会如此坚定地要拆对重组。


    黎慈觉得,这些道理,不需要她亲口点醒骆随洲,他自己就能明白。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头脑清醒且保持理性,或许骆随洲就是不在乎名次,只想要跟韩云欣一直滑下去呢。黎慈也不好说。


    就像黎慈自己,她十六岁的时候,她的教练曾经建议她,可以考虑跟斯图尔特·奈菲斯尝试搭档,后者是全美锦标赛冰舞项目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冠军。而奈菲斯原本的搭档因为国籍问题,注定无法和奈菲斯未来共同出战奥运会,两人只能分开。当时连黎昂都鼓励黎慈,机会难得,她可以去试试看,但黎慈无比坚决地拒绝了教练的提议。


    她坚信,哥哥黎昂才是她的最佳搭档。


    至今为止,她依然这么相信着。


    推己及人,黎慈在这一点上,很能够理解骆随洲。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


    滑完这段图案舞,两个人旋即分开,又恢复到社交距离。


    时间已经不早了,晚上的加训也该到此为止。如果再不走的话,恐怕宿舍楼都要锁门了。


    黎慈率先滑向场边,将她的外套和冰刀套从隔板上拿起来。


    骆随洲跟在她的后面。


    两个人无声地换好鞋子,整理好各自的训练包,然后关掉场上的灯光,走出场馆。


    骆随洲有训练馆大门的钥匙。


    黎慈站在旁边,看着他熟练地把门锁上。


    他应该是一个很勤奋的人——就凭他有训练馆大门的钥匙。


    等骆随洲锁好门,黎慈呼出一口气,神态轻松地向他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她以为她和骆随洲在训练馆门口就能分道扬镳。但事实上,从训练馆回到宿舍楼,其实他们是顺路一段的,于是不管是否情愿,他们还得一块儿走。


    快要走到男生宿舍楼和女生宿舍楼分叉的路口时,骆随洲没有多想,他仍然按照他以前和韩云欣搭档时的习惯,不紧不慢地跟在黎慈身后,准备先送她回女生宿舍楼那边。


    黎慈走在前面,她能够通过路灯在她前面投下的两道影子,判断出骆随洲还跟在她身后。


    她停住脚步,转过头看骆随洲。


    骆随洲也只能配合她的节奏,站在人行道上,停下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


    “其实,你不用送我回去的。”黎慈说道。她从骆随洲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里,读不出任何的讯息。话说出口,她又有点儿后悔,万一骆随洲只是碰巧跟她顺路呢,也许他是要去女生宿舍楼那边见韩云欣或者其他人。她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来,反而显得她自作多情。


    骆随洲淡淡地开口:“太晚了,我还是亲自把你送到宿舍楼下会比较安全。你不用跟我客气,大家一起训练,是搭档,互相照顾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刚进国家队的时候,教练就是这么要求我们的。我也习惯了。”


    黎慈难得听到他能说这么多话。


    她回答说:“骆随洲,谢谢你。”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倒是说得很顺口。


    *


    骆随洲把黎慈送到楼下,两人互道了一声再见,这已经能被称为是突飞猛进的友谊进展。当然,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能够互道晚安的程度。黎慈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骆随洲没有马上离开,他还站在楼下等,同时仰起头看向楼上。


    他知道黎慈住在哪一个房间。


    他请假离开训练基地前的那个晚上,他送韩云欣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黎慈站在她房间外面的阳台上。他其实是想跟黎慈好好谈谈的,关于重新组队,关于他们日后的训练目标,关于他要暂时请假离开几天。但她当时很快就拿着手机转身进屋了,像是故意不要看到他。那也只好作罢。


    好吧,也许他们之间存在误解,尚未被澄清——无论是他误会了黎慈,还是黎慈误会了他。但骆随洲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反正日后一起训练的时间还很长。


    骆随洲等了一会儿,直到他看到黎慈房间的灯亮了起来。


    他可以离开了。


    但在他收回视线的时候,他看到了韩云欣突然出现在了她自己房间的阳台上。


    韩云欣向楼下张望着。


    骆随洲不觉得她是在看他。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韩云欣只看到骆随洲逐渐走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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