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 不是去看手机里的时间,而是掀开被子瞅一眼自己刚交的“小兄弟”早上的精神情况,是迟楠最近养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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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不受情景、动作、思维的控制”, 在“清晨4-7点”发生在“男性”身上的“正常生理现象”——搜索引擎的百科主页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样的话。
但单纯地浏览词条解析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两码事。
今天“它”也很有精神。
迟楠盯着看了一会儿, 把被子又压回身上。
他扭头看向隔壁的床铺, 椎爱面朝这边睡得像头死猪,枕侧还落着她从不离身的手机, 大约又是在晚上看小说/漫画/动画看到睡着。
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醒来。
迟楠小心翼翼地起床了。
以前出于关照室友的情谊, 迟楠早上起床洗漱也不会发出什么大动静,吵醒和他健康的生活作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的天天修仙的椎爱。
只是现在, 这份单纯的为他人着想的感情中多了一些偷偷摸摸做坏事生怕被人发现的羞耻感。
在卫生间亲自动手给了小兄弟一番教训,让它成功服软后, 迟楠把用掉的卫生纸扔进马桶冲走。
实体的“证据”可以消灭, 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失无踪的,但迟楠也有他的办法。
打开浴室的喷头, 清晨热水还不怎么供应得上, 微凉的水劈头盖脸打在迟楠脸上, 让他一个激灵, 但除了一开始的不适应之后,接下来的凉水浇头反而一除清晨的混沌, 让微烫的身体也慢慢平静下来。
迟楠开始打沐浴乳,打出泡沫来后就一圈圈地抹在自己这具陌生的,像是西方艺术人体雕像的身体上。现在他碰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会像一开始一样感到羞涩了,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当迟楠用沐浴乳擦过隐私部位时, 除了正常的生理反应,他的内心毫无波动。
女性用沐浴乳过于甜腻的香氛味道很快就在浴室弥散开, 摧残着迟楠的鼻腔,他很快就闻不到之前的那种石楠花气息了——虽然迟楠根本没见过石楠花这种东西,但既然椎爱总是在用这个名词指代那种气味,迟楠也就学来用了。
冷水洗澡总感觉搓不干净,皮肤被水过几遍都还是滑溜溜的,迟楠用力地搓,肌肤上红了一大片才肯停手。头发在洗澡的过程中也打湿了,但反正很短,要干也很容易,迟楠一并洗了。
“呼……”吸了吸鼻子,迟楠完成了这次的“晨沐”,这也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
就在此时,浴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椎爱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响起:“楠楠,你快了吗?我想上厕所。”
椎爱等了一会儿,里面的迟楠根本没声儿,尿意越来越汹涌,椎爱急得都快憋出泪了——可恶,昨晚果然不该因为不想从被窝离开就不放水的,一起存到早上膀胱要炸了!
椎爱:“楠楠!我好急!你开个门好不好!”
在椎爱“痛哭流涕”的恳求之下,门终于还是开了。
迟楠只来得及套上一条短裤,身上都没擦干,湿漉漉的身体和湿漉漉的头发被晨风一吹,他鼻子都有点红。
迟楠本以为椎爱不会醒得那么早,所以连换洗的上衣都没带进来。
“我刚洗的澡,地上都是水还没擦,你别滑倒了。”迟楠提醒道。
但内急中的椎爱显然顾不上听他的温馨提示,脚步艰难地挤开门口的他就往目标马桶奔去,直截了当地脱下睡裤——
迟楠面不改色地替她关好了门。
在清晨的冷风中,几乎□□地站在窗边数秒,迟楠拍了拍脸,扯了挂在露台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进寝室换了一身衣服。
又出门,敲卫生间:“好了没?好了我拖地。”
椎爱给拿着拖把的迟楠开了门,在迟楠拖地的时候她就在洗手台边洗脸,之前被精致女孩·现精致男人·宁夜教训一通“再懒也要记得水乳护肤啊!”之后,她每天早上起再晚都还是会给自己来一套早晨护养——怎么说呢,虽然她经常磨磨蹭蹭占用洗手台,洗脸时还因为看不到,扯毛巾时把水弄得到处都是,但也算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吧。
迟楠拄着拖把在那看了一会儿椎爱闭着眼睛哼哼着(因为洗脸的时候鼻子进水了)摸毛巾的蠢样,心里想着这家伙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成精致小仙女了吧,但还是出于室友情谊把毛巾递给了她。
椎爱把脸埋进毛巾里,把恼她的水珠狠狠擦去。
迟楠:“你省着点力擦,那是你的脸,不是地砖。”
就这,还护肤呢。宁夜在告诉她记得用水乳之前怎么不先告诉她善待自己的脸呢。
“啊!还以为要被水呛死了。”面部干爽后,椎爱舒了一口气。
“每次洗脸和打仗似的。”迟楠毫不留情地吐槽,把拖把往正往掌心挤爽肤水的椎爱脚下探,“挪挪,我刚拖的地你又给搞湿了。”
椎爱吐了吐舌头,脚步敏捷地躲开了迟楠的拖把,跳到安全区后一边往脸上糊水一边看迟楠打扫卫生间。
迟楠只穿了一件薄T恤,为了打扫卫生,下半身也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虽然迟楠的男性体型不像夏颜一样有着夸张的肌肉,但也是一个发育完美的年轻男性。当他弯着腰时,从T恤下露出的一截腰部的肌肉线条十分养眼,张弛有度轻轻松松地支撑他挺起背部时的感觉也十分有力,就连半蹲下身整理垃圾袋时自然隆起的腿部肌肉也……
迟楠面无表情地站在椎爱面前:“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拍护肤水磨蹭了五分钟的椎爱:“说实话,离我幻想的【包养的年下小奶狗每天早上替我打扫家里卫生准备早餐再温柔地叫我起床】还差一点。”
迟楠:“……”
有时候他真的会对椎爱的厚脸皮无语。
“没有年下小奶狗,我比你早生几个月,还有早餐请自己去买,椎爱‘大小姐’。”
“啊……”椎爱忽然西子捧心状,“能再说一遍嘛?就大小姐那句。”
迟楠:“我呸。”
换了垃圾袋,打包好的垃圾待会儿下去买早餐时顺路扔掉,迟楠瞪着还霸占洗手台的椎爱:“你涂个水乳要多久?”
“等会儿等会儿,苏语冰之前借了早C晚A的一套给我用……我再涂个防晒。”
“真难得啊,”迟楠这句是真心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恋爱了呢。”
“这哪儿跟哪儿啊。”椎爱嗤嗤得笑,“努力养成护肤好习惯嘛……不过说到习惯,你最近好像习惯在早上洗澡了?”
迟楠:“……我晚上也照样洗的啊。”
“唔。”椎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仿佛刚才那句只是她随口一提,“终于完工!啊——追求美丽可真是花时间呢。”
迟楠已经走到她身边,一脸嫌弃地把这个对镜臭美的家伙挤出洗手台的边边:“看你自己的镜子去,我还没刷牙呢。”
牙罐接水,挤牙膏,迟楠抬头,发现椎爱还在盯着自己。
迟楠仿佛看到一只非要跟着主人四处溜达,连刷牙洗脸上厕所都不放过的烦人的黏人猫。
“刷牙这事男女都一样吧!”迟楠都有点哭笑不得了,“你都看这么久了还没看腻呢!”
“不是……”椎爱的眼睛牢牢地定在迟楠的脸上,她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脸上护肤品的淡淡香味扑面而来。
迟楠拧着眉眯着眼身子微微后仰,但椎爱还是贴了上来。
“楠楠,我发现现在的你……”
迟楠一边后仰一边想:很帅?帅得惨绝人寰?帅得椎爱想亲一口?
“长胡子哎!”椎爱兴奋地捧住迟楠的脸,让他看镜子里自己嘴唇上方的胡茬。
迟楠:“……”
迟楠:“你当学校发电动剃须刀是干嘛用的。”
莫名的不爽,迟楠轻轻撞开椎爱,他已经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熟悉了现在这具身躯的力量掌控,所以椎爱被撞开的时候还笑嘻嘻的,大约晨间无事,椎爱就干脆在一旁观摩了一下迟楠是如何熟练地用剃须刀刮掉那点微青的胡茬的。
“精致的男人也很累的啊。”围观完后,椎爱还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迟楠懒得理她,照旧用完自己的一套护肤后,看向靠在门柱上居然又开始眯着眼打哈欠的椎爱:“醒醒,精致的男人要带你去买早餐了。”
椎爱噗嗤一下就笑开了:“好~你等我换件衣服。”
虽然迟楠起得很早,但等他和椎爱都收拾妥当出门的时候,大家其实都已经起来了。
以前天天跑课的时候谁都恨不得多睡个几分钟的,但当真的因为特殊原因停课,天天对着连不上外网的手机发呆的日子,大家反而变得越来越早睡早起了。
据说有人都跑去当运动部的临时成员和部员们一起跑操发挥精力去了——想也是,精力旺盛的大男人们挤在一块天天课也不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不活动活动身体,指不定哪天就得在沉默中爆发。
夏颜和苏语冰打仗的那会儿子可是吓到了不少人。
夏颜和苏语冰寝室的门开着,两个人都不见踪影,迟楠收回视线,发现走他身边的椎爱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走廊里唯一不变的风景线应该就是雷打不动地捧着菜包背书的学霸常文。
“真是狠人。”椎爱感叹,迟楠赞同地点头。
“学霸,你看到哪儿了?”路过时椎爱问了一句。
常文就抬起封皮给她看,好家伙,下个学期的课本都快翻到底了。
“不愧是学霸。”两人异口同声。
“闲着无聊嘛。”常文淡定回道,大师风范尽展。
这时常文的室友席雾也抱着书出来了:“文文,我问你道题……哦哟,这不是椎爱嘛,难得看到你起这么早。迟楠也一起啊,二位早上好啊!”
“说得我天天睡到大中午一样。”椎爱翻了个白眼,她和席雾上学期同选了一个选修课,因为总是一起坐最后一排也就熟络了,椎爱当时还特羡慕她和学霸一寝室,考试前靠室友压压题都能平安飞过及格线——虽然迟楠也很好,但是学霸是真的香啊!
迟楠和席雾不熟,礼貌地同样回句早安就没什么话了。
“当时是谁天天要我帮她占座位的啊。”席雾毫不留情地拆穿椎爱的谎言,虽然是该让人生气的揶揄表情和口吻,但是由他现在这副面皮说出来,却妥妥地像是坏心眼的清爽颜男生调笑喜欢的女孩子,就想看着对方发飙。
等椎爱做出席雾想象中的“生气”表情后,他就“哈哈”笑着伸手过来捏了捏椎爱的脸。
椎爱毫不留情地拍掉了他的手:“告你性骚扰啊!”
席雾却没有被打手的气愤,他收回手看着手腕上的黑色手环,望着那往上跳了一下的数字,笑眯眯地回:“你告吧告吧,开心就好,开心了记得给我多加点好感度啊。”
椎爱气呼呼地瞪他:“你们这群人真是够了,拿到手环后天天揩油我——以后摸我要收费了!”
虽然她不是不能理解大家想要早点变回女生的心态,但是再温驯的猫被撸多了都会炸毛的!
席雾:“我早餐奶还没喝,你带走?”
椎爱:“滚呐!”她难道就值一瓶牛奶嘛!
“席雾,你再欺负椎爱我就不给你讲题了。”一旁围观的常文淡定说道,这一胳膊肘往椎爱拐的行为成功得到了椎爱感动的目光。
就在这时,常文低下头瞥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同款黑色手环,看到手腕上的数字往上跳了一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席雾凑近一看:“靠,比我多加了两点。椎爱,你偏心!”
椎爱冷脸:“在说我偏心前你好歹学学怎么说人话吧!”
迟楠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小爱,再不走蟹粉小笼包就要卖完了。”那可是深受广大学生喜爱的热销产品。
就是为了蟹粉小笼包才艰难早起的椎爱面色一变,她怒目瞪着席雾,从他身边走过,好像深怕席雾又伸出“性骚扰之手”捏捏她的脸或者拍拍她的屁股。席雾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让走远了的椎爱都回头再瞪了他一眼。
席雾对她挥手:“明早我给你带蟹粉小笼包呗,不要你钱,再给我涨几点好感度啊,椎爱亲爱的~”
椎爱远远回了一句:“滚呐!”
常文推了推鼻梁上啤酒盖厚的眼镜,一双美目倩兮的桃花眼隐藏在冰冷的镜片后:“你别总逗她,真生气了就不给你加好感度了。”
席雾却摇摇手指:“你虽然是个天菜迷人精,但还是不如我理解她。”
男生炫耀似的把手环显示数字的界面给常文看,就在刚刚,表示好感度的数字又往上跳了一点。
常文:“……我教你题,你给我细说一下。”
席雾比了个“OK”的手势:“那当然是要互帮互助啊,我的亲亲室友~”
常文:“加个条件,别用那么荡漾的语气喊我。”
席雾:“好~~~”
椎爱最后还是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蟹粉小笼包,但是情况和预期不一样。
椎爱和迟楠的确去晚了,本该与今早的蟹粉小笼包无缘再见,但一看到在早餐窗口失落的人是椎爱,就有学生主动过来问:“你是想吃什么?”
椎爱还没反应过来:“额,我本来想买蟹粉小笼包的,可卖完了。”
这个学生看了看自己餐盘上放着的一碗粥和一笼包子——只是普通的灌汤小笼包,他歪了歪脑袋,思考了一下,说:“你等会儿。”
椎爱就见他把餐盘往旁边桌上一搁,拍了拍手,在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提高声音喊道:“有谁还有没动的蟹粉小笼包可以转让吗——椎爱想吃!”
椎爱当时就尬得脚趾差点抠出地道直接遁走。她看着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怕的事的学生,只觉得眼前都要重影了——也不知道是饿得慌还是气得慌。
而在那个学生喊完前半句时毫无动静的食堂在听到最后“椎爱”的名字时发出了一些骚动,还有人起身看了看,发现的确是椎爱——整座学校目前唯二的女生(如果考虑到陶天天年级不一样基本不来这个食堂吃饭,实际上也算是他们生活中能遇到的唯一一个女生),同时也是承载着发好感度让大家能变回女生的重要使命的全校救命丸,于是全员出动寻找传说中的蟹粉小笼包。
“谁那还有蟹粉小笼包?”有人喊道。
“对对对,先别动筷子!椎爱要吃!”有人附和。
以前学校大团建都没见他们那么齐心过。
椎爱冷漠,孤僻,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周围如此喧嚣吵闹,她现在好想一头扎进被子里再也不起来,这就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围观嘛,谢谢,椎爱悟了,以后她就要回归打死不出门的废宅生活,迟楠怎么骂都不好使的那种!
最后,一个打包了蟹粉小笼包本想带回寝室吃的同学和一个打算把蟹粉小笼包放到最后吃的同学都殷勤地把蟹粉小笼包送到了椎爱面前——和面试给HR递简历时差不多的热诚与眼含期盼,嗯,连名字都报了,更像面试了。
椎爱摆摆手,后背不知不觉都出了一身冷汗:“没没没事,不不不用,你们自己吃就行。”
但这番话却让那两位同学一齐露出受到巨大打击的表情——大概就是HR在他们面前把简历撕掉扔垃圾桶那样大的打击。
那个一开始帮椎爱叫人的学生却灵机一动:“还是说你不想吃蟹粉小笼包?你还想吃什么就说吧!”一副“哥全给你搞来”的豪气。
离得近的几排学生听到这话,纷纷放下手中的早餐,把还没动过的【普通级.咸鸭蛋】,【稀有级.黄金糕】,【传说级.水晶虾饺】等等慢慢举了起来,有些甚至举过头顶,眼冒星光地就差喊一句“来临幸我(的早餐)啊”!
椎爱默默捂住自己快要红到耳根的面庞,低着声音道:“谢谢,我就想吃蟹粉小笼包。”
最后,以椎爱斩获了两份蟹粉小笼包,并给让出早餐和“帮”她找到早餐的学生三人都加了好感度的战况结束。
椎爱本来只想要一份蟹粉小笼包的,但奈何只要她表现出打算只收一人的份的模样,另一个没被选中的人就会露出天打雷劈的惊慌失落表情——就和在心仪工作的面试上落选一样。椎爱最后只好两份全收了,而且他们说什么都不愿意收钱,生怕椎爱给了钱就不给好感度了一样。
两个失去了早餐却收获了好感度的学生开开心心地携手走了,徒留椎爱抱着两份蟹粉小笼包站在原地。
虽然满足了口腹之欲,却又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椎爱,一起吃早饭吗?”那个让椎爱落入这样尴尬境地的学生还顺势邀请道,看样子有打算一顿早餐加个五点好感度的雄心壮志。
椎爱十分感动,然后很坚决地拒绝了这个好心人,她顶着时不时就黏在身上的目光找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坐在餐厅不起眼的一角默默喝豆浆啃油条的迟楠。
“楠楠楠楠楠楠……”椎爱一路念叨着向他小跑去,坐下去的时候还委屈,“你刚刚也不来帮帮我。”
迟楠同样真挚地道歉:“太尴尬了,我不想过去。”
草,真是亲室友啊!
椎爱气鼓鼓地把蟹粉小笼包从餐盘中移到桌上,迟楠看了一眼:“我能吃一个吗?”
椎爱气呼呼地点点头。
迟楠夹了一个,小笼包的皮微透,轻轻一咬汁水就溢了出来,好在已经不怎么烫了,迟楠舔舔被溅到咸香汤汁的嘴角:“好吃的。”
“那当然。”椎爱开心地挑起一个蟹粉小笼包送进嘴里。
算了,不气了,她可是白嫖了两份蟹粉小笼包呢。
迟楠看了一眼满脸幸福吃蟹粉小笼包的椎爱,微微摇头轻笑了一下,默默喝回自己的豆浆。
早餐结束后椎爱和迟楠本想在校园里溜达几圈消消食,反正也没有赶课的忧虑,难得闲暇能好好欣赏一下美丽的斯忒灵校园——但发现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主动上来搭话赚好感度的学生和一脸期盼地盯着椎爱期待她主动上去送好感度的学生之后,椎爱麻了。
当你的生活充满攻略乙游的气息时,那一定是美好的。
但当你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人(NPC)全都是你的攻略对象/来攻略你的人时,那一定是完全的地狱。
迟楠跟在椎爱身边都不好使——毕竟这情况又不是男生陪他特受欢迎的女朋友出街,看到觊觎女朋友的人上去就是一拳——迟楠不是椎爱男朋友,那些人也不是觊觎椎爱的流氓(还是颜值很高的流氓,这一点值得专门说一下。要是小薄本行业能把MOB系角色往这方向画就好了,能把MOB画成帅哥的老师都是人间瑰宝)。
除了好感度,他们可真是什么都不想从椎爱身上得到啊!
椎爱悲愤地打算和迟楠一起打道回府。
迟楠:“你先回去吧,我再逛几圈。没有你我应该能逛得轻松点。”
‘可恶,你要抛弃你的室友了嘛!’椎爱展露出血泪控诉的表情。
迟楠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的神奇小脑瓜在抽抽什么呢:“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饮料。”
椎爱愤怒咬牙:“XX牌葡萄味苏打,要冰的。”
迟楠就笑:“知道了,你也没买过别的。”
“那款就葡萄味能喝!”椎爱说。
迟楠:“嗯?黄瓜味也不错的吧,你要不尝试一下。”
“除了葡萄味以外都是难喝的刷锅水。”椎爱表现出了十分的抗拒。
被评价为“爱喝难喝刷锅水”的迟楠:好叭。
如迟楠所想,椎爱一离开他身边后,那些若影随形的视线就跟着椎爱一起离开了。
迟楠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捏了捏脖子,他走在椎爱身边,也是和她承受了差不多的折磨——以后找男朋友还是别找太帅太受欢迎了的吧,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对迟楠来说也不是件好受的事。
走在现在的斯忒灵里的感觉是有些奇怪的,就像一个女生误入了男校,周围还都是大帅哥——但一想到自己现在也是一个大帅哥(迟楠用自己的审美担保),而身边走来走去的帅哥壳子里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女生……嗯,感觉更奇怪了。
虽然能经常看看美男养眼是好事,但前提是这些美男不是自己原来的女性同学,自己也不是他们的其中一员,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矛盾。
迟楠走了十几分钟,在一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椎爱想喝的那款饮料,就打算回去了。也没什么好逛的,非要说逛,大家在去年就逛得差不多了,迟楠只是最近在宿舍里待久了,想出来活动活动身体——他可不像椎爱那么有毅力,据说她以前还在家里宅过整个暑假,属实狠人,宅的努力超乎迟楠想象。
刚打算回身,迎面就扑来一群肌肉猛男。迟楠眯着眼,被扑面而来的荷尔蒙辣了一下,十分认真地后退半步,把自动贩卖机让给这群跑完操来买水的运动部成员们。
“谢谢啊。”一个高壮的运动部成员对迟楠说。
“没事,我本来就买好了。”迟楠亮出手中的葡萄苏打。他的目光忍不住在对方短袖短裤外的肌肉身上划过,虽然大家的肌肉都是凭空长出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运动部这群人的看上去就更紧实,更鲜活,更有力量一点……果然还是要保持锻炼吗?
“这牌子的葡萄味苏打好喝吗?”运动部成员继续问道。
“……额。”迟楠还真被问倒了,因为他没喝过这个牌子的葡萄味苏打,他以前喝别的牌子的葡萄味都觉得太腻,这款新饮品出的时候也就只喝过对他来说不会出错的黄瓜味——和椎爱那样非要每种都试一下看看有没有踩雷的情况不一样。
但想到椎爱对这个葡萄味苏打的推崇,迟楠谨慎地回答:“应该还行吧。”
运动部成员点点头,拍拍前面的部员让他给自己点一瓶葡萄味苏打,就这会儿子功夫,他就像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头盯着迟楠:“原来是你啊!我就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迟楠想走的步伐再次停顿,他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完全没有印象:“我们还是女生的时候有见过吗?抱歉,你的样子可能变化有些大,我没认出来。”
那个运动部成员笑了:“才不是——我们之前在大礼堂有见过,就那天,我们都突然变成男生的那天。”
见迟楠还是迷茫,运动部成员继续说:“你室友,那个什么什么爱的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嘛,她手机当时就落在我身边,我给她捡起来后就发现你跟她隔着人群对望……”
尴尬的记忆复苏了,迟楠即时打住:“噢噢噢那会儿啊,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其实迟楠没记起来,那个时候他心中太慌乱记忆太模糊,哪里会记得连名字都没交换过,甚至只是打了一个照面的运动部成员呢,说不定那时对方也穿得不堪入目,迟楠根本没好意思正眼瞧过呢。
“那会儿可真可怕啊。”自来熟的运动部成员竟然就这么唠嗑上了,“我脑子也乱成浆糊,想的都是这下可没法参加比赛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临时转去男性组。”
迟楠:“哎,是这样啊。”
“但好在会长靠谱,还有你的室友,那个什么什么爱的……”
迟楠:“椎爱。”
“对,椎爱!她……”运动部成员的声调忽然降了八度,他压低声音互通情报似的凑到迟楠面前,“她是真的能把我们变回女生吗?”
迟楠:“对,有成功案例呢。”
“哦,那个我也知道,一年级的什么什么天嘛。”
迟楠:已经懒得去纠正了,就这样吧。
“但是从那个什么什么天之后,就好像没别人了吧。”运动部成员压低的嗓音响在迟楠耳边。
迟楠眯眼,微微捏紧手里的瓶子:“这也不是能强求的事,大家都在慢慢攒好感度。”
终于察觉到了迟楠的不满,运动部成员抱歉地笑笑,后退一步:“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是想指责什么——但那个,就是啊……我们又不像你们一样和她住得那么近,整天别说打个照面了,最近我连她人都只在视频里见过。”
“手环也是,到现在了好感度还在零点几,连一都没到,吓得我以为它坏掉了。”运动部成员可怜巴巴地把自己的手环界面递给迟楠看,“怎么说我也帮她捡过手机呢。”
“……”迟楠,“我回去和她说一下,让她回忆起来,给你加好感度。”
“哎呀嘛,太感谢你了!”运动部成员开心地大力拍了几下迟楠的肩膀,迟楠微微蹙眉,但人动都没动一下。他们现在这具身体还是算坚实的,要搁以前,迟楠觉得自己可以告眼前这个部员把自己打脱臼了。
运动部成员高兴之余,还不掩艳羡地对迟楠说:“哎,我们也只能这样蹭蹭好感度了。真羡慕你,和椎爱一个寝室,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感度一定涨得很快吧。”
“……是吗?”迟楠下意识抬手抚摸上自己的手环。
自来熟的运动部成员央着迟楠给他瞧了一眼室友福利好感度:“天啊都八十了!你这再过几天就能变回去了吧!”
他身边的部员们也围过来看,他们盯着迟楠手环上的八十好感度,仿佛那是迟楠做出的什么伟大功绩一样啧啧称奇,他们可都还是个位数好感度呢!
“羡慕哭了。”“我要怎么偶遇怎么刷视频怎么送礼物才能到八十好感度啊。”“我不奢求了,给我个及格线,给我个六十好感度好不好!”
自来熟是个嘴上不把门的,他哥俩好地揽着迟楠的肩膀:“兄弟、不,姐妹啊,和你商量个事,等你变回女生后就搬出来,把寝室给我们好不?让我们都享受一下做椎爱室友,好感度坐上火箭飙升的福利!”
他身边的人也都附和着这个玩笑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迟楠听着他们的笑声,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我还没变回去呢。”
就离谱!居然已经说到把他“赶”出寝室,然后大家按照年级学号一个个搬进椎爱房间的事了。他们当他和椎爱的寝室是什么一日民宿嘛?
迟楠的语气不怎么好,但是大家的笑声很响,没什么人注意到他的情绪。运动部的成员们短暂的休息后还要继续跑操,很快就和迟楠道别离开了。
只留下迟楠一个人攥着那瓶瓶身往下沁出水珠的葡萄苏打,在逐渐猛烈的阳光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看到属于自己的阴影在渐盛的日光中无处躲藏似的拥到自身脚底下时,迟楠才挪动脚步,往回走去。
他走得不快。
影子跟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逼近,在迟楠踏入建筑的阴影中时,完全没入到他的身躯下。
椎爱没回寝室,她在走廊玩。
他们这一层的人平日里见得最多,最熟络,椎爱在这里还是能放松的。
说玩也不太对,椎爱难得的开始认真求学起来。
椎爱也是在回来后看到大家一个个地搬着凳子坐在常文席雾他们寝室门口翻书,常文就和孔夫子似的站在前头等谁有疑惑来问时才知道这群人已经背着椎爱这样偷偷搞学习会好几天了(虽然明明就是她自己睡过头错过大家的自发早自习)。
人就是很矛盾的一种生物,以前真有早自习的时候椎爱天天叫苦连连,现在天天玩手机玩腻了,都没的课上,椎爱居然罕见地燃起了学习的热情,把这学期开始就没怎么听的一门课课本搬了出来,和大家猫一起借着日光读书。
天啊,梦回最勤奋的小学时光,当时没有手机的椎爱还是能好好静下心读书的。
而且现在氛围也好,只要椎爱说一句不会,大家都抢着上来教她。
啊,真爽……
不过朱曦,你就别往上凑了,TM挂的科比椎爱都多,椎爱生怕朱曦误了自己。
就在椎爱热情学习的时候,一个冷冰冰透心凉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后脖颈。
椎爱夸张地尖叫了一下,蹭得一下捂着脖子怒瞪回去,要看看是哪个家伙这么大胆放着好感度不要了——
哦,是楠楠啊,那没事了。
椎爱彻底熄火,笑嘻嘻地从迟楠手里接过她的葡萄味苏打:“谢谢楠楠,楠楠辛苦了。”
对椎爱的甜言蜜语置若罔闻,迟楠说:“你不回宿舍吗?”他以为椎爱会在床上躺着补觉或者玩手机看小说呢。
“回什么宿舍啊!”替椎爱抢答的是席雾,“宿舍里是藏着什么宝啊你天天窝里面,晒晒太阳,过点人日子啊!”还能让他们蹭点好感度。
椎爱也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楠楠,我要从今天开始改变。”
等她在停课期间接受学霸指导之后,她一定能像席雾一样全科通过的!对,她要认真学习!要变成新的学霸!
迟楠看着椎爱这么鸡自己的样子,没戳穿她每次认真学习不到三天就会打回原样,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啊,加油哦,但你忘记了你刚涂的维C嘛,可不能在太阳底下晒久了。”
“啊!”椎爱恍然大悟,连忙把凳子挪了个方向,她身边的人也都很给面子地挡在了太阳最盛处,把椎爱挡在了他们高大身躯的阴影下。
椎爱对迟楠笑:“谢谢楠楠提醒!”
迟楠笑不出来了,他敛眉点点头,有些疲惫的样子:“我回去补个觉。”
椎爱:“好,吃午饭的时候我叫你!”
迟楠“嗯”了一声。
两人的状态好像和还是女生时完全互换了一样。
椎爱刚问问题问得有些口渴,刚准备喝一口心爱的葡萄苏打,但扭瓶盖时发现了不对劲。
椎爱叫住还没走远的迟楠:“楠楠,饮料你开过了?”
迟楠顿住了,他回过身,发现除了椎爱,其他人也都支着耳朵偷偷注意着他们的对话。
迟楠忽然不知为何心中火起——是太阳太猛烈了吧?明明清晨时还是很舒服的天气。
迟楠点头:“我路上不小心拧开了。”
“哦……”椎爱眨眨眼,“你,喝了?”
迟楠想到他好像的确没和椎爱喝过同一杯饮料——吃面时椎爱用他的筷子也会在用前用后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还给迟楠,分苹果时都是用刀割下一人拿一块的,薯片那种东西更不用说了……
过猛的阳光让迟楠的表情有点模糊不清。
迟楠说:“如果我说,我喝过了呢?”
“卧槽,间接接吻,还有这招。”
不知是谁这么吐槽了一句。
椎爱看也不看地踢了一脚,TM果然是席雾这个嘴碎的,待会儿就扣你好感度。
还没等椎爱做出回应,迟楠已经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我没喝,就是不小心拧开了。我回去喝水。”
“哦,谢谢啊,楠楠!”椎爱再度道谢。
迟楠没回身,他好像微微扭头和椎爱点了一下头,又好像没有。
迟楠回寝室的时候看到夏颜也回来了,他刚才也许是去吃早餐去了,现在也搬了小凳子出来——夏颜没去掺和常文那边,人家在那边读书读得热火朝天,他一个人安然自得地靠在椅子上霸占剩下来的走廊,把书盖在脸上,小睡得舒舒服服,像是打盹的狮子。
狮子的尾巴被踩了一下。
“我艹。”夏颜掀开书,盯着那跨过自己时不小心踩了一下自己的迟楠的背影,“走路不长眼啊。”
迟楠已经扭开了寝室的大门,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就“砰”得一下合上了门。
夏颜眯着眼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扭过头时又看到这宿舍的另一个住户望着这边。
椎爱对上夏颜的视线,很不给面子地迅速移开了。
“我TM……”普普通通晒太阳却晒出一肚子火气的夏颜收凳子回宿舍了。
得,他上床睡去,行了吧!
椎爱靠着那瓶葡萄苏打撑过了一上午的热烈学习——太可怕了,等常文说大家解散去吃饭吧的时候,椎爱觉得腿都虚软了。
认真学起来没什么概念,椎爱结束后一看才发现常文把他们本该讲三天的课都并在一个上午讲完了——这是什么人才,教育局为什么还不来挖掘他!
脑子也因为一时之间塞了太多需要消化的知识而开始涨得疼,椎爱拿着已经没有容物,徒留一点点冰凉余温的葡萄苏打瓶贴在发热的额头上试图给大脑降温。
常文看着手环上新增的点数,十分满意,似乎是觉得自己教完椎爱一学期的课就能满好感了,他特别热情地邀请椎爱下午也来参加他的小讲堂。
原本该持续三天的读书热情被常文用一个上午就消磨殆尽了,椎爱打着哈哈从学霸热情的手中逃脱——太可怕了,认真起来的学霸人设最难搞了!
“楠楠,走啊,吃午饭去。”欢快地奔向凉爽的寝室,椎爱把书往书桌上一搁,又咕咚咚地灌了几口凉水,才扭身去看迟楠。
迟楠还趴在床上,像是睡得太熟,没听到椎爱的叫唤。
还真是反过来了,椎爱哭笑不得。
她几步跑过去,先生踮着脚尖戳了戳迟楠的被子,他一动不动。
椎爱这才脱了鞋爬上迟楠的爬梯,踩在圆杆上伸手去晃人:“楠楠,起床啦!”
迟楠微微动了动,毛绒绒的发顶从被子里钻了点出来。但就像是失去了破壳力气的小鸡仔一样,他动作到一半又停住了,还意义不明地哼哼了几声。
“……楠楠?”椎爱又往上踩了两格,这回也顾不上什么讲究了,膝盖挨着迟楠的床铺,把迟楠被子一掀——和之前很尴尬的那次状况不一样,这一次迟楠没拦。
迟楠蜷缩着身体,紧闭双眼躺在窗上,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椎爱迟疑地拿手贴了一下:很烫。
椎爱手一抖,嗓音就憋不住了。
“我的楠楠啊!!!”
……哭丧吗?
稍微留存着点意识的迟楠本想睁开眼叫椎爱闭嘴别吵的,但还是架不住身体上涌的疲惫,晕了过去。
在迟楠不知道的时候,他简直是一病激起千层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感冒发烧本是小问题,就算去不了医院他们也有退烧药。
但问题是:迟楠是在大家变成男生之后唯一一个生病的。(狄思晴那时的情况特殊,而且不为人知)
这来势凶猛的发热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他们的这具男性身躯藏了什么患病隐患,原来一直隐藏着的疾患现在突然爆发,斯忒灵的大家会不会一个接一个和得流感似的患上这种高热,整座学院会不会像恐怖游戏里一样在未知疾病中沦陷。
学生会紧张地把今天和迟楠接触过的人都叫过来一一检查了,连会长都专门和连理一起来了一趟椎爱的寝室。
搁在以前,迎来这两个重量级人物简直让人想直呼蓬荜生辉,但现在椎爱没有那个心情。
她神色紧张地看着穿着白大褂的连理玩医生游戏似的给床上的迟楠检查了一番,然后面色严肃地摘下听诊器,对沈舟说:“不行。”
椎爱人都要厥过去了:“很严重?”
连理说完他的诊断:“不管怎么看都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判断大概率是着凉了。”
椎爱:“一句话完整说完你会死吗?”
单手挡住椎爱毫无攻击性的猫猫拳,连理和沈舟讨论:“也可以安排本土那边去做个全身检查,就怕藏着不知道的隐患。”
椎爱也立刻满眼星光地回头:“会长,可以的吧!”
沈舟盯着椎爱期待的眼神看了一会儿:“……先观察一下吧,过了今天,吃了退烧药后病情也没有好转,就联系医院。”
“可以。”连理答得很爽快,他知道沈舟总要为最坏的打算做准备,要是迟楠真的在高科技的检测下发现了什么隐患,整座斯忒灵和剩下的全部学员都要陪着一起沦陷。
椎爱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毕竟沈舟和连理(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但这种时候却莫名的让人安心,应该是白大褂加成)打了保证票,迟楠也在吃了退烧药后脸色舒缓了些,她还是答应了。
椎爱爬上栏杆,再次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迟楠的额头:“还是烫……要快点好起来啊,楠楠……”
还没等椎爱酝酿一下感情,连理拍了拍她的肩膀,在椎爱茫然的目光中给她递了一个电子测温木仓:“想知道准确体温就量一下,别用手瞎摸。”
嘿,我TM,他TM……说得真对!
椎爱接过电子测温计:“谢、谢!”
连理点点头,下意识瞥了一下自己的好感度手环:“啊,不用特意给我加好感度也没事。”
“好、的、呢。”椎爱露齿一笑。
沈舟注视着这一切,没说什么,只是离开前对椎爱嘱咐:“迟楠同学就拜托你了。”
会长交代的任务总有种特别的使命感,椎爱义正辞严地点头:“包在我身上!”
虽然说是照顾,但椎爱做的其实就是一个字:宅!
午饭是由学生会的人送过来的,想吃什么都可以提前和他们说,他们一定会寻到,享受着学生会跑腿的一级服务的椎爱感觉自己舒服得不像一个照顾病人的家伙——除了。
椎爱瞪着扒在窗户边,和看动物园里稀奇生物一样往里瞅的夏颜。
虽然会长离开前交代大家短期内最好都待在自己的寝室,有事情都拜托学生会成员去办,但架不住有人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特别是这家伙寝室就在椎爱隔壁,趁个空档溜出来都没人抓他。
“迟楠怎么了?”
椎爱咬着排骨:“发热。”
“难怪看他今天奇奇怪怪的。”夏颜瞥了一眼还在躺尸的迟楠,顺手捞了椎爱一块排骨塞嘴里。
“我、去!”椎爱眼睛里都要爆出火星了。
夏颜:“一块排骨,小题大做的。”
椎爱:“不是排骨不排骨的问题,直接上手脏不脏啊。”
接过满脸嫌弃的椎爱递过来的纸巾,夏颜嘿嘿一笑:“挺好吃的啊,会长给你开小灶了?”
“啧啧啧,什么心理阴暗的人啊,天天想着开小灶。你要喜欢你让学生会的也给你打呗。”椎爱有气无力地吐槽。
“懒得说。”夏颜说得义正辞严,荣获椎爱又一个大白眼。
椎爱:“你是闲得无聊了是吧。”
没想到夏颜还认了:“就我一个闷在寝室,苏语冰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学生会的抓我们抓得严严实实,苏语冰那么大一个人都不去找回来的。”
椎爱没被他挑拨:“人又没和迟楠接触过。你倒是,不该老老实实滚回去隔离嘛。”
“为什么,迟楠又没生什么大病吧。”夏颜嘬着只剩骨头的排骨。
椎爱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她当然也这么希望。
夏颜用椎爱给的餐巾纸包住排骨扔了,他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椎爱,想了一会儿,说:“椎爱,和你说个事。”
椎爱:“嗯,说。”
夏颜:“你现在可以和我接吻吗?”
椎爱:“嗯……嗯?”
什么人啊这是!椎爱震惊地瞪着一脸认真的夏颜。夫目前犯,呸,室友目前犯吗!迟楠可还在床上躺着呢,椎爱心里慌里八张的,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夏颜却有着充足的KY理由:“你当时说我不喝酒了就和我接吻的。”
你说的是你和前男友分手后用他的钱喝到吐了两条街最后还差点摔倒在自己呕吐物上的那一次吗?椎爱可真是记忆犹新啊,就好像一切发生在上一章一样记忆犹新。
“我是不想和一个呕吐怪接吻!……和满嘴油乎乎的家伙接吻我也不要!”椎爱露出明显的嫌弃神色。
夏颜却是面上一喜:“成,我回去洗个嘴漱漱口。”
“嘿,我TM……”椎爱啪得一下按在桌上起身,夏颜已经折回去了,大概是真心存了漱完口就过来亲椎爱的心。
“草。”千言万语不如一句草泥马。椎爱被这么一折腾,连想要悲伤的心情都维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椎爱听到了几声闷闷的咳嗽声。
椎爱立刻回头:“楠楠!你醒了?感觉咋样!”
看着凑到自己面前小嘴叭叭叭不停的椎爱,迟楠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有点饿。”
“我让人给你带了粥,你要下来喝吗?”
迟楠点点头,椎爱就和迎接慈禧太后下马车一样小心翼翼地支撑着迟楠慢慢下来了——虽然迟楠要真的浑身无力倒下去,大概只会把椎爱啪叽一下按在地上压成纸片人。
迟楠肩膀上披着椎爱寻过来的小毯子,嘴唇苍白地搁那儿拿勺子舀粥,半晌抬起微微抿一口的模样还真的有点像古代宫廷剧里那些带病妃子,看得椎爱生怕他过几行字就被作者写嗝屁了。
迟楠以前也不是没发过烧,这回看上去那么病来如山倒,难道是因为这副男性身躯带来的强烈反差吗?还是说迟楠的身体里真的发生着什么无法用单纯的感冒发热指代的异样变化吗?
迟楠用手指勾着脸颊边的碎发,他抬眸看着椎爱:“你饭呢?”
椎爱:“啊?哦……我吃好了呀。”
迟楠看着那除了排骨就没怎么动过的饭,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要喝我的粥吗?”
椎爱:“……不用啦,我才不会和病人抢饭吃。”
迟楠面色淡淡地点头,又舀了一口粥。
椎爱本想再问问他感觉怎么样的——连理也要求椎爱要第一时间上报迟楠的状态,但看他现在神色倦倦,缓慢喝粥的模样,椎爱不太想打扰他。
椎爱不想打扰迟楠,但回去刷了个牙顺便还过了一遍漱口水还死活不会读空气的夏颜会。
“好了,椎爱,来接……”
在夏颜大咧咧地吐出接吻这个词之前,椎爱已经以掩耳不及盗铃之速跑过去一把糊住了他的嘴——用手掌心。
“之·后·谈。”椎爱露出一个阴气森森的威胁笑容。现在哪是什么接吻的时机啊,不读空气也要看看人脸色啊傻X。
挣脱椎爱的手对现在的夏颜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当我想来缠着你的嘛,我拿到那个手环后发现数字都到九十五了,那个白大褂回去的时候瞧到了还让我积极和你接触,争取早日让斯忒灵出现新一例成功变回去的案例呢!”
“九十五?”椎爱本来听着还很不在意,一听这数字人都坐不住了,她扯过夏颜的手腕看了一眼手环,阿拉伯数字“95”的的确确显示在屏幕上。
“这玩意儿坏了吧?”椎爱不信,她和迟楠之间可才只有八十呢,为什么和夏颜就冲到九十五了?她喜欢夏颜?夏颜喜欢她?草,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你脑子才坏了。”夏颜也火气上来了,“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知道你讨厌我,但现在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嘛。亲一下的事情而已,你当我很想用这副模样缠着你吗?”
“咳咳。”椎爱还没回话,身后沉闷的咳嗽声响起。
迟楠走到窗边,在夏颜暗藏火气的眼眸中,把椎爱往自己身后一推,然后利落地啪得一声合上窗。
窗外的夏颜人傻了一会儿,然后啪啪敲窗:“迟楠!你就有关窗的本事嘛!”架势颇有点雪姨喊人的气势。
迟楠拉着同样人傻了的椎爱远离窗户,给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那是迟楠拜托学生会成员过来帮帮忙的信息。
不过数分钟,巡逻过来的学生会成员就合力把夏颜押回了寝室,考虑到他情绪比较激动,还特地附赠了一个精致的小锁门。
“这可是21世纪啊!”夏颜不敢置信地看着光明正大人身禁锢自己的学生会成员们。
“所以夏姨你就好生在里面待着吧。”一个看不惯夏颜这臭脾气的学生会成员怼过去。
在夏颜暴躁的背景音中,学生会成员们携手离去。
“我的天,吓死我了,还以为什么事。”
“走走走,回去啃排骨。”
隔壁闹腾了一会儿,大约是折腾累了,夏颜也没声了。
椎爱这才舒口气,回头一看,迟楠粥只喝了一点点,就又想爬上床歇息去了。
“不吃了吗?”椎爱问。
“尝不出味道,不好吃。”迟楠答。
“哎哟我的楠楠,生病都是这样的,好歹再吃点吧。”椎爱劝。
“……再等等吧,我晚上起来吃。”迟楠依旧回避。
“那晚上我给你找点味道重的,你可真要吃啊。”椎爱帮迟楠收拾吃剩的东西,“排骨你要吃吗,味道真的可,我拜托学生会拿点不太油腻的过来。”
“嗯,好,谢谢。”
“好嘞!”
“……小爱。”
“哎,你说。”
“你要和夏颜接吻吗?”迟楠盯着天花板,让自己的无力的身躯陷在不太柔软的被褥中,坚实的木板撑起他的脊梁。
床板下忽得没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椎爱的声音:“唔,会吧。”
就差百分之五了,给个吻不要太划算。
“哦。”迟楠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和陶天天亲过了吗?”
椎爱:“嗯,嗯。”
迟楠:“很多次?”
椎爱小心斟酌:“笼统上讲,也可以算一次。”毕竟几乎都是在同一时刻,中途只是因为换气分开过几次。
迟楠:“之前那个学姐也亲过。”
椎爱:“嘛……就那么回事儿吧!”
迟楠的眼珠盯着空茫芒的天花板,但他实际上并不知道自己的视线落脚点在哪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和我就不可以吗?”
椎爱一顿,往外走几步,往床上看去:“楠楠,你刚说什么了?”
但迟楠已经背过身去了:“我说,我好困。”
“哦……哦……好,你睡吧,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嗯。”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迟楠迟钝地眨了眨眼睛,慢慢闭上了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拖往深渊。
久违地梦到了以前的事。
迟楠在梦里忽然想起来:椎爱以前和自己关系也不怎么好的。
只不过是两个人必须待在一块儿,处处都得磨合,处个敌人还不如处个朋友,就这么磕磕碰碰地过来了。
时间一久嘛,也就习惯对方的存在了。
椎爱从不和迟楠喝同一杯饮料,吃同一碗面,啃同一个苹果的,她不会与他唾液交换。
她和那么坏脾气的夏颜,不熟的陶天天,年长的学姐都亲过了。
但她就是不会和迟楠接吻。
梦境的最后,迟楠的脑海中混沌一片。
在黑暗中,有两个泛着白光,那么刺目的大字砸在迟楠面前。
【80】
那是椎爱对他的好感度。
比给夏颜的都少。
……凭什么。
迟楠完全烧糊涂了。
他下午一直在做各种梦,稀碎的不完整的梦境,一个接一个的,全都是坏的梦。
梦境里的人好似都没有脸,但迟楠却知道他们都是谁。
他们向迟楠亮出手腕间的黑色手环,小小的屏幕上每一个都是闪亮亮的【100】。
他们一起盯着迟楠,盯着他头顶上、身后、脚下、把他四面八方包围起来的数字。
那是一个【80】。
连【90】的门槛都没有摸到,更遑论堪比稍微刺激一下就能冲百的【95】。
不上不下的,似乎永远不会再变动的【80】。
那些拿着数字【100】的人好似说着:可不能跟【80】的人一起玩啊。
于是呼啦啦地消散成一团云雾四处溢散了。
这些散开的白色雾气又组合成了一件白大褂。
白大褂拟人地做出了推眼镜思索的动作,就像电影里的反派大BOSS,气恼地指责迟楠:“为什么你那么久还只是一个【80】?”
你离她最近,你与她朝夕相处,你占据着别人都想要的好位置。
你为什么还只是一个【80】?
“连隔壁那个讨厌鬼都拿了【95】呢!”
白大褂拿出一个人形立板砸在迟楠面前,迟楠下意识别过眼去。
“是啊是啊!”
但是更加喧嚣的声音响起,是白大褂周围那些一团一团像尾气似的小团子云雾,它们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迷你的无脸肌肉男,蹦蹦跳跳着落在迟楠的膝盖上、肩膀上、头发上、和那似乎越变越大的【80】一起化为沉重的重量压得迟楠不得不匍匐在地。
但那些小人还要扯着他的头发,对着他的耳朵喊。
“数字不涨就把位置让出来!”
“我们都在排队等着呢!”
“我们也很需要变成【100】啊!”
“本来就你一个独占她就够奇怪的啦!”
“平分!共享!好词汇!NICE!”
“大家要一起变成【100】!”
“但是这个人不行啊!这个【80】不行啊!他根本没有动过!是固定死了吧!”
“但是我们可以啊!我们一定行的!”
“位置!把宝贵的位置让给我们!”
“把椎爱让出来!”
“我们来做她的室友!”
“快滚吧,你这个【80】!”
‘快滚吧——’
“楠楠——”椎爱焦急地推着床上呓语不断的迟楠,他满头冷汗,头发已经被打湿,嘴唇干裂,面颊泛着奇异的红晕,但眼眶却又是湿润的。
不行了,必须得报告给连理,必须让会长叫车来把人拉进医院。
“楠楠,你等我下,我马上回来!”
椎爱打算爬下迟楠的床去拿手机,她刚才急着来看迟楠的情况,手机都还落在自己床上。
但椎爱还没动身,就被身后的一个力道迅猛地拉回,整个人摔在迟楠的床上,当场就懵了。
“楠楠……?”椎爱摔得有点痛,但她顾不上这些,她看着双手压在她头顶上方的迟楠,感受着她喷洒在自己脸上的热气。
迟楠的状况太异常了。
“你没事吧?楠楠?”
刚才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病患此刻有力地禁锢住自己,椎爱的心中隐约泛起一点不妙的预感,她声音都有点颤抖。
“楠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迟楠面色绯红,眼眸和头发湿漉漉的,嘴唇又干裂泛白,整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危险的迷迷瞪瞪:“椎爱。”
没有顾忌的上怎么称呼突然从“小爱”变成“椎爱”了,椎爱高兴于迟楠还能认得出人。
“哎,对,就是我!”
高兴回答着的椎爱不知道危险已经降临到她头上。
“椎爱……”迟楠呢喃着这个名字,这个重要的人,他盯着怀里的家伙,她看上去闪闪发光,就像梦境里的数字一样闪闪发光。
迟楠想起他想要什么了——
“小爱。”他那么温柔地笑着,用着迟楠的语气,用着迟楠的脸,用着迟楠的表情,说,“把我,变成【100】吧。”
隔壁。
苏语冰盯着蹲牢房一样扒在防盗窗口瞪自己的夏颜。
夏颜咬牙切齿:“你既然拿了钥匙就快点给我开门。”
苏语冰:“等会儿,我想拍个照,难得的画面。”
夏颜头顶蹦青筋:“你够了哈,我警告你,苏语冰,你TM……”
苏语冰却停下打开手机照相的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哈?大家都被锁在房间里了能听到什么——”夏颜停住了嘴巴,他和苏语冰一起看向隔壁寝室。
好像是有点……
谁在看电视吗?
苏语冰走到隔壁房间,敲了敲门:“椎爱?迟楠?你们在吗?”
“他们当然在,从早上一直一起关到现在呢。”夏颜插嘴。
苏语冰没理他,又敲了敲门,试着拧了下门把手:“门锁的。”
夏颜:“……给我开门!”
把夏颜放出来后,苏语冰再度敲了敲门,他还能维持面上的冷静,提高声音又喊了几句椎爱和迟楠的名字。
这边的动静大到把其他寝室的人吸引过来了。
“发生啥事了?”
“迟楠病情加重了?”
苏语冰看他们:“联系学生会,还有这门打不开,你们谁知道备用钥匙放在哪?”
夏颜一把推开苏语冰:“人真要出什么事,等你找来钥匙早就凉了。”
夏颜看着自己的一身腱子肉,发现竟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发挥的场地了。
用尽全力,夏颜往迟楠和椎爱的寝室门撞去,第一下没控制好力度和方向,把自己撞懵了,缓了一下,夏颜开始撞第二下,边撞边吼:“里面的人没死就吱个声!不然门撞坏了我不赔的!”
苏语冰贴在同样被锁的窗户边,隐约听到了一点哭声。
苏语冰加入了夏颜的撞门行业。
同一层楼的室友们见了,面面相觑,虽然深感奇怪,但还是怕人真出了什么事,于是同样加入了以肉身做撞钟的行列。
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第二次这种事了!撞得头晕眼眩的大家想。
影视剧都TM是骗人的,那些门都TM是纸糊的,现实中的门哪有那么好撞开。
最后还是夏颜的奋力一击撞开了大门!
众人涌进去的时候还以为看到的会是迟楠倒地不醒,椎爱也跟着他一块去了(×)的悲惨画面。
但撞入眼帘的却是在同一张床上纠缠的两个人。
这不挺有活力的嘛……
不对,他们在干嘛?
很多时候,被温水麻痹的青蛙是不知道死亡危险的来临的。
深知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心理为女性,因此在性转之后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习惯生活着,并不认为身边的人换了一个性别就会改变性向的众位原女性现男性看到迟楠压在椎爱身上的第一瞬间,脑海中浮现起来的竟然只有微微的迷茫。
迟楠在对椎爱做什么呢?
是苏语冰第一个冲上去的,他直接带鞋跑到了迟楠的床上,小小的单人床支撑不了三个人的重量,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苏语冰把迟楠从椎爱身上撕下来。
于是刚刚一直被迟楠挡着的,满眼泪花的椎爱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中。
她眼神迷离,嘴角殷红,领口被扯了下来,露出内衣带子的一截,脖子上几块显眼的人造草莓。
大家没有看到更多内容,苏语冰用迟楠的被子把椎爱挡住了。
在众人因为震撼的一幕还没回过神来时,夏颜已经把摇摇晃晃打算挤开苏语冰,继续扑到椎爱身上的迟楠扒拉下床。
真的,实打实地把他摔在了地上。
约莫一米八的高度,虽然没有后脑勺着地,也足够一个脑子烧糊涂的人陷入宕机状态。
迟楠抬起眼,盯着拽住自己衣领的这只手腕。
他看到了那黑色的手环。
什么,是【95】啊……
但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嫉妒了,因为他已经是【100】了……
迟楠抬起手腕,看向自己的手环,他看到——
【80】。
和着这个数字砸向他眼睛的,还有夏颜的拳头。
“你都做了什么煞笔事!”
迟楠眼前晕懵懵的,好像有散发着白光的星星在围着他一圈又一圈地跳舞。
太刺目了,迟楠流下眼泪。
他好像听到椎爱的声音。
在喊着“住手”。
但是夏颜的拳头比她的声音更快砸下来。
迟楠听到椎爱哭着在喊“楠楠”。
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晕过去前,他只是在想——
为什么还是【80】呢?
小爱,为什么呢?
二十二
世界在颠倒, 人声在失真,大脑在咆哮。
但与暴动的内心完全相反的是眼前上演的一幕幕。
就像是搞笑电影里总要出现的鸡飞狗跳的慢镜头。
围观群众脸上露出夸张滑稽的惊讶表情,
夏颜举起拳头往迟楠脸上挥去,
迟楠身子一歪, 软软地倒下去,
像是死了一样。
他还发着热。
“别打了。”
椎爱以为自己已经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但是好像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有人轻轻抱住自己,苏语冰的声音传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哭, 现在没事了。”
我没事呢, 我也没哭啊,你让夏颜那家伙住手啊, 他一拳拳砸下去是想杀人吗?还有苏语冰你手怎么抖得那么厉害?
思路清晰、语速飞快的回应在椎爱的大脑中闪过。
但当椎爱打算把这些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苏语冰,告诉其他人时。
她才发现自己的牙齿也好嘴唇也好舌头也好都像被打了过量的麻醉剂, 哆哆嗦嗦得不受控制, 除了呜咽的哭声什么都发不出来;
喉咙也痛得厉害,像是上火了, 除了无助地吞咽着苦涩外完全不能当作发声工具;
还是干脆站起来去阻止眼前的暴行吧, 大脑明明做出了“站起来”的动作, 但实际上, 身体却只是软绵绵地动弹了一下,就像是打了一个哆嗦。
大约是误会了这是她在害怕, 苏语冰把椎爱抱得更紧了。
啊……椎爱终于琢磨明白了。
原来自己真的在哭啊,哆嗦的人也不是苏语冰,而是她自己。
“苏语冰, 你让、你让他们别打了……”
自己的身体并不能依靠,椎爱转而去求助苏语冰的帮助。
椎爱咬了挺多次舌头, 但她确信自己已经传达出了意思。哪怕那声音夹杂着哭泣,离她那么近的苏语冰一定听清了的。
但是苏语冰就那么盯着她, 琥珀金的眼瞳看上去像是漂亮的无机物,除了椎爱哭得傻乎乎的脸以外,里面没有其他情绪。他也没有听椎爱的话,下去阻止发飙的夏颜。
椎爱的表情更苦涩了,她手脚并用,推着苏语冰——不确定这力气对他来说是不是比刚满月的小猫的推搡还容易忽略,再次恳求:“让、夏颜、住手……”
苏语冰终于动了,他抬起头,瞥向下方。
——是学生会来了。
夏颜被制止了,他现在看上去像是发狂的狮子,被人拉开时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迟楠推倒的是他呢。
‘为什么那么生气?’
迟楠被一个学生会的人扛起来背走了,从门口出去时,同一层楼的室友们下意识地挪开脚步,仿佛学生会的人背着的不是迟楠,不是和他们相处一年的那个女生,而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危险野兽。
‘怕什么呢,他是迟楠啊?’
椎爱被苏语冰从迟楠的床上抱了下去,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椎爱似乎就和夏颜床上的那只粉红豹差不多好搬弄。
椎爱被就近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这是迟楠的椅子。
椎爱就这么裹着迟楠的被子坐在迟楠的椅子上,眼睁睁地看到迟楠的被子大半都落在了地上。
‘楠楠要看到了还不得骂死?’
于是椎爱卷卷卷,把迟楠落在地上的被子都卷到自己的身上。迟楠最近常用的那种香香甜甜的沐浴乳的气息把她完全包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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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爱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裹了太多面粉的天妇罗,除了一张惨白的小脸,其他都被包裹在迟楠的被子中。
就这么一副可笑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
椎爱抬起眼,和在场的每一个人对视。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移开目光。
她现在真的有那么不堪入目吗?脸哭得超级丑?
这么想着的时候,学生会的人又过来了,他们来疏散人群。
那个椎爱很眼熟的学生会成员过来和她说话,他特地蹲下来,蜷缩成小小一团在椎爱面前,看上去毫无威胁性,似乎椎爱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推到地上。
他望过来的眼神柔软,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微光,表情温柔,就连语气也轻得像是在哄受惊的小孩子:“你还好吗?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讲后半句话时他斟酌了一会儿,但还是下定决心问了出来。
椎爱没来得及回答,因为一旁的夏颜已经再度爆发——他刚刚揍人时手上破了皮,学生会的人见了便利用现成的医药箱替他消毒包扎。
夏颜在冷笑:“你们是聋还是瞎,嘴巴不会用?刚才那么多人你不问非得问她?”
问话的和包扎的学生会成员的表情一同沉了下去,蹲在椎爱面前的那个起身和夏颜对峙:“我们来的时候只见到你在殴打迟楠同学,围观的同学都被吓得不清说不清楚状况,这种时候只能询问本人的意见了吧。”
夏颜撇过头,嗤了一声。
苏语冰低头看着裹成一团的椎爱,想了想,开口说:“刚才我们撞门进来的时候,看到迟楠对椎爱……”
“闭嘴。”
苏语冰愣了一下。
他离椎爱近,他听见了。
学生会成员转向苏语冰:“他对她做了什么?”
“闭嘴。”
学生会成员也愣了一下,他直面椎爱,所以看清楚了她的口型,听清了她的话。
夏颜把包扎好的手掌张开又合拢,感觉到些微的刺痛。
夏颜说:“迟楠在强女干椎爱。”
“我叫你闭嘴了你听不到嘛!!!”
夏颜面色冷凝,看着那个把被子掀在地上,怒气冲冲像是发怒的猫一样浑身炸毛瞪着自己的椎爱,她现在看上去那么小,只要夏颜想,一只手就能把她制得服服帖帖。
她以为自己敞开嗓门的时候看上去很可怕吗?
真正可怕的女(男)人夏颜面无表情地想着。
苏语冰:“你们都冷静点。”
他打算把手靠在椎爱肩膀上让她坐下,现在椎爱的模样看上去未免太渗人了些,眼眶发红,身体颤抖,像是一个破败的鼓风机一样大口大口地汲取着氧气,苏语冰怕她待会儿缺氧晕倒。
但当苏语冰的手刚挨到椎爱肩膀上时,就被她打开了。
被爪子挠了一下,不痛不痒的力道,但苏语冰看清楚了椎爱无意识瞥过来的眼神,终究还是不敢再靠近。
她看上去像是一只被吹满了气的猫,也许马上就要炸掉了。
但是夏颜还在不知死活地招惹她。
“我哪儿说错了?”夏颜冰冷带刺的眼神扫视过从被子里跳出来的椎爱,从她凌乱的头发看到发红的眼眶再看到破损的嘴角,“椎爱,他都对你做了这种事,你还想着帮他说话呢。”
“她对我做了什么?她能对我做什么?!”椎爱吸了吸鼻子,她扭头瞪苏语冰,“你倒是说啊,她都对我做了什么!”
“……”苏语冰,“他把你压在床上,亲你,摸你……”
“亲亲摸摸抱抱对吧?”椎爱做了个总结,她回头去看夏颜,去看那些个无言看着她的学生会成员们,“你们没和朋友亲亲摸摸抱抱过吗?大家都是女生,摸怎么了,抱怎么了,亲一个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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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学生会成员和夏颜还打算开口,椎爱竟然哆嗦着手,把苏语冰刚刚给她整理好的领口往下撕扯,那些显眼的、刺目的草莓再度暴露在众人面前,也许是发现手抖得厉害,抓不住衣领,椎爱干脆把衣服直接脱了。
她把遮挡身体的衣服踩在脚下,把纤弱的、颤抖的身躯暴露在在场的所有男性的眼中,她敞开身躯,让他们看清她身上的每一处。
她质问:“你们看着我的身体会有冲动吗?”
苏语冰:“椎爱!把衣服穿上!”
椎爱没理他。
明明她此时赤身果体,人们却觉得她身上像是长满了刺,当她向那个来询问她的学生会成员逼近的时候,对方竟然眼神震惊地小退了一步。
椎爱就像是证明了自己话语的绝对正确性一样,她颤抖着肩膀又往前迈了一步:“你们就根本不算是个男人好不好!只是顶着这样的壳子就忘记了自己的内在是女人了吗?迟楠也是一样的——她能想对我做什么!”
直面冲击和质问的学生会成员哑口无言。
夏颜往前迈了一步。
他低下头盯着椎爱,和她带刺的眼眸对上。
夏颜抬起手,直截了当地给了椎爱一巴掌。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喂!”怎么可以对受害人进行二次伤害!学生会成员惊得瞪圆了眼。
但夏颜却毫无这样的羞愧心,他俯视着脸被他打向一边的椎爱:“对,我不算个男人,所以打你我根本不会犹豫。”
“我不只敢打你巴掌,我还敢踢你踹你,更要指着你那根本没有料的胸部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睨着捂着泛红的脸颊、双眼擎着眼泪把脸扭回来的椎爱,盯着她那双火焰越燃越盛的眼眸,夏颜居高临下地道:“因为你现在看上去就是个煞笔,椎爱。”
椎爱爆发了。
她像是被激怒的小兽,扑到夏颜的身上,用身体的重量把他压向一边的桌子,夏颜的腰在桌角狠狠地磕了一下。
椎爱拿指甲戳刺进那些可恨的紧实的肌肉,拿牙齿愤怒地在所有咬得下去的地方留下发泄的伤痕,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挥向夏颜那张可恨的脸。
小兽突然的爆发也能给百兽之王留下伤痕。
夏颜的眼睛下方被指甲划了一道不长不短的血线,一时不察连下巴上都被咬了一口,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但就算是腰部受撞击,脸上挂彩,视线被椎爱乱挥的拳头遮挡,夏颜还是轻而易举地抓住椎爱乱挥的双手,把手腕捏在一起扭向她身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的位置就互换了。
夏颜牢牢地抓着椎爱被他锁在背后的手,将这个发疯的家伙压制在桌子和自己之间的狭窄区域。
发现椎爱还打算抬脚往后踢,夏颜干脆上前一步,把膝盖撞入椎爱的双.腿.间,将身躯的重量压在椎爱的脊背上,真真正正地,完全地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根本再无让她动弹的可能。
狮子咬住了小兽的后脖颈,胜负已出。
小兽还在垂死挣扎,她疯狂地反抗着,但双手被控在别人手里,她拼死的反抗落在百兽之王掌中根本不够看。
狮子一动不动地蔑视着自己的手下败将,他的身躯沉重滚烫,椎爱甚至以为压在自己背后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臻待喷发的火山。
“继续啊!你不是很能嘛?继续证明给我看啊!”
夏颜的声音像是轰隆隆的雷鸣,压抑又可怕。
现在的椎爱哪里受得住这种挑衅,但还没等她不知认命继续反抗多久,椎爱就猛得发现夏颜抓着她的手心中慢慢沁出了汗,呼吸也逐渐变得愈发滚烫。
发现了他的某些异样,椎爱瞬间止住了动作,刹那间就不敢吱声了。
夏颜的气息似乎更加灼热起来,椎爱隐约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发出恼恨的磨牙声,不知道是在气自己怎么忽然起了这么尴尬的生理反应,还是气椎爱的不听人话。
但夏颜却抓住机会这么说:“你·怕·个·屁!你不是伟大吗,你不是无私吗,你不是博爱吗!你不是不介意让迟楠摸摸亲亲抱抱吗!你不是不介意用身体来让迟楠变回去嘛!我现在和迟楠是一样的!”
夏颜又气又恼地还打算把身体更加往下压,让椎爱明白她刚刚究竟是多么的愚蠢和无知,竟然打算接受如此丑恶的接近。
但是忽然绕住夏颜脖子把他往后拉的力道让夏颜不得不呛咳一声,为了保命要紧离开了椎爱身边。
夏颜扯下脖子上的毛巾,不敢置信地回头瞪向那刚才拿着一条毛巾拧成条状绕过自己脖颈差点勒死自己的苏语冰——如果夏颜还不打算从椎爱身上离开,他真的会窒息。现在他的脖子上都出现了一条红痕呢。
“你才是煞笔,”苏语冰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颜,毫无道歉的意思,“真的变成怪物的人是你自己吧。”
苏语冰冷淡地盯着夏颜身下那藏无可藏的昂扬,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讥嘲。
夏颜最终被怼得面色难看,姿势怪异地离开了,或者说,逃走了。
苏语冰把夏颜刚刚扔下的那条毛巾——他的作案凶器甩了甩,面色平静地挂回了一边的衣架上。
在场的几个学生会成员看着眼前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刚才被夏颜扭着手压在桌上的椎爱慢悠悠地动了,她揉着自己的手腕,没什么表情地拉过刚才撞飞到一边的椅子坐下了。
苏语冰从椎爱衣柜里给她重新拿了一件上衣,椎爱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把衣服套了上去,不再维持果奔状态。
椎爱微微抖着手——刚才被夏颜攥得手疼——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烫不凉的白开水慢慢饮下,然后对着镜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不像刚才那么疯疯癫癫。
椎爱:“刚才让你们见笑了。”
这之后,她对着那些学生会的成员们道歉。
她的情绪爆发得太快,又消失得太快,让学生会的人看得胆战心惊,生怕火山被压抑后会迎来更猛烈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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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和椎爱比较熟的学生会成员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踏了一步:“椎爱,你真的……你还好吧?”
“还行。”
椎爱含糊其辞地答道,然后竟然在对方惊悚的视线中挑起了一个微笑。如果不去注意她还泛红的眼眶和鼻头,那看上去就是一个毫无阴霾的普普通通的微笑。
“对了,你们把迟楠运到哪里去了。”
学生会成员们对视了一下:“……医院,他的状态不太好。”
椎爱脸上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她点点头,又问:“这里的情况会长都知道了吗。”
学生会成员更加小心翼翼:“嗯。”
“这样啊。”椎爱就不再说话了。
最后还是苏语冰把学生会成员们都给请了出去。
“还是找个人陪着她吧?”
在门外,学生会们这么同苏语冰商量。
苏语冰:“……没事,我会关注着的,现在就让她一个人呆着吧。”
送走了学生会的成员们,苏语冰在没有开灯的走廊中掩着面长舒了一口气。
苏语冰看着自己面前毗邻的两间宿舍:一间里面是夏颜,一间里面是椎爱。
……还是在走廊上再吹会儿风吧。
苏语冰今晚也是难得的脑热莽撞起来。
他靠在围墙上看斯忒灵上方呈现靛蓝往漆黑晕染色彩的夜空,夜风把他身上简单的白T恤吹得微微鼓起。
苏语冰垂下来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摩挲着。
真是鸡飞狗跳的一晚啊。
***
不日后,学生会下达了通知——
在校生“夏颜”,殴打病中同学,予以记大过一次和全校通报批评处分。
在校生“苏语冰”,对同学做出勒脖子的危险动作,考虑到本意是阻止同学纷争,免去记过处罚,予以口头警告处分。
……
在校生“迟楠”,严重违反校纪校规,伤害同学人身权益,经学生会全体成员讨论,由学生会长沈舟代行校长职责,予以勒令退学处分。
勒令退学。
通告栏里的几个加粗大字如此醒目。
看到这条消息的椎爱出门了,她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不知道谁买来的蟹粉小笼包的盒子,但她现在根本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椎爱在走廊上奔跑,好像有很多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她却一个声音都没听进耳朵里去。世间的一切风景和声音都好像变成了向她涌来的洪流,而椎爱却逆着这洪流奔向她的目的地。
“等等……你现在不能进去!”
门外响起学生会成员们为难的声音。
但门还是被撞开了。
“对不起!会长!我没拦住……”
气喘吁吁的椎爱站在门口,她看上去状态糟透了,但是抬起来瞪人的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沈舟对着低头抱歉的学生会成员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让他先退出去等一下。
“我听说你最近没有出门,早饭有记得好好吃吗?”沈舟的脸上还是那种看了叫现在的椎爱看了作呕的过于热情关切的表情。
“这些都不是问题吧,为什么要让迟楠退学?”椎爱喘着气,三步并作一步地逼近到沈舟面前,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
“我以为你会是最清楚原因的人。”沈舟把手中的钢笔合上笔盖,轻轻磕在桌面上。
他的表情还是很温柔,但那份温柔却让椎爱觉得有些可怕。
“我都说过了那根本不算强女干,迟楠他只是烧糊涂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椎爱的嘴快得起飞,话语连珠炮似的迸出来,“和夏颜那煞笔一样记个大过就行了,迟楠还生着病,他还没变回女生,斯忒灵怎么可以在现在抛弃他!”
“椎爱同学。”
沈舟从会长椅上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椎爱面前,现在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俯视椎爱,身高的差距让椎爱在被他的阴影笼罩时产生了天然的畏惧感。沈舟在椎爱面前停下,表情温和,言辞却毫不留情。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从没见过沈舟这么光明正大咄咄逼人的一面,椎爱寒毛直竖。
但她忍住了,她目光如炬,仿佛要穿破沈舟现在这副躯壳去看藏在里面的那个身为女生的沈舟——没错,没什么好怕的,眼前的沈舟不过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孩子罢了。
椎爱没有后退半步,她仰着头看着沈舟的双眼:“对,你的决定做得太过火了!”
看着这样的椎爱,沈舟居然笑了,他一笑起来就很容易让椎爱联想到他还是女性时,十分大家闺秀地掩唇微笑的温婉模样。
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也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弭无踪。
椎爱满头雾水地看着沈舟,却只听他说道:“既然你不赞同我的决定,那就来听听本人的看法吧。”
椎爱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但彼时她已经被沈舟带着,绕过会长的办公桌,被按在了柔软的会长椅上。
椎爱进来的时候,沈舟刚好在视频通话。
屏幕那端,穿着病号服面色苍白的迟楠看着椅子上懵圈的椎爱,露出一抹强撑起来的笑意,但他明明是在笑着的,看上去却像是在哭泣。
“小爱……”
迟楠抿了抿唇,换了个称呼,
“椎爱、同学,谢谢你为我着想。但退学的处分是我主动和会长提起的。”
“我……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情。伤害了我们身为舍友的感情,也伤害了你的心灵。我自觉再没有脸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你的身边,回到斯忒灵。这是我该有的惩罚。”
说到最后,迟楠变换了坐姿,跪在病床上,学着椎爱常看的动漫里那些为表歉意夸张地表演土下座的角色,对着屏幕这头低下了头。
迟楠盯着面前惨白的床单,额头磨蹭着织物的纹理,他发现这个姿势的好处了——
他看不到椎爱此时的表情,因为也不用在她的目光中愈发讨厌现在的自己。
慢慢地,迟楠合上了眼。
“请你原谅我。”
嗓音微微哽咽,鼻尖酸涩。
“还请……务必原谅做了这么不可饶恕的蠢事的我。”
通讯被挂断了。
迟楠的脑袋还久久地磕在床板上没有移动。
病房的门被推开,母亲熟悉的嗓音迟疑地响起:“囡囡(楠楠),你怎么了?”
迟楠吸了吸鼻子,偷偷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平静,只有眼眶还是微红着的——和他这几日生病的状态差不多。
迟楠对着母亲笑道:“没什么,就想起来活动活动身体。”
“哦……”虽然明知道孩子状态不对,但身为母亲,她近乎直觉地理解了孩子并不想和她深聊刚才的事。
迟楠的母亲上前,将现在已经变成儿子的女儿——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那都是她心爱的孩子——扶起来,让他靠着枕头坐下。
“你和你会长都聊完了?”生活在斯忒灵学院所在的这个城市,就算是迟楠母亲这样不太关注新闻的中年妇女都听说过沈家的大名。
迟楠点点头:“嗯。”
迟楠现在住着的这个豪华单人病房,都是沈家给安排上的。
而刚刚那个沈家的女儿(或者该说是儿子?)竟然亲自打电话过来,再加上迟楠是在医院醒来的,不得不让迟楠的母亲怀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问题。
迟楠的脸上还有点乌青的痕迹,他只说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再加上一直的高烧,所以才被送来本土的医院,不然就以他现在这样备受瞩目的性转身份,理论上他是不该踏出斯忒灵一步的。
“你爸还在看店,你婶儿把家里熬的汤送过来了,快趁热吃。”医院是好医院,但迟楠的母亲仍瞧不上医院的饭菜,再加上许久没见过孩子了,于是早上就炖好了滋补的汤。以前迟楠每次生完病,都要喝她熬的鱼汤。
迟楠看着母亲给自己张罗着拉好床上的用餐小桌,从保温桶里倒出熬成乳白色的香气弥漫的豆腐鱼汤,也许是鱼汤的热气迷眼,迟楠竟然觉得视野有些模糊起来。
迟楠没让母亲喂他,自己拿了个小勺子一口又一口地喝汤。鱼汤鲜甜,还是记忆里熟悉的母亲的味道。
“妈手艺没退步吧?”
“嗯,好喝。”迟楠笑着回。
“那就好,”迟楠的母亲念叨,“你不在家里我都懒得烧饭,你爸做什么我吃什么,生怕这阵子手生了。”
迟楠很给面子地笑出声。
迟楠的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着这段时间的琐碎日常,仿佛要把迟楠这几个月没回家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和他讲清楚,让身处斯忒灵与外界断了社交的迟楠知道了许多事。
“你之前追的那个男明星,长得挺俊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你屋里都是他海报……他被爆出有女朋友了!”
在迟楠身处斯忒灵的这段时间学会了网上冲浪的母亲兴冲冲地和自己孩子分享他偶像塌房的故事——她不懂塌房这个概念,就觉得那么大一小伙儿有了女朋友不是好事嘛,女儿既然那么喜欢这个男明星,一定也愿意知道他更多信息的。
好在迟楠没被母亲的一番话打击得当场破防,但他也没有迟楠母亲想得那么开心,他甚至愣了一下,然后才像是想起母亲说的是谁一样:“哦……挺好的。”
迟楠是真的一时之间想不起那个男明星的脸了,以前迟楠认为对方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气的人,嗑颜嗑得醉生梦死,算半个女友粉,但在这短短数月间,迟楠发现自己似乎很难在脑海中闪过的一张张帅哥脸中把那个男明星的模样单独拎出来——
这不怪迟楠,当你身处全校女生都性转为大帅哥的斯忒灵,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各有特色的美男时,再花痴的内心都能被锻炼得平静无波。
就不提苏语冰那种颜值怪了,就算是迟楠自己,换件衣服吹个发型就是时下流行的盐系清爽帅哥,还是不用化妆加成的那种,要是去参加选秀节目,靠脸留到三公应该不成问题。
“你怎么那么关心网上的事了。”帅哥脱敏的迟楠在塌房后心里平静无波,还能笑着关心母亲最近的娱乐活动。
“还不是之前那个叫Y……有个梨的孩子(尤利:?),好像是你们学校的,开的那个直播,当晚你爸和我的手机都被打爆了,他们都问你们知道自己在斯忒灵读书的孩子变成男的了嘛,后来我就一直在网上,关注这个斯忒灵的消息,大眼博啊,企鹅新闻啊……全都下了一遍。”母亲兴致勃勃地分享她从零开始的冲浪历程。
说着说着,总是绕不过斯忒灵的。
在迟楠母亲看着自己孩子被锁在岛上,而自己只能靠手机里那些时有时无的大数据推送了解斯忒灵的近况时,她心里是焦急的,但到了现在,自己孩子就在面前,那些惴惴不安的记忆似乎就变成了新的谈资。
“你们那会长啊,是个厉害的,人不大,做事都很有条理。还有那个直播的小同学,听说原来也是个明星,我去搜索了一下,大姑娘以前也好看。当然我孩子也不差的!你现在看上去特像妈以前厂里那个厂草晓得不,不,比他还好看呢!当时妈就和你追那个男明星一样追那个厂草,可惜兜兜转转到最后,居然就被你爸追到手了。”在菜场锻炼出口才的中年女人只要不想停嘴,能叭叭上一下午都不带喘气的。
迟楠听着听着,喝汤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迟楠的母亲见了,还以为是自己太啰嗦吵到了孩子吃饭,忙说:“妈不唠叨了,你快趁热吃。”
迟楠点点头。
迟楠的母亲这才放心,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说完最后半句话:“……等回儿头你病好了,妈陪你一起去谢谢你们会长,这么好的病房,听说一天要小一万呐。”
“妈。”迟楠打断了母亲的话,“我……大概不能回斯忒灵了。”
“……”迟楠的母亲笑道,“你现在还生着病呢,当然回不去,在医院里养好身体要紧。”
迟楠:“……病养好了,也回不去了。”
迟楠:“刚才和会长视频,说的就是这事。”
病房里一时寂静无声,迟楠的母亲本还打算说些什么,一打眼却只看到迟楠低着头,脸对着那盛着鱼汤的碗,一勺又一勺地往嘴里送乳白色的鱼汤,但他喝得越快,就有越多透明的泪从他眼中滴到汤碗里。但他仍无知无觉地大口吞咽着鱼汤。
“有点咸,妈。”迟楠说。
迟楠的母亲:“……”
迟楠的母亲:“你瞧我这记性,一定是盐放多了,改明儿让你婶儿顾着点,不做那么咸了。”
“好,”迟楠破涕为笑,“谢谢妈。”
“妈,你也教我怎么做鱼汤呗。”一碗鱼汤见底,迟楠这么对母亲说。
迟楠的母亲说:“好,等你病好了,出院了,妈什么都教给你。”
吃完饭,迟楠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感觉头晕目眩,就整理了下枕头,慢慢躺下去了。
迟楠的母亲沉默且快速地把迟楠用过的碗筷收拾完,在离开前,她折回身问迟楠:“但还是要回去一趟的吧?你的东西都还在斯忒灵呢。还有你的室友,那个叫椎爱的孩子,你总要和她好好道别吧。”
迟楠盯着洁白如初雪后街道的天花板,“……再说吧,妈,我现在好困。”
“好,你先休息。”
母亲离开病房,迟楠看着在阳光中白得刺目的天花板,不知不觉眼角又淌下几滴眼泪,没有伸手擦掉那些濡湿的痕迹,在炫目的光环中,迟楠慢慢合上了眼。
***
迟楠那一届的学生不算很多,与一般的大学相比,尽管斯忒灵占着整座岛屿,但招生规模更偏向控制人数方便管理的高中。
这个在沈家的扶持下维系至今的学院更像是一个沈家为了标榜自己在历史中做出的贡献而留下来的纪念碑。
在本土大学兴起后,就特地重立的只招收女性学生入学的门槛,大约也是为了重现沈舟太奶奶那个时候最先办立起来的女子学院的风采。
甚至有人说,斯忒灵根本不是靠办学校赚钱的,斯忒灵学院所占据岛屿的海岸线开发成的景点才是学校最大的入账金。
迟楠作为本地人,在还不是斯忒灵学院的学生时,也和朋友去玩过几次,人一直很多,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误入了以美丽海滩闻名的某些国外旅游胜地。
所以在收到了斯忒灵学院的邀请入学通知书,看到斯忒灵给身为本地生的迟楠还开出了几乎等于学费全免的优厚待遇后,迟楠没有多犹豫,就决定入学斯忒灵——比起她一开始中意的那几所大学,斯忒灵还离她家更近些。
入学那会儿,新生群里都在传,斯忒灵学院背后站着的大资本沈家的女儿也和她们同一年入学,所以不管是学生待遇还是翻新设备都算是历年最好的。
而当一年级的沈舟站在学生会长的竞选台上,这个新生群里传疯了的瓜就变成了现实,最后沈舟以毫无疑虑的高票数成为新任学生会主席,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站在台上,站在沈舟身边的每个神情激动的女孩子似乎都在闪闪发光。
当时的迟楠是坐在台下思考着今天食堂该吃什么的那种人,她不太关心学生会主长是谁,学生会的新班底又是谁,那对她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东西,她只要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度过大学生活就够了。
“嘿,你们都选了谁?”
在投票时,有话多好八卦的女孩子前前后后四处去看大家选票上的人。
这种人真的很烦。
“哎,你呢,你选了谁?”那个女孩子看完周围的一波人,转过头来盯着迟楠。
迟楠勾起一抹微笑,把自己的选票直接摊开放在那个女生面前。
很干净的一张纸,没有迟疑的痕迹,在沈舟的名字后画了大大的一个勾。
“怎么大家都选了沈舟啊……”这个女孩子说道,但旋即她就露出一抹笑,“嘿嘿,我也选了她。”
女孩拿着自己四处问来的成果回去怼自己身边的同学:“你看,我就说大家都会选沈舟的吧。”
那个同学抱怨道:“我选谁和你没关系吧。”但最终她还是烦不胜烦,把自己的选择改了,反正对她来说,选谁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迟楠就坐在她们身后,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还好选了沈舟……不然一定会被这种人烦死的。
沈舟刚才的演讲很棒,迟楠听了后也觉得她是最出色的那一个,更何况她背后还站着沈家——但其实,就算沈舟演讲得很烂,就算她背后不是沈家、她只是刚好和那个沈家女儿撞名了……迟楠也还是会投她。
因为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在投沈舟,所以迟楠决定顺着广大群众的民意走。
哪怕选票上的是李舟王舟张舟……迟楠也会照投不误。
最终结果出来后,沈舟的竞争对手因为过于悬殊的票差当场泪崩,对于一个自信满满的年轻人来说,也许这实在是太落面子了,哪怕就凭她能站上讲台的勇气,她就远胜过在黑暗的台下注视着她的所有人。
还是沈舟上前去安抚她,并当场邀请对方加入她的新学生会,在场的学生们都为沈舟的大度和这充满热血青春的一幕自发地鼓起了掌。
掌声雷动,大家一齐对台上落选的女生喊:“你已经很棒了!”“大家都看到你的努力了哦!”
迟楠看到自己前面的两个女孩也在喊,情绪激动,感情真挚,眼中含泪。
那刚刚把选票投给她,或者坚持自己的判断不要改投沈舟不就好了吗?
迟楠这么想到,但她没有说出口。
她的声音混杂在其他人的声音中,和谐地汇在一起,成为巨大的响声。
“加油!”
在这样充满凝聚力的声浪中,就算想发出不同的声音,也是不可能的吧。
至少迟楠绝不可能去做那个不和谐音。
散会后,离得近的食堂挤满了人,迟楠好不容易打包好了饭菜,看到餐厅里的人山人海,还是决定带回宿舍吃。
斯忒灵实施双人寝制度,但也许是因为迟楠这一届人实在是少,安排寝室的时候,总有的人喜提单人宿舍。迟楠也是这样,她是她们楼层唯一一个单住的。
刚入住的那会儿,大家互相串门的时候,其他女生看到迟楠一个人在寝室收拾大包小包,还很富有同情心地说:以后大家多来找迟楠玩,不让她孤零零的,迟楠要是感到孤独害怕也可以来找她们。
迟楠笑着感谢大家,把家里准备的柿子和女生们分了一下,算个见面礼物,她本来就打算分给邻近寝室的人,现在大家都围过来了,省了她不少功夫。
分柿子的时候,迟楠隔壁寝室的两个女生也回来了。她们的名字放在一起特别有喜感,所以迟楠很快就记了下来。
“苏语冰,夏颜,你们吃柿子不?”被人群围绕的迟楠笑着向她们打招呼。
“迟楠带来的柿子是她婶儿自己种的,超级甜!你们也来尝尝嘛。”有女生热情招呼道。
“柿子?”夏颜拔下耳中的耳机,瞥了过来,她是一个长相明艳到有些锋芒毕露的女孩,“不用给我了,我不吃的,那口感很怪。”
虽然名字是热情的夏天,但是夏颜一张嘴就能造成了大范围的冷场攻击。
迟楠听到有人小声嘟囔:“这都什么人啊,会不会说话。”
但夏颜没有理她们,干脆利落地拒绝完毕又插上耳机推门进宿舍去了。
“抱歉,夏颜在和她男朋友打电话。”苏语冰向她们走来,顺带替室友夏颜道了个歉。她一身精致的小白裙,把落下的碎发捋到耳后,对她们简单一笑,整个人就像发着光。她看上去不该出现在普普通通的女寝走廊,而是该出现在杂志拍摄的封面上。
“很好的柿子啊,我能拿一个吗?”苏语冰吐字都温温柔柔的,和刚才还在大声笑嚷着的迟楠一行人形成鲜明对比。
在得到迟楠“你想拿多少拿多少”的回应后,苏语冰笑得更美丽了,只见她随手拿走了离她最近的那个柿子,普普通通的柿子在她的手中看上去就和黄澄澄的宝石一样。
苏语冰说:“谢谢你哦,我会好好品尝的。”就捧着柿子,跟在夏颜后边进宿舍了。
“总感觉……是不是有点装啊。”
迟楠听到有人这么说。
“你旁边住的两个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总之以后闲得无聊来找我们玩好了。”另一个女生附和着说道。
“嗯,好,谢谢你们。”迟楠笑着分完了剩下的所有柿子。
等女生们终于离开她的宿舍,迟楠才揉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脸,她一边啃着给自己剩的柿子,一边发信息在家族群里感谢自己的婶婶。
“大家……都说……很好吃哦。”单手打完这行字,得来婶婶一个五颜六色的“不用谢”老年表情包后,迟楠笑笑,把手机往桌上一放,仰着头舔着流到手上的柿子汁水。
迟楠看到自己对面空着的那张床——刚才女生们都在的时候没发现,当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觉得果然还是太安静了些。
但这不过是短时间内从吵嚷的环境变换到安静的环境才产生的心理落差,迟楠吃完柿子,洗完手,又打开手机放了偶像最近发的一首抒情歌,男人温柔的嗓音响在这间小小的寝室,迟楠伸了个懒腰。
好,打扫吧!
对面的床空着也是空着,想想能放点什么东西!
平静的校园生活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开学一个月了。短短的一个月足够原本来自天南海北,完全是陌路人的两个女生变得如胶似漆,也足够原本还能维持表面和谐的女生寝室下的火药味慢慢展露。
但这一切和独居的迟楠没有任何关系。
迟楠没有去串过门,她实际上还挺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的,哼哼偶像的歌,清扫一下寝室,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环境,再一个人悠闲地看看书学习一下,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那些拿了柿子的女生们也没和她们同迟楠说的那样天天过来串门,她们忙着处理自己和室友的关系,如胶似漆或者充满火药味地磨合——倒是有人单独来到迟楠的寝室和她哭诉过和室友相处时遇到的难处,大约是把看上去很老好人的迟楠和她的单身寝室当作了心理咨询室。
迟楠还能怎么做呢,只能是硬着头皮安抚几句,女生间的矛盾大多是从鸡毛蒜皮的小问题演化成大问题的,迟楠劝她们多迁就对方,也没给出特别建树性的意见,等对方发泄完毕后就安抚人回去。往往第二天迟楠就能看到前一天还在她宿舍哭着说讨厌室友的女孩甜甜蜜蜜地牵着她们“讨厌”的室友的胳膊四处逛。
算了……她们关系好总比关系闹僵还跑来烦迟楠来得好。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换算一下也有个四个星期。由于迟楠家离得近,每到没课的周末她都会选择回家去住。这一来一往的,她也有个七八天是不在宿舍的。
夏颜和苏语冰的争吵就爆发在迟楠不在寝室的那七八天。
迟楠当初就觉得这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格外喜感,一个冰一个夏,这不是水火不容?两人又都是人群里格外打眼的美女,不只是迟楠,就连其他人都在默默关注着这个寝室。
迟楠人缘好,虽然没有和人发展成如胶似漆的闺蜜关系,但要是有了瓜,总有人跑来和她提一嘴。
迟楠这次回来时,就有人和她吱声:“夏颜和苏语冰吵架了,这两天你也悠着点,别卷进去了。”
“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呢?”迟楠是真的想不通,“我还记得我回去前他们都约好要一起去斯忒灵的海滩上玩。”
八卦的女生冲迟楠眨眨眼:“就是因为那一次去海滩玩,听说夏颜男朋友也来了,然后嘛……她们就吵架了。”
迟楠眨眨眼,她已经从女生八卦的眨眼中领悟到了她的意思——苏语冰完全是最招男生喜欢的那种女生,而夏颜看上去又是那么充满占有欲和不好相与的一个人,要是夏颜的男朋友在三人约会的时候眼睛多瞟瞟苏语冰……
“你说她们玩就玩嘛,把男朋友拉过来不是找不快呢。”那个女生这么说。
迟楠认同地点头。
吃完假期发生的大瓜,迟楠开始把带来的换洗衣物安排进衣橱,一时放不下的东西她就堆在空着的那张床板上。
“啊!”那个来讲八卦的女生一拍大腿,吓了迟楠一跳,“我忘了跟你说了,宿管让你把隔壁的空床位清一清,过几天有人要住进来。”
迟楠手中的面盆没拿稳,砸到了脚背上——吃瓜吃到她自己身上了?
迟楠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这一个月她完全习惯了独居生活:“怎么这么突然?你知道是谁要换宿舍吗?”
女生挠挠头:“好像不是申请调换宿舍,是有新生要住进来。”
迟楠:“……我们都开学一个月了。”
女生:“所以才是过几天嘛,反正应该就是那个啦,那个,你懂的。”
迟楠懂——不就是走后门的嘛。
这也是斯忒灵作为附庸资本的私立学院的特殊之处,每年总有那么几个“特殊”学生——不是沈家关系网上的家族女儿,就是一些挂名混学历的明星艺人,据说还有学校花重金挖过来的各路天才学子,当然也有给学校交重金进来混个学历的人……
反正也不占迟楠这样正常录取的学生的名额,迟楠对此是没什么偏见……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搬到她寝室来!
整座学校就没有别的单人寝了吗!
隔壁的寝室现在还弥漫着火药味,自己的桃源乡单人寝也要失守了,迟楠陷入了难得的低谷期。
但等迟楠打扫好了宿舍,给新的舍友留下了充足的空间后,直到迟楠再一次休假回家,她都没有见有人搬进来。
往好处想,对方说不定是不打算住宿了呢。
迟楠回家的时候把这件事同母亲说了,迟楠的母亲却和迟楠持完全不同的意见:“我早就想和你们学校说,让他们给你安排个舍友,不然大学期间人家寝室两个小姑娘亲亲蜜蜜地一起走,就你一个总是孤零零的,那多不好。”
两个小姑娘在一起也不一定是亲亲蜜蜜啊,你看苏语冰和夏颜,都快打起来了,迟楠在心中腹诽,但她是拗不过在大家庭中长大,深信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大过一切的母亲的。迟楠要是不想听唠叨,只能找借口出门溜达啦。
海港城市的夜风总是很舒适的,迟楠在小区里晃了一圈消消食,又去小卖部买了一根香肠,小卖部的大娘上了年纪,人有点呆呆的,迟楠扫码付了款后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应。
大娘咧开嘴的时候嘴巴里黑洞洞的,她在去年失去了最后一颗牙齿,以后吃饭时总是要戴整副假牙,不戴牙的时候,她说话就有点含糊不清:“是楠楠啊。”
这个老式小区里,年纪大的人基本上熟悉在这里诞生的每一个小孩。
“哎,对,是我。”迟楠无奈地叫她,“我买一根香肠,钱扫码付了。”迟楠把手机屏幕给大娘看,其实刚才已经响起了报款声音,但大娘好像没有听到。
“哦,香肠……楠楠你喜欢吃的,拿着吧,大娘请你。”大娘傻呵呵地笑,在她眼底,也许迟楠还是三四岁时跟在妈妈身后来她店里买东西,指着货架上的香肠央求妈妈给她买的那个迟楠。
“……好吧,谢谢您啦。”迟楠最后还是让大娘“请”了她一回。
迟楠拿着香肠前往她的目的地,那是一栋楼房后边的小草丛,她撕开香肠的包装,蹲在那里“喵喵”地叫唤——她以前在这里发现了一只流浪猫,当时她啃着香肠路过,那只饥肠辘辘的流浪猫就野狗似的窜到她脚下,盯着她手中的香肠眼睛发光,看架势是不给就不让人走了。
猫能吃香肠吗?
迟楠纠结了一会儿,还特地上网搜了一下,不多喂就行了是吧?
于是迟楠剩下的半根香肠都进了那只流浪猫的肚子。
明明是只猫,吃相怎么像狗一样豪放呢?迟楠蹲在一边盯着它看。
猫咪很快就吃完了半根香肠,喵喵叫着想上来蹭蹭迟楠的手——也许是打算表示感谢。
迟楠走位犀利地站了起来,躲过了猫咪的靠近:“你身上脏兮兮的,不要碰我。”从草丛里出来的,也不知道身上带了多少跳蚤或小虫,迟楠可不想待会儿回去浑身发痒。
猫咪也许听不出这拒绝的话多么冷酷无情,但它看懂了迟楠拒绝的肢体动作,于是停了下来,蹲在迟楠面前喵喵叫了一会儿,大约是在说“谢谢”,就摇着尾巴跑进草丛里去了。
迟楠盯着它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用餐巾纸擦了地上的香肠残渣,这才回家。
后来迟楠又拿着香肠路过那个草丛,这回猫没有跑出来。
迟楠左看右看,见没有人,就撕了香肠包装,蹲在草从前,做贼似的偷偷叫唤——“喵喵?咪咪?”
“有香肠,你还吃吗?”
也许是闻到了香肠的香味,也许是听到了迟楠的叫唤,过了一会儿,那只流浪猫刷得一下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抬起小脑袋盯着一脸惊愕、没想到自己真的跑出来了的迟楠,“喵”了一声,看上去像是认出了她。
这回迟楠也蹲在一边看着猫咪吃完了香肠。
大快朵颐的流浪猫舔了舔爪子,又大又亮的猫眼睛盯着迟楠,纤细的尾巴在后边晃啊晃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迟楠向它伸出手。
猫咪甜甜地叫了一声,起身打算蹭蹭迟楠——
迟楠再度动作敏捷地走位,闪过了猫咪的靠近。把香肠的肠衣扔进一边的垃圾桶,迟楠盯着那只无辜且不敢置信(如果猫咪有这么拟人化的情绪的话)地盯着她的猫咪:“你不能蹭我,身上脏兮兮的,会把我衣服弄脏的。”
如果猫咪有人类的情绪,它此刻一定非常无语吧,这是迟楠的想法。但猫咪实际上只是又冲迟楠甜甜地叫了一声,就钻回草丛里去了。
后来迟楠时常路过那边,有时候她手上没拿着香肠那只猫都会冲出来看她,大约是记住了她的脚步声,这时候迟楠就会绕道去小卖部买一根香肠,最后那香肠全进了猫的肚子。
迟楠似乎成了这流浪猫短暂而不固定的饲主,但迟楠和猫都知道她们不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
迟楠从来没想过要上手去碰那脏兮兮的猫毛,也没想过把对方带回家,她偶尔记起来了,就去喂对方一次,像云吸猫一样看对方吃香肠的模样。而那只猫也养成了迟楠来就跑出来,吃完香肠就走猫的习惯,它知道迟楠不需要摸它,也不会摸它。
一人一猫就维持着这样奇妙的平衡关系。
迟楠这次过来,也只是打算平常地喂一次猫的,她去斯忒灵之后,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见那只猫的频率也大大下降了。
但迟楠这次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那只流浪猫,小区里负责扫地的阿公路过,问迟楠蹲在草丛边做什么。
迟楠很不好意思地拍拍身上的草屑,问阿公:“这里之前有一只猫,但我找不到它了。”
“猫?哎呀,就前两天,有城管过来抓流浪猫的,可能是被带走了。”阿公问迟楠,“那是你养的猫吗?”
迟楠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对阿公说:“不是,我就随便问问,以前经常能看到它,忽然看不到了,觉得奇怪。”
阿公点点头:“那些流浪猫一不注意就一窝窝地生崽,大猫小猫天天晚上在小区里嚎,现在可清静多了哦。”
“……嗯,说得也是。”迟楠和阿公道别,拿着那根没能送出去的香肠回家了。
回家后,迟楠的母亲一眼就瞧见她拿着一根拆封了的香肠低着头走进屋。
“你撕了包装又不吃是打算干嘛呢?”母亲问道。
迟楠看着手中的香肠:“本来打算喂猫……”
母亲没听清:“什么?”
迟楠摇摇头,抬头对母亲笑:“妈,晚上加个香肠炒蛋吧。”
直到回校时,迟楠也没提过关于那只猫的事情。
迟楠回斯忒灵的时候刚好是晚饭饭点,她在家里吃过饭才过来,于是直接往宿舍方向走,手里还拿着一袋母亲硬是要她带上、好送给未来室友笼络感情的小零食——迟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说对方可能根本就不会来,见推辞不下只好收下,反正闲来无事也可以给自己打打牙祭。
走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迟楠看到远远地围了好几个女生。
是出什么事了吗?
迟楠在人群外踮脚望了一眼,然后她的表情就僵住了。
人群中有个看着白白胖胖的男人站在大包小包的行李边喘气——在斯忒灵能看到男人可是十分罕见的,除了开学那会儿父母陪同的,平日里大家身边只有女人,更何况是在宿舍楼的区域。
但这个白白胖胖的男人完全称不上年轻帅气,非要夸赞也只能说是“看上去是个有福气的,面相和善”的“胖子”,所以大家的注意力其实不是给他的,而是给这个胖男人一脸苦涩倾诉的对象的。
“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一个男的怎么陪你进女生宿舍楼啊。”
“翟一生,你忘了我姑姑是怎么说的了吗?”站在那叫人望而生畏的众多行李前的是一个披肩发的女生,她背对着迟楠,迟楠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名叫翟一生的胖子嘟囔:“所以我这不是帮你把行李拉过来了吗。”
“那你倒是送佛送到西啊!拉行李我一个人都可以,抗着它们上楼才是挑战啊!”女生愤怒地指责,“宿管都同意让你进去了你磨磨蹭蹭什么呢!”
翟一生:“但我是个男的……”
女生:“给我闭嘴,不要找理由,你就说帮不帮吧,不帮我告诉姑姑去!”
这也太蛮横了,迟楠皱眉,但与此同时她心中直觉预警——等等,大包小包的行李,开学一个月后入住……不要告诉她这就是要住进她寝室的新舍友!
眼见着人群里的那个胖男人试图把火力引到围观群众身上:“要不你让你同学帮帮你……”
迟楠绷着脸,速度飞快地跑进了宿舍楼,远离了让她糟心的围观圈。
回到寝室后,迟楠把零食袋往桌子上一扔,十分不想接受现实地盯着对面的空床发呆了好一会儿。
偏偏是这种感觉很不好伺候的家伙住进来啊……
不想接受现实了,让她静静享受这最后的单身时光吧!
二十三
但迟楠没能如愿, 因为有人叫她出去看戏:“迟楠,你室友来了!”
迟楠:我TM当然知道!所以才在这颓着呢!
但那个女生却一脸和颓丧的迟楠截然不同的忍俊不禁表情:“你出来看看吧,她好厉害的!”
“……?”迟楠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 一头雾水地跟在对方身后出门, 随其下了几层楼,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两只手里拎着两个大行李箱,肩上背着一个塞到快爆的双肩包, 脖子上挂着一个放衣服的蛇皮袋, 胳膊下还夹着洗脸盆和草席的女生以龟速艰难地攀爬在楼梯上,她一个人就占据了整个楼道的空间, 像是臃肿的贪吃蛇头。
迟楠当场麻了,麻木中隐隐还有点想笑。
那个胖男人不帮她, 她还真就自己一个人扛上来了?
身边的女生也憋着笑看了会儿笑话, 不是出于什么奚落的目的,单纯是觉得眼前这一幕比较搞笑, 她对迟楠说:“我们过去帮她搬点儿吧。”
但等迟楠她们过去前, 那个女生的背后就响起了二人十分熟悉的声音。
“卧槽, 挡着路让人怎么走啊!”
对这声音主人的畏惧和嫌弃让两个女生停下了脚步。
是夏颜。
怎么这个新室友就刚好倒大霉撞上了她呢。
龟行在楼梯上的女生大约是想回头去看她挡到了谁, 但她现在根本动不了,只能提着声音道:“我现在动不了, 你等会儿!”
“等你到猴年马月!”夏颜不满的声音响起。
然后这女生一只手里的行李箱连着面盆草席都被身后的夏颜夺了去,夏颜扛着这些东西三两步从空出来的间隙中跨上来,她站在台阶高处拧眉回头看挡了她路的家伙, 也许是觉得对方现在的模样惨烈,所以没有做出把东西扔回去的惨无人道之举。
“你住几楼?我给你带过去。”
女生盯着夏颜愣了会儿, 欣喜若望地报出楼层。
夏颜也反应过来了:“要住我隔壁的就你啊?”
“啊?我们是邻居吗?”也许是觉得和对自己展露善意(……面色凶恶行动善良的善意)的人居然和自己住得那么近是件幸事,女生累得通红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对。”夏颜点点头, 一扭身就看到默默望着这边的迟楠。
“喂,那个谁,你室友也在这!让她帮你搬点吧!”夏颜指着迟楠对那女生道。
这是迟楠第一次与那个要成为她新室友的女生对视——就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还是因为夏颜的撮合。
那个脸涨得通红,模样颇为狼狈的女生只看了迟楠一眼,就低下头扛着自己剩下的行李再度往上爬了一步,像是根本没听到夏颜刚才说了什么。
好尴尬……早知道就不该过来的。
迟楠这么想着,但夏颜都已经点出了她的身份,她还是朝那个女生走了几步,露出和善的笑容:“我叫迟楠,是你未来的室友……我帮你拿点什么吧?”
但那女生却只是摇摇头,她呼出一口气,夏颜分担走了她一个行李箱,她爬得也比较顺溜些了:“谢谢,不用,我可以。”
更尴尬了……早知道就不该问的。
迟楠感受着自己背上那些若有实质的目光,还是笑着说:“我帮你拿衣服袋子吧,挂在脖子上也太危险了。”
她学着夏颜主动上去取下对方脖子上的蛇皮袋,这回女生没有推拒,乖顺地低着头方便迟楠动作,迟楠取下袋子时发现她出了一脖子汗。
……怎么就不让人帮忙拿点呢。
迟楠和女生同步上楼,终于把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到了她们的楼层,夏颜把女生的东西放在迟楠她们寝室门口就回屋去了,迟楠把新舍友的东西放在一起,替她开了门:“欢迎你住进来,喝口水吧。”
终于从行李地狱中解脱出来的女生夸张地甩了甩抽筋的手,接过迟楠递来的水时说了句“谢谢”,但还没等迟楠打算和她联络一下感情时,她就说:“我还有东西在楼下呢,得再跑一趟。”
迟楠:“……等会儿,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女生受宠若惊地看着她,又道了一句谢谢。
迟楠微笑:“没什么,谁叫我是你室友呢。”
如果不是室友,不是想着未来几年的宿舍和谐,谁管你啊。
等迟楠这回和女生一起扛着她最后的两袋行李一起攀爬在楼梯上,和之前的女生一样享受了一番众人目光洗礼时,那个女生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和迟楠道:“对了,我叫椎爱,请多指教啊,新室友。”
“……我叫迟楠,请多指教啊。”迟楠像是扛着铁轨和战友互诉革命友谊的战士一样,扛着肩上的包裹和自己未来的室友交换了第一次的握手。
顺带一提,两个人掌心都是汗。
再多提一嘴,握完手后两个人都走不动了,齐齐卡在了楼道上,还是后面吃饭回来的同学们替她们把行李一起搬上了楼。
“大家都是好人!”
新舍友椎爱在宿舍里这么宣言。
迟楠只觉得她说话有点中二。
啊,身上都是汗,总之先去洗个澡吧。
等迟楠洗完澡后出来,看到椎爱的行李堆了满地,而她只是单纯地把床铺好就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那刻,迟楠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迟楠小心翼翼地跨过椎爱的包裹,看着似乎在……玩游戏的椎爱:“你衣服都还没整理呢。”
大约还以为迟楠是在关照她呢,椎爱笑眯眯地看她:“没事,换洗的衣服我拿出来了。”
迟楠:“咳咳,我是说,你的行李放在地上,我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的。”
“啊……”椎爱的注意力盯在屏幕上,“要是挡到你的话就往我这边推吧,麻烦你了。”
迟楠开始默默把那些拉了拉链都没关好的袋子一个个列在椎爱床边:“……对了,你玩什么游戏呢?”
椎爱报了一个迟楠没听过的二次元手游的名字,反正听上去看上去都像那种氪金抽卡养成的骗氪手游。
椎爱问:“你感兴趣吗?”
迟楠摇摇头,她不觉得那种游戏有什么乐趣可言,比如椎爱,她已经在刷同一个副本第三次了:“不是,就随便问问。”
“哦……”椎爱点头,“哈哈哈没事啦,这游戏骗氪得很,还好几年了,不推荐新玩家入坑的,我们都说只有和对方有仇才拉她玩。”
迟楠听不懂椎爱的游戏梗,很尴尬地笑笑,就跑到自己的那边去了。
寝室里像是有一条无形的三八线,迟楠这边的井井有条,椎爱那边的乱七八糟。
迟楠看着一直被自己打理干净的寝室乱糟糟的模样有点难受,但现在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寝室了,她也不好对刚认识的舍友说什么重话,只好眼不见心不乱地低头翻书。
一边看书一边刷手机的时候发现偶像发新歌了,迟楠开心地忘记了今天的烦恼,也忘记了身后还有个新舍友,点开音乐软件,男人磁性的嗓音响在宿舍。
迟楠认真听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有人说:“什么歌啊?”
迟楠一愣,尴尬地停止手机的音乐播放键:“抱歉,吵到你了?”
椎爱还是盯着她小小的手机屏幕:“不是,就觉得挺好听的。”
偶像的歌被同学认可了,迟楠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这是XXX准备了一年的专辑里面的主打歌,特地邀请了M国的著名音乐人……”
迟楠没有完整地安利完,因为她注意到椎爱的手指都停在手机屏幕上不动了。
发觉对方可能并不是对偶像的歌感兴趣,只是想找由头打破沉默气氛的迟楠咳嗽了一声:“要我告诉你歌名吗?”
椎爱低声说:“没事,不用了。”
迟楠:“……哦。”
气氛一时之间很尴尬,尴尬之中还带着让人窒息的沉默。
迟楠插上耳机,抱着书上床去了,只留下椎爱一个人占用床底下的空间。
“啊,终于刷完了,生死时速啊!”过了约莫一个小时,椎爱扔下手机甩甩僵硬的双臂,抗完行李又用毅力刷完活动的她现在感觉两只手都是废的。
她本想举着手机和身边人分享她踩点毕业的荣耀,却发现自己身边跟着的不是翟一生——迟楠窝在自己的小床上,并没有注意到椎爱小小的喜悦。
椎爱蔫了,她耷拉着脑袋抱着换洗衣物和脸盆进了浴室。
迟楠托着下巴撑在床上,眼睛从椎爱的背影上收回,又放在自己面前的书本中。
第一夜就那么平安无事,没什么波折地过去了。
但是矛盾总是在相处的过程中越来越突出,越来越明显的。迟楠和椎爱比其他人少了一个多月的磨合期,也许是过惯了一人爽的独居日子,迟楠开始讨厌起椎爱来了。
两个人从作息上就完全不相配。
迟楠在家里就养成了健康作息的习惯,有时候她还要帮父母准备店里的生意,所以睡得早起得也早,就算是在这层楼的女生中,迟楠都可以算得上是起床最早的那个人。
但椎爱完全是反过来的,她十分享受夜猫子的生活,每天晚上不看小说、动漫或者刷她的宝贝游戏是不可能的,往往迟楠半夜起来上厕所时都能看到她那边来亮着光。
而晚睡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等迟楠早上起来,甚至是等她吃完饭回来时,椎爱还躺在床上熟睡得宛如一只死猪。这样不会错过早上的课吗?
在椎爱那每隔五分钟就会啷起来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捂着耳朵的迟楠面无表情地得到了答案。
明明在初高中也不是没住过多人宿舍,遇到过几个奇葩室友,但也许是身处双人寝室,又的确拥有过那么一段神仙似的独居生活,所以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迟楠这里被无限放大。
迟楠发现自己对椎爱的容忍度低得超乎她的想象,最近甚至看她越来越扎眼起来了。但迟楠是那种有什么不满也只会往肚子里吞的性格,所以在表面上,她们宿舍还是很和谐的——
迟楠看着浑身被雨水打湿的椎爱如同落汤猫一样踩在她刚刚拖好的地上,一走留下一个脚印,差点没忍住爆出粗口。
“你不是带了伞吗?”迟楠发誓,她已经尽力语气温和地去问了,但也许、可能、大概还是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她觉得椎爱是个煞笔’的情绪。
“我在路上看到一个女生没带伞,就把伞给她了。”椎爱没听出迟楠的话里之音,一脸我做了好人好事求夸奖的模样,“反正离得近,我就跑回来了。对了你不知道那个女生长得超——好看!”
椎爱话音未落,她背后的门就被敲了两下。
迟楠看过去:“苏语冰?有什么事吗?”
同样浑身湿透的苏语冰面色微白,脸上挂着淡笑地看过来——如果说椎爱看上去像是一只狼狈的落汤猫,苏语冰就完全是电视剧里被雨淋湿的楚楚可怜女主角。
苏语冰站在椎爱根本没有关上的门口,举起手中的折叠伞:“我来还东西。”
迟楠看看苏语冰,又看看背对着苏语冰此时已经浑身僵硬仿佛魂归西去的椎爱:“……”哦,对,椎爱的确没有见过苏语冰来着。
太尴尬了,迟楠已经替椎爱脚趾抠地了——本以为自己做了好人好事,把伞让给了更有需要的妹子,结果对方根本就是和她一样目的地很近才没有撑伞,而自己却完全没想到这一点还兴致勃勃地在背后大肆夸赞对方是个大美女……
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社死的情景,但迟楠就是忍不住想笑。
苏语冰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望过来的眼神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你就是,椎爱?谢谢你的伞。”
“啊,嗯……”椎爱大约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神色僵硬地折回身,从苏语冰手中接过已经叠好收拢的伞,“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就住这里。”
苏语冰却笑了:“你借我伞,是我该感谢你才对。”
被口中“长得超好看”的女生二度致谢,椎爱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她嗫嚅着说着“不用谢,这不算什么”的话,告别了苏语冰。
等椎爱关上门,回过身就看到迟楠捂着嘴眯着眼望着她,肩膀还一抖一抖的:“还说什么超好看的女生……结果人家就住你隔壁你都不知道,噗、哈哈哈。”
迟楠笑得好大声,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
完全想不清楚自己的糗事到底是那里戳了迟楠的笑点,椎爱面红耳赤:“你不准说了!我也不知道啊!”
迟楠:“喂!身上湿漉漉的就不要靠过来,我刚洗了澡!”
虽然得知了有一个大美女住在自己隔壁的喜讯,但是椎爱也付出了装帅淋雨的代价——她发烧了。
迟楠看着据说比椎爱淋了更久的雨的苏语冰没事人一样地过来送安慰病人的小零食,一时之间猜测不出难道死宅的身体素质会比苏语冰那种柔弱型女生的身体素质更差吗?椎爱的拉似乎总是超出迟楠的想象。
但既然有了一个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可怜高烧室友,迟楠还是很有室友情谊地替对方买了粥。
买完粥回来,叫了椎爱三次她才慢腾腾从床上爬下来。
“记得趁热吃。”迟楠叮嘱了一句就跑去洗衣服了。
但等到迟楠洗完衣服回来,就发现椎爱居然还坐在那里,那开了盖的粥都要放凉了,椎爱还盯着她那手机屏幕刷着她那破手游呢。
“你粥怎么不喝呢?”迟楠语气淡淡地走到椎爱身后。
椎爱的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啊,在喝。”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椎爱纡尊降贵地空出一只手,舀了一小勺白米粥送到嘴巴,抿了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试毒。
当时,迟楠脑中的某根线断了。
手机从椎爱视线中消失,这个高烧的家伙迟钝地抬起头,只见走到她身边的迟楠笑眯眯地高举着她的手机:“喝,不喝完就不还你。”
竟有这种欺负高烧室友的恶棍?!
但第一次看到迟楠这么皮笑肉不笑的可怕表情的椎爱怂了——高烧的她只是一个无力的宝宝罢了。
椎爱吸着鼻涕嘟囔:“没味道,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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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就是这样的,什么都不吃才会一直好不了。”迟楠板起脸,和训斥她那不听话的侄子一样训斥椎爱。
椎爱试图用眼神攻势让迟楠软化,但迟楠不为所动。
椎爱吸了吸鼻子,看上去快要哭了,也许是真的要哭了,也许是因为高烧,她的眼眶看上去红通通的,和被人欺负狠了一样。
椎爱举起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粥,表情痛苦,还一直吸鼻子,像是打算把苦涩的粥和苦涩的眼泪一起往肚子里吞。
虽然本意是为对方着想,但似乎把人欺负狠了的迟楠:良心隐隐作痛。
就在椎爱食不知味地吞咽着白米粥的时候,迟楠把一包榨菜放在她身边。
迟楠:“……家里带的,你过着粥吃吧。”
椎爱盯着那包榨菜看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眼泪终于还是淌了出来。
迟楠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心想着是不是该把手机还回去——就见椎爱豪爽地把榨菜包一撕,鲜香麻辣的榨菜和汤汁滚进了白米粥里,椎爱搅和搅和,大口往嘴里塞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咬榨菜声。
椎爱哭得更凶了:“哎呀嘛,终于有味道了,你要是有这神器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呢。”
迟楠许久没吱声。
椎爱捧着白米粥眼眶通红地看向她时,发现迟楠咳嗽几声,放下捂住脸的手,但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笑意。
迟楠说:“我那还有几包,都给你。”刚好帮椎爱度过嘴里没味的这几天难熬日子。
椎爱眨眨眼:“谢谢?”
迟楠最终还是笑了:“不用谢。”
宿舍生活其实也没想的那么难过。
在母亲问起她和新舍友的相处情况的时候,迟楠这么回答:“你难道还不相信你女儿的人际交往能力吗?”
“那感情好。”母亲很放心,“对了,下个星期不是就元旦了吗,你那舍友好像是外地的?就三天假应该不会回去。要不请她来家里玩吧。”
“妈……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来家里玩什么的就算了吧。”迟楠冷静吐槽,“就算人家不回家,也能在商业街玩呢。”
“过节总是不一样的,你要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面,逢年过节的都回不了家,只能窝在冷冰冰的学校宿舍,我不得心疼死。”母亲身上总有一种迟楠怎么都学不来的老一辈的质朴热情和推己及人。
迟楠帮着她剥蒜:“……人家愿不愿意来也不一定呢。”
迟楠真不觉得她们这个小破居民区有什么值得逛的价值,椎爱从斯忒灵出来,怎么看都是更愿意去那些光鲜亮丽热闹的年轻人社区的。
“你这孩子,就问一句怎么了,有的时候多问一句就很不一样的!”母亲拍迟楠。
迟楠:“好好好,你别拍你别拍,把蒜味儿都沾我头发上了!”
尽管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但迟楠没打算听她的话。
老一辈人不理解年轻人的冷漠社交,给对方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才是能长久相处的和谐之道,迟楠一直奉行着这一点。
而且……都天天和椎爱住在一起了,至少过年回家的时候迟楠想一个人待着。不是她说,椎爱这个人真的有点生活白痴,迟楠总感觉自己是照顾她的保姆,过年就让可怜的保姆放个假吧,谢谢!
回头告诉母亲,自己和椎爱说过了,但人家十动然拒就行。迟楠在心底做好了打算。
临近节日,虽然放假也就比平时多一天,但校园里的氛围还是很不一样,有的人是宁愿在路上消耗一半的假期也要回家看看的,迟楠这几天看到不少打包行李的人。
但等迟楠回到宿舍,椎爱还是雷打不动地在那玩手游,仿佛外界的热闹和她毫不相关。
迟楠把书本放在桌上:“你不打包行李吗?”
“啊?”椎爱头也不回,“哦,我不回去。”
“也就放三天,路上奔波千里的,是没有在宿舍里待着舒服。”迟楠笑着说出她自己的看法。
“哈哈,对。”椎爱应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刷她的手游。
迟楠削苹果吃的时候她在刷,迟楠吃完苹果去洗衣服的时候她在刷,迟楠晒完衣服开始整理房间的时候她在刷,迟楠出门扔完垃圾回来的时候她在刷,迟楠听着歌做完一小套操时她还在刷,迟楠想着要不要下楼买个夜宵犒劳一下自己的时候,椎爱还是在刷手游。等迟楠吃完夜宵回来刷牙洗脸上床的时候,椎爱还坐在椅子上刷她的游戏。
迟楠躺在床上,盯着椎爱的背影:“椎爱。”
椎爱的声音在夜色中低低的,有点闷闷的:“嗯?”
迟楠:“你那边灯太亮。”
“哦,抱歉。”椎爱把灯关掉了,黑暗中,只有她那一小方手机屏幕发着幽暗的蓝光。
迟楠看着莫名的难受,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催自己入睡。
等到了正式放假的那一天,椎爱把椅子搬到窗口,继续刷手游。透过窗玻璃,她可以远远瞧见其他宿舍的女生们都收拾行李带着笑容离开学校回家。
椎爱看到眼熟的人会叫住问一句。
“夏颜,你之前不是说不走吗?”
“啊?”夏颜挑下太阳镜看椎爱,“我男朋友约我去他家玩,你有意见?”
椎爱:“没有没有,不敢不敢,玩的开心。”
“苏语冰,你也走啊?”
苏语冰只提了一个小袋子:“对,回家看看。”
椎爱:“你家就在这里的啊?”
苏语冰眨眨眼,走到椎爱面前,应了一声,然后又问:“你呢,不回家?”
椎爱皱皱鼻子:“太远了,懒得回去。”
“哦。”苏语冰点点头,她看向椎爱,椎爱也看向她,表情活像一只等待被人捡回去的猫。
苏语冰忍俊不禁:“我没法带你回去的,但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点土特产吧。”
椎爱嘟囔:“我又没那么说……土特产什么的,我就在这个城市,我自己可以买啊。”
“是啊是啊,是这样啊。”苏语冰和哄小孩似的说道,抬起手摸了摸椎爱的脑袋,“大家都不在的时候你要看好寝室哦。”
椎爱扁扁嘴,闷闷不乐地点头。
苏语冰:“那,再见?”
椎爱:“再见。”
苏语冰:“提前祝你元旦快乐。”
椎爱:“你也快乐。”
苏语冰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椎爱几眼,但她到底还是走了。
就在这时,迟楠也打包好了东西,走到门口。
椎爱已经累觉不爱了,头也没抬,语气轻飘飘的:“路上小心,元旦快乐。”
迟楠:“……”
迟楠沉默地站在门口,时间久到让椎爱都忍不住抬头看她。
迟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问你要不要来我家玩的话……”
望着椎爱那逐渐亮起的眼神,迟楠在心中叹了口气。
“好吧,我就是在邀请你。要来我家玩吗,椎爱?”
椎爱没有立刻回答,她收起手机,目光如炬地盯着迟楠,像是猫盯着猎物生怕她跑掉。椎爱走到迟楠面前,把手机放在她手里。
“给我十分钟,我打包一下东西!”
迟楠哭笑不得地捧着椎爱的手机,看她在宿舍里抄家底似的收拾东西,反正就十分钟,等着也无聊,迟楠提高声音:“你这游戏还开着,我替你刷几把?”
椎爱的声音传来:“好啊好啊!但是你会玩吗?”
迟楠:“不就是点点点然后放大招嘛,看你机械操作那么久我都看会了。”
椎爱笑了:“那就麻烦你了!”
迟楠用这十分钟替椎爱操作了三局——的确和她想的一样,是个十分无聊的游戏,可取之处也只有好看的大招动画,但是每局都要看上那么几遍,真的很容易腻歪。
能坚持玩下来的椎爱说不定是个狠人,迟楠这么想。
迟楠领着狠人椎爱回了她家,一路上椎爱兴致勃勃地左瞧右瞧,活像进了什么景点。迟楠挠挠头发:“就一普通小区,没什么好看的。”
椎爱却两眼放光:“很像老电影里的那种老式小区哎。”
迟楠无语:因为就是那种老式小区嘛。
迟楠:“你们家是什么样的感觉?”
椎爱:“是家里自己盖的小楼房。”
迟楠:“哎,那挺好的啊。”
椎爱:“小区也好!总感觉生活在这里有种时光静好的氛围!”
迟楠:我懂,你是说感觉很适合养老。
迟楠和椎爱经过小卖部,大娘坐在门前晒太阳,一看到迟楠,就咧开黑洞洞的嘴笑了:“楠楠回来了,带朋友回来了。”
迟楠停下脚步和她打招呼:“哎,大娘,这是椎爱,我……室友,带她来家里玩。”
椎爱也学着迟楠打招呼:“您好,我是椎爱!”
椎爱的姓氏比较罕见,对于习惯喊方言的大娘来说也许还有点绕口,她试了几遍都没能成功喊出来,就干脆叫椎爱“小爱”。
“楠楠的朋友小爱,大娘请你吃点什么吧。”
迟楠忙摆手:“那怎么行!”
椎爱:“哎,真的可以吗!”
……
迟楠和椎爱面面相觑。
大娘笑呵呵的,像是没察觉年轻人间的暗礁。
“请,请……”
椎爱最后拿了一根一块钱的棒棒糖,迟楠本想替她扫码付钱,但大娘这回看到了,阻止了迟楠:“请,请……请楠楠朋友小爱的……”
架不住老人家热情,两个人再三道谢后,还是没有付钱,就走了。
走远了,确定老人家听不见之后,迟楠才和椎爱解释:“那不是我亲戚,只是小卖部的店主,所以刚才我才不想让她请你……她一个老人家,我不好去占她的便宜。”
椎爱已经扯开棒棒糖包装塞嘴里了,她嘬着葡萄味的糖,看向迟楠,眨巴眨巴眼睛:“我知道啊。”
迟楠:“等会儿,你知道?”
椎爱:“嗯。”
迟楠匪夷所思:“那你怎么让她请你?”
椎爱更加匪夷所思:“为什么你不让她请我?”
迟楠:“因为她……”迟楠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她想到大娘固执地让椎爱带点什么离开的模样,椎爱没抢没偷没强要,她拿了棒棒糖说谢谢后大娘笑得合不拢嘴。
椎爱说:“大娘是真的把你当亲生的疼的,所以才想着替你照顾朋友,楠楠~”
迟楠心中憋闷:“闭嘴吃你的棒棒糖去,小·爱!”
等进了家门,又是另一波寒暄。
迟楠的母亲热情得让迟楠认为她不是这个家的孩子,椎爱才是。
看着椎爱一脸受宠若惊地被安排了饮料瓜子坐沙发看电视,而自己则被母亲叫去厨房打下手,迟楠心中除了无语只剩心累——好了,现在在家里也得伺候她了。你说她之前心软什么呢,就不该开那个嘴的!
饭做到一半,迟楠发现厨房门口有个小脑袋探来探去。
迟楠:“瓜子吃完了?茶几下边还有。”
椎爱不好意思地对迟楠母亲笑笑,三两步走到迟楠身边,小声对她说:“快,不管是洗菜还是什么的,分我点活做。”
迟楠和看未知生物一样看着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椎爱这才苦涩地对她解释:“我妈刚打电话过来,知道我在室友家里做客,你们在厨房做饭而我舒舒服服看电视嗑瓜子,差点没把我喷得狗血淋头。”
迟楠噗嗤一下就笑了。原来是被妈妈骂了。
迟楠:“那你来这,帮忙切一下菜吧,我都洗好了。”
椎爱如释重负,她郑重地拿过迟楠交给她的大菜刀,把洗好的青菜按在菜板上,动作漂亮地手起刀落——
成功切到了她自己的手。
这回换迟楠被她母亲骂得狗血淋头了。
迟楠面无表情:“你没和我说过你不会用菜刀。”
大过节的见红的椎爱:“我还以为和看上去一样简单。”
迟楠:“是我错了,我早该想到家务全废的你应该也没进过厨房。”
椎爱:“对不住,是我拉了。”
迟楠:“我五岁后我妈就没这么骂过我了,因为我从不让她费心。”
椎爱:“我五岁后我妈也没那么骂过我了,因为她早就对我不抱信心了。”
迟楠:“算了,吃菜吧,你尝尝这个。”
椎爱:“哎,好,这菜挺好吃的啊。”
迟楠:“毕竟是你的血浇灌出来的。”
椎爱:“别这么说话行嘛,特像病娇。”
迟楠的母亲坐在餐桌主位,热情看着椎爱:“小爱,多吃点。”
椎爱扬起对长辈用乖巧笑容,甜甜地应了声,为表她和迟楠的亲密情谊,也往迟楠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
椎爱(小声):“尝尝,我血浇灌的菜呢。”
迟楠:“呕。”
迟楠母亲:“迟楠,你不打算好好吃饭了还是怎么的!”
在母亲的威压下,迟楠憋屈地吃下碗中的青菜。
椎爱(小声):“好吃吧,毕竟是我的血浇灌的。”
迟楠:“呕。”
椎爱:“呕。”
迟楠:“……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提血。”
椎爱:“同意。”
迟楠家里只有两间卧室,迟楠爸妈一间,椎爱只好和迟楠挤剩下的那间。
迟楠:“你要是愿意睡沙发也没事……”
椎爱已经擦着迟楠的肩膀进她房间看了:“哇,楠楠,你……好一个追星女孩的房间啊!”
迟楠扶额:她这是请了樽佛吧!
椎爱还在那分辨海报:“这个海报和这个海报上的人比较帅,那张看上去就不怎么样了。”
迟楠:“……海报上的都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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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爱:“……”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哈哈哈,抱歉,我有点脸盲,你知道,我们二次元都是靠发色瞳色认人的。”
迟楠走进来:“没事,是海报后期的脸都修得不太一样。”
椎爱震惊地盯着迟楠。
迟楠无所谓地看着她:“我只是追星,眼睛又没问题。”
椎爱嗫嚅着:“我还以为……你们都不会允许别人说自家哥哥修过图呢。”
“我是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迟楠这么说道,“海报修图不是常事嘛,高清无死角镜头下哪有那么多完人,还是每个角度都美出新特色的完人。他修了图帅,不修图也帅,歌还唱得好听,这就够了。”
椎爱:“没想到你还挺理智的啊!”
迟楠吐槽:“你才是,把追星的人都想成什么了。”
椎爱:“你不也对二次元有偏见嘛,咱俩半斤八两!”
迟楠:“不,我才没误会你呢,这个一天到晚只靠刷手游吸纸片人就能活下去的废宅!”
椎爱:“哈哈,被你看穿啦~”
椎爱自己带了换洗衣物过来,但被褥只能由迟楠这边提供。迟楠母亲拿了迟楠的一床洗干净放着的旧被子给她们铺上了,迟楠洗完澡出来就看到自己那张小床上并列着两床展开叠好的被子,花色还挺搭,活像给新婚夫妇准备的。
就连床都要被割去一半啊,迟楠更后悔提出让椎爱过来过节的邀请了。
迟楠瞪着椎爱:“去洗澡,不洗澡不能上床。”
椎爱:“……不,你果然对我有偏见,你是把我想得有多埋汰啊,在你睡着后,刷完游戏的我也是有去好好洗澡的好嘛!”
椎爱就这么和迟楠互瞪着进了浴室。
没过一会儿,躺在床头给手机充电的迟楠就听到浴室里的椎爱发出一声凄厉……但也不算太凄厉的短促叫声。
迟楠:“你摔了?”
椎爱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没。”
但是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不久,她又发出了那种奇怪的,和猫叫似的惨叫,因为她试图把声音压下去,所以听上去更奇怪了。
迟楠寒着脸,在她叫第三声之前敲了敲浴室的门:“你再叫下去别人会以为我家有猫在发春的。”
椎爱的声音很委屈:“我也没办法啊。”
迟楠叹了口气:“开门。”
椎爱:“你要上厕所?等我下。”
迟楠:“不是,总之你先开门。”
浴室里水雾缭绕,热气扑面,迟楠一进去就先把身上的睡裙脱了扔在高处干燥的置物架上。
椎爱在热气中做出羞涩捂胸的动作:“你不要乱来啊,阿姨就在客厅看电视呢。”
迟楠差点没忍住喷她:“好心当作驴肝肺,转过去!”
椎爱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弃胸部去护住屁股:“你到底想干嘛!”
迟楠拿起一边的浴球:“你不是伤口碰水痛到啊啊叫嘛,我替你洗!”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大眼看了一会儿。
椎爱:“就这样?”
迟楠:“我对你那没有料的身材毫无兴趣。”
椎爱气嘟嘟地转过身去了:“你的胸也没比我大多少。”
迟楠无情地拆穿她:“B和A还是有区别的。”
椎爱:“躺下去的时候都是飞机场!”
迟楠:“不,我算小丘陵,你才是飞机场。”
椎爱不说话了。
喷头滋滋地往下浇灌着热水,把两个少女的身躯都笼罩在湿漉漉的水汽中。
椎爱忍了会儿,还是没忍住:“轻点,这是背,不是搓墙灰。”
迟楠:“要求恁多,转过来。”
椎爱僵了一会儿,迟楠再次催促,她还是转过来了:“前边我自己洗过了。”
迟楠应了,只帮椎爱洗手臂。
洗着洗着,迟楠发现椎爱的视线一路往下。
迟楠:“看什么呢。”
椎爱活像自己吃了什么大亏:“你内裤怎么没脱。”
迟楠愣了一下:“忘了。”
再一看椎爱的表情,迟楠就气不打一出来。
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身上最后一件衣物褪了下来,反正都打湿了,干脆再冲一遍澡好了。
椎爱满意了,因为迟楠终于和她平等了,但就算是这样,她还要占点口头便宜,只见椎爱装作羞涩地扭过头:“流氓。”
迟楠:MDZZ。
艰难的洗浴和被洗浴任务完成,两个人都热气腾腾脸颊红扑扑地滚进了被窝里……各自玩着手机。
椎爱玩着玩着,盯着脑袋上方:“楠楠,你怎么天花板都贴着海报啊,还和你书桌旁的不是同一个人。”
迟楠头也不抬:“年轻时脑抽。”
椎爱“哦”了一声,继续玩手机:“……晚上你看着不会瘆得慌吗?”
草。迟楠把椎爱从被窝里扒出来:“蹲下。”
椎爱被按在床上,瑟瑟发抖:“做什么?”
迟楠:“你不是觉得瘆人吗?我撕了好了吧。”
椎爱:“那我为什么要做下面的那一个啊!”
迟楠:“因为这是我的床!我自己撕自己的海报!而且就你那副划道口子和断了手一样的状态,你撕得下来吗?”
好TM有道理,椎爱蹲下了。
“一、二、三……”椎爱觉得她的膝盖应该要步上可怜手手的后尘了,“我不行了!”
椎爱发挥了三秒真女人定律,不负众望地倒下了,还好迟楠眼疾手快把海报撕了下来,两个人叠叠乐似的摔在床上,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椎爱:“我……”
迟楠:“不用道歉,这我也猜到了。”
椎爱:“我是说,你难道不该对我说声对不起或者谢谢吗?”
迟楠:“好吧,谢谢。”
椎爱:“嗯,对不起,把你摔了。”
迟楠:“没事。”
椎爱坐起来,看迟楠毫不留情地把那张她也许贴了好几年的海报对折撕掉,扔进垃圾桶:“你当时是怎么贴上去的啊。”
迟楠:“……好像是拿晾衣架怼上去的?”
椎爱:“那你这次怎么不用晾衣架或者什么东西撕下来?”
迟楠:“对不起,没想到。”
椎爱:嘿,我TM……算了算了,还要在她床上过夜呢,不计较了。
没了瘆人的海报,两个人又安安稳稳地躺被窝去了。迟楠的母亲来叫了一声,两个人就把灯熄了——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各自窝在被窝里继续玩手机。
好歹是难得的假期,迟楠也是想熬夜放肆一把的。
刷着偶像的物料,从新的一个视频退出来后,迟楠惊讶地发现时间已经到了“23:59”,她马上就要完成跨年了。
迟楠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往旁边一看,椎爱的被窝毫无动静,这个一贯晚睡的家伙今天倒是睡得早。迟楠把手机放在枕边,揉了揉在黑暗中看了太久而酸涩的眼睛,将手背盖在眼皮上,耳边是夜晚的万籁俱寂——不同于农历的新年,公历的跨年似乎总是这么静悄悄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年份就往上增了一个数字。
离新的一年,离又长大了一岁的自己,只剩下六十秒了啊。
迟楠闭着眼,在黑暗中等待着,享受着这最终也是最初的六十秒,一片寂静中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迟楠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先是窸窸窣窣的爬出被子的声音,再是小心翼翼地移动向这边的声音,然后是头发从肩膀上落下的声音。
椎爱的声音紧随其后,响在迟楠耳边。
“楠楠,新年快乐。”
……
迟楠把眼皮上的手放下去,在黑暗中捕捉椎爱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新年快乐,小爱。”
椎爱眨巴眨巴眼睛:“原来你没睡啊。”
迟楠无语地看她:“你不也没睡。”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会儿。
椎爱:“我刚在刷手游。”
迟楠:“我在看物料。”
椎爱:“活动刷完了。”
迟楠:“物料看腻了。”
椎爱:“你有什么推荐的电影吗?”
迟楠:“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居然是恐怖电锯人。”
椎爱:“咦,你居然喜欢看恐怖片。”
迟楠:“那最多算个番茄酱多一点的爱情片。”
椎爱:“要不你还是跟着我看重温小蓝猫的二十周年经典大电影吧。”
迟楠:“不看动画片,谢谢。”
椎爱:“……”
迟楠:“……”
椎爱:“对了,我好像听隔壁的谁谁谁聊过最新出的一个韩剧,很好看。”
迟楠:“男主帅吗?”
椎爱:“不止帅,还变态。”
迟楠翻了个身,脑袋和椎爱凑在一起,两个人异口同声:“就它了!”
于是在这个难忘的新年,迟楠跟着椎爱一起追了那部最近最火的韩剧,到最后甚至意犹未尽地跑去看没有翻译的生肉,两个不懂韩语的人靠着互相瞎猜剧情追完了最新一集。
最后还要赶在迟楠的母亲赶过来叫她们起床前躲进被窝,装作一夜好眠刚被叫醒的模样。
被母亲打发出去买菜的时候,迟楠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我发了什么疯跟着你熬夜。”生物钟完全混乱了。
椎爱倒是神清气爽,她可是熬夜专业户:“哈哈哈,多向我学习,习惯就好!”
迟楠摇头,差点没把自己晃地上去:“不行,熬夜伤身,短命,还会猝死。”
“这也算熬夜的魅力嘛!”椎爱大言不惭,完美展现了年轻人的不知死活。
“不行了,”迟楠站在原地,揉着眉心,“你等我会儿,我缓一下。”
过了大约两分钟,迟楠睁开眼:“好了,我们走吧……椎爱?”
迟楠左看右看,没看到椎爱的人影儿。
总不可能这么大的人都会丢吧!
迟楠提高声音:“椎爱?!小爱?!”
“楠楠,来这边!”
迟楠心下一松,跟着椎爱的声音跑过去,越走眼前的风景越熟悉,兜兜转转竟然来到了熟悉的草丛边。
椎爱站在那里,被一群霸道拦路的小奶猫缠住了。
她整个人都手足无措的,活像被恶霸集体欺凌了的良家妇女。
迟楠再定睛一看,为首的那只母猫不正是她以为被抓走了的那只流浪猫嘛!
那只流浪猫注意到了迟楠,对她轻轻地“喵”了一声,像是和久别重逢的老友打招呼。
迟楠站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是椎爱毫无志气的哭嚎声打断了迟楠的伤春悲秋:“楠楠楠楠楠楠,帮帮帮忙,我我我不敢碰……”
迟楠:好家伙,我也不敢(想)碰。
迟楠:“等我一下,我去买根香肠!”
等到迟楠终于用香肠诱惑了那群和它们妈妈一样痴迷火腿肠的小奶猫后,椎爱才脚步虚脱地和迟楠蹲在一起,看着猫妈妈和小奶猫一起啃火腿肠。
椎爱心有余悸:“刚真是吓死我了。”
迟楠看猫吃东西,看着看着就笑了:“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椎爱:“忽然听到了猫叫,还以为是错觉,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就被围住了。”
迟楠:“我怎么就没听到呢。”
椎爱:“你都要晕倒了,你能听到个什么鬼哦。”
迟楠:“……有道理。”
母猫和小猫们吃完了火腿肠,它们挤在一起对迟楠和椎爱喵喵叫,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谢谢”,因为“喵”的比较多,也许是在说“新年快乐”。“喵”完后,猫妈妈带着小猫甩甩尾巴潇洒地走人了,一大家子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草丛里寻不到了。
椎爱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消失的地方:“真是一群奇怪的猫,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迟楠收拾地上的香肠残渣,闻言笑了:“是啊,真的很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这就是猫吧。”
椎爱好奇地看她:“你认识它们?”
迟楠耸耸肩:“就认识猫妈妈,以前喂过几次,挺久不见它了,还以为被抓走了,没想到是去生孩子去了。”
椎爱:“哦~但你没想过养它吗?”
迟楠回过身来,看向椎爱的脸,看着看着就笑了。
椎爱满头雾水。
迟楠说:“我应该养不起的,而且猫都精得很,我不喂它,也会有别人喂它。”
椎爱走到迟楠身边,跟着她并肩走出去:“我看它挺喜欢你的。”
迟楠:“你又不是猫,你怎么会知道猫在想什么。”
椎爱:“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猫在想什么。”
迟楠:“好家伙,新年第一天搁这跟我玩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套娃呢,再啰嗦就不给你买零食了。”
椎爱:“别别别,还是买吧,我的好楠楠。”
迟楠忍俊不禁:“那可是我妈给我的压岁钱。”
椎爱:“阿姨说也有给我的一份。”
迟楠:“但她并没有给我涨压岁钱。”
椎爱:“……不愧是阿姨,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迟楠:“……买点什么好呢?”
椎爱:“给阿姨买点凤爪?给叔叔买点红枣?我想吃薯片。”
迟楠:“可以,我刚好也想吃,买什么口味呢,果然还是——”
椎爱:“烧烤味!”
迟楠:“黄瓜味!”
椎爱:“黄瓜味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玩意儿能吃?!”
迟楠:“烧烤味那种咸得齁人的玩意儿能入口?!”
两个人重复大眼对大眼的经典场景。
迟楠:“……算了,反正钱在我手里。”
椎爱没想到这一茬,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赶忙追上迟楠的脚步,嘴上又在夺命连环CALL了:“楠楠楠楠楠楠,商量一下,一人一包,一人一包好不好,小包也行啊!”
“用你自己的钱买啦!”
“长辈的心意是不一样的嘛!我给你买巧克力和你换!”
“我不吃巧克力那种齁甜的玩意儿!”
“那冰淇淋,冰淇淋也行!”
“那也很甜!而且现在是冬天!”
“楠楠楠楠楠楠,你等我会儿——迟楠,你站住!”
“就不!”
冬日萧索的寒空中,两个少女的笑声是记忆中唯一带着温暖刻印的事物。
迟楠睁开眼。
他看到单人病房比冬日的寒空更加苍白的天花板。
没有自己房间里那张海报撕下来后残存的双面胶印记;也没有学校宿舍里那一盏装在自己这边,一盏装在椎爱那边的顶灯;也不像那年冬天的萧瑟晴空。
病房比它们更加苍白,毫无人气。
迟楠躺在这里,看不到属于自己记忆中的哪怕任何一点熟悉的事物。
就像躺在这里的这个【自己】,也是迟楠陌生的。
这个有着一张盐系清爽容颜的,笑起来有些勾人的帅哥,不是迟楠,不是她,不可能是她。
但当迟楠起床,走进卫生间,用那个她此前人生中从未亲眼见过、碰过的器具熟练地排泄尿液的时候,看着镜子中开始长起胡茬的那张脸,迟楠又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这果然是她。这个男人就是迟楠。
这具身体是属于她的,是她的意志在操控着这具身体的一举一动,呼吸也好,吃饭也好,排泄也好……勃、起也好。
所以,推倒了椎爱,妄图强女干她的人,就是她,就是迟楠。
迟楠的手微微颤抖,几点尿液滴到了脚上。
迟楠愣住了,他沉默地冲水,脱掉身上的衣物,把自己暴露在淋浴喷头之下。
冰凉的冷水从头顶开始淹没肮脏的全身,洁净的水流能带走身体上的污秽,还是洗刷不去迟楠心上的阴霾。
洗完澡后,迟楠嘴唇冻得发白,他听到自己的肌肉也好骨骼也好都在冻得瑟瑟发抖,但头脑罕见地清醒了一会儿。
出门的时候看到了母亲,被她说了一通“病刚好怎么可以洗冷水澡”,迟楠哆嗦着嘴唇笑着对她说“我没事”。
迟楠裹着衣服坐在床边,看母亲帮自己整理东西——迟楠今天就要出院了。
母亲头发上的白头发好像更多了些,迟楠沉默地看着她为自己忙前忙后的身影。
“妈。”
“哎。”
“我回斯忒灵一趟吧,把该拿的东西拿回来,然后我们就回家。”
迟楠盯着母亲,注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
母亲笑着回过身来,把迟楠抱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好,我们回家。你们学校,你出了变性这档子事之后,我天天在家里担心你的情况,现在能回来就好,能平平安安地就好。”
迟楠吸了吸鼻子,他果然不该洗冷水澡,他感觉眼眶又开始发热了,迟楠抱住母亲的腰,在变成这么一个高大的男性之后,他才发现记忆中似乎总是无所不能的母亲原来是一个这么纤细矮小的女人,迟楠搂着她,感觉自己在搂着一只没什么重量的猫。
迟楠说:“妈,以后我就是你的儿子,我和爸一起做家里的顶梁柱。”
母亲笑了:“你才变成男生几个月啊,就开始在这夸海口。”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迟楠微微湿润的头发:“你是女儿也好,是儿子也好,都是妈妈的宝。”
靠在母亲怀里,迟楠安心地闭上眼,绷紧的嘴角慢慢舒缓。
他是女人也好,是男人也罢,是善人也好,是恶人也罢,他的母亲会一直爱着他。
只要是为了守护这个女人,守护他的家庭,他什么都愿意承受。
因为是临时要转道去一趟斯忒灵,迟楠在打电话和学生会沟通的时候,迟楠的母亲也替他把斯忒灵的东西整理出来——迟楠要拿回他的东西,自然也要把斯忒灵的东西还回去。
斯忒灵学生现在的衣物都是由学生会长免费赞助的,包括迟楠当时送进医院时的睡衣,虽然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要这些东西,但迟楠的母亲还是一件件仔细地洗好折叠再打包。还有迟楠住院的医药费,迟楠的母亲也偷偷去取了钱打算还回去。
一切准备就绪,迟楠的母亲一拍脑门,她差点忘了重要的东西。
迟楠的母亲拉开病床旁的床头柜,把一个通体漆黑,设计简约,上嵌数字显示屏的手环取了出来给迟楠看:“你进医院的时候,护士给你取了下来放在了抽屉里,这也是斯忒灵的东西吗?你要一起带过去还吗?”
迟楠的目光凝滞在那个手环上,虽然在离开人体后手环已经不再显示那个让他触目惊心的数字,但迟楠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它。
“嗯……对,我带走,一并还回去。”迟楠面不改色地把手环收了起来。
母亲还在疑惑:“这是手表?”
迟楠敷衍着笑道:“对。”
在母亲看不到的衣兜里,迟楠紧紧攥着这将他逼到绝境的手环。他深知这不是什么显示时间的手表,而是将人类的情感具现化的奇葩、怪异的产物。
母亲:“但我看那上面没有数字啊,是没电池了吗?”
迟楠:“也许是摔坏了吧。”
母亲:“这可不好,很贵嘛,我们一起赔给学校吧。”
迟楠:“……没事,应该能修好,我自己去和他们说。妈,你就别操心了。”
母亲终于被迟楠哄安心了,出门去替迟楠退院。
迟楠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拿出那个黑色手环。
他将手环套到手腕上,手环漆黑的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个发着白光的数字。
【80】。
迟楠面无表情地取下手环,那碍眼的数字就消失不见了。
这个手环,果然是坏掉了吧。
斯忒灵学生会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感人,迟楠当天提出的申请,会长当日就给他审批通过了。
斯忒灵校园APP内部发来的通知短信中还包括着会长沈舟对迟楠身体的慰问。
沈舟在短信中说,考虑到斯忒灵目前的情况,还希望迟楠能一个人前往。
这不是什么很难理解和接受的条件,迟楠和母亲沟通完毕,换上母亲给他买的运动男装,拎着他仅剩的关于斯忒灵的回忆前往了那座伫立在远离本土的岛屿上的奇妙学院。
通往斯忒灵的大桥现在还是在封锁中,学生会派了专谴船只来接送迟楠。接人的是全副武装看上去像是特种兵一样的部队,迟楠看着都吓了一跳,生怕这是搁这搞什么杀人灭口的戏码,还好母亲没有跟过来,不然她还不得被吓死。
直到在船上的电视中看到沈舟的通讯视频时,迟楠才安下心。
有钱真的是无所不能啊……
沈舟看上去和迟楠前几天和他通电话时没有两样,和迟楠以前看还是女生的他在台上演讲的时候也没有两样,他似乎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表情,似乎天然就能让人卸下防备。哪怕他说出的是要请你自动退学这样的无情话语,也没有人能鼓起勇气反驳他,甚至无法对做出决定的他心生厌恶。
他可真是一个厉害到可怕的人物啊,迟楠想。
比起他这种因为性别转换就钻牛角尖走向愚蠢死路的人,沈舟应该是那种不管是作为女性还是作为男性都能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物吧。
“我待会儿还要开会,”沈舟在视频中微笑,“可能要麻烦你在学生会室等我一下。”
迟楠对此并无异议,他低下头来:“劳您费心。”
沈舟的声音通过视频传来时有些失真:“你是斯忒灵的学生,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迟楠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很快就不是了。
之于斯忒灵,迟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外人。
再次看到熟悉的美丽校园时,迟楠再没有在上面自由漫步的资格,他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偷渡人,在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的学生会成员的引路下,被安排在了学生会的一间偏僻的待客室。
“请你在这里稍作等候。”
迟楠点点头,又提起手中的袋子,对他说:“我这次来还想去寝室拿自己的东西,斯忒灵给我的、包括那个手环我也带过来了,打算还给学校。”
学生会成员沉默了一瞬,然后说:“这些事情请你待会儿同会长商榷,我只负责带路。”
迟楠就尴尬地笑笑,他察觉出来这学生对他的排斥了——就算大多数斯忒灵的学生不知道,但学生会的成员一定知道迟楠是因为什么事被送进医院,又因为什么事被会长劝退。
“好,谢谢你。”
学生会成员对迟楠点点头,就关上门走了。
斯忒灵的学生会看上去很华丽,都不太像是一个学生活动的部活室,更像是哪个百年豪宅充斥着低调奢靡风格的装潢,从设计到色彩搭配都很有欧洲中世纪的阴森古堡感。
大片大片仿佛能吞噬人的暗红色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偌大的房间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感觉像是恐怖片的开头,迟楠有些坐立难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总算来了,迟楠舒了一口气,他从软得让人难受的沙发上站起,头也不抬就是一个鞠躬:“麻烦您特意来一趟。”
短暂的沉默后,迟楠听到了一声笑声,女生的笑声,让他立刻毛骨悚然地瞪大眼睛看过来。
现在的斯忒灵有的女生只有……
站在门口的果然是椎爱。
她还是穿着经常在宿舍穿的那种休闲宽松的衣物,和迟楠平常一直看到的她,和迟楠那天……推倒她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迟楠僵立原地,手足无措。
“你怎么来了?”
椎爱迈了进来,身后拖着一大袋蛇皮袋,画风和豪奢的学生会室完全不搭。
“你的东西,”椎爱把蛇皮袋扔到迟楠面前,“我都整理出来了。”
迟楠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他本来以为自己再也没有看到椎爱的机会了——对方也一定不会再想见他的,他是这么想的。
不想和椎爱正面对峙,迟楠蹲下身去,拉开蛇皮袋的拉链,果然都是他的东西——他女生时的东西,内衣物,被褥,书本,包括购买过一直没贴的明星海报。
迟楠把拉链拉上:“谢谢你。”他还是低着头,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椎爱。
“你来办理退学手续?”椎爱的问题来得突兀且毫不留情。
迟楠:“……嗯,今天办完就走,我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迟楠深吸一口气,他鼓起勇气盯着椎爱的脸——一种在一个星期前发生在他们身上都会觉得很搞笑的忐忑:“我对你做了很恶劣荒唐的事,对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请允许我再次向你道歉。”
迟楠深深地鞠躬,在视频里道歉和面对面直接道歉带来的压迫感完全不一样,哪怕迟楠现在依旧看不到椎爱的脸,但他却能听到椎爱的呼吸。
平缓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变化的呼吸声。
椎爱又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道歉呢?”
迟楠的背脊像是冻了冰,他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身,闪烁的目光在碎发下同明明发出了笑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的椎爱对上。
“我……”迟楠感觉自己喉咙里有刀子在拉。
单纯地表达歉意和把自己做的坏事巨细无遗地在眼前重演然后反省带来的痛楚与羞愧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我……”迟楠“我”了好一会儿,却没能说出自己干的那些傻事。
但椎爱已经走了过来,她人懒懒散散地歪倒在学生会的沙发上,仰头眯着眼看着迟楠——这个姿势,这个角度差,很像迟楠当时把她按在寝室床板上的模样,迟楠只瞥了一眼,就被火烫了似的扭转了头。
“说不出来?”椎爱歪歪脑袋,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迟楠无言,默认地低下来头。
椎爱说:“那我替你说吧,迟楠,你欠我一个道歉,不是,欠我好多道歉——”
“洗澡时间超级长!晚上洗澡就够了早上还霸占着卫生间让人没地方上厕所,在厕所偷偷撸、管就撸吧,还装模作样地销毁证据,妈的那个沐浴乳的味道我闻着都齁得慌你怎么用得下去!”
迟楠表情空白,像是被人当头一棒砸中天灵盖,他张了张嘴,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椎爱的小嘴就连珠炮似的叭叭叭起来,血泪控诉着迟楠的每一桩让她看不顺眼的“过错”。
“每天起那么早干什么啊,和公鸡抢活干嘛,那水流声再小不还是水流声嘛!”
“明明每天都是早早爬上床睡觉的,但每次一到考试边缘就在那挑灯夜读,我到考试前想好好休息都被你打扰了知道吗!”
“不管当天换下多少衣服都要当天洗完,衣架上都挂满了你的衣服了还TM洗洗洗,我挂个袜子都要被你说!”
“我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你每次都在开小灶!”
“从家里带过来的咸鱼干的味道还特别冲!”
迟楠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嘴的,等意识到时,他已经大声和椎爱掰扯起来了——
“究竟是谁睡到下午还爬不起床的,你想修仙别人就要迁就你的作息吗?”
“平常每天熬夜玩手机的人考试前说要改作息,你改得过来嘛!每次看一会儿试题PPT又搁那玩你那破手游,考前一天哭着求我给她画考点的到底是谁啊!我挑灯夜读不就是因为你浪费了我时间!”
“爱干净什么时候变成错事了,难道要像你衣服堆三天才洗?我干净的内衣挂在那边,你袜子在水里过了一遍还带着泡沫就打算和我挂在一起?”
“人家在饭点开饭什么时候就变成开小灶了,你要让所有人都学你一天两顿饭或者一顿饭吗?”
“咸鱼烧好的时候你吃得比谁都多!”
椎爱不知不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两个人怒气冲冲地瞪视着,都争得面红耳赤,胸膛剧烈起伏。
椎爱咳了咳,她的嗓子都在对骂中变沙哑了。
迟楠在这短暂的休战时间中缓了一下,大脑冷静后他才发现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太糟糕了,连体面的道别都没有吗?
迟楠痛苦地闭上了眼。
椎爱微微沙哑的声音响在耳畔:“还有一件事吧,还有一件事,是你对不起我,就在一个星期前,你发烧的时候,我在寝室里照顾你,你忽然做噩梦,在那瞎叫唤,我担心,就跑到你床上去看你……”
迟楠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这件事完全是他的错,但是刚刚和椎爱激情对线,撕破脸皮互喷后,他觉得再做出一副诚心道歉悔改的模样都太过作秀。
于是,他只是绷紧下颌,闭紧双眼和嘴巴,沉默地等待椎爱用话语、或者拳头在他身上主动讨回“道歉”。
“你怎么不看我了?”椎爱的手却摸上了迟楠的脸,迟楠来之前刚刚刮过胡子,下巴摸上去十分光洁,和他还是女生时没什么两样。椎爱滚烫的手在迟楠脸上游移,两只大拇指把迟楠的眼皮硬生生地扒开。
迟楠的眼中闪烁着水光,像是被欺负狠了。
椎爱看着就笑了,笑容完全是恶劣的意味:“就是这样,你当时就是这么看着我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珠还水润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迟楠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小小地倒吸一口凉气,又颤抖着闭上了。
椎爱却没有停下的打算,她的手在迟楠脸上游移,下滑。
“你撞过来的时候,鼻子撞疼我了,太过分了吧,你女生时鼻子没那么挺翘的,变性还自带隆鼻手术?”
迟楠感觉鼻尖在发痒。
“哦,这回儿嘴巴闭着牙关要紧一声不吭了?当时和变态一样一声又一声叫我小爱的家伙究竟是谁?”
迟楠紧紧闭着嘴,不让椎爱把手指探入口腔。
椎爱并没有强求,她的手不局限在迟楠的脸上,反而往下滑去。
椎爱松松地握住了迟楠的脖颈:“你当时啃我嘴巴的时候,手就放在这个位置,像是生怕我逃开。”
啊……
椎爱把迟楠母亲买给他的运动服颈部拉链往下拉开,露出男性紧绷着的宽阔胸膛:“你的手是不是还摸我胸了?我当时没怎么注意到。后来发现内衣扣绷了一个。你是不是想把我内衣扯开摸?”
别说了……
椎爱的腿以不容拒绝的缓慢力道跨入迟楠的分开站的两腿间,迟楠往后退,她就往前迈,最终,椎爱压在迟楠身上倒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当时,你的腿也是像这样顶在我的膝盖中,然后我就发现……”
“求求你别说了!”迟楠崩溃地大喊,他双手捂脸,仿佛无颜见人,泪水却抑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而出,“我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我不该强女干你!你打我吧,骂我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只是求求你……别再说了……”
不要让我回想起来,不要让我再次确认那个丑陋的家伙居然就是我自己。
“你说什么呢?”
但是,椎爱却发出了这样的疑惑。
“你没有强■我啊?”
迟楠哽咽着:“不要……不要再继续戏弄我了,我比谁都清楚,我就是强……”
“迟楠,你没有强■我。”
椎爱的声音依旧那么笃定,让迟楠都不得不自暴自弃地放下手抬起泪眼自嘲笑着看她。
下一秒,连那份自嘲的微笑都从迟楠脸上消失了。
因为椎爱做出了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运动裤方便了她的动作,完全没给迟楠留下一分一秒的抵抗机会。
椎爱和迟楠一起把目光放在那暴露在寒风中的,他们两个本来都不该拥有的事物身上。
椎爱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笑着对迟楠说:“你看,我说的对吧,你根本没有勃、■,现在也是,当时也是,你拿什么强女干我?”
迟楠像是被人砸了当头一棒,他的脑袋中混沌一片,当时的记忆,现在的记忆,似乎都在幻觉的高热,椎爱的笑脸中被打碎重组。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推倒了椎爱是真的吗?他亲了椎爱是真的吗?他摸了椎爱是真的吗?好像是真的,但为什么椎爱要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迟楠愣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被冰冷的东西拷在一起。迟楠低下头,发现那是一副包裹着皮质的手铐。
椎爱说:“特地让翟一生给我邮的,据说在剧烈的挣扎中也不会磨损手腕,还很牢靠,不会轻易崩断。”
迟楠瞪着椎爱,就像此前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一样。
“你打算做什么?”
椎爱眨眨眼,俏皮地对他笑:“做吧。”
“我们,做吧。”
椎爱回忆着:“我记得你还差20点好感度,应该没记错吧?”她一边说,手上一边动作,把碍事的衣物脱下,考虑到迟楠双手拷在一起,她干脆粗鲁地把迟楠的上衣推到他的肩膀处。
做到这里的时候,椎爱还有功夫走神:哎嘛,还真的挺像小薄本里的画面的,各位老师诚不欺我,这一幕着实叫人热血沸腾。
听到好感度的事,迟楠终于回过神,他还是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
他是还在发烧吧,他是还在做噩梦吧,他是……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吧?
女生滚烫的手抚摸着身体的线条,她摸一寸迟楠就颤抖一分,到最后,迟楠看上去就像是病入膏肓在病床上打颤的病人。
男女的先天身体素质存在着所谓的壁,就算双手被拷住,迟楠还是把身上的椎爱用力推下了沙发,他本来想站起来逃跑,但褪下的裤子却让他狼狈地和椎爱一起摔在学生会室厚重的地毯上。
迟楠想着:他得逃跑。
于是他像毛毛虫一样在地毯上蜷缩着、舒展着身体,靠膝盖、靠腰部的力量支撑起脊背,但还没等他站起来,椎爱就从后面扑上来,又把他压在了地上。
迟楠发出痛苦的一声嚎叫,男人凄厉的声音原来也能那么像杜鹃泣血。
两个人缠绕在一起,在地毯上一圈圈地毫无形象打滚,几乎是在互殴,男性的身躯具有更强的力量,但椎爱毕竟双手能自由活动。
迟楠发狂般地挣扎着,用尽全力想要挣脱手铐,但特殊用处的皮手铐,他挣扎越狠就绷得越紧,到最后,迟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不是已经被勒断了,因为他感知不到那里的痛楚。
占据大脑的所有痛楚,几乎都来自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来自眼前的椎爱。
两个人缠打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拉扯坏了一边的蛇皮袋,自崩断的拉练中,迟楠的衣物也落了一地。
迟楠看到椎爱拿起十分眼熟的一个内衣……迟楠自己的,米白色,有心机的浅色小波点,镶着一圈蕾丝边,是迟楠第一次亲自去购买的,他还是女生时,十分喜欢的内衣。
椎爱把那内衣拉伸到极限,扭了几圈当作绳子,绑住迟楠乱踹的腿。
迟楠感觉自己脑中最后一道弦绷断了。
迟楠忽然停止了所有挣扎,他躺在厚重的地毯上,城门大开,表情空白,眼神空洞,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椎爱轻轻拍打他的脸,迟楠也完全没有回神的模样。
只是在脸被打到一边去的时候,眼泪就像是因为地心引力的作用,忽然地、汹涌地从迟楠眼眶中滑下,很快就在厚实的地毯上留下一圈湿痕。
椎爱沉默了,她掐着迟楠的下巴让迟楠回头看向自己。
在泪眼婆娑中,迟楠看清现在椎爱的模样——她也把自己的衣服脱了,此时身体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迟楠刚才挣扎时殴打在她身上的痕迹。
椎爱低着头看迟楠,嗓音像是哭嚎过一天一般沙哑,仿佛带着血的气味。
“楠楠,这才叫强女干。”
迟楠的眼泪更加凶猛了。
“对不起,小爱,对不起……”
椎爱吸了吸鼻子,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嗯,我原谅你了。”
对方的脸似乎都在泪水中变得模糊,为了看得更清楚,听得更清楚,他们把脸贴在一起,也没在意此时脸上混合着的是谁的眼泪或者口水。
迟楠在哭,椎爱也在哭,他们在互骂。
迟楠:“那是我很喜欢的内衣,你居然、你居然把它当绳子……”
迟楠打了个哭嗝。
椎爱:“你也把我内衣扯坏了,锁扣怎么都敲不回去,那个内衣我花了三百呢!现在只能当抹布用!”
迟楠:“你还扯我衣服,这衣服是我妈刚买给我的,你怎么能撕坏我妈买给我的东西。”
椎爱:“我可以向阿姨道歉,但我绝对不会对你道歉。”
迟楠的表情哭崩,看上去格外难看,完全看不出平日里帅气盐系男子的美感:“你都强女干我了,你还不对我道歉!我都对你下跪、鞠躬了,还退学……对你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多少次对不起了!你一句对不起都不愿意对我说!”
怎么会有这么不可理喻的人啊!
椎爱说:“因为你犯错在先……而且,到时候我也不用你感谢我,功过相抵,道歉和感谢相抵,一样的道理。”
迟楠完全搞不懂她的脑回路,他眼中的泪花在盛开又凋零,凋零又盛开,椎爱的表情就在这透明的折射中变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一样难以理解。
椎爱说了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是还差20点是吧?”
【100】-【80】=【20】
那个黑色的手环也在争执中摔在两人身边,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去注意到它,去征求它的意见。
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只有彼此眼中的自己,只有彼此眼中的自己眼中的彼此。
椎爱把烦人的手法单手抓在脑后,掐着迟楠的下巴,慢慢向他俯下身。
迟楠的喉结滚动,他看着椎爱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迟楠没有反抗,所以椎爱如愿以偿。
他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哪怕有了几次亲吻经历,椎爱的动作也是生疏的,但迟楠比她更加青涩。
除了张开嘴,他就好像什么都不会做了。
椎爱只能自己去攻城占地,学着根本没有实际教育意义的“成人教育片”的演员们的模样,试着去“挑逗”,去“勾引”,去“纠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舌头似乎在变得越来越滚烫,鼻尖都是对方的气息,又或许是融合了对方气息的自己的气息。
自己的吐沫在交缠中变成了对方的,对方的涎液在进退中也变成了自己的。
没有想着“这是对方的东西,吞下去好脏啊”,
两个人沸腾的大脑根本分不出时间去在意这点细枝末节。
迟楠的手铐最终还是被绷断了。
翟一生绝对吃了回扣,改天让他退自己钱!这个想法在椎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她就被迟楠推倒了。
迟楠在摸椎爱,
但是没关系,
因为椎爱也在摸他。
迟楠在不知进退地深吻着椎爱,
但是没关系,
椎爱也在发狠地在他口腔中攻城占地,两人谁都不肯服输,菜鸡互啄也要比拼出个高下来。
迟楠紧紧地拥抱着椎爱,几乎让椎爱感到窒息。
但是,没关系……
椎爱更加用力地回抱过去,在贴在迟楠胸膛上时,她听到了急速的心跳声。
没错
銥誮
,这不再是强推了。
楠楠,你要记得,我们是在爱对方。
椎爱感觉到迟楠身体变得愈发火热
椎爱伸手过去,她盯着迟楠的脸,盯着他通红的眼睛。
“没关系,可以的。”
这个准许像是打开阀门的一个口令。
迟楠将迄今为止积攒下来的,所有的迷茫、不安、委屈、恐惧,都在椎爱的准许下,倚靠在她的身躯上,发泄了出来。
身上坚硬的男性身躯在逐渐变成柔软的女性身躯。
椎爱说:“我帮你把衣服穿起来吧。”
那个依旧靠在椎爱肩膀喘着气的少女颤抖着纤弱的肩膀,在椎爱怀中仰起脸来,宽大的男款运动服遮住了她的身躯,看上去像是一件男友衬衫。
椎爱望着那总感觉恍如隔世的,让人怀念的脸,微微笑开:“欢迎回来,楠楠。”
迟楠迟钝地眨眨眼,视野的突然变换让她有些无措。
但在这软绵绵的无措之中,迟楠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迟楠:“……谢谢,小爱。”
椎爱笑了:“我就说吧。”
她看上去神气极了,就像是在和迟楠争执“葡萄苏打才是绝品,其他都是刷锅水”的辩论中夺得了最终的胜利一样。
啊……
迟楠真是,彻彻底底,无语了。
她败了。
迟楠闭着眼,最后一滴眼泪滑下她的脸庞。
她靠在椎爱身上,享受着这千金难换的一刻。
迟楠:“告诉我你带了除味剂。”
椎爱:“……”
迟楠:“……和我一起向会长道歉吧。”
椎爱:“你就会打破气氛。”
迟楠:“我是在给你收拾烂摊子!”
椎爱:“是是是,好好好,谢谢,行了吧!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女人!”
***
在学生会的另一间部活室。
被某位学生会成员私心评为斯忒灵的“TOP3”的三个人在这间部活室里静静地等待着。
一直盯着平板的连理抬起头:“他变回去了。”
双手合十撑着下巴闭目养神的沈舟睁开一双清明的美目。
毫无正型地倒在沙发上的尤利伸了个懒腰:“哇,毫无人道的偷窥?不愧是你们。”
沈舟还没说话,连理倒是受不住这种侮辱:“我没有偷窥!我只是在后台监测着椎爱手环的数据波动。”
“哦哦哦~监测~对吧。”尤利换上了连理的说辞。
连理:可恶,明明他改了说法,为什么感觉却更生气了!
沈舟没有在意两人的打闹,他把办公桌上的文件整理了出来:“谢谢你,连理,再过三十分钟,我就过去。”
尤利身姿轻盈地来到沈舟身边,胳膊一展,穿过沈舟的阻挠,拿起了他准备好的东西。
尤利一看就笑了,他念出文件上的字——
“推荐信:曾在我校就读的“迟楠”同学,学习成绩优异,热爱集体,关心同学……由于学生个人原因,很遗憾迟楠同学无法继续在本校就读……希望贵校愿意接纳这位未来充满光明的优秀学子,让他能在贵校的教育下真正成长为对国家、社会、父母、朋友都有用的了不起的人。”
信的最后,盖了沈家家主的公章。
捧着这样一封别人花重金都求不到的推荐信,迟楠不管去往哪个大学,那个大学都会因为沈家的面子欣喜地接纳她吧。
“我们的会长真是嘴硬心软啊。”尤利笑道。
沈舟:“把信还回来。”
“等一下下啊~这封信写得很好,可是有个地方写错了。”尤利拿起沈舟桌上的钢笔,在学生信息栏的那一处,把“性别:男”改成了“性别:女”。
“发信前要仔细核对好真实信息啊。”
尤利笑着,把那写了迟楠姓名的信息表,重新封存进了信封中。
斯忒灵,终于出现了第三个成功变回去的案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孩。
椎爱……
真是奇妙的家伙。
二十四
七夕在椎爱眼里曾是一个被2.14情人节夺去存在感的节日, 问就是这个家伙她根本不在意农历,椎爱还一度认为七夕就是公历的7月7号呢。
哪怕椎爱妈妈都是给她过的农历生日,但对椎爱来说也只是每年多了一个可以放开吃蛋糕的日子罢了。
农历生日在家里过, 公历生日和朋友过, 岂不美哉?
但近年来各行各业的商家们都立志于把每一个节日拿出来搞活动骗钱, 不,促进消费, 七夕节这样的传统“情人节”也在浩浩荡荡的声势中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椎爱知道七夕快到, 还是因为在逛购物软件的时候看到了七夕促销。
好家伙,双十一双十二六一八女生节女王节都不够电商们祸祸的, 七夕还要从年轻人们的口袋里捞钱,真是可恨的资本!
母胎单身的椎爱被七夕节的亲亲蜜蜜插画刺痛了双目, 购物软件, 你凭什么嘲讽单身狗!椎爱冷艳一笑,关掉了购物软件。
躺在床上越想越气, 椎爱起身对床下喊道:“楠楠!”
敷着面膜的迟楠赐给椎爱一个眼神, 她仰着脸, 只从鼻子里给出一声气音回应。
椎爱盯着那张被面膜掩去所有表情的脸, 忽然露出了有点委屈的神情:“你知道七夕快到了吗?”
迟楠没说话,把自己手机的音量外放, 视频里的主播以热情的嗓音向大家科普着将要到来的我国传统情人节七夕,并且趁机推荐了一大波骗女生钱也骗男生钱的商品,强力建议大家把这些当作礼物送给另一半。
啊, 这该死的大数据时代,这该死的信息轰炸。
椎爱:“太过分了这些商家, 一年迫害单身狗一次还不够!”而且还是心灵和钱包的双重迫害。
迟楠已经能猜到椎爱的脑回路了,同样母胎单身的她对于今年七夕还是一个人过并没有椎爱那么大的反应。
眼睛一瞅时间到了, 迟楠撕下面膜,总算可以自如说话:“比起这个,你有要买的东西吗?和我拼单凑满减吧。”
椎爱嘟嘟囔囔着,心中似乎还有些不服气:“唔……那我想要一只口红。”没人送她她就自己买,哼!
迟楠:“面膜呢?”
椎爱:“要的!”
迟楠:“下来看看口红色号。”
椎爱:“好嘞!”
最后椎爱买了一只唇蜜,可惜极度踩雷,除了颜色好看味道甜蜜得像冰淇淋让人联想到初恋感觉以外,糊头发沾杯一样不落,椎爱最后把它封存进了化妆盒最里面,只等某天真的想不开或者打算去装甜妹斩男时再拿出来用。
那时的椎爱不会想到最后喜欢上这支唇蜜味道的会是她的一个学妹。
夏颜和她的男朋友是会把每一个节日都拿出来当情人节过的虐狗情侣,椎爱犹记得之前情人节的时候他们那次吓人的争吵,此时竟然就和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经过夏颜寝室,听到她以一种命令大于撒娇口吻的语气光明正大地向男友索要礼物的椎爱仿佛一只被无辜中伤的单身狗。
可恶,有生之年她能遇到那么好的男朋友吗?能吗能吗!
椎爱心好痛,倒也不是那么馋礼物,只是馋那种有人会记得这种节日还会想着给你送礼物的心动感觉。
虽然她的纸片人老公们也是会送的,也是会发语音祝福的!但是其中大部分福利还需要她自己氪金解锁。
啧,该死的骗钱官方,资本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这样的想法持续到椎爱在食堂吃完饭后领到了一份来自学生会的小礼盒为止。
就像是一般会出现在购物中心里的那种扫码免费领化妆品小样的机器,里面装满了财大气粗的会长为全体学生准备的礼物盲盒,只要输入学号就能领取一份。
谢谢沈舟会长,薅羊毛使我快乐,我爱资本!
椎爱兴冲冲地拿到属于自己的小礼盒,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对十分精致的耳饰。
没有耳洞的椎爱:……忽然也不是那么快乐了。
不,白嫖礼物还是爽的。
在椎爱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旁边一个女生也开了盲盒。
椎爱不经意一瞥,就被她盒子里躺着的魔法小卡片(一种充值道具)闪瞎了眼。
哎?为什么……
居然有那种东西的嘛!
抽到的人也是!这是什么天选之子!
椎爱陷入震惊久久无法回神,也许是她的凝视太长了,那个女生抬头看她。
椎爱这时才发现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儿,眼眸水汪汪的,模样看上去无辜又乖巧,她的鼻尖有一点颜色并不深的小痣,这颗小痣没有成为她白皙面容上的瑕疵,反而让她看上去更显清纯。
女生多的地方美女也多,椎爱早就习惯在斯忒灵校园内看到打扮时髦妆容精致的女孩子了,但这个女孩给椎爱的感觉有些不一样,非要说的话,椎爱感觉在她身上感觉到了和苏语冰一样的氛围——对,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女主气场?
这不妥妥的校园文里不施粉黛的清纯挂女主角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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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气运都是女主角级别的!
陶天天看着眼前这个盯着她的盲盒眼都不眨的前辈,把手中的礼盒向椎爱递过去:“要不,这个送给您?”
椎爱立刻回神,虽然馋得眼泪要从嘴角流出来了,但她却不可能无缘无故抢别人的礼物:“不不不,这是你自己抽到的!”
陶天天犹豫着收回手,这是不要了的意思吧?
发现椎爱的眼睛依旧没挪开,陶天天福至心灵:“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拿来干什么用的,放在我这里也只是浪费,不如还是给您吧,这是会长给大家的心意,还是不要浪费为好。”
这孩子莫非是天使?
椎爱犹豫再三,还是掰不过对氪金的欲望,她拿出自己的那对精致耳饰:“要不,咱换换?”
陶天天也没有耳洞,只是她披散着头发没有露出耳朵,所以椎爱没发现。
陶天天不需要那对耳饰,但如果在这里拒绝了的话,眼前的椎爱一定会克制自己的欲望,拒绝她手中的礼物的吧。
于是陶天天和她进行了交换。
与这位似乎在纠结着魔法小卡片的价值是不是比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耳饰大,想着要给陶天天补差价,最后依旧被陶天天以“要是纠结到这份上就不算礼物了”的理由回绝了的椎爱道别,陶天天回到寝室。
她的室友只抽到了一盒高级点心,她凑过脑袋看陶天天的盲盒,发出惊呼:“我记得这款耳饰要上千块了,天天你手气好欧!”
陶天天愣了一下,回想起那张价值648的小卡片。
占了便宜的人,原来是自己吗?
“不过你根本没有耳洞啊天天,干脆把这东西卖掉吧?”室友替她出主意。
陶天天回过神,温柔却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能那么做,这是礼物。”
“可你又没法戴。”室友不解。
“唔……”这陶天天就没法反驳了。
最终她只是说:“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有戴上它的机会呢?”
在那之前,作为礼物,它就有被她好好珍藏的价值与理由。
成功拿魔法小卡片充值后抽到了限定七夕SSR卡的椎爱觉得自己的这个七夕圆满了,赚翻,爽爆,她就是人生赢家!
但乐极生悲说的应该就是椎爱。
太过心急激动,直接蹲在图书馆外面蹭最快的网的椎爱腿一麻,万蚁啃咬腿部的酸爽直冲头顶,她啪叽一下跪摔在地上。
这动静甚至吓到了在图书馆里面复习的高年级学生。
狄思晴通过窗户看向外面那个跌倒的学妹:“你还好吗?”
椎爱此时深感丢人,头都不敢抬起来,早知道该回寝室再抽卡的啊啊啊!
“没事没事,不小心罢了!”
“你等我一下,我扶你去医务室吧!”狄思晴说完,就离开座位打算去外面帮那个看上去摔得很惨的女孩。
只是当她到了椎爱原本在的地方时,害怕社死的椎爱早就先跑了。
狄思晴看着空荡荡的花坛前,心中莫名的怅然若失。
这时,狄思晴拿去买水的室友也回来了,有一头微卷的可爱头发的女孩站在狄思晴占好的靠窗位置边,隔着窗户奇怪地看一窗之隔在花坛边发呆的狄思晴:“你怎么了?复习累了吗?”
“不是,刚才有个女孩……”狄思晴没把剩下的话说完,因为这只是一件本不该放在心上的小事,那个女孩如她说的并不需要狄思晴的帮助。
“我这就回去。”最后狄思晴只是这么说。
只是当她抬眼盯着那与花坛距离并不高的窗户时,一个想法突兀地出现在狄思晴的脑海里。
是不是那个时候,自己冒险一点,直接从窗户里跳出来的话,就能抓到那个来不及逃跑的女孩子呢?
她看上去明明摔得很惨……
要是那个时候……
自己跳了出来……
就好了。
椎爱的确膝盖红肿了,但她进医务室跟进自己家一样,不仅在专业医生翟一生的伺候下大爷般地上完药,还很欧狗的在沉船的翟一生面前炫了卡(虽然翟一生不管沉多少之后都会氪到出,氪金能改变他非洲人的命运),心情很好的椎爱神清气爽地回了寝室。
回去的时候椎爱见到了苏语冰。夏颜出了门,只有苏语冰一个人在寝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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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冰在看书,虽然很多时候椎爱只记得看苏语冰的脸,但苏语冰其实学习成绩也很好。人长得漂亮还会读书,这什么三次元真实女主,椎爱打从心底倾慕苏语冰这样的女孩子。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能成为苏语冰那么厉害的人,但是要是非要让椎爱选一个模板当乙女游戏的女主角,椎爱绝对会选苏语冰的。别说男孩子拒绝不了苏语冰这样的女孩子,椎爱身为女性也拒绝不了啊!
脑内跑火车的椎爱忽得和苏语冰微带疑惑的眼睛对上了。
“椎爱……你找我有事吗?”
在椎爱愣神的功夫,苏语冰已经起身朝她走来了。
完蛋,这时要是说自己只是路过然后看着苏语冰的逆天颜值发了会儿呆会不会社死?她还打扰人家学习了啊!
椎爱在苏语冰全无不耐烦的温柔视线中支吾了一会儿,然后只能提起最近的大话题:“啊,那个……嗯……七夕要到了呢。”
“……”苏语冰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椎爱找她是说这个,“嗯,快到了。”
“额,就是,你七夕有安排吗?”椎爱脑子一抽,这句话就蹦出来了。
苏语冰的眼神更奇怪了,看得椎爱几乎要无地自容地钻进地里去。
苏语冰:“有。”
没想到苏语冰真的会回答,椎爱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哇哦,是约会吗?”
苏语冰就不回答了,她看着椎爱,抿出一个温温柔柔,让人不好继续追究的笑意。
“对不起……”莫名其妙的,椎爱道歉了。
苏语冰却笑了出来:“为什么要问我七夕的安排,你想约我吗?”
“啊!不是不是!”椎爱哪里想到苏语冰会这么误会,连忙摆手,“我就是、嗯!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不起!”
刚才的尴尬气氛因为这句打岔一扫而空,苏语冰用手挡了挡越发扩大的笑意:“那你七夕准备做什么?”
啊,这是惩罚吧。
单身狗椎爱小声回答:“宅寝室。”
“嘛……”太过于意料之内的回答反而叫苏语冰不太好接,但还没等她说些什么,椎爱已经先一步躲回寝室里去了。
看不到椎爱的人影,苏语冰漂亮脸蛋上的美丽笑容就淡去了。
正准备回去抓紧时间看书,门口忽然又探出椎爱的小脑袋来。
“苏语冰!”
这一声把苏语冰吓了一跳。
椎爱的脸颊红扑扑的:“食堂有学校的免费礼盒拿,你别忘了!”
今天还没去过食堂的苏语冰:“好,谢谢你告诉我。”
椎爱的眼睛眨啊眨,忽然,又像是因为暗中鼓起勇气所以才音量失控地喊了一句:“七夕快乐啊!”
微微的怔忪。
美丽笑容再度出现在苏语冰的脸上:“嗯,七夕快乐,椎爱。”
椎爱的脸更红了,她嗖的一下躲回寝室里去了。
今年的七夕节,也在没有任何变化的平静日常中到来了。
椎爱没有交到男朋友,钱包却被邪恶的资本家再度剥削,嘲笑了翟一生的代价姗姗来迟,她无限池活动的四等一礼装在她刷了52池后依旧没有到来,欧非守恒再度应验。
我再也不当海豹了!快把礼装还给我!
这是椎爱在斯忒灵校内七夕心愿平台留下的充满了单身狗意味的血泪发言。
这句话映入了当时正在翻阅同学们七夕感言的沈舟眼中。
斯忒灵的校内论坛采用实名制,看到那个以爱为名的人的名字时,沈舟不自觉笑了一下:“修改游戏掉率这种事我也做不到啊。”
“哎?这又不是很难,我就能做到哦。”当时,在学生会室里做客,捧着一杯热可可的连理插话。
沈舟温柔地对这个太过天才、以致于经常会说出些骇人听闻发言的家伙道:“那可是犯法的。”
“哦……”连理眨巴眨巴眼睛,但似乎觉得委屈,她又小小声地重复,“可我真的能做到啊。”
沈舟只能把这位天才的注意力转移:“说起来,有人给我送了一曲DEMO,要听听看吗?”
连理:“虽然我没有兴趣,但你放吧。”
沈舟不是会因为这种话就感到尴尬的家伙,她总是能摸出和所有人的相处之道。
不多时,婉转悠长,吟唱般的歌声在屋内响起。
本来对DEMO没什么兴趣的连理评价了一句:“挺好听的,歌手音色很好。”基本的欣赏水平连理还是有的。
沈舟敛眸笑了:“啊……毕竟她也被人赞为人鱼之声呢。”
连理:“不过这个歌词……”
沈舟点头:“嗯,对,是诅咒秀恩爱情侣原地爆炸的。”
“哇哦。”连理面无表情感叹,“浪费好嗓子了。”
沈舟没说赞同,也没说不赞同,但这曲DEMO在学生会室里循环了好久。
就算歌词惊人,也不可否认这是一首好曲子,所谓的超高人气(气人)偶像的实力,可见一斑。
优梨(Yuri)……不,Yuridia。
现在你足够开心了吗?
***
恋曲循环,礼物分发,商家收割,这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七夕。
正因为普通,所以在此后才会经常被人提起怀念。
***
外星人造访,射线将全校女生性转之后,椎爱就无比怀念以前的那个能安心刷游戏的七夕。
现在的七夕,因为节日加成的原因完全被大家当成刷好感最佳时机了啊啊啊啊啊!
椎爱宛如被眼冒爱心一心只想着刷自己好感度的爱之丧尸包围,亡命奔波在斯忒灵的大街小道上。
好不容易奔波回寝室,却只见到亲亲室友的黑脸和满屋子堆成山的礼物盒。
迟楠:“……你不在的时候,他们硬是把礼物放在寝室里了。”
怎么会这样!连寝室都失守了吗?
遭受巨大打击的椎爱摇摇欲坠。
虽然她是想要收到礼物的,虽然她是想要变得受欢迎的,但这样的攻势和礼物山她绝对不要!
门外已经响起了热情的追逐者的脚步声,椎爱面色一变:“快,楠楠,关门,他们要来了!”
模样宛如丧尸片里撕心裂肺嘶吼的女主角。
迟楠面色一凝,表情肃穆。
迟楠关上了门。
但是他把椎爱也关在了门外。
面对椎爱不敢置信的目光,迟楠毫无慈悲,宛如丧尸片里说翻脸就翻脸的大反派:“寝室里绝对塞不下更多礼物(他看上去更想说爱情的垃圾),你去把人引开,别往寝室里来!”
然后就连窗户都关上了。
不!楠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椎爱欲哭无泪。
“椎爱,来这边。”
此时响起的夏颜的声音如同天籁,椎爱健步如飞地窜进了夏颜和苏语冰的寝室,看着夏颜高大的身形挡在门口,顿觉十分的安心感。
追逐者们失去了对象,徘徊了一会儿就不甘地离开了。
“谢谢你,夏颜,救我一命了!”椎爱感激地握拳。
“嗯。”夏颜背对着椎爱,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
房间里此时只有一个穷途末路的椎爱和看上去十分奇怪的夏颜。
椎爱刚平复的寒毛又再次竖起。
“夏夏夏颜?”
椎爱差点咬到舌头。
“我的名字,喊一遍就够了,我又不聋。”夏颜嘟囔着。
这态度叫椎爱更害怕了。
“既然人都走了那我就就就先先回去了?”椎爱哆哆嗦嗦地道。
这态度叫夏颜恼火:“我是吃人的老虎吗?”
你就是啊!但表面上椎爱说不出这话,于是她只能安静如鸡地坐在椅子上(苏语冰的椅子,这让她有微妙的安全感),看着夏颜转头一步步朝她走来,黑影如一座小山漫过自己的头顶。
“椎爱……”
“嗯∨嗯-嗯/嗯﹨?”一个嗯字愣是被椎爱念出了四种声调。
“把我,变成【100】吧?”
***
“卧槽!”
被梦里夏颜最后一句话吓到惊醒,椎爱从柔软的床铺上弹起身子。
玛德这是该你说的话嘛!崩人设了知道嘛!不要抢迟楠的台词啊!椎爱的脑海中宛如弹幕机般浮现过以上话语。
等椎爱回过神来,就注意到床边被自己诈尸般的动作吓懵的小表弟:“我,我还没喊你呢。”
椎爱搓着脸回神:“没事,我这就起,你先出去吧。”
刚上小学的男生看着自己大学毕业的表姐这般姿态,忧心忡忡地出门去找椎爱的妈妈、他的姑妈说:“表姐好像做了噩梦。”
姑妈一脸风淡云轻:“因为今天是七夕嘛。”
小男孩还是知道七夕的意思的,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表姐至今没有交男朋友,在某种方面意外早熟的男孩双眼中流露出微妙的同情。
等椎爱出来后,他就跑去对椎爱说:“姐,今年没有男朋友没关系,明年一定会有的!”
刚洗漱完还没坐下来吃早饭的椎爱一脸莫名其妙:“额……我努力?”
似乎觉得这没有安慰到椎爱,小表弟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姑妈没有看着自己,就偷偷趴到椎爱耳边说:“姐,今年你跟着我上分吧,玩游戏也多玩点社交游戏嘛,我和我女朋友就是在游戏里认识的。”
“不了不了……”椎爱下意识拒绝,又忽得瞪大双眼:“你几岁啊就有女朋友!”
小表弟眼疾手快地堵住了椎爱的嘴巴,他也知道早恋不能被家长发现——椎爱这种不算。
“你懂什么,”提到女朋友小男孩就硬气起来了,“我这是提早为未来做准备,现在年轻人找对象越来越难了,我不想以后和你一样做单身狗。”
椎爱好像觉得自己被攻击了,又好像没有,她好笑地看着神气的表弟:“你才几岁啊就懂谈恋爱了。”
“我当然懂。”表弟鼓起粉扑扑的脸颊。
“好吧好吧,”椎爱懒得和他扯,“不要被人骗钱也不要随便给人送皮肤哦。”
小表弟身体一僵:“我,我都是拿自己压岁钱送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椎爱表情微妙:“嗯……”
网上的水还是太深,椎爱决定挽救一波小表弟,至少不要让他碰上心爱的女朋友三次元真实身份是抠脚大汉这样伤心的事情。
“说起女朋友,你在班里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我之前去你学校的时候发现你班里的小姑娘有好多漂亮的。”
别理网上的抠脚大汉了,看看现实吧表弟。
谁知小表弟一脸直男式不屑:“我不喜欢小女孩,和她们没有共同话题,而且我去学校是去读书的,不是去谈恋爱的!”
莫名觉得膝盖中了一箭的椎爱:“说、说得也是呢,嗯,还是不要和同学谈恋爱了,嗯,我说真的……”
说起来,今天是七夕啊。
椎爱面色惨淡地咬了一口包子。
小表弟见她这副模样,只当她是单身狗遇到情人节的生理性不适,只能老成地叹息一声,放任她一个独自神伤去了。
这之后椎爱被她妈妈拉出去采购商品,小表弟负责看家,打完一局后男孩听到了门铃声。
跑出去一看是椎爱的快递到了。
小表弟负责签收,心想着这表姐又买了什么,莫不是上次两个人都很心动的游戏机?
但定睛一看,发货人是个人而不是商户,心知绝不可能是游戏机了,男孩心中泄气,盯着快递盒上的“七夕节快乐”出了会儿神。
原来会有人给椎爱寄七夕礼物的啊,这个名字……唔,看不出来是男生还是女生,应该是女生吧,要是会有专门给椎爱寄七夕礼物的男性,他这个表姐应该早就拿下了才对啊。
小学生表弟纠结了一会儿就放弃深思,大学毕业的椎爱比他的人际关系网大多了,认识的人也多,其中可能真的有关系好到会在各种节日寄礼物的朋友吧,女孩子之间不就是有这种奇妙的关系吗,好像是叫“闺蜜”来着?
小表弟再开一局,可这回他还没打完就又听到了门铃声,手一抖他就挂掉回泉水复活去了,抓紧间隙冲到门口,又是一个寄给椎爱的快递。
这回被打扰了的表弟有些暴躁,结果快递一看又是个人寄给椎爱的,盒子上也写着“七夕快乐”,没有多想,他把快递和之前的那一个放在一起。
但就像开启了什么魔咒,每隔一段时间,门铃都会响一次,十分影响小表弟操作,队友骂他猪队友,对面嘲讽他们队里有个不会玩的小学生。
真·小学生·小表弟愤愤地退出游戏扔下手机,他倒要看看这快递什么时候才能休!
然而,没有“休”的时候。
到最后,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变得莫名眼熟的几位不同快递公司的快递员在椎爱家门口汇合了。
这几位新上任的快递员都用惊异的目光盯着对方,然后一齐注视着同样一脸懵逼的小表弟,把自己身后只能用推车搬运的诸多快递盒,或者说,七夕礼物,露出来。
并附上一句:“额,这是给椎爱小姐的,快递。”
或许该说是礼物。
数也数不清的,慢慢叠起来快要碰到天花板的,来自许多许多不同人的,从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而来的。
只为了送给椎爱的礼物。
七夕节快乐。
寄出礼物的人们是这么说的。
等椎爱和妈妈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被礼物淹没的家还有礼物堆中一脸懵逼的小表弟。
小表弟看向椎爱的视线甚至带上了惊恐,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表姐。
椎爱妈妈气呼呼地揪住椎爱的耳朵:“我不是让你别收礼物了嘛!你以为最后都是谁在收拾的啊!”
椎爱嗷嗷诉苦:“我说过叫她们别送了的!你看今年就少了很多吧!”
哎?这算是“少”吗?
在语文一道上没有深入造诣的小表弟怀疑自己对汉字含义的理解是否正确了。
小表弟颤颤巍巍地打断表姐和姑妈的争吵,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她们身后。
不好的预感袭来,椎爱和妈妈一起回头。
一辆快递车停在家门口,驾驶座上的快递叔叔对她们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今年也很受欢迎呢,椎爱!”
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小表弟颤声:“莫非,难道……那辆车里的快递都是给表姐的……礼物?”
椎爱没有回答,椎爱已经原地装死了。
她冲向家里,扑倒在沙发上,仿佛这样就能不去接受那些新一波的礼物山。
山一般的礼物堆在她面前轰然倒塌,椎爱淹没在七夕礼物的海洋中,随手捞起一个砸得她最痛的大盒子、或者说箱子一看——
“七夕快乐,椎爱,猜你今年还是单身所以特别准备的,希望你会喜欢!”
椎爱面无表情地拆开这个大箱子,又迅速合上。
人模狗样的朱曦,你居然给未出阁的姑娘寄“娃娃”?!
哎不过这个脸好像有点好看……草该不会是朱曦照着男版的自己定制的吧!
椎爱一时之间有点面红耳赤,咳咳,之后让她好好观摩一下……
椎爱一抬头,小表弟站在她面前。深觉怀里的箱子十分不健全不适合被小孩子看到,椎爱表情严肃地把箱子坐到屁股下面去:“怎么了,我亲爱的弟弟。”
小表弟似乎完全傻了:“这些都是给你的礼物吗?”连姐姐都忘记叫了。
“是的。”椎爱点头。
小表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每年七夕都会收到这么大量的礼物的话,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对象啊!”
“好问题,”椎爱点头,“我也想知道啊!”
在这对表姐弟大眼瞪大眼的期间,依旧有无数份承载着爱情的七夕礼物在往椎爱身边奔波而来。
它们的寄出者此时遍布世界各地天南地北,都走上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但似乎只有这一天,只有被送往那个人(椎爱)手上的礼物成为了她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一如被她们埋在心底,或改变或影响了她们一生的斯忒灵。
这是七夕礼物哦,是爱的礼物,是送给爱的礼物。
希望收到的你,能露出开心的笑颜。
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亲爱的同学/学妹/前辈/哟/小爱/My friend/大美女……
——椎爱。
椎爱,七夕快乐!
嗯……
大家,七夕快乐!
二十五
斯忒灵是建在一座半月形岛屿上的学院, “月亮内侧”是一条漫长的漂亮海岸线,柔软雪白的沙滩和碧蓝温柔的大海总是能成为度假日的打卡圣地。
可在不直面本土与游客的“月亮背面”,却是绵延的山峦, 为了博“绿化校园”名声而保留下来的原始树林, 这是连斯忒灵的学子都不会轻易踏足的地方, 说这是被人们遗忘的“一面”,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人们似乎总是用漂亮的海景和美丽的白沙滩来记忆这里, 而非被遗忘在背面的那些暗藏危险的未开发之地。
苏语冰现在就走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偏离山间的小路, 踩着沙沙的落叶,仿佛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
阳光自树叶间隙落下, 暖色的圆形光斑落在他冷质感的肌肤上,让他看上去愈发剔透, 也愈发像个假人。
走到某处时, 苏语冰停下脚步,往一棵粗壮的大树看去。
那棵大树树龄已久, 直径约一人合抱那么粗, 如果挤得近一些, 藏得好一点, 应该能藏下两个人。
苏语冰来到树后,空无一人。蹲下来查看, 也只有被小动物的脚印踩乱的树叶痕迹。
‘是自己多虑了么?’
苏语冰白皙的手掌覆盖在粗糙的树皮之上,当他扶着树干起身的时候,手被一片翘起的树皮刮了一下。
他立刻收回手, 摊开掌心查看,还好没有刮出伤口流出血。
他将目光放到那块爆开的树皮上, 意外地发现被卡在其中的一根头发。
苏语冰的目光凝在上面。
轻轻地用劲扯出来,柔韧的头发就落到玉般的掌心中。
这是一根黑色的长头发。
现在在这所学校里, 还是长头发的人就只有……
人们的目光总是注视着美丽的月面,而落在月背的秘密却总是不为人知。
苏语冰看着拍打在礁石上的白色浪花,这里是斯忒灵的学生们轻易不会过来的地方,是身为普通女生的她们也不会轻易尝试攀爬的陡崖,哪怕实际上只有五六米的高度,可站在边上一看,已足以让恐高症头晕目眩。
但对于现在的苏语冰来说,从这里爬下去简直轻而易举。
如何操控肌肉,如何控制力量,如何掌握收放的时机……这些日子,苏语冰已经很习惯他现在的这副身躯了。
如果不是还能看到桌上的化妆品、衣柜里收纳的女式衣物、每次出门都能见到的椎爱……苏语冰简直都要以为这副身躯原本就是他的,他生下来就是个男人了。
攀爬陡崖时出神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苏语冰踩到一块石子,被绊得身形一歪。可他有力的臂膀很快就扶着凸起的石块让他身体平稳下来,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高处,低垂眉眼时只能看到那粒被他踢下去的小石子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连噗通的入海声都被淹没在浪花中。
终于,他成功下来了,站到了岸边平稳的大石块上。
在高处时绝不会发现,在堪称死角的陡崖下,竟然有着一个被海水侵蚀出的天然洞穴。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洞穴,说是洞窟不如说只是一个凹洞,但也足够苏语冰借着这处地势和藏起他的皮艇船——
可现在,船并不在那里。
苏语冰脱下鞋袜,涉水走入凹洞,阴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他的身影没入黑暗,只有那双金棕色的琥珀眼瞳依旧那么显眼。
他的眼眸注视着黑暗,微微转了一圈,最终就连这份微弱的光彩都被他的合起的眼皮挡住了。
***
被子盖过头顶,黑漆漆的空间,投射到眼底的手机屏幕蓝光,微微窒闷的空气里只能听到自己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氛围,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再也没有人烦人地定时定点地拉开窗帘,让阳光打破她享受的一片安静黑暗;然后再架起小电磁炉,用烹煮的食物芳香吵醒自己;那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洗菜、洗碗、洗衣的动静都消失了……
可以想几点睡就几点睡,可以在晚上也大大咧咧地把灯全部打开再去上厕所,可以想赖在床上多久就赖多久,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啰嗦她。
一个人的空间是多么的安静,多么的幸福啊,像是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般……
椎爱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
在这么个还适合睡个回头觉的时间,突兀地响起、清晰地彰显存在感的恼人敲门声。
一如制造这个声音的主人一样,从来不管外界的看法,也不在乎他人的心情,只注视着他所在意的那些东西。
连理的声音直接穿透门板钻进了椎爱的耳朵,仿佛自带小蜜蜂扩音器:“椎爱,你该出门了。”
语气和小学时妈妈掀开椎爱的被子提溜着还抱着被子不撒手的椎爱的耳朵喊‘椎爱,你该起床上学了’一模一样的语气。
“……”被子虫在床上翻了一个面,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实了。
半晌没有得到椎爱的回应,门外安静非常,仿佛那个叫门的人已经知难而退……
……就在门内的人松懈大意之时,刺耳电磁感明显的音鸣像是宣战号角一样滑破寂静,连理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轻易地突破了门板和被子构成的结界,敲响椎爱的脑髓。
草草草草草!
怎么会有人真的随身携带小蜜蜂扩音器啊!
既校医cosplay后你还要走讲师路线吗?不知道有多扰民嘛!
光明正大在宿舍楼放音波攻击的连理似乎真的没有这个意识。
“椎爱,不打算继续配合的话,请把研究资金还回来。”
连理的表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气定神闲的,哪怕从他口中说出了礼貌版的“RNM退钱”,简短的话语精准地击中了椎爱的软肋,但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拿金钱逼迫无知少女就范的□□。当资本和权势用美貌包装起来的时候,还真的是特别有欺骗性。
连理今天没有再穿着他那件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白大褂,但他也没有穿着斯忒灵现在临时发下来的那套很有英伦贵族男子学院制服。
一身简易休闲的黑衣黑裤,“心动值显示器”的黑色手环算是他身上唯一的装饰品,材质硬挺的裤腿收进那双和岛上的特种部队同款的军用马丁靴里,看上去利落又飒气。
只是连理果然还是连理,外表再怎么有欺骗性,一开口就全毁了。
明明现在的他怎么看都应该是拿着军用对讲机召唤手下来砸门的模样,但连理就偏偏要拿着一款颜色粉嫩造型小巧的小蜜蜂在这里对椎爱进行不间断的音波骚扰。
还别提,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反差萌(某位围观群众语),只是真的太吵了!
原本只是有一些人注意到了连理的到来,正在不动声色地进行不易察觉的窥视,但连理现在的操作却吸引了原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情况的学生。
举个例子,连理没有叫出椎爱,却把隔壁寝室在补觉的夏颜吵醒了。
“吵个屁!”
夏颜一出门,那些原本还打算过来礼貌劝退连理这个他们不太熟悉的“陌生人(?)”的同学们又一齐默契地把自己塞回了寝室。
虽然和疯婆子比邻而居不是什么好体验,但是当遇到需要“击退外敌”的时候,疯婆子绝对是大家都爱的战力爆表队友——只是需要注意保持围观距离,不要被卷进风波中。
夏颜的男性外表集“肌肉猛男,嚣张跋扈,戾气外放”等一系列校霸霸总霸王虎(只要名词里有个“霸”)之长,帅归帅,却是让人不敢接近的帅气。
当他黑下脸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人脑子里只会剩下“接下来他是要打我左脸还是右脸”这样的悲惨认命想法。
但是连理怎么可能是正常人的反应,他盯着夏颜那张黑气外放的大魔王脸思考几秒,居然如常地打招呼了,虽然是很没有礼貌的那种打招呼:“是你啊,那个【95】的同学。”
某位无辜的围观群众保证,在听到从连理嘴里蹦出来的那个数字后,夏颜的脸又立刻黑了一度,现在是会让人开始无助猜想“他是想爆我左边的蛋还是右边的蛋”这种程度的黑了。
连理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他的手里还捏着那个小蜜蜂的麦克风呢,于是他的话清晰地传入了这层楼的每个人耳朵里。
“你今天怎么没戴手环?你的心动值攒到多少了?你之前都达到95了,我还以为你很快就能变回去呢。”
短短的三句话把夏颜的地.雷踩得连环爆。
“啊!”注意到夏颜的脸色,连理作恍然大悟状,“数据下跌了?那是很正常的……难道说,跌得很厉害吗?”
对于这样的问话,夏颜回敬以一个露出八颗牙齿、却怎么都看不出灿烂意味,只叫人觉得嗜血可怕的笑容:“没人说过你话很多吗?”
连理捏着下巴,似乎浑然不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揍的凄惨下场,他在认真地思索夏颜的问题:“虽然遇到研究数据时会比较兴奋,可我应该远远算不上话多吧,只能说是你讨厌我的问话,一分半秒都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哪怕没有手环,连理也可以做到把夏颜的心思解剖得七七八八,可就是因为他明明能做到这种近乎“读心”的程度,却还是孜孜不倦地做他人不喜的事,说他人不爱听的话,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所以才更加让人生气。
夏颜脑门上爆出青筋,他的拳头捏得咯吱响,预示着一场血战将要爆发。
就在这时,房门突地被打开,闯入这个对峙场景的第三人解救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不修边幅的椎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她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失恋,眼下是熬夜的青黑眼圈,面色憔悴,头发乱糟糟的,几缕不听话翘起的头发乱飞的艺术性真可以说是插了鸡毛一样。
以这副面貌出现在两个大帅哥面前的椎爱心中毫无波动,也许是因为他们一个是夏颜,一个是连理吧。
“进来说话。”椎爱没有特别盯着谁看,她的眼睛看了太久的手机屏幕,现在一整个都是虚焦的。
连理眨眨眼,拎着他的小蜜蜂,擦过夏颜的肩膀率先进了门。
反倒是刚刚盛气凌人的夏颜,在椎爱出现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浇了一盆水的烧红铁块一样,气焰滋得一下就消失了。
连理进门后,椎爱还杵在门口。
她似乎是在等夏颜对她说些话。
夏颜忽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椎爱和夏颜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并不是因为她的闭门不出,而是在更早之前。
在夏颜,揍了迟楠后。
想到这里,心中的那份不自在中就多了一丝委屈。
夏颜不是在后悔自己的举动,那个时候迟楠在做糊涂事,什么时候的夏颜看到了都会上去教训他。
夏颜是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的风评的,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以一种随心所欲的野兽都会惊叹的本能欲望——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他无法操控自己情绪的证明。
现在的夏颜就控制不了心中的烦闷与苦涩:如果真的是做了坏事,比如他真的打了椎爱一顿,然后被她讨厌了,那倒不算什么。可夏颜那个时候明明是在帮椎爱,难道要他看着迟楠就那么做下去,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强了椎爱吗?
就算那个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情绪上头,无法理清思绪,可在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椎爱还是无视了他。
还亏夏颜以为……
在椎爱陪他“千里去分手”之后,他们稍微了解了彼此一点,稍微亲近了些呢……
那个手环上出现【95】的高分时,夏颜还是很高兴的,为自己也许马上就能变回去,也为原来他和椎爱之间拥有这么高的心动还是好感什么的玩意儿。
可那个数字就像是漂亮的泡沫,在椎爱摆出冷脸之后就以极快的速度跌落,让炒股的人来看都能当场心脏病发的大跌盘,夏颜看得心烦憋闷,干脆摘了了事。
或许,他和椎爱之间那短暂的仿佛梦幻般的“亲密”时光,也正如这急速跌落的分数一样,只是一个数字的泡沫吧。
——可现在,椎爱似乎,终于,有了破冰的意向。
在短暂的时间里脑补了许多的夏颜假模假样地咳嗽着,原本背对着门的他终于以说不出是纡尊降贵还是小心翼翼的姿态回过身,打算和椎爱来一场面对面的交流。
椎爱奇怪地瞥夏颜一眼,把门把上晃来晃去的蟹黄小笼包用手指勾了下来,然后麻溜地将寝室门合上了。
吃了闭门羹的夏颜:“……草。”
他绝对是被椎爱传染了。
夏颜气呼呼地返回寝室。
***
屏息,凝神,在这样的专注中,就连心跳声都显得嘈杂。
精神仿佛变成一张绷紧的弓,肉躯则是这张弓上蓄势待发的利箭。
他能感觉到,无形的力量在自己的每一寸肌肉纹理,每一条毛细血管里充盈。
这不是他原来的身体,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可来自外星人的神秘光束将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这就是他现在的身体,他日复一日地熟悉着这具躯壳,发现了其中暗藏的巨大力量,他在其他人皆惊惶的情况中不为人知地绽放出了狂喜。
因为……
号令枪响。
他其实已经有些走神了,可锻炼出肌肉记忆的双腿却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样迈了出去。
他奔跑起来,姿态赏心悦目如矫健的鹿,气势披荆斩棘如狩猎的豹,可他的表情看上去却像是一阵快乐的风。
拔高的视野,变长的四肢并没有成为他的阻碍,在多日锻炼和这具新的躯体磨合之后,他已经能跑得越来越快了——远远快过以前的她,不,是远远快过任何人!
这种自信,这种笃定堪比最强力的兴奋剂,他奔跑着,却不觉得身体的痛苦,不觉得呼吸的苦难,空气化为点燃他的养料,驱动这具蕴含威力的躯壳。
他生下来仿佛就该以这种速度奔跑,甚至是就该以这种奔跑的姿态奔向死亡。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负责计时的后辈按下秒表,他垂眸专注地盯着秒表上的数字,然后在报出那个数字前,他的唇就先翘了起来,那饱满唇瓣下方的一点黑色小痣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更加灵动,满是真心实意的喜悦。
后辈看向他,仿佛已然站在领奖台上的他,半是赞叹半是恭喜地报出了那个数字——
那个要是被外界知道,绝对会惊动国家队的数字。
这是超越了曾经的他自己,也超越了所谓的人种天赋,超越了现在与他同性别的所有人,突破了人类历史有记录的男性百米最快速度的数字。
如果这是一场有记录的比赛,如果这是所有运动健儿都翘首以盼的那场全球性的竞赛,他的名字一定会跟着这串数字一起被载入历史,永远地被铭刻在荣光中吧。
哪怕现在观看着这场超越人类极限的奔跑的只有他和后辈两人,可这串数字绝不是虚假的。从后辈手中接过那定格住的秒表,望着那串曾经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的数字,他竟然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前辈,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啊。”温柔的后辈这么鼓励他。
他连忙擦擦眼泪,对这个一直毫无怨言地帮助自己,还不厌其烦地为他记录着他每一次的百米跑新纪录的后辈说:“我只是太高兴了,谢谢你,逐光。”
名为逐光的后辈也在那场外星人射线中变成了男性,但他不像一般的学生一样因为自己的新身份陷入恐慌,反而转过头来帮助其他人适应自己的新身体。
他也是被帮助的一员,明明自己是前辈,却总是麻烦一位后辈,还让他一起见证他这痴心妄想变为现实的时刻,他有点不好意思。
逐光变成男性之后……老实说,十分符合他的审美,就算逐光长得不帅,就凭他一直的温柔陪伴,他也会对逐光动心的。
逐光总是在温柔地笑,据他所说,是因为他希望看到他笑容的人都能感到愉悦和安心。
那颗在身为女性时就存在的唇下小痣在男性俊朗的脸上也带出一丝难言的魅力,当逐光对人微笑或者温柔说话时,人们的眼睛就很容易被那颗小痣抓走。
可他们又不会因为这一点视觉上的转移而听漏逐光的话,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逐光的身上,所以反而更能听进去他的劝慰或者别的什么话。
……就是有时候会不知不觉地盯着他看太久,回过神来总觉得不好意思。
他如视珍宝地抱着那个时间定格的秒表,对逐光说:“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我现在得回社团里去,不然部长有得唠叨。”
哪怕长时间的陪伴只换来一句没什么重量的道谢,逐光也没什么不快,或许他就是传说里的那种会为他人的快乐而喜悦,会为他人的悲伤而愤怒的大善人吧。
逐光只是笑着对他说:“前辈打算把自己的好成绩分享给社团里的大家吗?”
他脸上的喜悦僵滞了一下:“……再说吧。”
大约是怕逐光误会,他连忙解释:“好歹得等我再跑一次这个成绩出来,不然光拿着秒表过去,大家绝对会以为我在吹牛的。”
逐光温柔地聆听着他的话语,给予了肯定的点头:“前辈是一定能做到的。”
啊……就是这种,比他自己还信任他的模样,才叫他……
逐光拢着手心,包裹着他紧握秒表的那只手掌,仿佛包裹住了他的一切汗水与不安。
“请相信自己。现在的你,无所不能。”
他咽了口口水——
没错,现在的他,无所不能。
因为他有这副强大的身躯……
如果是以前的那个“她”的话……
是绝对无法跑出这般速度,永远无法抵达这个境界的。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迸出来之前听到的外星人的话。
这或许就是,给他的礼物吧。
怀揣着这样天真愉快的想法的一颗热血雀跃的心,等他大汗淋漓地抵达社团,看到那个被他原来的“姐妹”,现在的“兄弟”们众星捧月般包围起来的女生时,就如同被噗通一下扔进了冷水中。
那个五大三粗的部长原本还在努力地让椎爱回忆起来自己曾经为她捡过一次手机的“缘分”,此刻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倒也没有见好感度忘义,反而是颇为豪爽地一把把他带到椎爱面前:“你这家伙今天怎么迟到了,差点就错过和椎爱打照面的时机了,她好不容易来我们这一趟,快,和她介绍介绍你自己啊。”
热情的态度和催相亲的媒婆差不了多少。不过介于他刚刚恨不得一个人用响亮嗓子霸占椎爱全部注意力的行为,他现在这般举动倒是证明了他们的确算得上是不错的好友。
可他没有如部长所想的一样惊喜若狂,也没有和周边好不容易见到椎爱真人——那个能将他们变回女生的人物时的热情。他像是整个人都被冻僵了,肌肉绷得紧梆梆的,两片嘴唇也被冻上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甚至下意识地捏紧了手腕上的手环,以一种几乎要捏坏它的力道,他通过手指缝隙看着那只因为打了一个照面就往上窜了一下的数字,心里一个咯噔,仿佛那同样也是跳跃在秒表上的让他魂牵梦萦的数字。
别动了,快停下。他在心里祈祷。
部长发现了他的异常,却不明所以,他干脆替他做了一个自我介绍。人群里的椎爱点点头,应该是“我记住了”的意思。
他明明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发冷,可他的汗水已经从下颌骨滴到了手环显示屏的数字上,仿佛每个部分的自己都在排斥看到那上涨的数字——那个抵达100之后,就能让他变回女生的数字。
他甚至在心里开始埋怨起自作主张地给他做介绍的部长。
他不需要——!
他不需要椎爱给的好感度,
他不需要这手环上的数字,
他不需要变回原来的性别!
数字(爱)啊……
求你不要再涨了(求你不要降临到我身上)……
大家都渴望着椎爱的“爱”,大家都希望能变回女生,那就把爱都给他们好了。
他想要的只有……
他捏紧了掌心里的秒表。
他需要的只有这串数字。
只是天往往不尽如人意,不需要的幸福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到来。
那个他根本没有抬眼去正眼相对的椎爱却在那么多人中独独向他发起了疑问。
“你手里捏着什么呢?”
也许只是为了从众人相亲角似的热情招待中喘口气,她就向场上看起来最安静的他发问了。
他明明浑身抗拒,可想着要让他多从椎爱那里薅点好感度的部长替他展示了那个秒表。
没有超过10,没有什么连数整数,没什么记忆点的精准到了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
可只有知道的人知晓这个位数开头的数字背后付出的血汗,知晓他象征了一段明明很短暂,无数人却用漫长的时光去超越的数字。
“只是个秒表。”大大咧咧的粗神经部长说。
椎爱当然不会对这机器感到陌生,每一次她气喘如牛地奔过终点线,就眼巴巴地等着体育老师从那秒表上给她读出一个及格线,好让身为宅女的她免于第二次体测呢。
于是椎爱竖起大拇指:“你跑得超级快,这是几百米来着?”
椎爱是一个不管五十米一百米四百米还是八百米全都是吊车尾的运动废柴,她是真的对跑步时间没什么观念,能跑完就是她的胜利。
没有等他回答,部长笑着插话了:“他是专练一百米的,不过这是他不小心按出来的数字吧,不然也太离谱了。”
在部长的话音落下后,场内不知为何安静了十数秒。
再次有声音响起的时候,是夸张地瞪大眼睛的部长以更加夸张的姿势卡住他的肩膀,以男性的浑厚嗓音表演了一下女性化的惊喜尖叫:“不会吧,难道真是你跑出来的!超厉害!!!”
对于田径的爱让这些大男生们的包围中心从椎爱变成了他,和只是看到了一串数字的椎爱不同,真正练体育的内行才知道这串数字背后所代表的的意义。部长抱着块宝一样抱着他欢快嚎叫,仿佛他们已经身处奥林匹克现场,他已经打破了人类记录获得了那枚金牌一样。部长开心得像他自己获奖了似的。
被部员们围着庆贺的场景明明在他的臆想中出现过无数次,可他现在却唯独没有幻想中的喜悦,他牵强地勾起嘴角,不希望扫大家的兴。
他以一种旁人无法读懂的复杂,也许还带着一丝乞求的眼神看向那个叫“椎爱”的女生,那个能将他变回原来的性别的女生。
他捂住自己手腕上的手环,仿佛这样就能不再看到那上窜的数字。
***
椎爱被连理好一通敲打,在确定了自己如果不继续配合连理的“实验”,再在这里凹颓废耍白烂的话,连理那个狗东西是真的会让椎爱把之前的钱还回去的。
椎爱一下子就被鸡得精神焕发——还钱这种事,是不可能的!那已经是椎爱的钱了,让她还回去就是在挖她的血肉啊!
真是万恶的资本,竟然抓住了她的弱点威逼利诱她。难道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给她放个工伤假嘛!情感创伤也是伤啊!
虽然椎爱好像已经颓了好几天了咳咳咳咳咳……
那些不提,至少椎爱最后还是在连理的督促下洗了头洗了脸洗了澡,把自己重新拾掇得人模人样后,被他一路提溜来到了这个田径社。
据他所说,单人的情报也搜集得差不多了,是时候体验一下对群体的效果了。
于是椎爱就在这大太阳天的还要被一群散发着浓烈雄性荷尔蒙的运动部健儿们组团围着挼,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地收获了突破个位数的好感度,只有椎爱久违地产生了被掏空的错觉。
一次性太多个果然不太行吧……至少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太行。
连理那个狗老板扔下椎爱自己跑空调房凉快去了,美名其曰替椎爱监测后台数值波动。椎爱一边唾弃他的这种行为,一边无比希望自己挂在连理的鞋带上和他一起离开。
只可惜好不容易碰到椎爱真人的运动部健儿们哪里放得开这么一个移动的心动值产出机,一个个拿出了在赛场上争分夺秒的精神,势必要从椎爱这里拿到更多分。
椎爱:够了……这群人是不知道心动值还会往回掉吗?逼急了给你扣信不信哦。
就在椎爱逼近临界之时,有一个姗姗来迟的运动部成员到来了。
和大多数田径部成员一样,他现在有着利落的板寸头,那张完全看不出原本女性柔美气质的俊美脸庞透着一股热辣的阳刚气息——也许是运动量远大于一般学生的缘故,这些运动部成员们给人的感觉更“男生”。
椎爱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不是因为他长得格外帅,也不是因为他的迟到,而是在那么多对她热情得可怕的田径部成员的烘托下,他的态度显得格外冷淡,连看椎爱一眼都不稀罕的。
这真是……
太好了吧!
椎爱现在就需要这样的冷淡,不是她喜好热脸贴冷屁股,只是她怕自己被运动部成员们的热情融化了啊!
几乎是没有犹豫,椎爱就扯了一套“打扰大家练习也不好,刚好这个同学晚来一段时间,干脆由椎爱给他单独补上,才好不让他的进度落后大家”的说法,在几乎全票同意中,争取到了和这个冷淡酷哥的相处时间。
看着对方一脸“见鬼”的表情,椎爱在心底默默说:嘿,现实发展总是这么突然的!
因为爱的到来,是不会在意当事人的看法,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的。
***
他护卫着椎爱走在他们总是练习跑步的道路上,说是护卫,看上去更像是椎爱在看押着他。
因为他绷着脸走在前边,椎爱却遥遥地缀在他的身后,一派悠闲自得。
好在,她似乎并没有打算和自己唠嗑什么。
他明明很想撇下心中不安,带着椎爱走一圈就了事了,可他的眼睛却像是被焊在了手腕上的黑色手环显示屏中。
黑色……记录他奔跑速度的秒表也是黑色的。
手环上只有个位数的数字还没有那秒表上的数字大,这叫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在他的目眦欲裂中,那个数字往上跳了一下。
完全没有理由,就这么增长了。
他惊讶,甚至是愤怒地转过身瞪向椎爱。
刚刚在打量这个帅哥被汗打湿的衣服勾勒出的美丽脊背线条的椎爱:当场被抓住偷看,还是有点小尴尬的。
‘……怎么了嘛,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椎爱在心底小声嘀咕,‘脸超级可怕啊,不对,这样好像更有味道了,一种校霸的感觉……草,怎么忽然想到夏颜了。校霸系又不是他一个人专属TAG。’
越想越气的椎爱光明正大地和那个一直不和自己对视的田径部成员大眼瞪大眼,脸上根本看不出刚刚偷看的心虚。
面对这样耿直的视线,田径部成员反而率先错开了视线。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上下一滚,仿佛咽下许多苦涩。
“求求你,不要爱上我……”
语气之恳切,态度之卑微,椎爱差点以为自己是拿刀逼着他跟自己一道走路,此刻对方苦苦哀求她放他一条生路呢。
猛然听到这样的话,椎爱都懵了一下。
你们属性里带“霸”的,是不是脑回路都这么奇葩?
***
在他还是她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将一生都奉献给田径。
不是别人傲慢恶意揣测的“因为学习不好所以干脆走体育生保送这条路”,她在走上体育生这条路前,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读书,也能正常地考上好学校。
事实上,在她决定当一个体育生的时候,她的父母都是反对她的。
她的妈妈是一位优秀却也古板的教师,是同学们眼里经常会占用体育课的那种主课老师,她就希望她的女儿能好好用功读书,考个好学校,长大了再找份清闲优渥的好工作。在大太阳底下晒得小脸乌黑天天满身臭汗练得一身肌肉……在妈妈的眼里,这是既辛苦又没什么保障的路。
她的爸爸其实没有妈妈反对态度那么坚决,但他是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的,他是个不怎么喜欢运动的男人,以前还仗着年轻有一副堪称盘顺苗条的身材,结了婚之后就一路幸福肥了起来,天天嚷着要重练腹肌,但没有一次看他是真正行动的。深知运动有多痛苦的爸爸觉得女儿完全不用走上这么一条路,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女孩进了青春期在意起自己的身材所以想要多多锻炼,还笑着调侃:“女孩子丰满点也好看的啊。”
与运动、与竞赛田径无缘、甚至完全不感兴趣的父母无法理解她。
他们以为这只是小女孩的一次异想天开,青春期对于身材的焦虑,或者是单纯地对父母安排好的按部就班的生活的叛逆。
可她是认真的,远比他们想的要认真许多。
她是有天赋的,不善运动的妈妈和不爱运动的爸爸却像是基因突变了一样生下来她,她从小就跑得快,每个教过她的体育老师都会夸她一句。
可“跑得快”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似乎只是意味着体测时多点分数,能早点结束跑圈去阴影处躲太阳,偶尔还能在校运动会上为班级挣一份荣誉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家都希望孩子分数考得高,而不是孩子体育课上跑得快。似乎纸卷上的第一名永远比田径上的第一名更值得夸奖。
体育嘛,身体健康,保底分拿到手不影响以后考试就够了。这是永远的次课。这个国家的父母们,似乎都是这么想的。
但她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她是热爱奔跑的,她喜欢跑起来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仿佛她自己也变成了一阵风,张开双臂,张开嘴巴,虽然会被风呛得咳嗽不止,可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活。
伏案做功课的僵硬四肢在奔跑中重新变得柔软有力,她跑得比任何人都快,整个世界都被她甩在身后追逐着她的背影——
这是最原始的本能的快乐,这也是扎根在一个小女孩记忆深处的感动。
在她尚年幼时,国民们其实是迎来了一波运动潮的。那些岁月,无数运动健儿们在国际赛场上争金夺银,用自己的荣誉来彰显祖国的辉煌。在其中,最为耀眼的是一位突破了世界纪录的短跑运动员,他是那几年里全国人民的共同偶像。
当时的她回到家里嚷着想看动画片,却被爸爸抱了起来一起看那场短跑比赛的转播。她那时还闷闷不乐,觉得只是跑步有什么好看的,她的动画片错过了可就要等几天后才会重播了,就当她气呼呼地把眼睛放在那播放着无趣的体育赛事的屏幕上时,那位短跑运动员刚刚起跑——然后她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摆动双臂,迈开双腿,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只是这么一项简单平常的运动而已。在小女孩的眼里远没有充满炫技的花滑比赛来得吸引人,至少滑冰场上的都是帅哥哥漂亮姐姐,而急速奔跑着的人们的脸却会狰狞扭曲。
可她就是无法移开视线。
她好像看到了一头鹿,又好像看到了一头豹,等他在她愣神的功夫冲过终点线,在全场的欢呼声中披上国旗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应当将他比作一阵红色的旋风。
老大不小的爸爸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抱着她起来转圈狂呼,他对着在他眼里根本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的年幼女儿说:“你知道嘛!他!电视上的那个人!破世界纪录了!他是第一个冲破这个记录的黄种人!他是我们国家的人!他是世界第一!我们是世界第一了!”
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懂一场比赛里承载的全国人民的希望,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懂一个看上去和其他选手成绩差不了多少的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懂跑步得了第一名怎么就是值得全国人民为他欢庆的事了?
——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懂了。
连外语都不会,更不了解时政的小女孩,是懂所谓的感情,是懂激荡在人们心中的“爱”的。她能碰到爸爸脸上不自觉滑落的泪水,她能看到充满屏幕的那些激动到了极点的痛快呐喊,还有那冉冉升起在异国他乡的自己国家的国旗飘扬的美好。
后来,那个成为全国人民偶像的短跑运动员,也成为了她的偶像。
她一开始的想法是想跑得超越自己偶像的记录,可男女先天身体条件存在着壁垒,这是和人种之间存在的壁垒一样难以跨越的鸿沟,她的偶像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跨越了人种的界限。
她想,总有一天她也能跨越性别的界限,到达他所达到的那个速度,见到他所见到的那个世界的。
在那之前,就让她以打破世界女子记录为目标前进吧。
摆动双臂,迈开双腿,抛下全世界,只向着目标前进吧。
前进到他所在的那个世界,身披光荣的旗帜跑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他曾经的战绩是如何鼓舞了一个小女孩,让她下定决心走上这一条艰辛的洒满汗水却也充斥着荣光之路吧。
她明明是如此期许的,她明明是一直在往这个目标前进的,她明明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努力……
可她只是跌倒了一次,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因为过度训练,她的后跟腱断裂了。
——和结束她偶像的运动员生涯的那个伤情,一模一样。
***
他对她说了那个运动员的故事。
椎爱恍惚了一会儿,她虽然是不怎么在乎体育大事的人,但也是听说过那个伟大的运动员的名字的,只不过……
“他在跟腱断裂后,再也跑不出以前的好成绩,有的时候还不得不因为伤情被迫退赛。曾经追捧他的人们因此将他贬为了懦夫、逃兵,认为他是连自己记录都不敢再去突破的固步自封者。”
变成了他的她说出了椎爱心底的话,
“明明他们从未抵达过他的世界,从未看过他所注视的风景,却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能来对他评头论足,只因为他再也跑不出以前的速度。”
那是一场就连当时没有手机的椎爱并不知晓,后来再了解只觉得不可思议的全网黑。
对于一直密切关注着那个运动员,视其为偶像的他来说,一定是一段十分难熬的日子吧。
不仅仅是难熬,实则是戮心。
当时的他什么都没法做到,他看着那些不断出现的针对那位伟大运动员的黑评无计可施,就如同当时人们皆在欢呼他的胜利一样,现在人们只是在唾弃着他的失败。
这是一场以人生为赌注的考试,那位运动员再也得不到第一名了,于是就被人们抛弃了。
仿佛他曾经拼命夺来的荣耀,顶着跟腱断裂的强度在那短暂跑道上重复的上千上万回奔跑都不存在了一样,他本来是一阵自由的风,可却被永远地禁锢在了人们的记忆中,禁锢在他取得过胜利也摔倒过的跑道之上,然后再也没法自由地奔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时作为粉丝的他什么都没能做到,但现在,他已经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大汗淋漓,仿佛是在跑道上全力奔驰了一回,刚才他还避之不及地不敢触碰椎爱,可现在,就像是为了让椎爱知晓他的决心一样,他紧紧地箍住了椎爱的肩膀,炽热地望进她的眼眸:“你刚才看到了吧,我的成绩——已经远比他还要快了。现在的我能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纪录!现在的我能超过曾经的他!”
就仿佛是在说着“他没能守护住的荣耀由自己来延续,他曾经的光辉由自己来发扬光大”一样亮闪闪的眼神,在这个曾经是女孩,现在的男孩的人的眼中散发光辉。
“所以……”
椎爱不能爱上他。
他不能变回女生。
“可是……”椎爱打断了他的话,她明明看上去已经被他感动得不行了,可她却还记得提醒他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你现在,真的算是男性吗?”
他微微一怔,刚想笑着回他怎么就不是男人了,他的模样,他的身体上上下下,哪一处不是男人了?
可亲眼见证过从女性性转成男性,又从男性变回女性的人们的椎爱,却提出了似乎被他刻意忘记的事情。
“我是听过变性运动员去参加不同性别的比赛的。可是被外星人性转,能算在其中吗?更别提……”
被外星人射线照射过的身躯,似乎拥有了远超正常男性的力量。
以这样的身躯去参赛,真的还能算得上是公平公正公开吗?
而由这样的他所创下的记录,究竟能不能被人类所认可呢?
椎爱其实只是说出了他一直深埋心底却又一直下意识忽略的疑惑,可他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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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了因为过度训练跟腱断裂的偶像,想到了曾经在操场上一圈圈地挥洒汗水的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曾经费尽一切,甚至跑到跟腱断裂都没能跑出秒表上出现的那个数字,那个超越了人类极限的数字,可现在的他,却轻轻松松跑了出来。
这是礼物哦。
外星人如此说。
现在的你,无所不能。
后辈这么道。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椎爱轻声问。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
手环上的数字并没有上涨。
他和椎爱往田径部的场地走去。
至少,椎爱似乎已经打算放弃他了,这是个好消息。
他看向走在自己身边,一直很沉默的椎爱,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任性叫她为难了。
他知道在这个椎爱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把整座学校的女生都变回原来的性别”责任的椎爱一定对他的提议感到为难。
可他好不容易能跑出那样的成绩……不管如何,他还是想试一把。
如果变回去的话……不说再跑出这样的成绩,原来的她,也已经受到了跟腱断裂之苦,也许会和自己的偶像一样遗憾地离开田径界。
可他的偶像至少还有一枚世界冠军的金牌,他却没能来得及留下任何功绩。
至少,就让他跑一次,让他当一次英雄吧。他在心底默默地说。
椎爱没打算再次回到大男生们的包围圈里,既然知道有人不打算变回女性,那她就有了光明正大摸鱼的理由,不用想着怎么把眼前这个人的好感度撸上去,她今天的任务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椎爱在半路停了下来,对着那个决定要成为“他”的原女生挥挥手:“那我先走了。”
那个男生嗫嚅了一下嘴唇,这副不符合他现在狂霸外表的小动作似乎证明着其中的那位女生并没有消失,虽然他自己希望她消失,被替代。
他似乎想说很多,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椎爱也不为难他,大力地挥了几下手:“好啦,别想太多,就当忘了刚刚的对话吧,我不会来专门攻略你,你也不许举报我摸鱼,我们就算扯平了。”
他紧紧地抿了一下唇,露出一个有些难过的微笑,大约还是在为拒绝了椎爱的“爱”而感到抱歉。
椎爱觉得这可真是一个好人啊。
但她不能继续这么想下去,不然给他加了好感度可就糟糕了。
但椎爱也不希望他继续难过下去,于是每走几步都要回过头对他夸张地挥挥手臂道声再见——他一直盯着椎爱没转身,椎爱也就真的几步一回头和他道别。
离得远了,告别的话语就得渐渐用喊的,椎爱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些无奈:“回去训练啊!还要跑得更加快吧!”
他这才慢慢笑开,刚想和椎爱挥挥手叫她不用再频频回头看他了——
可他面色一变,忽然注意到了惊险的一幕。
斯忒灵的田径部是和游泳部一样有名的社团,学校也是愿意花大价钱培养她们的。
可校领导的审美似乎总有些与众不同,他们把某个重要比赛的时间用一个巨型广告牌夯在田径部必跑之路的建筑上,精神污染的激励语仿佛梦回高三冲刺。
可看习惯了其实也还好,更何况学校也不是一张图用到老,总会请美术部的学生设计新的鼓励语更换广告牌。
但现在斯忒灵已经闭校许久,那个广告牌也早已过了更换的时间,平日里大家吐槽几句也就忘记了。
可现在,不知道是当时的工人没有做好工作,还是在近日的风吹雨打中失去了稳定,那副巨型广告牌竟然摇摇欲坠——
因为怕太阳晒而特地靠近墙边阴影区走的椎爱看到脚底下越来越明显的黑影,疑心“难道是要下雨了”,这么抬头一看,就被那仿佛立刻就要逼近到眼前的脱离的巨型广告牌惊得怔在原地。
就仿佛是在面对雪崩之时,明明想着要立刻逃跑,身体却不听使唤一样。
在意识到应该“现在、立刻、迈开双腿离开这里”的时候,那之前还像是一直在拉锯式地欲落不落的广告牌却像是突然断裂开来一样,直直地往下方的椎爱砸落。
事件总是如此突如其来。
椎爱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的身体却像是被禁锢在了这片阴影中,被禁锢在了这离重伤或者死亡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段里。
这么短的时间,以她的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就算她反应过来了,以她的条件反射速度,根本不可能跑得出去。
我要完蛋了?
过度的震骇中,这个想法在头脑里无限扩大。
可那个时候,忽然有个人出现在了椎爱的脑海里。
毫无理由,可能是走马灯,但她就是忽然想到了他。
也许真的是走马灯,在这看似漫长实则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留给椎爱的时间里。椎爱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喊着她的名字,他向她奔来,她无法挣脱的那短暂时间,却是他可以冲破的希望——毕竟这可是要成为世界冠军的人啊。
现在,这个未来的世界冠军抱住她了。
剧烈的冲撞力道带着她往一边滚去,惊险地滚出了广告牌的攻击范围,只是被飞起的灰尘呛了一嘴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椎爱的心怦怦直跳,她在刚才那短短的数秒内终于体会了他曾经说过的那个世界,他跑得比一切都快,所以他救下了她,而她也在他的怀抱里感受到了那只发生在刹那的激情。
椎爱生怕自己压痛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忙想着从他身上爬起来好好地感谢他——就算是他想要钱,椎爱都是愿意给的。
可撑起身的一瞬间,椎爱愣住了。
她没再看到那个于生死存亡之际救下她的男生,被她压在身下,灰头土脸的,是一个女孩子。
她被裹在大她几号的运动服里,似乎是被椎爱压得狠了,又似乎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本来是想对死里逃生的椎爱笑一笑安抚她的,可眼泪先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
她哽咽了一声,在椎爱的注视中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泪眼,她手腕上黑色手环的数字显示屏恰恰好暴露在椎爱的眼皮底下。
【100】。
——还记得吗?
“爱”,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到来。
二十六
人的悲喜或许从来都是不相通的。
斯忒灵出现了第四位成功从男性变回女性的案例, 那个女生的名字叫“凌星”。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突兀出现在一个暑气难消的午后的意外的惊喜之中,或是怀着一丢丢的嫉妒,或是怀着纯然的祝福, 他们向那位幸运的女孩儿送上恭喜。
不管如何, 这都是一件大喜事。
没有人不为此高兴, 没有人不为此激动,没有人……觉得变回女性的那个主人公, 会不高兴。
那明显哭泣过的红肿眼睛, 应该也是因为变回女生才喜极而泣吧。
众人排山倒海般的祝贺声如同无法违逆的洪流,凌星在这样的声音中如众人所愿般展露笑颜。
她牵强地扯起微笑, 用力地抿着唇角,吞咽着喉间的苦涩, 好不让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再度落下。
与她最为熟悉的好友, 那位田径部部长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异常,他担忧地把手放在先他一步变回女性的好友身上, 凌星看着好友,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脑子一根筋的好友于是只把凌星的这点异常当成了遇到了巨大惊喜后的短暂失神, 他兴致勃勃地揽住她的脖子,又羡又妒地道:“明明和椎爱交往中你是后起跑的, 居然比我们先抵达终点变回女生,不愧是你!”
对此,凌星也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
好友此时又不依不饶地让凌星在椎爱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可凌星拍拍他的肩膀只希望他快把手松开,他们现在一个是男生一个已经变回女生, 好友的蛮牛力道让凌星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抱窒息了。
在这样热闹的推搡中,凌星忽然在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站在人群之后, 与周遭热烈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安安静静地眺望着群魔乱舞的狂欢人群,好似站在舞台之外观看戏剧高.潮的一个无法入戏的冷漠观众。
凌星现在无法从好友的熊抱中脱身,便只能抬起手对他打个招呼。
离得太远了,凌星不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看到。
应该是没有看到的吧,因为他转身远去的动作看上去那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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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的喜悦是如此沸腾的热闹,都没能让他离去的步伐停留一瞬。
***
椎爱又来到学生会室了,这回她是作为受害者去接受沈舟的当面道歉和慰问的——虽然多了一个学生变回女生是件大好事,可田径部的广告牌掉下来差点砸到学生,也是不容忽视的学校方面的失职。
放在现在的斯忒灵,就是沈舟的失职。
椎爱是个心很大的人,虽然当时差点被广告牌砸到让她吓飞了三魂七魄,但现在她人好好的能跑能跳腿都没扭,“人没事就好”的劫后余生庆幸感让椎爱在面对沈舟当面的诚恳道歉后都懵了一下,好半会儿没想明白沈舟为什么要对着她低头。
等想明白了,又是一波手足无措。
“广告牌掉下来又不是会长你的错,”椎爱不自在地呼吸声都轻了,“大家都没想到,这就是个意外。”
可沈舟并没有那么想:“如果我能考虑周全,派人去检查的话,就不会出现这个意外。”
沈舟说话的时候,椎爱在打量他,发现他竟然瘦了一点。
椎爱笼统没见过沈舟几次,性转前性转后都是如此,亏她居然还能看出沈舟变瘦了。
可沈舟给人的感觉的确有些不一样,椎爱熟悉的沈舟是永远温润如玉、不急不躁的千金大小姐,性转后他也是个能让人如沐春风的颜如玉绅士,但现在的沈舟,脸颊消瘦了些,轮廓看上去略显锋利,整个人的气质都憔悴了点——哪怕在他优越的外表上呈现出来的憔悴,看上去就像是一种迷人的忧郁。
但椎爱还是觉得,沈舟看上去很累。
椎爱忽然问:“会长,你最近有好好睡觉吗?”
原本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安慰椎爱,给她和那个同样被波及的女生补偿的沈舟愣住了。
他看向椎爱,好像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但缓缓地,那张脸上展露一个完美的表达礼貌与感谢的笑容,沈舟说:“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的,现在的斯忒灵,不能离开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深深地盯着椎爱。让椎爱觉得,沈舟好像同样在说着“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你的身边”。
容颜忧郁,目光温柔的帅哥注视着你,仿佛你是他唯一的心上人,唯一在意的存在。
椎爱差点没抬起手给自己一巴掌,停停吧这个恋爱脑。
沈舟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将忽然咬紧牙关看上去像是在和自己生闷气一样的椎爱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心情好似都忽然好了不少。
沈舟在椎爱没发现的时候,就已经隐去了脸上过于松懈的笑意。
他和椎爱提起了另一件事:“有人向学生会提出了申请,希望调到你的寝室里去。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椎爱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沈舟是在和自己说什么。
调到椎爱的寝室里来,和椎爱,做室友?
椎爱立时就想到了迟楠。
原来迟楠,真的已经离开了啊……
迟楠离开的时候,椎爱给她打包走了她所有的物品,可生活了一年的痕迹不是那么容易清除干净的——
两个人一起出资买下作为共用物品的衣架,迟楠用两个人的旧毛巾改成的抹布,甚至是椎爱桌子上那根本没用几片、现在都快变成泡面压的面膜也是和迟楠凑满减一起买的……
有时候椎爱每天起来,看着对面空空荡荡的床铺,都不会觉得那是迟楠离开了,而是她把被子抱出去晒太阳去了。
说不定过一会儿,迟楠就要推门进来,爬上椎爱这边的扶梯推推睡得昏昏沉沉的她,用好笑又无奈的声音叫她起来吃饭,别真的修仙“绝食”了。
沈舟将椎爱的沉默当成了委婉的拒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也在沈舟的料想之中。
作为斯忒灵目前的实质责任人,沈舟当然和连理一样希望全体学生早日变回女生,越快越好。那些运动部成员们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过的“等椎爱室友变回女生了就换别人接替那个离椎爱最近的位置”的想法,既然普通学生都会想到,沈舟这样的管理层不可能没考虑过。
只是加快变回女生的效率重要,学生们、特别是椎爱本人的心情也更加重要。
深思熟虑后,沈舟还是驳回了这一提议。当时,提议的发起人连理,很明显地气鼓了脸。
在迟楠因为那样的事,离开了学校,椎爱的室友位置空下来后,连理又马不停蹄地重新提起了当初被驳回的提议。
沈舟有时候真的会惊叹连理的纯粹——
在沈舟委婉地表示:“这个时候给椎爱安排新室友,她可能会不太舒服。”
之后,连理一脸“你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话”的表情:“她会排斥,会生气,会发怒,也可能会冷对待新室友,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
沈舟扶额:“所以……”
“那难道就永远也不踏出新的一步了吗?”连理打断了沈舟的话。
沈舟有些怔忪地看向他。
明明眼前的人是陌生的男性面孔,沈舟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连理的时候,她和那位在国际上都十分权威的教授争论观点,最后成功说服了对方,证明她才是正确的那一方。
沈舟当时就很欣赏连理,但也对她的行为感到好奇:“如果你没能证明自己的观点正确,如果那个教授没有真诚地决定承认自己的错误、选择接受你的观点,你不害怕那时自己将会面临的处境吗?”
“什么处境?”脸上仍带稚气的少女认真地盯着沈舟,“我为什么会陷入那样的处境?”
“我知道我是正确的,对方也知道,所以我在一开始就知道他一定会认可我的。”
天才少女几乎是傲慢地在说着这些在旁人眼里堪称自大的话语。
“如果世界上都是固步自封,不愿尝试新事物,踏上新旅途的家伙,那人类也就没什么未来可言了。与其等待千百年后无望的终局,还不如现在就选择自灭。”
沈舟在那个时候,就发现连理身上注定不会被常世所理解的“疯狂”了。
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中,总会出现这样的“疯子”,推动着这个种族成为这颗星球的万物灵长。
沈舟欣赏这样的连理,所以才会邀请她来斯忒灵。如今,连理也变成了现在的沈舟最可靠的同伴和帮手。
——所以,在收到那个“调宿舍”申请之时,沈舟并没有在一开始就直接回绝,他想尝试一下,听听椎爱的想法。
沈舟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如释重负还是觉得为难,他温声安抚椎爱:“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会负责告知对方的。”
椎爱这才恍然回神般抬起头:“会长,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是谁呢?想要成为我新室友的那个人?”
椎爱在想,是不是哪个她不认识的格外积极的学生。她决定问出名字后亲自去回绝对方,当然,也多给对方安排一点“心动值”积分,作为道歉和安抚。
但是椎爱却在沈舟那里听到了自己没有想到的名字。
“是苏语冰。”
沈舟回答她,
“他想成为你的新室友。”
二十七
苏语冰要搬到椎爱寝室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席雾正在嗦螺蛳粉,猛然这么一呛,稀溜的粉条一个不慎又落了一半回汤碗里, 还在他的白背心上溅上汤汁两三点。
常文刚在擦眼镜, 幸运地漏掉了最倒胃口的那幕, 但当镜片归位,视野清晰, 他还是为席雾此刻的埋汰皱了皱眉。
哪怕席雾现在的脸再帅, 此刻趿拉着人字拖翘着二郎腿,再加上那套白背心大裤衩公园遛鸟老大爷同款不羁打扮(席雾不满地表示是因为这个装扮束缚感不会那么强), 十分的颜值都能打对半折扣。
来自学霸室友的高冷“蔑视”终于让席雾回过了神,他粉都不嗦了, 啪得一下把汤碗往桌上一搁。席雾脸上的表情其实还是木的, 但他就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来这么一下(哪怕汤汁又溅到了桌上),这就和古代青天大老爷的那个惊堂木, 预兆决裂的那一下巴掌一样, 都是很有必要的一个动作, 要表明他现在的态度。
“他他他……怎么能……!”
好吧, 席雾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一副什么态度。
生气吗?为什么生气?
委屈吗?或许有一点。
常文的声音冷冷淡淡,告诉席雾这桩子事后, 他又雷打不动地翻开了他的学习资料:“为什么不能,椎爱的寝室床位空着,又没人把苏语冰的脚绑着, 他怎么不能去。”
席雾:“这——男女授受不亲啊!”
常文用一种“你疯了吧”的眼神看席雾:“你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席雾连忙摇头,生怕慢一点就要被常文怀疑他心理性别为男了:“可……之前迟楠不是……是吧?”
字句像是半融的糖块含糊在舌尖上没有明说, 就好像将这事件明明白白地重复一遍都会让那可怕的一幕在眼前重映。
但好在女生聊八卦时眼神交流足够起到作用,一点指向性的词句就包含了全部心惊胆战的回忆和难以言说的心绪。
房间内忽然陷入一片难耐的寂静, 常文也沉默了,他盯着书本,好像已经专注于学海之中。但席雾知道他没有。
这些日子,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到迟楠,没有再提到那晚看到的事情,但是席雾知道,不,席雾确定,没有一个人能忘记那夜所目睹的场景。
越过那扇与往日无异,与自己宿舍无异的门扉——
这里住着迟楠和椎爱,席雾以前也是串过门的,来问问作业什么的,大多数时候都是迟楠来替他开的门。等席雾和坐在床头玩手机的椎爱讨论好了作业,迟楠偶尔还会剥个橘子、削个苹果分给她俩。
还是女生时的记忆从未在脑海中褪色,一切都好像本应如此理所当然。如果不是每次上厕所必须掏出那玩意儿,洗脸时偶尔会被镜中的自己电到,席雾都快适应他的新身体和新生活了。
适应到,仿佛一切未曾改变,仿佛一切都仍然是那么理所当然。
但是,跨过那个门槛,所看到的事情,完全推翻了席雾自以为是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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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那档子事,从片里、从电影中、从小说上、再不济从某个朋友的口中,多多少少都能了解的。
只是女生不会如男生一般将这事搬到台面上讲,或许是害羞,或许是为了维持一点子矜持印象……
席雾会知道自己的哪个朋友交了男朋友,偶尔也能在一些隐秘的告知或者一些直觉性的观察中知道某某终于有了“夜生活”,但他不会特意去想那些场景。
现在,席雾终于明白个中原因。
那个时候,亲眼目睹迟楠如捕猎的猛兽一样弓起的脊背和被他控制在腰侧却仍然在被子上不断挣扎的椎爱的足,亲耳听到那淹没在细微的唇舌交流水声中的呜咽和男性像是兴奋过度的粗重喘|息——
就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榔头,席雾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副场景就这么刻入他的视网膜。
应该闭眼的,不,应该去帮忙的——
可席雾只是站在原地,只是注视着在床上四肢交缠的两人。
以前习以为常的宿舍日常:来开门的迟楠,坐在床头玩手游的椎爱,削苹果的迟楠,打着哈欠去收衣服的椎爱,偶尔能看到的一起看电影的两人、她们分吃着同一包薯片、头挨着头挤在电脑前……
这些全部的全部,平凡却也让人怀念的,深以为然的日常——
在跨过那道门扉时碎得彻彻底底。
影像沉沦于眼底,烙印于脑髓,脊背发麻,手脚颤栗。
那一刻,席雾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被侵|犯的椎爱,又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正在侵|犯椎爱的迟楠,他没发现自己手环上的数字在剧烈起伏,他所知道的唯有一点。
‘回不去了。’
他回不去了。
他们回不去了。
看到了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在迟楠离开后,椎爱开始闭门不出。
没有人再去敲过椎爱的门,就好像椎爱和迟楠一起离开了。
席雾是想再见一面椎爱的,他还记得自己欠椎爱一盒蟹黄小笼包,但他不知道该如何送到椎爱手上。
他起大早,跑去食堂排队,殷勤得抱着尤带热气的蟹黄小笼包回来,却偏偏像是一个被勒令“不准敲门”又忘记带手机的外卖员,只能在门口徘徊了一圈,又一圈。
明明只是敲个门这样的小事,抬手笃笃笃三下就能解决的问题,席雾却觉得束手无策。
不,或许该说,他在害怕吧——
他害怕会再次见到仍未从视网膜离去的那一幕,他害怕见到经历过那般不幸遭遇的椎爱,他害怕那扇门打开后,在椎爱的眼底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明明不知道看过□□二两肉多少次,但席雾从未有那么一刻如此时般深刻认识到他们如今的差异。
席雾害怕却不得不去承认,他习以为常的日常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最后,席雾只能把蟹黄小笼包挂在了椎爱寝室的门把手上,无言地悄然离去。他终于迟来地共情了给心上人送早餐的“暗恋者”的心情:既怕她知道,又怕她不知道。
席雾现在还无法理清自己心中的一团乱麻,哪怕在刚变性的那会儿,席雾也从未感到时间如现在一般凝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家好像都被卷入了无法畅快呼吸的寒风,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交流着意义不明的眼神,只有把自己裹得再紧一些,把心思藏得再严实一些,才能安然度过这样难耐的时光。
但在这个时候,有人把外套一把抛开,鹤立鸡群般睨着他们,说“让让路啊。”
苏语冰说:他要跨过那扇门扉。
席雾嗫嚅了许久,久到常文都抬眼看了他一下,才想起去捧自己已经半凉的螺蛳粉。
席雾再次把脸埋进去的时候,嘟囔了一句:“这也太偷跑了。”
但也仅仅只有这么一句,席雾和常文都知道,这只是一句无能为力的叹息。
苏语冰搬寝室这事一开始其实没有太多人知道,虽然现在情况特殊,但这种事情似乎还是被学生会当作学生个人私事处理,毕竟在广播里全校宣传“椎爱的新室友是某某”,感觉也恁奇怪了些。
但苏语冰也没想瞒着大家,他的行李往椎爱寝室搬,这是瞒也瞒不住的。
这场景落入人们的眼底,再通过信息网落入更多人的耳中,可大网中心的他们并没有外界想的风云莫测。
搬寝室的整个过程,都是很安静的。就连苏语冰的室友夏颜,也反常地安宁。
苏语冰和夏颜一概不对付,此前她们闹得不可开交,那时若是苏语冰提出搬走,夏颜保不准要冒着记过风险在门口放个鞭炮。
但苏语冰现在要搬去的是椎爱的寝室,他要占据的是斯忒灵所有学子最梦寐以求的一个位置。
椎爱是他们的药,是他们的希望,哪怕是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能离变回原来模样的那个未来更近一些。
没人不想成为椎爱的室友,可现在那个“投机者”却是苏语冰。
……也没有人知道夏颜此刻在想些什么。
夏颜一直坐在他的床上,他把自己的椅子推到桌下,关上了衣柜门,那个很占地方的粉红豹都被他一起捞到了床上,肚子朝下搁在他的膝盖上,夏颜手肘压着粉红豹的屁股,垂着眼睑,拢着犀利的眸光盯着他的手机,好像全神贯注地在看什么,一丁点心神都舍不得分给别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语冰也没去管夏颜在做什么,只是今天的宿舍看上去空旷不少,他更方便整理自己的东西。
苏语冰花了挺长的时间来整理,因为他的东西确实多,化妆品、男女时期的衣物……由于他搬的宿舍就在隔壁,十几步路的直线距离,他本来大可以来往于两个寝室,用什么拿什么方便又简单。
可苏语冰不,他就像是要把自己的痕迹彻底地从这间宿舍抹消掉一样,巨细无遗地把所有带着他烙印的东西整理打包,到了最后,他的那半间宿舍看上去竟空旷得可怕,就像是毕业的学长把自己的所有痕迹清除掉,好把这空下来的位置让给下一届的学生。
“笃。”
门被敲响了。
苏语冰和夏颜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去,来人在他们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舔了舔唇。
“我想你应该整理得差不多了,就来帮你搬一点。”椎爱趿拉着拖鞋走到苏语冰身边,她看看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又看看站了起来比她高上许多的苏语冰垂首注视自己,眼中满是笑意。
苏语冰没拒绝椎爱,哪怕搬运这些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毫不费力,但他也是乐意看到椎爱把属于他的东西亲自运进本来只属于她自己的空间的。
苏语冰把他那个装满昂贵化妆品的包交给椎爱——他随手拿的最小包的东西。知道里面那些玩意儿有多贵重的椎爱谨慎地抱着东西离开了。
苏语冰脸上的笑意在椎爱离开后仍未消散,他低头,查漏补缺地看看自己是否还漏下什么没有打包。
“你表现得太迫不及待了。”
对面床头上的夏颜忽然说了一句。
苏语冰没有看他,只盘算着自己的东西,但回还是回了,因为他现在心情很好:“我还以为你应该和我一样迫不及待,以后终于不用和我住在一起了。”
“……”夏颜点了点手机屏幕,指甲磕到屏幕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倒也没反驳,语气都格外的平静,平静得甚至不太像他,“我是说你笑得太开心了。”
在苏语冰发出轻嗤来反驳“你管得着别人的表情吗”之前,夏颜把手机放下,居高临下地瞥着地面上的苏语冰,那点仍未消散的笑意残留在苏语冰的嘴角,让他白皙俊秀的面庞更加吸睛,尤其是那双琥珀金棕的眼眸,在看着那个少女时仿佛甜腻微烫的蜜糖,让被这双眼睛捕获的人只能一直一直往下陷进去。
“你很久没这么笑过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你很开心。”
夏颜微微舒展双腿,他现在的腿长窝在上面属实憋屈,撞到了护栏,夏颜又把膝盖折起来,那只粉红豹随着他的动作一上一下要从身上跌下去,夏颜又一把抓了回来,塞在了大腿和腹肌制造出来的倒三角空间,当个垫手。
他睨着渐渐收起笑容的苏语冰:“太招摇了。”
苏语冰:“我决定搬过去,已经够招摇了。”
言下之意是再多笑笑又有什么关系。
苏语冰:“还是说,你是舍不得我?”
若是以往的夏颜,听到这话少说也要做一个吃了苍蝇的反呕表情,越夸张越好。
但现在的夏颜只是神色莫名地盯着重新拾起扑克脸的苏语冰,注视着他那让人找不出错处的完美面庞:“你明明清楚我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什么,你心里总是一清二楚的。你只是从来不承认,从来不愿意说明白。”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纠结的心思,夏颜,”苏语冰回,“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夏颜看向门口,那是苏语冰如今望着的方向,他已经听到了从隔壁慢慢靠近的脚步声,椎爱已经快回来了。
“你早就想搬过去了。”
“我是应该早些搬走。”
“不……”夏颜望着苏语冰嘴角再次忍不住挑起的嘴角,“你早就想搬过去了——但那个时候,迟楠还在。现在只是你的得偿所愿。”
想了太久太久,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
夏颜托着下巴,挼着粉红豹屁屁上的毛,因为他经常摸这里,已经有点秃了,他的指尖在一簇簇柔软的绒毛中碰到了其下紧绷的布织皮肤,略剌手的粗糙。就如同他在完美到虚假的苏语冰身上看到的那些他自己不小心遗漏的“粗糙”的真心。
而这一点……
“椎爱还不知道呢。”
夏颜说。
苏语冰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们一个坐在床头,一个站在地上,明明在同一个寝室,中间却有一道泾渭分明。
此时,椎爱已经再次出现在他们的宿舍门口,她疑惑地攀着门框在原地踌躇,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在这种气氛中进来,手不自觉地捏上衣角。
苏语冰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
不算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那个时候,他们还都是女生。
那一天,苏语冰和夏颜吵架了,吵架的原因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许是再常见不过的鸡毛狗碎纠葛——两个离心的人处在一起,小问题总会变成大问题,没有问题也能衍生出无数问题。
相看两厌的结果是无休止的冷战,她们背对背坐在自己的桌前,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一动不动,室内安静得可怕,在这个热闹的饭点时候更显突兀。
对了,那是饭点。
苏语冰还没吃饭。
怒气堆积在她的腹部,造成了一种错觉的饱胀感,但知道自己并没有收到粮食的胃部不满地蠕动抗议着,妄图用痛觉动摇躯壳进行进食行动。
但苏语冰一动都不想动,她就像是在坚守着自己领域,尤其在此刻,更是一步都不能退让。
平常都是语音聊天直接连麦的夏颜在她背后啪嗒啪嗒打字。
短短的午休时间好像在此刻拥有了形态,它在两人冰冷的怒火中被烤得熔化,捻得细细的,又越拉拽越长。她们陷在这黏糖般无限延长的时间里,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这是一场沉默的拉锯,是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的,是让旁观者望而却步的一幕。
但偏偏,又没眼色的家伙撞上来了。
“笃。”
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苏语冰和夏颜一齐向门口望去。
有些紧张地捻着自己衣角的椎爱冲她们扬起一个一看就“努力过了”的大笑脸,因为笑得太用力,嘴角还不小心抽了一下。
椎爱的笑容很灿烂,椎爱的语气却小心翼翼:“打扰了。我没带钥匙,门锁了……我能在你们寝室待会儿,等我室友回来吗?”
语毕,她看看苏语冰,又看看夏颜,就像在丛林里谨慎前行一样向她们的领域迈出第一步,然后又一步……没有人阻止她。
夏颜收回了目光:“随意。”
苏语冰柔柔微笑:“好啊。”
椎爱的脚步就轻快雀跃了起来,她脸上的笑容也更真实了些。她先是在平分寝室的地板中线上走到两人的床边,偷偷觑了眼啪嗒啪嗒打字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的夏颜,直觉她的美甲都要把屏幕戳出一个洞了。椎爱收回目光,往苏语冰那边挪去。
苏语冰看着她笑:“要坐一会儿吗?”
说着就想起身把椅子让出来。
“哦哦哦不用。”椎爱忙摆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热,她的鼻尖竟然出了一点汗。
她看着苏语冰:“我就把东西在你桌上放放行吗,有点沉。”
得到了同意,椎爱终于把她手里一直提着的袋子搁到了苏语冰的桌子上,满满当当的全是薯片可乐巧克力等各种高热量肥宅快乐零食。
注意到了苏语冰的视线,椎爱犹疑地将袋口向她敞开:“你要来点吗?”
她明明是一个慷慨的分享者,此刻却像是在祈求别人收下她的善意般小心翼翼。
夏颜忽得嗤了一声:“你看她吃过这些吗?”
椎爱不小心嘟了嘴,其实她也觉得苏语冰是那种只喝露水嚼仙草的小仙女,但是——
“嗨呀,我在问苏语冰呢。”
稍微硬气了一句,椎爱又软了下来。
“对了,夏颜你要吃点零食吗?”
“在减肥。”夏颜干脆利落地拒绝。
“哦……”椎爱耷拉下了脑袋。孩子小心翼翼捧出去的善意被推了回来,就像是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沾染上了些许灰,那些剔透的雀跃光芒都黯淡了下去。
“……我能拿一块巧克力吗?”
嗯嗯?椎爱抬头盯着苏语冰看了一秒,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好啊,我买了榛果夹心的,这个超级好吃!”
“对了,单吃巧克力有点腻,这瓶葡萄苏打也给你。”
巧克力配葡萄苏打?
夏颜低啧了一声:“腻死个人。”
但椎爱安利得兴致勃勃,根本没听到,苏语冰也好像没听到,她笑着接过了高热量的巧克力和高糖的葡萄苏打,吃相堪称赏心悦目,一边吃还一边和椎爱慢条斯理地聊天。
其实她们的爱好毫不搭边,但苏语冰情商高(或者用夏颜的话来说就是 “很会装”),椎爱就算聊她哪个死活安利不出去的手游她也能做出一副饶有兴致侧耳聆听的态度,在椎爱秀出那张她大出血才在无保底池捞到的“纸片人老公”时,苏语冰还能看上去十分真心地夸赞几句“画得好好看,声音好好听,模组好帅啊”,直把孤单的二刺猿哄得心花怒放。
等苏语冰吃完巧克力去刷牙的时候,椎爱也终于在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歇歇脚。纸片人老公被苏语冰那种级别的现实女神认可了,椎爱正高兴呢,一抬头发现夏颜托着下巴不知道看她多久了,新作的美甲给夏颜本就明丽的面容又增色几分。
椎爱脑子宕机一秒,举起手机:“你也要听听语音吗?”
夏颜收回视线,椎爱疑心自己看到她翻白眼了:“不~了。”
“哦,唔。”
椎爱鼓着脸颊低头,然后又忍不住笑出来了。
嘿嘿,她新老公真好看,这钱氪得值啊!就是之后几天应该都要靠泡面度日了呜呜呜……
打断了椎爱的自娱自乐的是来自走廊的一声问候。
“咦,小爱?你怎么在这儿?”面若银盆的妹妹头女孩站在门边唤椎爱。
迟楠回来了。
苏语冰也刚好刷完牙,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迟楠对椎爱示意的一幕:“你怎么门都还没开?快过来开门,东西重死了,我就要拿不动了。”
“……”椎爱很沉默,她完全来不及去堵住迟楠的嘴。
现下,苏语冰和夏颜的视线都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了,椎爱只觉得后脑勺和脊背一起发烫。
“咳。”椎爱收起手机,强作镇定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对这间寝室的两个主人道,“那、那我先走了哈。”
然后脚底抹油,要多快有多快地奔了出去,全程目不斜视如同逃离社死现场。
“楠楠!”
风中还能听到压低嗓音的低吼,带着被拆穿谎言的羞耻与不成熟的小小迁怒。
“你没带钥匙吗!”
迟楠听起来特疑惑,当下不服输地翻旧账:“我可就忘带这一回,你怎么不想想以前我帮你开了多少次门啊。”
“行了,别说了!”
椎爱快哭了。
太尴尬了啊,她就撒那么一次善意的谎言,却翻车得那么彻底,一点点回旋余地都没有的!啊啊啊当时为什么要说自己没带钥匙吗!椎爱就像每个经历过社死现场的人一样每每都在脑海里回放让她尴尬欲死的一幕幕。
之后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经过苏语冰和夏颜的寝室门口的时候,椎爱都抬不起头来,恨不得两腿装个马达奔过去。
然而,但是,这一个已经被椎爱当作黑历史封存了的日常片段,却让如今的苏语冰回想起来的时候,嘴角依旧漾开一抹动人的笑弧。
苏语冰微微垂首,他与椎爱现在的身高差能让他一低头就看到椎爱发顶毛绒绒的旋,再稍微把脑袋埋下去一点,苏语冰傲人的鼻梁就能埋到看上去就触感很好的蓬松发丝间,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
为了迎接他,椎爱还特地洗了个头。
有暖热的呼吸喷洒在头顶,椎爱感觉身体都酥了半边,手都要使不上力了,打滑了两次,才成功用钥匙开了门,明明才洗过澡,却感觉身上已经开始出汗。
好在门还是开了。
“久等了哈。”像是为了掩饰刚刚过于紧张造成的失误,椎爱先一步替苏语冰推开门。
这个时候,椎爱才终于看清自己身后苏语冰的表情。
啊。
苏语冰他……
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那双在阳光下愈显剔透的琥珀眼眸,仿佛盛满了世间的所有美好,跃动着让旁人看了也会动容的光芒。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是一个小小的椎爱。
二十八
椎爱可能、稍微、有那么一点、后悔了, 因为她让苏语冰成为自己新室友的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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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现在,椎爱仰头望着自己面前挂着的衣服,从左数到右, 上衣、内衣、短裤、袜子;从右数到左, 袜子、短裤、内衣、上衣。
椎爱抬头, 在头顶白炽灯的照耀下,眼角的泪珠闪闪发光。
妈的。
她把内裤忘在浴室里了。
而苏语冰此刻就在浴室里洗澡。
让被打击得摇摇欲坠的椎爱来解释一下吧:斯忒灵普通二人寝的标准浴室是卫浴不分离的淋浴, 为了干湿分离, 她和迟楠,好吧其实主要是迟楠, 心灵手巧的她在网上买了宿舍壁挂神
铱驊
器,折腾了一个下面能挂毛巾上面可以放杂物的区域, 可以在上面放带进去的换洗衣物或者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后来迟楠嫌弃椎爱衣服扔得和飞镖一样, 还特地多买了一个脏衣收纳盒。
解释到这里大家应该多多少少能猜到了。
那个衣服收纳盒吧,放得比较高, 椎爱拿衣服时其实是看不到自己手里究竟拿了什么的, 这也没什么, 多拿两次总能捞干净。
但椎爱刚刚看苏语冰要用浴室, 心里一急,再加上很不好意思让苏语冰看到自己团巴得咸菜似的衣服, 看都没看就把东西一把捞了就走。而内裤那种东西轻飘飘的,没什么厚度你们也知道的,可能, 就那么,被椎爱忘在了收纳盒最底下。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那是苏语冰沐浴的声音,等椎爱心不在焉地搓了一洗衣盆泡泡, 难得勤快地把衣服即时洗完挂好后,她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
再想到之前她还和苏语冰指着那个收纳盒说“你换下来的衣服可以先放这里哦”……椎爱此时只想以头抢地。
苏语冰会发现么?他看到椎爱的内裤落在底下时会怎么想,特别是在椎爱刚刚还特地给他指了那个衣物收纳盒,“热情”“建议”他“务必”“用一下”之后。
椎爱此刻觉得自己就像那些不怀好意的猥琐暴露癖痴汉在拐着弯调戏苏语冰这种冰清玉洁的美人。
就算苏语冰人好不会那么想,但看到别人的脏衣服,还是内裤那种东西,肯定会觉得埋汰吧。
啊……让椎爱现在就去死吧。
不,往好处想,万一苏语冰没发现呢?
那他只会毫无戒备地脱去包裹他身躯的衣服,从上到下亦或是从下到上一件件去除,然后应椎爱邀请使用那个收纳盒,将沾染着他体温的薄衣毫无戒备地放到那个脏衣篓里,全然不知里面还残余着其他人的气息。
最后等他洗完,拿出衣物的时候说不定还会顺手拿到被压在最底下的椎爱的内裤,而那时说不定她和他的内裤还会量子纠缠贴在一起……
呜……椎爱现在不想死了。外星人?外星人还在吗!麻烦把她带离地球吧,她没有勇气活在这颗星球上了呜呜呜。
在椎爱抱头拒绝认清现实的时候,浴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热腾腾的水汽如同她无法逃避的爆炸一样从背后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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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呀!”
还没有理清如何逃离地球三部曲头绪的椎爱甚至更加社死得下意识尖叫了一声,这声音听上去很像被捕猎者捉到却拒绝认清死期的小动物无助的哀鸣。
“我……吓到你了么?”
苏语冰的语气有些迟疑,平日里清冷的嗓音也仿佛被水汽温暖湿润,温吞的话语在这夜色里无端染上暧昧色彩。
“没!没什么……”椎爱手忙脚乱地窜到一边,看上去像是要把洗衣服的地方让给苏语冰。她低着头,避免直视苏语冰的脸,靠着刘海的遮掩犀利地扫视苏语冰带出来的衣服盆,可恶,T恤把其他东西都挡住了啊根本看不到!
是在那里吗?还是不在那里?
苏语冰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椎爱迈着刺客步伐小心翼翼地绕过苏语冰往卫浴方向探去,听到苏语冰“我能用一下这个内衣洗衣液吗”的时候还十分冷静地让他随意。
一步两步,椎爱逼近让她魂牵梦萦的衣物收纳盒,如同放置扑克塔的最后一张般屏息凝神举起手。
“对了,椎爱。”
极度的专注中忽然插|入苏语冰的声音。
椎爱手臂一抖,手指一滑,衣物收纳盒直直往她的脸落下!
腰间忽然环过一双臂膀,身体被以一个巨大的力道拽入一个温暖的环抱,一切都发生在零点零几秒之内。
鼻尖嗅到清爽的洗剂的味道,椎爱这才重新感知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她的胸腹猛地收缩,像是溺水者冒出水面后发自本能的第一个换气。
椎爱身体的感知在这个换气后慢慢归位,腰间那湿漉漉又带着温热的触感,耳边被轻柔的呼吸撩动蹭到脸颊带来微痒的碎发,都在告知椎爱一个事实——
她正被苏语冰抱在怀里。
塑料制的衣服收纳盒在地上噼里啪啦欢快地转换完所有的势能,总算停在了椎爱眼皮底下,向她展示它的肚腹。
那里边空空如也。
“你没事吧?刚才好危险。”
苏语冰像是刚缓回神,将自己的手臂收了回去,但他留在椎爱腰间衣服上的湿痕,也许会和这个怀抱一样无法迅速从椎爱的脑海中消失吧。
“嗯……没事……谢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椎爱应该是被吓到了吧,回复都是慢吞吞的。
“对了,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哦。”苏语冰的语气很平静,背对着他的椎爱不知晓他脸上的表情是否也和他此时的话语一般平静,“你有东西落在浴室里,刚刚我顺便替你拿出来了。”
椎爱僵硬地转过头,看到已经回去洗衣服的苏语冰,还有被他放在洗衣槽边上的那条无比眼熟的、自己的内裤。
“谢、谢谢啊……”
椎爱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什么动作站在苏语冰身边,洗掉了自己的内裤的。
只是当椎爱看着让自己新生活加速到一百八十迈的红色三角本命年内裤同一条灰色四角裆部被撑得宽松的男式内裤一齐在夜风里飘扬的时候。
她的脑海里滑过一个想法:
斯忒灵最高的悬崖是哪座?
椎爱要从上面跳到海里去。
——就让冰冷的海水冲刷走这要将她溺毙的尴尬吧啊啊啊!
二十九
苏语冰是一个很好的室友, 如果他与椎爱的相处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那一定都是椎爱的错!
以上,并没有人用枪指着椎爱的脑袋逼她这么改口, 一切都来自本人的真实想法。
天气很热, 苏语冰做完宿舍扫除后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他的皮肤白,于是这些汗液便也像瓷器上雾蒙蒙的一层冷霜, 让人想用手指去探一探, 看看那是不是如他肌肤一般的温凉,然后再轻轻替他擦拭掉。
汗水黏在额发间应该让苏语冰很不舒服吧, 可他刚拖完地,手还是脏的, 许是以为寝室里没人, 他便抛弃了在人前的矜持礼仪,撩起自己的T恤下摆蹭掉了额上的汗水, 一种在他还是女生时绝对不会做出来的有些粗鄙的姿态, 可他就算是做这种大咧咧的动作都好看极了, 撩起的衣服下摆处展露的腰腹肌肉是用玉雕琢的勾勒起伏, 让人只想躺上去感受它们是否如古时候的玉枕一般沁凉。
这样的春光乍现只是一转眼的事,苏语冰很快就放下了他的衣服, 可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啊,苏语冰也很热啊,所以他又用最长的中指拨拉着领口, 微微拉开,想让风窜进去, 贴过他的肌肤,吻去他的汗珠,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打扫干净的寝室,看看自己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却忽然撞上了寝室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椎爱的视线。
啊。
苏语冰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微微张了张嘴,有些错愕的模样。他白皙的面皮上透出一点薄薄的红,可没人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他的害羞——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嘛,血管扩张,血液流动加快,表现出来就是脸变红……要解释这抹红晕的借口,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可苏语冰偏偏没有任何解释,他也没有问椎爱究竟看了他多久。
他挂着那似赧然的红晕,向椎爱展露笑颜,能让所有女生怦然心动的俊美,可你也不能指责人家故意笑得那么撩人,因为他本来就长得好看,笑起来便更好看了:“你回来啦。”
他的语气和他还是女生时其实没有多大改变,轻轻柔柔的,在这种情况下更烘托出了一种难言的“贤惠感”,与他那副可以去当渣男海王游戏人生也不会有人舍得捅他刀的帅到人心坎里去的外表形成了一种让人心痒的反差。
椎爱是无神论者,可她此刻只想双手合十感谢男菩萨给她的生命中带来美好光辉。她甚至头一次产生了给三次元帅哥而非心爱纸片人“上供”的冲动。
看着忽然双手合十,好似有点大病的椎爱,苏语冰也只是眨眨眼,他抿着嘴角的笑弧,走到椎爱跟前:“别一直站在门口呀,太阳好大,你进来吧。”
他顾忌着自己刚做完扫除,手很脏,也没有上手去碰椎爱的肌肤或是衣服,而是用小拇指轻轻勾着椎爱挂在手臂间的塑料袋提手,轻轻拽了一拽。
这感觉奇怪得很,明明苏语冰根本没有与椎爱有任何意义上的接触——他碰的可是塑料袋——但当塑料袋被拽动产生的震荡反馈摩擦到椎爱的手臂上时,她只有一种被粗粝的指腹轻轻蹭过的感觉,苏语冰的指腹应该不会这么粗粝,他全身上下都是温润的……
天气真热啊,对吧。
所以脸蛋红红的椎爱被脸颊红红的苏语冰拉进了寝室。
刚拖完地,本该是要通风一会儿的,但苏语冰决定先开空调,因为不管是他还是椎爱的脸都太红了,嗯,天气太热了嘛,这点钱就不要给斯忒灵省了。
关门的时候,苏语冰代替了刚刚的椎爱站在了门口的位置,他一下便同站在走廊晒太阳的夏颜对上了视线。
夏颜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又看了他们多久,他只着一件材质轻薄贴身的无袖背心,可依然出了不少汗,但当阳光从他背后打过来的时候,只让人觉得他像是特地去参加健美比赛的选手,他身上亮晶晶的是为了让人更直观地欣赏其肌肉的轮廓,欣赏力量与美的完美结合。
只是夏颜并没有在参加健美比赛,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贲张的力与美不是为了夺得谁的欣赏与评分,他只是如百兽之王于阳光底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抓拍这一幕的摄影师却偏要给这张照片安上个“王之怒吼”的标题,可野兽之王真正的魅力从来不需要人为去评定——他就算是嘴里叼着一管吸空的棒棒冰,他也还是他,不容被人小觑。
夏颜的双手支在靠台上,只用牙齿,如叼着猎物的颈皮一样叼着棒棒冰的长管出口碾磨,偶尔发出轻微的嘎啦嘎啦声,让人错听成骨头在雄狮的口中被嚼碎碾磨。
苏语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就好像根本没有与他对上眼一般,一句话没说地关上了门。
关上的门扉阻隔了窥视的视线,模糊了门里传出的椎爱兴奋的声音,夏颜仰起头,活动了一下颈椎,“啵”得一下把嘴里咬了太久的棒棒冰空管拔出扔进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进寝室吹空调去了。
已经进入了该放暑假的日子,但斯忒灵的学子们还没能离开校园,自他们遭遇了外星人与神秘光线导致的全校性转事件后,就注定他们与其他大学生平静常规的日常生活剥离开来,走上了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
往宏观角度去看这是影响了全世界,往长远方向思考这会对接下来的人类进化提供目前还未知的帮助……但这一切的一切,都与现在的斯忒灵,与现在的椎爱没有任何关系。
椎爱那颗并不具备宏观思维也不会去思考长远角度的大脑只是在线她传递一条信息:夏天到了,热胀冷缩原理应验,被压抑着的荷尔蒙,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爆发!
椎爱不确定是不是男性天生就比女性体热,也更耐不住热,反正,她是亲眼看着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路上遇到的同学们(原来♀,现在♂)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了。
哦NO,椎爱并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老古板,以前斯忒灵的夏天也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好嘛,女装可比男装花样更多,不乏有辣妹穿着辣到人冒汗的碎花吊带胸衣——可辣妹再辣,也是要遮点的啊,哪能像大喇喇汉子一样上衣一甩,迎接NUDE AND FREEDOM。
椎爱发现自己以前错得离谱,原来她不是讨厌所有夏天打光膀子的男人,她只是讨厌那些挺着啤酒肚有狐臭而不自知还要甩着比椎爱还大的奶奶招摇过市的油腻男,像这种腹肌完美还因为壳子里是女孩子所以天然地就在意自己的体味每天要洗好几遍澡靠近了只能闻到身上淡淡沐浴露味和让人腿软的雄性荷尔蒙气味的帅哥们——那哪是影响市容啊,那是男菩萨齐下凡啊!
被穿着泳裤抱着冲浪板跑过去的帅哥甩了个媚眼抛了个飞吻的椎爱小脸红红,婉拒了帅哥请她一起去游泳的邀约,然后因为他的肌肉给他涨了五点心动值。
是的,夏天,荷尔蒙爆发的季节,也是心动值飞速飙升的时候。
斯忒灵学生会在一开始,看到校园内出现大量“衣着不端”的同学时,还是来抓过人做过教育的,可他们的外聘指导连理说“这么好的荷尔蒙碰撞涨心动值的机会,抓什么抓,遮什么遮,接着脱衣接着耍”,现在只要不大庭广众甩鸟,斯忒灵给予了学子们最大的“穿衣自由”。
于是便造就了现在椎爱遇到的这片男色炼狱,她每天都要煎熬在脸红和下一秒就有可能喷鼻血的危机之中。
连理,你真是不(zuo)做(de)人(hao)!
可椎爱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都是为了斯忒灵,为了让她可亲可爱可摸可抱的同学们能早日变回女性!
所以她只能逼迫自己抛去羞涩,只能逼迫自己舍小我成全大我,只能让自己瞪大眼睛去饱览一出出或精心安排或无意间泄露的男色盛宴,然后叮叮当当地狂打心动值过去,换来同学们更加热情的“回礼”。
椎爱真的好辛苦啊!
是吧!
……嘿嘿。
眼睛吃遍了肉肉大餐,还是会感到疲劳的,椎爱发出了最让人牙痒的“资本家嫌钱太多,富婆觉得小鲜肉睡不过来感到肾虚”的感慨,收收那一颗再跳就要发烧的小心脏,扎紧不断往外撒心动值的口袋,在一众帅哥欲语还休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回自己寝室去了。
收心的椎爱没想到自己这一收,还让一个早就埋伏在寝室楼二层,强忍羞涩试图向她展示肌肉的同学抛出去的媚眼落了空。
这位在一开始与椎爱相处时就充满了各种社死尴尬(包括但不限于穿女式内裤收衣服时被椎爱看光蛋,和家里人打电话抹眼泪时被椎爱正面撞破),此刻好不容易突破心理防线准备上去“出卖身体”换心动值却媚眼抛给了吃撑收心的“瞎子”看的同学此刻再次被椎爱伤到了,哭着跑回宿舍在室友的安抚下重建对于自己“雄性魅力”的信心。
哎,椎爱真是一个罪恶的女人。
果然路边的野花都不如家花香。
这是被荷尔蒙冲击得人都飘了的椎爱回到寝室时心里头第一个冒出来的大言不惭想法。
就是说,在现在的斯忒灵,很难不产生自己坐拥数千美男逆后宫的错误认知(而且其实从某种意义上也没讲错)。
不过苏语冰看过来的时候,椎爱还是把跳得雀跃的小心脏收了收。
天气热得离谱,苏语冰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是会甩着膀子走街串巷的存在,他也穿轻薄休闲的衣服,不像连理一样装逼如风,穿着衬衫白大褂恨不得身后有人搬着几大台风扇替他一路吹风。
可苏语冰就算穿着普普通通的白T恤五分裤,也让人觉得他端庄如玉,从颜值到气质都与其他人划出了一个Level不止。帅哥常有,好看如苏语冰的也不是没有,可从内到外都仿佛散发着天生的自信美人气场的,却只有面前的苏语冰……好吧或许还要加个帅而自知的尤利吧,毕竟是真的大明星,可他又没在椎爱跟前,椎爱现在眼睛和大脑都被苏语冰占据了,就没空间留着想他了。
苏语冰这在现在的斯忒灵堪称“非常有男德”的打扮让椎爱一颗雀跃的心如泡进了加冰的苏打水,冷静的同时也忍不住想发出畅快的叹息。
寝室里没有打空调,因为椎爱例假来了,还因为来的前一天和苏语冰一起吃了冰淇淋迎来了久违的痛经,苏语冰守了面色惨白额头冒汗的椎爱大半夜后就把空调遥控器藏起来了,剥夺了椎爱吹空调的权利。
椎爱其实想说她以前也不是没痛过经,以前痛经的时候迟楠会帮她泡红糖水给她热水袋,甚至还会在旁边半是嗤笑半是教训地问她“以后还要不要作死吃冰淇淋了?”。
但那时的迟楠也不会不让椎爱开空调,空调费是室友两人平摊的,椎爱想开迟楠不会拦着,她只会让椎爱注意保暖盖肚子,在椎爱喊痛时恨铁不成钢地给她泡红糖水让她闭嘴别吵她看书,回头却又悄悄把温度调高。
但苏语冰却在这方面体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来。他明明还是笑着的,却让椎爱不敢说出一句拒绝的话,如果椎爱狠狠心说了出口,就要迎接美人眼神低落的“我知道你烦我可我心里是为你好”的无言注视,颜狗如椎爱当下便连最后的拒绝都说不出来了。
椎爱其实也不一定要开空调,她只是习惯成自然,晚上听着空调呼呼的声音能睡得更香,白天感受空调拂过身上的干爽也觉得美妙,因为椎爱不喜欢出汗的感觉——总之,她多多少少是有点空调病的,夏天不开空调,心理和生理都会不习惯。
但想想苏语冰失落的表情,椎爱觉得自己暂时还是可以忍一忍的,反正现在也没到最热的时候,静心凝神,心静自然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这个念头支撑,椎爱觉得寝室里其实不开空调也挺凉快的,还自带一种好闻的气味。
在椎爱发现这一切是苏语冰天天洒水、改良通风方式、摘来花卉装点的功劳前,她有一段时间真的认为自己的空调病治好了。
只能说,椎爱的天真,是有她的两任室友的纵容在里边的。
新的宿舍生活似乎也开启了新的校园篇章。
连理又自作主张进行了改革,在校内APP上大刀阔斧改革,现在的斯忒灵校园APP椎爱专区已经完善到连每日打卡任务都有了,在某次更新后还新增了每刷十分钟椎爱的小视频就能得到固定的点数奖励的机制,椎爱一开始发现的时候在心底吐槽这好像那种为了留住日活用户搞的骚操作啊,但连理接下来的行为表明了他就是想这么做的。
因为他推出了椎爱眼熟的不能再眼熟的“抽奖”机制。用观看视频积攒下的点数可以进行抽奖,奖励包括但不限于和椎爱面对面注视三十秒,和椎爱握手一次,和椎爱共进午餐……虽然也有滥竽充数的纸巾一包和数不胜数的“谢谢支持,再接再厉”,但基本大奖池里全都是椎爱椎爱椎爱。
天真的椎爱再一次发现自己果然是被剥削阶级,连理这个黑心资本家总有办法从她身上搜刮出更多心动值。
算了算了,他毕竟给钱呢。见钱眼开的椎爱很有自娱精神地安慰自己。
而且,连理确实是在做实事,他给了许多根本没机会与椎爱见面的学生一个机会,又用抽奖概率限制了人数和频次,势必要踩在椎爱的底线上可持续性地压榨出她更多的心动值——不,越想越资本家了,连理他到底在哪里进修过剥削论啊!
说回原题,在奖池的无数大奖中,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和椎爱在寝室面对面聊天半小时”了。
毕竟连理这家伙是能为了效率最大化把“和椎爱共进午餐”变成了椎爱坐在中心,前后左右方圆十米都坐满了人,她战战兢兢的吃相还会被大屏幕事实转播到餐厅电视上这种令人发指行径的人。
椎爱自己都要难以下咽,更别说其他本来抱着能和椎爱单独吃饭的心愿最终却仿佛梦回大锅饭时代,可能还要从电视屏上才能看到椎爱的同学们了,椎爱都想替他们喷一句连理“虚假宣传,黑心资本”!
但是食堂里的骚操作没法复刻到椎爱寝室里,毕竟土地面积也不允许,所以这个与椎爱在寝室面对面聊天半小时,是沙里淘金般的真良心大奖。
“椎爱你你你好,我是XX系XX级的某某某,我天天刷你小视频!”
兴奋的幸运儿不知道自己用了一个死亡开局,他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心脏七上八下得活像见到了自己的偶像,而他在前往椎爱寝室时也的确如同中了偶像的单人会面券一般得到了好友们的眼红和饱含嫉妒的恭喜。
椎爱感觉好TM尴尬啊,可她还是要笑,而且要比所有偶像都更加真心诚恳,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个能真实展现心动值的手环,对方辛辛苦苦刷视频攒积分中了奖,那椎爱一定要回以心动值,这是连理都不用说,椎爱就自觉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但是现在要她怎么接话呢?这或许是比相亲现场更让人心梗的一幕,毕竟相亲时对不上眼还可以话不投机三句多礼貌挥别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可椎爱必须要给面前害羞的大男孩足以匹配他抽到的大奖的心动值才行,他们得面对面整整半小时呢!你知道他为了拥有你这三十分钟付出了多少努力吗,椎爱,椎爱你争争气,快点喜欢上他,快点给他心动值!啊啊啊可恶,她还从没有在三次元主动撩过帅哥啊啊啊!
“先喝杯茶吧。”
苏语冰打破了寂静,给面对面坐着却相顾无言的椎爱和幸运学生上了茶——真的是茶,只是放得温热恰好入口,在这个大夏天也不觉得喝起来太热。
“啊,谢谢!”因为自己刚才太过激动的言语也暗自感到尴尬的学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茶喝了起来。
椎爱接过茶的时候愣神了一下:“这是……”
苏语冰冲她眨眨眼:“我发现了迟楠晒在阳台上的花茶,自作主张拿来泡了。”
确实是养生的迟楠经常泡出来的那个味道,椎爱有些晃神,仿佛迟楠还没离开,他们还没遇到这些事,只是在最美好的年纪过着最普通的生活,肆无忌惮地在欢笑里度过大好光阴。
椎爱在茶香袅绕间看向对面借着喝茶的动作偷偷打量她的学生,他的动作多么羞涩啊,他也是紧张的,他对上椎爱眼睛的时候明明脸颊一红,却还是鼓起勇气回她一个笑了,傻乎乎的,好可爱。
停滞不动的数字增长了,凝结的空气被欢笑搅动了。
“这个是我以前的室友自己作的花茶。”
“真的?我还以为是超市里卖的。”
“嘿嘿,她很厉害吧。对了,你室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平时怎么相处?”
“啊,我们啊……”
关上的门扉将少女与少年的交谈声阻隔,苏语冰用沾着茶香的手指挽起颊边碎发的时候,与吹了太久空调又出来晒晒太阳的夏颜对上了视线。
这回夏颜说话了。
“贤内助啊,”夏颜一开口,还是一种仿佛在引人与他掐架的语气,“处处都要体现你的好,是么?”
苏语冰搓搓指尖,仿佛要揉碎花茶的香气:“奖励上没有写明是与她独处交谈。”
“嗯,哦,然后呢?刚刚那一遭,你的数字涨了多少?”
面对夏颜的咄咄逼人,苏语冰勾勒出一抹似乎很无奈的笑,仿佛是被胡搅蛮缠逼得头大的老好人,连说话的语气仍是温吞,只是他话语的内容可就不那么与世无争了:“夏颜,关心别人不如关心你自己,你的心动值呢,现在究竟是多少?”
苏语冰看着夏颜空空的两边手腕,嘴角笑意更深:“降得很厉害吗?可眼不见为净是不行的啊。”
若是以往的夏颜,听到苏语冰此番话早就要如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炸开了,但现在的夏颜仍然冷着一张脸,拳头都没有捏起来展现出他的敌意。
很古怪,怪得苏语冰都想要诧异地挑挑眉。
但夏颜就像是被怼输了一般率先移开视线,他敛起神色时其实比他以往爆发时更叫人忌惮,因为旁人摸不清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越是未知才越是危险。最可怕的永远不是跳脚的汪汪叫小狗,而是蛰伏起来的猛兽。
“随便你吧,”夏颜像是真的服输了般道,“你自己满足于现状,你高兴就好。”
苏语冰的眉头这回是真的皱起来了:“你究竟想搞什么,夏颜?”
“这回我什么都不做,苏语冰,”夏颜摊摊手,“祝你在新宿舍生活愉快。”
苏语冰皱起的眉头直到椎爱和那个学生聊完天其乐融融地出来时也没松开。
椎爱一打眼就瞧见他出神的模样,往旁边一看,走廊里空空荡荡,可没人的话苏语冰怎么会露出这副表情?
椎爱这么想着回过头来,苏语冰已经笑着在和那个学生道别了,完全看不出刚刚展现出来的怪异神色。
学生高高兴兴地离开,苏语冰看向椎爱,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找不出任何端倪的完美:“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其实是没有的,苏语冰的脸还是那么好看,如冰如玉的完美,但椎爱却说“真的有哦”,然后点点自己眉心中央的位置。
苏语冰微讶地抬起手,却只触碰到自己的一点未完全舒展开的眉头,手指将眉间褶皱抚平,椎爱再看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
她说:“现在没有啦。”
入夜时分,椎爱在自己床上摸出手机想刷清个体力,最近是长草期,她光是记得每日登录就已经十分不易了。
一局还没开,苏语冰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椎爱。”
“嗯?”
椎爱收起手机,看向扶着自己床栏的苏语冰,在他变成男性后,椎爱少有这样能俯视他的机会,此刻看过去,竟然觉得欲言又止的美男也带了一份让人心动的别样柔情,这种感觉奇妙得很,明明现在的苏语冰比椎爱高比椎爱精壮还能和夏颜互殴,可椎爱就是忍不住心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对他的怜惜。这种认为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是可怜可爱的违背常识的本能情感可能是来源于生物学上神秘的什么与爱或性相关的激素吧。
苏语冰抬起眼,他的眼睛在夜晚看上去颜色稍深些,粘稠的色彩像是未成型的琥珀,此刻这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在挣扎着翻动,希望挣出变为永恒不变的死寂琥珀的结局。
“椎爱,”苏语冰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你肚子还痛吗?”
他好像在关注椎爱的痛经问题,椎爱喝了红糖水又吃了止痛药后,其实已经不难受了,只是还免不了手凉脚凉。
椎爱如实告知,苏语冰点点头,他的眼眸仍旧注视着她:“那……你需要人帮你暖暖吗?”
椎爱怔住了,她刚刚往苏语冰的方向爬了几步,撑在床板上低头看他,此刻忘记后退,便被苏语冰伸出的手贴上了脸颊。
那不是什么含着调情意味的捧或摸,只是手指贴着脸的毫无旖旎的一个动作,但是配上苏语冰的话,仿佛有无形的什么在这肌肤相贴间破壳了,生长了,绽放了。
苏语冰说:“我现在的手,很烫,对不对?”
嗯,对,很烫,然后呢?
苏语冰的睫毛颤动,明明没有人逼他说这话,可他却展现出那样惹人心怜的脆弱来:“要我,替你暖暖吗?”
再没有任何后悔或解释的余地了,苏语冰将他的意思表现得很明确。
椎爱在这种时候,想的居然还是:苏语冰的指腹,真的如玉一般温润啊。
椎爱其实不该这么做的,在迟楠那里吃过一次亏之后,她不该再放松戒备,抱着侥幸心理让一位生理健全的男性与她“同床”,可明明知道这一点,椎爱却还是让苏语冰爬上了她的床。
因为今天椎爱来大姨妈,苏语冰也知道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她做什么的,所以才放心了吗?
还是,椎爱只是不忍看到苏语冰那张脸上露出落寞尴尬的表情呢?
椎爱不清楚自己怎么想,但颜狗的矜持的存在性宛如薛定谔的猫,椎爱理科不好,索性也就不想了。
苏语冰身上是香的,椎爱曾这么说过,她以前一直认为这是化妆品腌入味了,可苏语冰现在就算不化妆,也换了没什么味道的男士护肤品,身上的味道却还是那么好闻。那种清凉的,有点冷质感的气息像薄荷,却又比薄荷更温柔。椎爱不敢大口呼吸去辨别,也不好意思去问苏语冰他为什么那么香,怕他觉得自己偷偷闻他身上的味道显得很变态。哪怕他们现在已经肩并肩地倚靠在一起了,椎爱还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会感到害羞。
苏语冰的手真的很烫,明明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冷的,可他的手贴上来的那一刻,椎爱就像是寒冬腊月跳进了温热的汤池子里一样只想大叹一声筋骨畅快浑身酥爽地软下去。
苏语冰曾经也是女生,所以不会像缺乏生理知识的傻直男一样认为给生理期的女朋友揉揉肚子就是揉肚脐眼的位置,直把人揉得胃都不舒服。他的手很宽大,富有男性力量感的宽大,骨骼却又长得那么美而纤长,他的手指在椎爱的肚皮上滑过的时候,椎爱都忍不住以自己丈量着他手指的长度,又为自己偷偷的打量而脸红。当那艺术品般的手终于跨过肚皮,按在了小腹的位置时,椎爱不知是被视觉上的刺激还是来自于苏语冰掌心的温度烫到了,小腹一缩,滚烫的大姨妈又咕咚地往下冒了一抔。
好吧,其实经血流出来是没有声音的,但椎爱却错觉这是有声音的,而且十分响亮,当她与苏语冰低垂下来的眼神撞上的时候,椎爱那种羞愤欲死的心情又冒出来了。
这种僵硬被苏语冰理解成了其他意思。
苏语冰轻轻揉了揉椎爱的小腹,力道比照顾刚出生的猫崽更加轻微:“还很痛吗?”
椎爱的经血又往外冒了一大股,这回她好像幻觉已经闻到了那热乎乎的血腥气,一下子更是不知该如何自处,夹|紧了双|腿,连回答的声音都支支吾吾的,幼猫叫唤似的细弱:“嗯……”
不知何时,椎爱已经靠在了苏语冰怀里了,他的发丝蹭过她的耳朵带来麻酥酥的痒,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头顶让椎爱更加不敢抬起头,他的手指——椎爱的注意力全在那里了,那滚烫的、漂亮的手指,就覆盖在小腹的位置,往下一点就能被晋江河蟹的最后的安全地带。
妈哟,椎爱脸色一白,觉得今天自己该大失血在这床上。
苏语冰看着椎爱的小模样,竟是已经把她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当下心中好笑,语气也更温柔:“椎爱,我也来过例假,我也每月流过血。”
他说:“不用害羞,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都知道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苏语冰用另一只手抚摸椎爱的头发:“不要对我害羞,椎爱,让我帮你吧。”
椎爱囫囵地点点头,苏语冰的安慰似乎起到了反效果,她连看他都不敢了。
苏语冰心中叹息,有点无奈,但这份无奈却恰好拂去了他心头的阴霾,让他和椎爱聊起今天发生的事时不再那么难以启齿了。
今天下午的事,你一定很担心吧,虽然担心,却顾忌着我,所以没有当场问出口。
苏语冰摸了摸自己怀里让人心脏都会发软的,于现在的他而言实在是又小又软的一团,轻声说。
我是遇到了夏颜,我之前的室友,你知道的,脾气很坏很凶的,还经常吓唬你的那一个。
不,我们没有吵架。
夏颜以后再也不会再来烦苏语冰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或许,你会想听听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那是发生在椎爱入学之前的事了。
那时的夏颜和苏语冰,其实还称得上是朋友。
苏语冰入学的时候,是引起了一波轰动的,哪怕斯忒灵是个女校,可好看的人在哪都是发光体,就算没有好事的男同学评选校花,但看到苏语冰的那一刻,基本大家脑海里都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她就是这一届的校花,最好看的那个女生了吧。
当然,当然你可以说你更喜欢沈舟会长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落落大方和金钱堆积出来的高贵气质,你也可以说你更喜欢夏颜那种明丽到嚣张且在人群里会自动成为领头人般的霸道美艳……但苏语冰绝对是大众审美里,最“校花”的那一类人。
这样的美女,应该早就有男朋友了吧,不然真叫人怀疑她以前碰到过的那些男孩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苏语冰是被一辆虽然看着低调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价值的车送过来的,一个一看就从头到脚写满了“高”“富”“帅”三字的年轻男性舔狗似的忙前忙后,亲身力行地替她搬行李。大家都觉得这就是苏语冰男朋友了吧,一边觉得苏语冰男朋友对她可真好啊一边又在想如果自己有个那么好看的水做成似的娇娇对象可不得也这样好好供着,哪舍得她搬一点重物呢?两人的相处美好得像是校园文男女主桥段,郎才女貌地叫旁人看了也欣羡不已,只想自己也收获这样一份理想爱情。
“贺白徽。”苏语冰轻声呼唤那个男生,刚准备接过一个红着脸的小姑娘递过去的矿泉水解渴的高富帅连这微小的善意都顾不上了,忙跑到苏语冰身边,就和听到了主人呼唤的狗一样。
一身雪白连衣裙,在太阳下更显冰肌玉骨的苏语冰拿出带着她身上香气的手帕,细细地替叫贺白徽的男生拭去额头上的汗,在对方逐渐发愣难掩痴迷的眼中,将这方帕子递到他掌心里。
“谢谢你,贺白徽,就帮我到这里吧。”
听到这句话的男生面色一白,倒不像是得到了感谢,更像是被人甩了一样,他支支吾吾,嗫嚅着嘴唇:“那我先走?”
苏语冰回以微笑。
可贺白徽还是没走,他捏着那方手帕踟蹰在原地,叫旁人看了一眼便能瞧出这少年心中的纠结。
但是他的少年心思没有得到更多的发挥空间,因为苏语冰这寝室的另一个住户来了。
“挡什么路啊!”
嚣张的女声打断了贺白徽接下来的话,打破了这明显是有什么重要剧情要推进的入画一幕。
似乎也觉得打破这氛围很不好意思,有道温柔的男声劝阻着:“夏颜,别这样。”
“我怎样?”这女声的主人却不依不饶,“他堵在门口碍着我路了我还不能说,就你人好是吧,你那么喜欢拎东西我手里的也给你咯。”
说罢,竟是一点客气与怜惜都没有的真的将手上的东西堆给了本就背负重担的男生身上,引来他哀哀的求饶:“很重的……”
“听到没,我男友很累了,你们鸳鸯话别能换个地儿吗?”
苏语冰轻轻拉开堵在门口的贺白徽,与那个抱臂不耐盯着他们的女生,她未来的室友打了初次的照面:“对不起,是我们不该站在这里。”
女生挑挑眉,许是见苏语冰那么知情识趣,也不再继续呛声,回头看到抱着她行李箱都快看不见前路的男友,好笑地骂了句“傻子”,一手一个接过来大包小包的东西,解救了快被压倒的男性。
现下,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的两位男性终于对上了眼。
“啊……”被那个嚣张女生唤作“林重”的男友和疑似苏语冰男友的贺白徽互相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他们并不熟悉,只是家世都顶好,在这个城市的大大小小上流社会聚会里碰过几次面。
贺白徽被打断后的脸色就没好过,看着眼熟又陌生的林重又知道自己不好发作,便只能低声对苏语冰说“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便匆匆走了。
林重倒是没在意他,他这个外人眼中的二十四孝好男友正被他的泼辣女友使唤得团团转呢,夏颜——后来苏语冰终于和那个嚣张女生互换姓名了——她使唤起她男友时就如同使唤一个奴隶般毫不留情面,但旁人看到男生脸上甘之如饴的笑容便也只能当这是他们独有的好感情。
等林重也帮夏颜收拾完行李,被对方打发走去他自己的学校准备报道之后,其他女生才敢来到这帅哥美女浓度过高的区域窜门。
当然最在意的话题果然还是那充满异性吸引力的帅气男朋友君们。
苏语冰笑得温柔,被问这种话题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为难地纠正大家:“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今天来帮忙而已。”
夏颜的口吻就显得毫不留情多了:“我的感情问题关你们什么事?八卦能不能换个地,我东西还没收拾完!”
总而言之,夏颜和苏语冰她们的寝室只热闹过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之后就再无人问津,大家更喜欢跑他们隔壁去,那里有个人乖嘴甜还分东西给她们吃的迟楠。
有时候在一开始,就能看出之后数年的人际关系网了。
旁边的寝室热热闹闹,更显得夏颜和苏语冰这里冷冷清清,可两人都不介意这一点,不如说,都在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等夏颜终于收拾好她的东西,一边的苏语冰适时地发出邀请:“天色不早了,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夏颜刚好肚子饿,便答应了。
有的时候,真的在一开始,就能确定接下来几年谁会和谁走在一起。
夏颜和苏语冰走在一起,没什么问题,大多数人都是和自己室友最亲密,这种距离上的相近和最长的相处时间磨合出来的默契会天然地让室友成为他们大学期间最亲密的朋友,一般来讲都是如此。
只是,也许是因为这两位的颜值都很高,也许是因为开学时她们带来的帅气的男朋友(虽然苏语冰否认了),也许是因为当时夏颜发的那通脾气,也许是因为苏语冰那明明在笑着却总让人觉得自己与她之间存在距离的处世方式……
夏颜和苏语冰处在一起,也好像只有她们处在一起,没有人会愿意主动掺和进她们的小圈子。
之所以要加个好像,是因为夏颜是有她以前的朋友的,虽然不住在一块儿,可也偶有串门,那个时候苏语冰就好像又被漏下了,总之盈盈微笑地听夏颜和她们讲话,或者自己在一旁看书。
如果事情只是这么发展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真的,没什么不好的。苏语冰不是如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弱需要依靠的女生,她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很好。
但是,有一个假期,夏颜邀请苏语冰出去玩。也不是去哪里旅行,就是在斯忒灵开发的商业海滩那里玩玩。
苏语冰去的时候,发现夏颜的男朋友也在,那个叫林重的男生看到她,有些尴尬地对她笑笑。夏颜许是也没有提前通知过他的,不过在夏颜心底,男朋友就等于她的所有物,她的挂件,她的一切行动都不用提前和他吱声。
因为在海边玩,两位女生都换上了泳装。苏语冰穿上泳装扎起头发后显示出与平日里不同的青春明媚,明明她的泳装也不暴露,但在这满是比基尼的热辣海滩上还是如静静生长的花卉一般吸引了无数男性的目光。
夏颜的男朋友真的很好,他自己礼貌地管住视线不去打量苏语冰露在外边的肌肤,也会主动替两位女生,尤其是一直被搭讪的苏语冰解围,苏语冰一路看下来,觉得他的确是一位难得的绅士。
但林重是个绅士,林重愿意不厌其烦地替苏语冰解围,夏颜却烦躁了。
夏颜也不会去指责苏语冰长得太招人,女生长得好看是她自己的事,她只是烦那些拒绝了还要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家伙。如果不是林重拦着,夏颜已经要上去揍人了。
“去人少的地方吧。”林重安抚自己的女友。
他们穿上救生衣,坐上了汽艇,(这可是个大热项目,林重是花了些钱插了队),在汽艇租赁的这段时间,他们可以自由地驾驶这艘小船在海面上寻找他们希冀的安静。
夏颜第一次驾驶汽艇就展示出了天赋异禀,她玩上瘾了,自己开着汽艇飙车似的在海面上转悠,被她扔在后座的林重和苏语冰抓着船身还是被甩了一脸浪花,两人抹着脸的时候对上了视线,俱都露出无奈的笑容。
眼瞅着前方的夏颜飙船飙得开心,绅士的林重许是不愿让苏语冰觉得无聊,便主动向她搭话:“抱歉,让你陪着夏颜一起疯来。”
苏语冰压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轻笑着回:“没关系,我也玩得很开心。”
斯忒灵的环境保护做得好,海水湛蓝,沙滩漂亮,洁白的浪花打在手心里凉滋滋的也很舒服,苏语冰觉得心中畅快,脸上的笑容也带了几分真实。
“那就好……”林重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许久,苏语冰本以为他不会再和自己说话了,可林重却偷偷打量前边的夏颜,压低了声音往苏语冰的方向侧了过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苏语冰不动声色地往远离林重的方向靠了靠,回答:“你想问什么呢?”
“就是你和贺家公子……我是说,贺白徽,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林重像是觉得这难以启齿,却还是咬咬牙问出来了,“你之前说过,你们不是男女朋友,所以说你们现在是不在一起,或者是曾经在一起过,却又分开了吧?”
苏语冰的脸上是一个挑不出错处也让人看不清她真实情绪的笑容,她甚至没有指责林重的这个问题冒犯,只是反问他:“你为什么会在意这点呢?”
“因为贺白徽他最近……”林重不自觉地说了几句,又觉得好像这么在背后聊一个不熟悉的人实在不太好,于是含糊其辞了几句后,在苏语冰的注视中,他给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答复,“他是喜欢你的,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呢?”
如果这是问苏语冰和贺白徽之间的情感纠葛,已经算得上是越界且让人讨厌的失礼问题了,可林重看上去太失落了,好像被这般责问的是他一样,苏语冰隐隐约约感觉出他好像不是在问她,也不是在问她和贺白徽之间的事。
苏语冰抬起头,跟着林重的视线看去,只看到夏颜灿烂的笑脸。
她的脑海中似乎滑过了什么,但那时的苏语冰不敢确定这一点,于是她也装作自己毫无察觉,只单纯回答林重字面上的问题。
“喜欢又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苏语冰答得暧昧,但她觉得林重应该能听懂。
林重眼中的眸光闪了闪,他看向苏语冰,抿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谢谢你……”回答我。
林重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差点因为惯性前冲的动作咬到了舌头,苏语冰人更轻,也差点被甩了过去,还是林重揽住了她。
汽艇不知何时停在了一栋陡峭危险的森严悬崖边,四周看不到其他船的踪影,海滩边喧闹的人声仿佛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外,辽阔的海面,晃悠的船上,只有他们三人。
夏颜扯下头上的泳镜,她的头发被打过来的浪花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脸颊边,让她的轮廓显得更不好相与。
夏颜站在船头,敛眸盯着在她跟前摔抱在一起的林重和苏语冰,面无表情,叫人看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苏语冰发现林重在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回事,他马上就放开揽着苏语冰的手,而苏语冰也在此刻坐回了后座上。
气氛一时之间很僵冷,苏语冰缓了缓神,扯开一抹笑,如往常一样柔声对夏颜说:“不要突然停下来啊,我差点摔倒了。”
然后又转身谢谢林重刚刚扶住了她。
可林重的眼睛只盯着夏颜,嘴唇哆嗦,连一个礼貌性的回复都给不出来了。
一时之间,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到夏颜的寒声:“你们刚刚背着我在聊什么?”
苏语冰其实是回答了的,只说林重好奇她和贺白徽之间的关系,而苏语冰也只是如实地回答了他们之间没什么关系。她回答得诚实且挑不出错处,因为她和林重也的确只说了这些话。
只是那些在字里行间,被苏语冰察觉到的她都暂时不明白的暗涌,苏语冰觉得真的没必要说出来。
她望着对视的夏颜和林重,觉得这不是该由她说出来的事,总有一天,林重会自己向夏颜说的。
“她说得对吗?”
夏颜其实一直看着的,逼问着的,都是林重。
像是无法直面接受来自女友的责问,林重微颤着身垂下头,嗫嚅一声:“嗯。”
苏语冰开始头疼了,她开始后悔今天应了夏颜的邀约,后悔自己回答了林重的问题,更后悔自己察觉了在这对看似亲热甜蜜的情侣表面下涌动着的暗流。
回去后,夏颜与苏语冰正式开启了冷战。
有人带着探究的意味来“关心”,苏语冰也只能以“我不清楚呀”回答她们冷战的起因。
因为这原因,的确是在现在无法用言语表明出来的。
夏颜生气的时候是不回人的,没人敢去触她的霉头,苏语冰虽然会礼貌性的回复,但也仅仅如此,次数多了后会露出为难的表情叫还想刨根究底的人知难而退。
但只是这样的表现便已经足够八卦愈演愈烈,苏语冰漂亮惹眼的外表在此时似乎成为了解释一切的原因,苏语冰知道私下里传的一切,但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她是不能像夏颜一样上手去撕烂那些她看不顺眼的家伙的。
苏语冰得温柔,得无害,得与人为善,哪怕被说是装,是心机,是茶香四溢,可这便是她的保护色。
苏语冰被不少人猜测家里很有钱,因为她那些昂贵的化妆品和衣柜里能体现品位的漂亮服装。
可若这里有苏语冰的小学、初中、甚至是高中同学,他们一定会大声地喊出来“她家哪里有钱啊,公主的身子丫头的命,她家穷得很呢!”
—那她还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用着这么昂贵的化妆品?
—嘿,喜欢她的男生,比如那个舔狗似的贺白徽上赶着给她的嘛。
—哎呀,那这不就是,所谓的“捞女”吗?
“捞女”苏语冰面不改色,只是脸上的笑容更好看了。
看着现在光鲜亮丽的苏语冰,很难让人想到她以前是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每天能在学校大干免费午餐三大碗的破落户。
那时的苏语冰啊,可不像现在这样,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哪怕是和其他同学穿着一样的校服也能让人从她的旧鞋子里看出她贫寒家境的端倪来。
在某一次的体育课上,苏语冰跑了第一名,不,她本来是能跑第一名的,只是她的鞋子破掉了,圆嘟嘟的大脚趾窜到了外面,于是她停了下来,失去了她的第一名。
鞋子破个洞这事多让人尴尬啊,放在男孩子身上也会让人羞愤欲哭的,同学们笑作一团,指着苏语冰露在外面的那个大脚趾窃窃私语。
苏语冰却好像感觉不到尴尬似的,只是笑着对老师道歉:“我鞋子破掉了,没法继续跑了。”
老师看过来的目光里也带着高高在上的同情,他免去了苏语冰接下来的路,让她回教室里去,苏语冰笑着回到教室,翻出了教室公用的502胶水,蹲在只有自己的教室里把那鞋子上破掉的洞洞黏上了。
只是胶水可能挤得太多了啊,透明的液体都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上了。
苏语冰觉得好可惜啊,体育老师这回给校队选人,要是能拿到第一名的话,以后都能留在学校锻炼,那么学校也是会管晚饭的。
真的好可惜啊,苏语冰离第一名,离晚饭,就差那么一点点了而已。
苏语冰真的穷,可以说她穷怕了。
现代人对穷是没什么概念的,买不起AJ能哭穷,买不起名牌包包能哭穷,奶茶不自由也能哭穷。
但穷对于苏语冰来说,是早上饥肠辘辘的肚子,是午餐时对着面露不耐打饭大婶露出甜笑祈求着“多给我打一点白米饭吧”,是每天放学经过香气飘荡的小吃街,经过吃着父母买给他们的零食吃得满嘴流油的同学们,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到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没有开灶的家里。
买不起AJ能穿别的鞋,买不起名牌包包也不是不能背别的包,喝不上奶茶就权当减肥了,可这份饥饿能用什么填满呢?
苏语冰只是好饿,她只是穷怕了。苏语冰不知道什么是AJ,她只希望明天的体育课上她的鞋子不会再破。苏语冰也不知道迪奥香奈儿爱马仕,她只是自己翻出针线把快要再次裂开的书包袋子缝上了。苏语冰也没喝过奶茶,没吃过小吃街里路过上千遍的各色小食。那时的苏语冰有的,只是一个“穷”字。
苏语冰是有意识地让自己往后来所谓的“装”,“心机”,“绿茶”方向发展的。
当老师喜欢你的时候,他们能给你很多便利,能偶尔带你去食堂吃个饭。
当同学喜欢你的时候,他们会分享给你零食,会把不需要了的头绳分给你,会把写了几页的草稿本送给你。
苏语冰好需要这一切,她好需要别人喜欢她。
苏语冰在上初中后,就已经逐渐出落得很漂亮了,父母的好基因让她的五官在长开后更加漂亮,她把头发留长,自己学着路边十五元理发店的师傅剪了刘海,在现在看来又笨又厚重的齐刘海在那时将苏语冰衬托得无害又懵懂,让性意识觉醒的男生看了便会燃起保护欲。
每周都会有人向苏语冰告白,每天都会有暗恋者给苏语冰送早餐,苏语冰总是在女生眼中十分心机婊地迂回着告诉那些喜欢她的男孩们她现在一心扑在学习上,不打算谈恋爱。女生们说苏语冰太过分了,不喜欢人家还要吊着人家给人家希望。可苏语冰只是在想,如果冷酷拒绝了这一次的告白,明天她的桌肚里还会有早餐吗?苏语冰只是想吃那份早餐,那么小心翼翼又那么贪婪可笑,于是渐渐成为了玩弄男孩子感情的渣女。如果她是绿茶,那一定也是段位最低的绿茶吧,一顿早餐就是能打动她的物质。
苏语冰真正发生改变,是在初三的时候。
苏语冰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她所在的初中是市里最好的初中,这里的学生们几乎包揽了本市重点高中的名额。
有一对富裕的父母,信任这里优质的教师资源和优秀的学习氛围,把他们不学无术的儿子打包扔了过来,希冀着儿子能以此为跳板做个好学生,上个好高中。
于是苏语冰所在的班级迎来了一个转学生,那个转学生的名字,叫贺白徽。
由于贺白徽父母的照料,老师将贺白徽安排在了班里学习最好的苏语冰身边,他们成为了同桌。哈,再经典不过的桥段了。
如果这是一篇普通的校园文,贫穷上进的女主角遇上了富裕痞帅的男主角,是再王道不过的搭配了。
贺白徽如同所有被父母“下放”到公立学校的大少一样,整天上课摸鱼下课打球,兴致来了逗逗漂亮的女同桌。
那时贺白徽觉得苏语冰真是人如其名,像个捂不化的冰块。
直到他发现了每天早上都会收到的来自暗恋着的早餐,看到自己冰块似的学霸同桌在面对男孩子的表白时微红着脸明明看着有情有思却还要因为“专注学业”抱歉拒绝,这样的场面连续遇上好几回,贺白徽觉得有意思极了。
于是有一天他买了丰盛的早餐,啪得一下放在了他同桌面前:“我请客!”
苏语冰只瞅了他一眼,如他所想的那般没有拒绝,拿起他买来的早餐奶慢吞吞地吸食着。苏语冰吃饭的样子文静又秀气,贺白徽看着心痒痒——苏语冰那个时候,的确已经长得很好看了。
“别吊着那些满脸痘痘的家伙了,”贺白徽笑得开怀,说得坦然,把自己的帅脸凑到苏语冰跟前,“和我交往呗,天天给你买早餐。”
他笑得挺帅气,这帅气一半来源于他优异的外表,一半来源于他天生的自信,那种只有用钱用宠爱用一帆风顺堆出来的自信,他相信自己已经看破了这穷酸女同桌的软肋,他相信自己会如愿地得到这个他在这无聊学校里的新鲜玩具。
苏语冰敛眸,把牛奶喝得一干二净,她舔舔唇,那唇色就如绽放的樱花。
贺白徽眼睛都要看直了。
可苏语冰却拒绝了他,理由还是“专心学业,不谈恋爱”。
贺白徽生气了,他生气的理由不是被拒绝,而是苏语冰居然像拒绝别人一样拒绝他,他知道自己是没看走眼的,他已经观察到苏语冰是个多穷的家伙了,这样的人居然拒绝来自他的好意,这让他感到难堪。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家里多有钱?当我女朋友能委屈你?”贺白徽生气且委屈,委屈之后还闹了脾气,“你拒绝我?没事啊。我看上的人追不到,别人也不准追,以后谁敢给你送早餐,我揍到他不敢送!”
苏语冰叹了口气,她望过来的眼睛在太阳光下如同流动的蜜糖,能将人溺毙其中,贺白徽再一次看痴了。
“不要那么做。”
苏语冰的语气温柔,听上去好像是服软了。
贺白徽的耳根也一软,他觉得很有希望,便打蛇随棍上地继续缠着苏语冰。
苏语冰还是说专心学业不谈恋爱那一套,但她也发现了贺白徽不好应付,于是对他服了软:“我辅导你学习吧,你爸爸妈妈不是希望你提升成绩的么,如果真的恋爱了却在不同学校,那多不好啊。”
贺白徽以往是听人讲他读书就会烦躁的类型,可他现在对苏语冰兴趣正浓呢,漂漂亮亮的女同桌温温柔柔地这么一说,贺白徽觉得有几分道理,最后便达成了他管苏语冰饭,苏语冰辅导他学习的条例,还在那沾沾自喜地表示自己要和她一起做一对学霸情侣,却根本没注意到苏语冰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两人交往的未来敲一个定数。
那时的贺白徽怎么可能玩得过看人眼色长大的苏语冰?他现在也玩不过。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或许是苏语冰真的是有那么两把刷子在里边的,或许是爱情的力量让贺白徽发挥了前所未有的好学精神,两人考到了同一所高中,不过苏语冰是省状元而贺白徽是交了一点钱补了差分,但尽管如此,也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上了高中后苏语冰和贺白徽还是在一个班,他们的成绩其实不该被分在一起,但是贺白徽的父母向学校捐了图书馆,便做到了这点。
贺白徽的父母许是把苏语冰当成了贺白徽的小女朋友了吧,他们也没有上前来棒打鸳鸯,对于富贵人家来说校园爱情和以后的联姻生活并不相斥,苏语冰能帮贺白徽专心下来读书,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贺白徽的妈妈送过苏语冰一些感谢礼,也没说这是送给儿子女朋友的,她怕苏语冰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贺家的儿媳,于是只说这是感谢苏语冰辅导她那不成器的儿子的谢礼。她这么说,苏语冰便也以这个由头,大方地收了下来。
她收下礼物后贺夫人还有点轻视她,觉得这果然是一个喜欢物质的女孩。但苏语冰不在乎她怎么想,她的确喜欢,也的确需要,贺夫人说这是苏语冰的劳动所得,那苏语冰收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语冰和贺白徽,从来就是这种互惠互利的交易关系啊。万叶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苏语冰如此微笑。
可贺白徽却渐渐上了心。
这没什么好疑惑的——再说一次,苏语冰是真的长得漂亮,那种千万个人里也难找的天生的漂亮,那种是能上大舞台站在聚光灯下的漂亮。
而这么漂亮的苏语冰,陪着贺白徽度过了他最美好的几年青春,伴他度过了许多的学习时光,甚至还经常和他一起吃饭……习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贺白徽经常觉得他和苏语冰本该如此继续下去,他也这么身体力行地当真了。
所有人都把苏语冰当成贺白徽的女朋友。
贺白徽会给苏语冰买所有他认为女生会喜欢的东西,明面上他还不好意思戳破,只说他妈妈教他只以“请吃饭”当作苏语冰教他的酬劳也太廉价了,现在外面的家教论小时收费上千上万还没有苏语冰教他的效果好呢,贺白徽便以“补差价”为由给苏语冰送钱送礼物。
他这么说,苏语冰是没有一次不收的。
贺白徽看她收下,心里高兴,觉得苏语冰收了他的礼物,应该也是懂他的意思的,他们离真正的男女朋友,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一切美好的自以为是,破碎在贺白徽知道苏语冰的高考志愿填了斯忒灵的时候。
斯忒灵,一个女校,贺白徽再有钱再有关系也进不去,除非他愿意前往泰国做变性手术成为苏语冰的好姐妹再和她亲亲蜜蜜一起上四年学。
贺白徽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他拿着已成定局的录取通知书去质问苏语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哎呀。
那时的苏语冰诧异地眨眨眼捂着嘴。
我怎么对你了?
我有答应与你上同一所大学吗?我有答应过做你的女朋友吗?我们之间不是自始至终都是一场交易吗?那些礼物和那些钱不是苏语冰付出的教学辛劳的报酬吗?
苏语冰还让贺白徽考上了他父母期望他考上的大学呢。贺夫人甚至对苏语冰这种毫不牵扯自动去女校读书的行为十分赞赏——上了大学的贺白徽,已经是可以相亲的年纪了,他的婚姻能为贺家带来更上一层楼的资源。因为赏识苏语冰的当断则断,贺夫人还给苏语冰一笔资助她上大学的学费,那时的苏语冰早已得到了斯忒灵许诺的优厚奖学金,但贺夫人的馈赠她也并没有拒绝。
贺白徽与苏语冰大吵了一架,他口不择言:“难道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我的钱吗?”
苏语冰轻轻柔柔的回答他:“我们没有在一起。”
以及,“是的,你不也是知道的吗?”
贺白徽面如死灰,当场落败。
他消失了一个暑假,又在苏语冰入学斯忒灵的时候舔着脸跟了上来,想要再强行续一波缘分,你看那个林家少爷的女友不也是在女校念书吗,人家关系还是那么好,贺白徽觉得自己能为苏语冰忍受异校恋的相思之苦。
可苏语冰连一点点的念想都不留给他。
此时的苏语冰已经不再“穷”了,她不再需要贺白徽的“爱”了,她真的变成了无缝可钻的冰山,只让贺白徽感受到她温柔外表下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
在这里得特别点明一下,苏语冰是个待人处事很有水平的人。
别人胆敢这么“玩弄”贺白徽的感情,少说也要被他暗地里找人揍一顿,但苏语冰就是能做到让贺白徽无路可进的同时又不忍为难她。
苏语冰漂亮又聪明,她从很多人那里得到过很多“爱”,她也变成擅长处理这种“爱”的人士了。
或许,苏语冰真的如曾经的同学们所说,变成了一个“渣女”了吧。她这样的人,真正长成之后,再也没有男人能从她的手心里逃出,只能跪在她面前献上他们的心和钱了……在一开始,或许是这样的吧。
刚入学的苏语冰,暂时还只是想好好读书,哪怕和室友的关系陷入冷战,也不能阻止她求学的心。
她已经努力到现在了,等她走过这最后的四年,她会走上她预想过的完美人生。
但是,来自过往的阴影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向其伸出爪牙。
苏语冰在一次假期的时候,被人拦住,带去了夜店。
她在人群里着实打眼,寒着脸的侧脸也能让人一眼认出。
“迟楠,你看什么呢?”男孩问他的堂妹,他提着采购的大袋子只觉得重得要死只想尽快回家,不明白堂妹怎么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没什么。”面如银盘的妹妹头女孩回复她的堂兄,“回去吧,婶婶和我妈都该等急了。”
苏语冰没想过自己会被同学认出来,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特地去解释什么,旁人的猜测已经比现实夸张太多,再多这一笔也差不了多少,而迟楠并不会是主动去声扬这种事的人,所以这本是该烂在两人肚肠里的一段不怎么美好也不会被放在心上的相遇。
那时的苏语冰只是含着满腔的怒气,难得的生气了。
她跟着那些男生看到了在夜店里醉得一塌糊涂的贺白徽,在他借着发酒疯的劲头想要抱上来告白的时候,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全场寂静,贺白徽被打蒙了,还没等他发作,苏语冰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我也是会害怕的,贺白徽。”
喜欢了多年的女孩只用这一句话就勾起了贺白徽无边的歉疚,但还没等他道歉,苏语冰就像是情绪崩溃般地率先离场了,贺白徽没有追上去,也没有让他的“朋友们”追上去。
苏语冰出了夜店后放下捂住脸的手,除了微微泛红惹人怜爱的眼眶,哪里还能看出一点情绪失控的模样?
苏语冰太懂该在什么时候表现出什么样的模样了,这已经成为了她的另一种本能。
可就算是习惯成了自然,伪装与真实再也分不开,翻涌于心中的酸苦还是掩饰不了的。这座城市那么热闹,苏语冰找不到能让她喘口气的地方。
苏语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家”。因为确实离那家夜店挺近,不知不觉间苏语冰就走过来了。说是家,也只是廉价的租房,是隐藏在这城市光辉下的流着臭水沟的地界。
在几年之前,这里还没建起那座繁华的夜生活一条街,筒子楼里住满了天南海北来的人们,他们与这大城市格格不入,蜗居在昏暗的楼道里过着他们灰扑扑的小生活。
那时的苏语冰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她会在这间被称为家的廉价单间里等着……
苏语冰的思绪被打断,她后知后觉地懊恼地发现了跟踪者。
但在苏语冰发挥地形优势准备钻进小巷甩开这跟踪者的时候,自以为安全了便迫不及待要冲过来的酒气冲天的男人被来自他身后的一个包包砸中了头。
苏语冰现在已经能在一瞥之中就分辨出那名牌包包,这牌子的包质量好得很,被人戏称砖头,此时也正如砖头般砸在了那男人的头上。
苏语冰怔在当场,看到了发泼似的殴打那跟踪者的夏颜,还有她身后提醒着“别打人要害哎姑奶奶”的林重。
林重已经拿起手机报警了,他看着苏语冰,面上有些尴尬:“我和夏颜在夜店玩的时候,她看到你了……”然后就跟了过来。
却没想到他们倒是遇到了另一个跟踪者。
苏语冰惊魂未定,不知道其中多少是被跟踪者吓的多少是被夏颜吓的。
夏颜打完人走到苏语冰跟前,包包一甩一甩的像是也要往苏语冰脸上砸一样:“你找死么?这个时间点跑这种地方来?”
苏语冰满脸复杂地看着夏颜,这是自她们冷战之后,夏颜主动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苏语冰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期待什么,她只是忽然有种冲动,然后便也这么说了而已:“我家在这里。”
林重打电话的动作顿了一下,夏颜的包包也不甩了。
苏语冰指着那昏暗的像是没有人会多在意,多投去一眼的筒子楼的其中一个房间,说:“那就是我家。”
苏语冰说完后,夏颜没吭声,林重倒是想绅士一下缓和气氛,说今天就不打扰了,他们得先处理这个跟踪犯。
苏语冰收回指向她过去的那只手,挽起了自己的头发,她一身低调有品位的打扮,身上带着好闻的香气,漂亮到每根头发丝,看上去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对林重笑笑:“我和你们一起去。”
这段插曲并没有改变任何事。
夏颜是这样的人,她讨厌你就是讨厌你,但这和她向你伸出援手是不冲突的。所以她救了你,不代表她是喜欢你,是想与你讲和。她的行径处处带着一种诡异却又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矛盾感,宛如有着难搞的精神疾病的疯子,不,或许她是真的有点脑子里的大病的。苏语冰想她知道林重为什么那么爱夏颜又那么畏惧她了,可这与苏语冰并没有关系。
苏语冰和夏颜的关系并没有变好,夏颜没有把苏语冰告诉她的那段过去拿出去大肆宣传,已经很超乎苏语冰的意料了。
只是,或许是惦记着夏颜曾经救过她的那点好,或许是不想与夏颜闹到十分难堪的地步,苏语冰在那之后沉寂隐忍了下来。
但就是这样的忍让也没有改变什么,夏颜心中的怒火,一日日地旺盛了起来。
苏语冰知道,那个叫林重的男孩,开始他的行动了。
只是他们恋人之间的纠葛,确实烦扰到了苏语冰。
在食堂吃完饭后,苏语冰发现下起了雨,可她忘记带伞了。公用借伞区的雨伞早就被人拿光,苏语冰看着黑蒙蒙的天色等了一会儿,雨势并未见小。有人打着伞看了她一眼,还是从她身边经过,漂亮的各色花色的雨伞旋进了雨里。
苏语冰等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以前又不是没有淋着雨抱着书包跑回家,怎么越长大还越矫情起来了。
天在下雨,苏语冰没有带伞,雨下得很大很大,苏语冰穿着的单薄小白裙贴在身上带来入骨的寒凉。
可苏语冰就这样直接走入了雨中。
雨下得很大很大,苏语冰却走得很慢很慢,她微微用手撩起一直往下滴水的刘海,睫毛上却也挂了一排水珠,随着她的眨眼扑簌落下,她微微拎起自己贴在肌肤上的裙摆,注意着避过地上的水坑,在匆匆路过的其他人看神经病般的眼神里,苏语冰慢慢地行走在倾盆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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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苏语冰仍然走得很慢,雨水落在她的头发上又从她的脸上滚落,她想自己此时该是十分狼狈的吧。
忽然,落在自己身上的雨水消失了,苏语冰察觉眼前覆盖下的一片黑影,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将伞撑到自己头顶的女生。
她微微的气喘,大约是跑过来追上她的。天上下着雨,雨伞遮着天,伞下空间那么昏暗,可苏语冰却觉得对方的眼珠惊人的亮。
她盯着苏语冰的脸,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但还是忍痛说完了:“你去哪,我送你!”
那大侠似的豪气冲天的架势,把苏语冰都逗乐了。
她说了声“谢谢”,没有拒绝脸颊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捏住伞柄的女生的好意,与她一起走在伞下,行在雨中。
那个女生真的很紧张的模样,让苏语冰感到新奇,苏语冰没说自己要去哪里,那女生也忘了问,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在苏语冰身边。
苏语冰发现伞在往自己这边倾斜,转过眼打量她的时候,发现那个女生始终直视前方,与其说她走姿端正,不如说她整个人都僵硬得不行,走在苏语冰身边和走在女王身边的锡人士兵一样,苏语冰觉得此刻她的心中该是驻扎一位绅士,一位骑士,或者是一位王子,又或者,只是一个善心大发的容易害羞的小姑娘。
苏语冰这么想,便也忘了提醒女生将伞立正,遮一遮她被雨打湿的肩膀——如果不把伞分给苏语冰,她本来是不用淋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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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宿舍楼临近,苏语冰竟然有些不希望停止这短暂的伞下同行,她甚至想,如果自己不开口,这个女生是不是会一直陪她走下去呢?哪怕大雨已经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
苏语冰犹豫了一下,没能开口,那女生却先开口了:“啊!我寝室楼到了!”
眼睛亮亮的女孩在伞下看着苏语冰,苏语冰心中一动,刚想说自己也住这里,还没说出口,女孩就握住了苏语冰的手。
苏语冰的手在雨水中被浇灌得冰冷,但那个女孩捏紧的掌心却暖融融的如同阳光。
女孩把她的伞塞到了苏语冰手中,教她自己握好了,握牢了,才放心地松开手。
她对苏语冰展露一个自以为帅气,也的确很帅气的笑容:“伞就给你了,别再让自己淋雨了啊。”
那你呢?伞给了我,你怎么办呢?
苏语冰没来得及问出口,那女孩已经从伞下跑了出去,瓢泼大雨一下子就把她整个人打湿了,她发出了吃痛似的嗷嗷叫声,狼狈不堪地钻进了寝室楼里,回头看到苏语冰还站在原地的时候,还冲她挥挥手,好像在让她安心,又好像在与她道别。
苏语冰本来不是想那么快回寝室的,因为夏颜此刻应该在宿舍里同林重打电话,但如果苏语冰此刻走开了,她还能再找到这个女生吗?苏语冰和她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苏语冰此前却对她毫无印象。苏语冰看着自己头顶的伞,她想,自己应该追上去的,她得把这柄伞还回去的。
于是,苏语冰迈向未知道路的脚尖一转,跟在了那个女生的身后。
苏语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追逐着那个女孩的踪迹而上,她眼前仿佛能看到她一边抖着衣服一边叽里呱啦地抱怨着这该死的雨天然后啪嗒啪嗒迫不及待要回宿舍换衣服的忙碌身影,走过某个有着缺口的台阶时,她可能还差点绊了一跤,发出了丢脸的叫唤后自己抹了把脸,加快脚步爬上了楼。
苏语冰走到了她宿舍所在的楼层,追逐着地上水淋淋的脚印,来到了自己隔壁的寝室门口。
她听到有过几面之缘的迟楠的声音:“哇!我刚拖的地呢!你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变成这副落汤狗模样了!”
苏语冰听到了,那个女生的声音,被室友这么埋汰了一番,也仍然充满了让人心向往之的幸福笑意的声音:“我和你说,我刚刚遇到一个超—级—好—看的女生!她没带伞,全身都湿淋淋的,可她就是淋雨都好看极了,她眼睛尤其漂亮,那个颜色就是说——哎哎哎别别别往我脚上甩拖把,我不走动了还不行嘛!总之,我把伞给她了。嗯,我刚刚简直帅爆了!”
噗嗤一下笑出来后,苏语冰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翘了起来。
她笃笃地敲响门,迎着室内二人看来的视线,对上那个她还不知道名字的女生从“惊讶—疑惑—顿悟—慌张”然后变成七彩调色盘的生动表情,笑着举起手里卷好的雨伞:“我来还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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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
原来我们住得那么近啊。
那时她没有把这些说出口。
真好。
后来,苏语冰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她是椎爱。
“椎爱?”
苏语冰现在轻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被他暖着肚子的女生已经迷迷糊糊地阖上了眼睛。苏语冰没有再唤她,只是把呼唤名字的步骤放到了心底,他一边于心底呼唤着椎爱的名,一边轻柔地抚过她的头发。
苏语冰轻柔地把椎爱放平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悄悄地爬下床去。
只是在他的手指彻底离开的瞬间,睡得迷迷糊糊的椎爱忽然攥住了他的手指。
“苏语冰……”
“嗯?”他就靠在她床边,注视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椎爱蜷了蜷身子,把脸埋到了被子里去,只是攥着苏语冰纤长手指的力度稍重了些——就是这样的力度,也不急奶猫的一次抓挠呢。
“你能成为我的室友,我真的好高兴。”
女声闷在被子里模模糊糊,苏语冰却听得那么清楚。
“……我也很高兴,椎爱。”
苏语冰好像突然凑近了,椎爱从床板摇动的幅度这般感知到,却不知道他靠近究竟是在做什么。苏语冰很快又离开了,从容地下了地。
椎爱这才偷偷地,偷偷地掀开被子一角,想去看看苏语冰在做什么。
可她透过这么一条窄窄的光缝,却与眸中含笑的苏语冰对上了眼。
哎呀!
椎爱立刻把被子从里边捂得严严实实。
哎呀!
椎爱在心中恼恨又抓狂!
她就不该偷看的,好尴尬啊!
可椎爱又不会知道——
当她向苏语冰投去视线的时候,
其实苏语冰早就已经在看她了。
蒙头大睡了一晚,苏语冰去买早餐的时候,椎爱顶着一头鸡窝面壁思索了许久,搓了把脸把睡意揉走后,三下五除二地连衣服都没换地跑到了隔壁,咣咣咣地敲起了夏颜的门。
等脸黑如阎王的夏颜过来开门后,椎爱一改常态地以非常不怕死的姿态闯了进去,一进去就被夏颜房间里的冷气冻得手脚一哆嗦,姨妈一喷涌,椎爱看向桌上空调板显示的十八度,乖乖,夏颜火气这么大的么?
好像也的确如此,整个房间如同冰窖,只有身后靠过来的夏颜是个天然的暖炉。
夏颜打了个哈欠,还没睡醒,忽然发现胸前多了个重物。
椎爱扒在他胸口,手很没有道德地快往他胸肌里钻了,看到夏颜莫名的眼神,椎爱仰起脸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只是开口不知是被冻还是被吓的结巴让她气势先弱了三分。
“夏夏夏颜啊……”
夏颜面无表情,把瑟瑟发抖的椎爱揽怀里了,用自己的体温将她裹住,夏颜想他确实是瞎了眼。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夏颜就算做着温情的动作也不妨碍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椎爱吸了吸鼻子,踮起脚攀着他的脖子,完全没在意此时他们二人的动作有多暧昧,只当是小女生之间要说悄悄话,凑到他耳边:“我拜托你件事好不?”
“嗯?”
夏颜觉得耳朵痒,他想掏一掏,但椎爱堵在那,他也就忍住了。
椎爱的鼻腔音有点黏连,像是随时要吸鼻涕,说出来的话也黏黏糊糊的,拉丝糖一般:“你和苏语冰和好,行吗?”
“……嗯?”夏颜的语气一拖长,椎爱就要怂,可他们此刻这般贴近的肢体动作又让椎爱觉得怂不起来。
“就是,咱们以前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现在都解开了,都过去了,就不要再……哎哟。”
夏颜把椎爱从他身上撕下来了。椎爱跺着脚自己站稳了,看着夏颜的眼神里带着点谴责。
“苏语冰让你来说这话的?”
椎爱觑着夏颜的神色,摇了摇头。
夏颜:“那你就不该来说这种话。”
‘为什么啊?’
椎爱的表情好像写满了这句疑惑。
“如果你是不擅长道歉的话,我可以陪你……”她甚至自作主张地这么说。
在她眼底,只要诚恳地道歉,反省自己的过错,就能取得谅解吧,她的父母或曾经的老师应该是这么教导她的。小学生似的,世界单纯得不行,夏颜嗤笑。
“那我问你,要是我对你做了我对苏语冰做过的那些事然后再向你道歉,你会原谅我吗?”夏颜抱起双臂。
椎爱笑了,摆摆手:“开什么玩笑,我不打死你就算好的……咳。”
椎爱发现自己说漏了心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面对夏颜的死亡凝视,椎爱嘟囔着:“我就是感觉苏语冰他对你……我感觉你们曾经是挺好的(虽然大概只有那么几星期),现在你也分手了(来自夏颜的死亡视线更戳人了),苏语冰也搬走了,大家都冷静下来了,以前有什么误会要是能解开的话……就,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
空调那么冷,椎爱手舞足蹈地冒了满头大汗。
“就……不管怎样,做错事还是该道歉的吧。对你对苏语冰来说,这都更好!”
盯着夏颜伸过来的手,椎爱把最后一句话喊了出来,然后就怂不啦叽地闭上了眼。
夏颜没给她脑门上来一拳,只是揉着她的脑袋,大力地、像是在发泄什么一般揉着。
“别别别要秃要秃要秃……”椎爱连连告饶。
夏颜放过了她,却没遵循她的建议。
“椎爱,别做多余的事。”
夏颜的表情看上去很冷。
“苏语冰不会喜欢这样的。”
那个人,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产生动容,因为来自夏颜的“真诚道歉”就如椎爱期望的一样与夏颜握手言和的。
“因为……”
夏颜没说完,被走廊上的嘈杂声打断了。
两人皱着眉听了一会儿,椎爱在话语片段中捕捉到苏语冰的名字。
苏语冰出事了?!
看到椎爱从夏颜房内跑出来,走廊上的大家都一脸“卧槽”的表情,如同撞破了什么偷|情现场,但椎爱已经顾不上旁人怎么看了,她抓住那个带来消息的同学:“你说苏语冰怎么了?”
那个人说,他看到苏语冰被学生会的人带走了,出了学校。
三十章
是否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有段时间, 忽然感觉自己的运势好了起来——并不是指中了彩票那样让人当头一棒、如坠梦中、最后反而会惴惴不安的虚幻巨额幸福。
这种改变出现在日常的每个微小细节中,发生在平淡重复的一日日里,你突然感觉事情处处顺心了起来:走路很累的时候背后突然刮起了顺风, 低着头打了个哈欠却意外捡到了钱, 突发奇想带上了雨伞结果真的下起了雨……
其实说起来也就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恰恰就是这种踏实的、能掌握在手中的幸福,能让人在潜意识里产生“说不定我正被这世界爱着呢”的自信, 而这种对自身幸福的笃定, 是最能由内而外地改变一个人的。
“你有没有觉得苏语冰最近变好看了?”
“他不是一直都好看?”
“是,他从来都颜值高, 但最近就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这玄奥很难说明,以前的苏语冰长得好看, 却是如玻璃制品如纯白瓷器一样的漂亮, 虽然美丽却没有让人靠近的欲望,而且你深知这种美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摔碎他美丽平静的表象必定会被他破碎的锋利刺得鲜血淋漓。
但现在的苏语冰, 笑还是那样笑, 说话还是那般说, 却莫名给人一种他全身都在向外散发着过盛的暖洋洋的喜意的感觉。
这感觉,若是用身为女性的直觉判断的话——
“苏语冰, 是恋爱了吧!”
啊!
要说苏语冰生活中最近遇到的改变,
那不就是他和椎爱成为新室友了么。
所以说,苏语冰是喜欢上了椎爱……?
“那不是太好了嘛!”
虽说有些奇怪, 但这才是在现在这个斯忒灵会有的正常反应。
“那苏语冰的心动值一定已经很高很高了!”
苏语冰一定能很快就变回女生了!真是太好了!他才搬过去多久呀,变回去的效率竟然这么高!
真的真的太好了——
等苏语冰变回来之后, 他就会搬出来的吧!会的吧?他都已经变回女生了,为什么还要霸占在那个距离椎爱最近的最便利的位置呢?
如果加上“成功变回预定”的苏语冰, 斯忒灵现在有的成功变回女生的五例里,有两例都是“椎爱的室友”啊。
这样的事实让每个翘首以盼的人都眼睛冒光。
虽然学生会说得好听,但刷再多视频,抽再多次奖,总归还是比不上与椎爱朝夕相处的最占便宜的室友啊。
啊啊,光是想想就已经叫人迫不及待了……苏语冰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变回去啊?
苏语冰暂时还没有想到这些未来的问题,他只是难得地沉浸在现今的小小幸福中。
想到椎爱早上趴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面对他“要不要给你带早餐?”的询问,脑袋一点又一点埋进枕头里,还要发出撒娇似的长音“嗯……要……”来回答自己,苏语冰的嘴角就抿开了笑意。
苏语冰沉浸在这种再琐碎平常不过的生活化片段里无法自拔,做着迟楠曾经为椎爱做过的一件件事,每每在这时候他才会有一种原来自己真的成为了椎爱室友的实感。
而昨晚,椎爱亲口说了“能和你做室友很高兴”——
苏语冰做她的室友,椎爱是高兴的。
苏语冰和她共处一室,她是高兴的。
苏语冰掺和进她的生活里,椎爱她,是高兴的。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让苏语冰高兴。
苏语冰已经搬进椎爱的寝室里去了,他的被褥压在了迟楠的床铺上,他的衣服塞满了迟楠的衣柜,他的气息在渐渐覆盖迟楠曾经在这里留下过的痕迹,就连迟楠留下来的花茶,也被苏语冰冲泡用了。
而现在,苏语冰是否真的能开始替代迟楠在椎爱心底的位置了呢?
光是想到这一点,苏语冰就……
“苏语冰?”
有人叫住了他。
略微有些脸熟的脸,看到胸前的徽章后苏语冰确定对方是学生会的人。
学生会的人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要说最近苏语冰与学生会之间有交往还是因为椎爱,难道是要介入自己与椎爱的同寝生活了吗?
苏语冰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环,数字保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及格线,远没有夏颜曾经到达的“95”引人瞩目。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呢?”
苏语冰见对方迟迟没有下句,只好自己先挑起话头。
不知为何,学生会成员有些面色僵硬:“会长请你去学生会室一趟。”
苏语冰更加疑惑了:“请问……”
学生会成员:“是——与你父亲有关的事。”
苏语冰脸上挂着的礼貌性微笑在那一刹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是否会有这样的感觉,忽然感觉生活里处处都变得顺心起来,心中洋溢着幸福,全身上下充斥着好好迎接未来的美好动力,不禁感叹着这操|蛋的生活总算要有起色了啊——然后,你的运势就像一条抛物线,经过了最高点之后急速下坠至好似看不到下一次起来的尽头。
苏语冰有过这样的经历,不止一两次。
就好像是,上天都不会允许苏语冰幸福太久。
神只是把你期望的美好在你面前晃了一圈展示一下,然后就一脚又把你踹回到爬都爬不出来的糟糕人生中,告诉你,这才是你这样的家伙该呆的地方。
苏语冰真的真的很讨厌这样。
讨厌来叫他的学生会成员的吞吞吐吐和眼中的同情。
讨厌在他面无表情跟着学生会成员离开后在背后叽叽喳喳吵嚷起来的人群。
讨厌自己没法遵守承诺给椎爱带去早饭。
讨厌连拒绝都说不出口真的跟人离开了的自己。
讨厌再次走进那间低调奢华的学生会室。
讨厌再次见到那个仿佛早就洞悉一切的学生会会长。
讨厌完美得几乎像尊神的会长沈舟用他那十分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充满怜悯抱歉的目光向他通知——
“你的父亲遇上了很严重的事故,我觉得你还是去亲自看看比较好。如果有任何需要的地方,斯忒灵愿意向你与令尊提供一切你们需要的帮助。”
一切都仿佛是被安排好的,连遭遇的不幸都像是为了之后得到他人的同情而被编排进苏语冰人生中的桥段。
苏语冰讨厌这一切,可他太熟悉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了。
嗓音微颤,眼眶湿润,感谢会长,感谢学校,不敢追问,不敢逗留,怀揣着忐忑不安与焦急难耐跟上了学生会安排的离校船只。在飘荡的船只上,苏语冰感觉自己的人生也是在海面上这般起起伏伏的,不知何时就会撞上一处暗礁就此倾覆。苏语冰甚至在想,就此倾覆也不是不可以,那样他就可以不用去面对那个既定的未来……
那样,苏语冰就不用去见那个他已经多年未见的父亲。
苏语冰找了他那么久,对方就像是钻地的耗子一样东躲西藏隐藏声息,就连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女儿都不知他的去向。
结果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就是躺在了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之上。
熬夜加班满脸疲惫的医生在看到苏语冰那张出色的脸时,打起了精神放柔了声音,想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好让这好看得叫人心疼的年轻人在遇此变故时心中能不那么难过。
可情况已经糟糕至此,委婉又能委婉到哪里去呢?
车祸,被撞飞数米,脑袋着了地,虽然现在抢救回来了,但却只救回来一个躯壳,挂着水插着管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医生拿出一张脑部扫描图同苏语冰解释,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讲,醒过来的机会是很渺茫的,虽然能用医学仪器维持着生命,但此后大概率也只会是植物人了。
医生听到苏语冰才上大学,连一份营生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都没有,又从病患被送过来时的情况判断这个家庭并不富裕,当下眼中的怜惜更满:“做医生的是该救死扶伤,但医生有的时候也是很无力的。你是病患唯一的家属,这种情况下,我们会最大程度地尊重你的想法。”
医生已经很委婉了,难道他还能喊着“你爸救不回来了,烧再多钱也醒不过来了,还不如早点拔了管送他去往生,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听听这是人能说得出口的话?这是一个医生该说的话?不用曝光舆论加医闹,医生自己都能抽自己两大巴掌。
有些医院里的话术,不仅仅是为了避免让医院惹上一些麻烦,也是真的,出自那颗医者的仁者之心,希望能给患者家属一个缓冲地带,让接受噩耗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们,能在这样的关心与体贴中,冷静下来进行思考,再决定要不要去慢慢接受现实。
医生也同苏语冰说了他爸这个情况下,每天用医疗设备维生所需的费用——这是逃不开的话题,或早或晚都要清算。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但不是做慈善的,医生或许是想要以冰冷的数字让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冷静下来不要冲动做下会影响一生的决定。
苏语冰或许能承担一天的医疗费,咬咬牙,砸锅卖铁,一个月、一年、也能撑下来。可是这是一场或许永远不会有回应的等待,一天不会有,一个月不会有,一年不会有,十年也不会有,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在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无望中蹉跎过去了。到时候,病人没有醒来,苏语冰本该拥有的大好人生也会在债务高台重负下破碎。
医生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舍不得家人,舍不得爱人,舍不得孩子,说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救回来,要耗下去。
最后,房子卖了,车子卖了,亲戚朋友借遍了,再去碰贷。可就算是做到这种程度,不会醒来的人仍然不会醒来。医学是有奇迹,但不是所有生活都能被拍成电视剧。
渐渐的,那眼中的光就熄灭了,强壮的身躯佝偻了下去,乌黑的头发染上花白,与病床上躺着的患者相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病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又有多少家庭能撑得起一个“久病”,等得起一个不会苏醒的人?
医生本该是医人的,可躺在床上的患者是人,摸滚打爬也要努力生活在这世界上的也是人啊。
用一个人的人生去供养另一个人的生命,只为了追求一个无望的结果,也许该指责医生见过了太多变得冷漠了吧,可医生本人真的觉得,不值得。
可是值得不值得,从来不是医生说了算的。
苏语冰表现得比医生预想得要冷静许多,他静静地听完了医生半是解释情况半是含着劝诫的一番话,又静静地抬起眸:“我能去看看他吗?”
罩住头发,戴上口罩,换上隔离衣,穿上鞋套,苏语冰跟在医生身后等待重症监护室的门开。金属色的大门打开后,门后的是另一个世界。苏语冰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走入了冥府,并不是气温太冷,只是这里太安静。
插着管子躺在床上的病人是安静的,苏语冰低垂眼眸不去打量他们,只是跟在医生的身后,于是只能看到一些起伏的床铺一角,还有跟前医生的步伐。医生走起路来,也是安静的,太安静了。
医生将苏语冰领到一张病床前就停下,苏语冰知道他这是到了,刚好有个护士守在那里看着心电图和脑波图。见到有人来,护士抬眼看他们,苏语冰只能从她帽子和口罩间露出的区域判断她未施粉黛,但睫毛仍然浓密纤长,护士的神态有些疲惫,她看过来的时候睫毛都没有颤动,而那眼神,也是安静的。
医生同护士低低交代了什么,他们也不是静音着在组内交流,只是苏语冰总感觉自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话。不一会儿,医生离开了,护士去查看隔壁床的情况,这一块小小的四方的区域彻底安静了下来,只留给了苏语冰。
苏语冰这才动动仿佛在嘎啦嘎啦响的脖子,往那病床上投去一眼。
只这一眼,那双浅淡如琥珀的眼眸里就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苏语冰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医生带错了路。可病床边写的名字没错。
苏语冰靠近了些,眨眨眼,换了许多角度,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终于认出来了。
父亲的五官没什么变化,遭遇了车祸也没有让他破相,只是毕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男人有些发腮,也许是这些日子一直注射着营养液吊着命,他的眼皮也呈现出一种红红的水肿,就是这些细节上的变化让苏语冰没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啊,真是父亲啊。
他真的躺在那里。
苏语冰在这时才终于有了实感。
他靠近男人,观察着这具人体本能的呼吸喷洒在氧气罩上的白雾。
父亲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只是苏语冰不可能再唤醒他。
苏语冰看完父亲之后,把护士叫了回来,他出去再见到那个医生时,也没说起他们之前探讨过的要不要继续给男人续命的话题,只是先把这些日子欠在医院那里的钱结清了,然后抱歉地对医生说麻烦他们多照看一下他躺在床上的父亲,苏语冰要先离开去办一件事。
苏语冰要去见那个把父亲撞进了医院的人,他这边也有官司要打,苏语冰真的忙得很,于是他匆匆离开了医院。
沈舟是一位体贴的人,他那样位高权重的存在稍微对谁上点心就能给人带去很大的便利。他考虑到苏语冰将要面对的事故纠葛,直接安排了沈家的律师陪着他。优秀的律师能省去苏语冰很大麻烦,而沈舟这样的表态无疑是在说沈家会为苏语冰撑腰,让他不至于连为父亲伸冤都做不到。
苏语冰在来的路上听说了,对方是个很有权势的人。
这场事故其实苏语冰的父亲也有错,他闯了红灯。但在路上,车让行人总是没问题的吧,可对方却根本没刹车,直直把人撞飞了。然后,就是现在这么个结果。
据说对方是喝了点酒的,只是没有证据,位高权重的人想隐瞒点什么再容易不过了。但沈舟派来的律师肯定不会放过零星半点的证据,他们拿着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工资,他们也得拿出能让苏语冰,最重要的是,让沈舟满意的结果出来才行。
于是,本来苏语冰这样的赤贫身对上位高权重的人会出现的被趾高气昂地甩钱求私了的局面没有出现。
不,求私了还是求私了,只是态度截然不同。
对面已经知道苏语冰身后站着的是沈家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敢硬碰硬简直是找死。
于是,对面的态度其实好得不得了。
律师腆着笑脸,衣着奢华的父母不停地态度诚恳地对着苏语冰这个小辈道歉,就连当事人,也面色惨白地给苏语冰跪下了,他哆哆嗦嗦的,连半点欺瞒也不敢有,应该是得到了来自父母的敲打。
“对不起,我那时喝了酒,那个时候是红灯,我以为不会有人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但是,但是我!我没有逃逸,我撞了人后立马下车把他送进医院了,一开始的手术费也是我垫的!”
“最后是这样的结果,我也不想的……我真的,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只是你也听到医生说的那些了吧?你爸本来就有高血压,那天天气又热,他最终会变成植物人主要是他脑血管爆了,车祸在其中其实只是个诱因……”
恳求着原谅却又忍不住为自己脱罪的年轻人被他寒着脸的父亲踢了一脚,他哀哀地倒在地上,像是一个被踹了的流浪小狗。年轻人的母亲用帕子掩住了惊呼,眉目间流露出不忍,可却也没阻止丈夫教育儿子。
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表现出诚意,与其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语冰在沉默中爆发,不如由当父母的先教育一通。
苏语冰冷眼看着眼前迟来许久的家庭教育,在对面那中年男人教育完儿子准备上来同苏语冰握手,再道歉几番,恳求苏语冰同他背后的沈家家主讨个饶,放过他们一家子的时候,苏语冰错过了男人伸出来的手,蹲下身,蹲在了那个被自己父亲踢打得灰头土脸的年轻人面前。
苏语冰向这个年轻人伸出了手。
这一幕完全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包括那个年轻人。
他脸上还带着青紫,昂贵的衣服都沾染了灰尘,一双眼瞪得又大又圆,竟然还透露出几分可怜意味。
他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再看看自己的律师,最后才终于又把视线放在了还未收回手的苏语冰身上。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他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握住了面前那俊美同性伸出来的有些冰冷的白皙手掌。
他的手甫一放上去,就被握紧了,或者说,被攥紧了,这力道是一点一点加重的,等年轻人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挣开了。很痛,但年轻人也不敢挣开,他把这当成了是这遭遇不测的男人的儿子的报复。
但是对面的人只是眨了眨眼睛,年轻人看着这双眼睛,看着这浅淡如琥珀,在光下宛如金棕的眼眸,心中忽然腾起了诡异的熟悉感。
对面自见面开始就一直一声不吭,似乎全权委托了律师的受害者家属终于对他这个肇事者说了第一句话。
“贺白徽。”
他说出了年轻人的名字。
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两人的律师刚刚交涉了一百八十回合,而道歉的时候总要报上名字才显诚意,所以,对面知道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奇怪的。
但贺白徽就是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屏住了呼吸,他瞪大了眼睛,他脸上不知是伪装还是真心的歉疚都似乎要破裂开来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张开了嘴唇,舌头却好似被人叼走了,他想挣开手,可他的灵魂已然离开了身躯,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狼狈的躯壳。
苏语冰就看着这样的他,看着这个曾经对自己说过“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对自己告白过的,帮助过自己的、喜欢着自己、就连被自己甩了都不会伤害苏语冰的男生。
苏语冰作为受害者家属本该是有很多能向眼前这人声讨的,可他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再重复了一遍面前这已然被他吓傻的人的名字。
“贺、白、徽。”
苏语冰在此刻,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多么像一个不入流的地狱笑话。
苏语冰此前对椎爱讲了他的过往,那些穷酸女孩的奋斗,那些与夏颜林重的纠葛,他讲得挺云淡风轻,但却得到了椎爱十分的怜爱与更加的喜欢。苏语冰其实本意并非如此,但他对于这个结果是乐见其成的。
苏语冰想让椎爱更了解他,正如他也想要更加了解椎爱。将属于自己的过去与秘密分享出去,就如同将自己柔软的颈项,自己真正的弱点送到了对方的掌心中,再没有比这更诚恳的求好方式了。虽然免不了被人认为是卑微地屈膝讨怜,但的确十分有用。苏语冰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该向什么人,该在什么时候示弱,这往往能给他带来很好的收益。
但有些过往,苏语冰是不会说出口的。
那些连苏语冰本人都会下意识地去遗忘的“真实”,苏语冰是绝对不会将其告诉任何人的。
她的真实像是连环杀手犯下的累累罪行,曝光的那一刻她便再也无法以现在的模样继续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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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埋藏在大脑不知何处的过往。
苏语冰很小的时候,家里其实还可以称得上小康。但因为识人不清,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们背上了累累债务,从豪华的大别墅搬到了破旧的城中村,挤满了打工人的筒子楼。其实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住的房子是大还是小,吃的东西是牛排还是面条,是没什么关系的,只要爸爸在那里,妈妈在那里,她的家就在那里。
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再难的关都能给他闯过去咯。
苏语冰的父亲当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就算从上市公司老总变成了与农民工一起在工地搬砖,但在那时的苏语冰的记忆里,父亲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不管在外是如何辛苦,父亲一定是会笑着回家的,他手里提着菜,身上灰扑扑的,苏语冰总是第一时刻扑过去拥抱他。
男人嫌自己身上脏,但只要苏语冰坚持,他总会笑着抱起自己疼爱的女儿,然后再与自己的妻子相视一笑。这就是他们一家子。这就是苏语冰的父亲。
幼年的苏语冰仰望着这样的父亲,觉得他好高大好高大,他撑起了他们这个小小的家,他是当之无愧的顶梁柱。只要看着这样的父亲,就会觉得就算生活已经跌入了谷底,但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但上天同他们开了个玩笑,在生活好似终于要有点起色了的时候,苏语冰的母亲生了重病。母亲人娇娇小小的一个,本来就身体不大好,以前能用锦衣玉食的生活供养着呵护着,但沦落到这番境地之后,这朵娇花的凋零似乎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父亲发了疯,他们把所有钱都送进了医院,却也没能挽留母亲身体衰败的地步。
到最后,是母亲先出声制止了父亲:“就到这里吧。”
母亲说:“语冰就要上小学了。”
那一天,苏语冰看着父亲跪在母亲的病床前,一直顶天立地背脊笔直的男人佝偻下|身的时候,看上去竟然如此迷茫又弱小。
苏语冰看到母亲摸了摸父亲掺了白发的脑袋,然后又对着她笑了笑。
“语冰,你要好好念书啊。”
苏语冰想,我会好好念书的,妈妈。
一直住在医院的母亲回了家,苏语冰高兴了好一阵子,但父亲并不高兴,他只是一天又一天地沉默了下去。
母亲是在某一天的早上离开的,苏语冰跑去和父亲说:“妈妈怎么叫都叫不醒。”
父亲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点了点头,就像是“这一刻终于到了”一样地失去了支撑他的最后的力气,佝偻了背。
家里最后的钱替母亲找了墓地安置。
苏语冰后来想如果那时他们拿这笔钱继续给母亲治疗下去,最终会不会有所转机?但凡事没有如果,穷人是连一个可能性的未来都没有机会去博的。
苏语冰就要上小学了,但家里债台高筑,父亲欠以前的合作伙伴钱,也欠医院一大笔钱,他们将一道土豆烧肉吃了一个星期,吃到最后苏语冰拉了肚子,父亲才终于不继续烧这母亲做给他们的最后一道菜了。
“爸爸,我不上学了。”
那晚男人守在好不容易止了腹泻的女儿身边,听到小脸惨白的女孩这么说。苏语冰长得像她妈妈,从小就好看,小小年纪就已经乖巧可爱到人心坎里去了。
苏语冰说:“爸爸,我在家里照顾你,我来学做饭。我不上学了,爸爸。”
男人哑然许久,就像是一台死掉的机器又被上了一点起死回生的油,总算发出了沙哑的声音证明了他还活在这世界上。
“胡闹。”
他这么说的时候,看上去是他自己要哭了。他摸了摸苏语冰的脑袋。
“你忘了妈妈让你好好读书?钱的事,爸爸来想办法。”
苏语冰不知道走投无路,被所有亲戚和朋友避之不及的男人还能从哪里搞到钱,但最终苏语冰的确准时入了学,被老师系上红领巾的时候,苏语冰还在想:爸爸真厉害啊,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
对于那时的苏语冰来说,父亲这个形象,的确象征着伟岸和无所不能。
……究竟从什么时候,这光辉的形象,落到了泥泞中,染上了灰呢?
小小的苏语冰咬着牙,屏着呼吸,缩在床上注视着眼前被砸得哐啷作响的房门,有粗声粗气的声音,雷鸣似的轰隆隆的声音,骂着下三路的脏话,嚷着再不还钱杀你全家的戏码。
苏语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怕极了,可她还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伟岸的父亲没有挡在她的面前,苏语冰只能自己直面这冰冷的带着火药味的恶意。
筒子楼建筑简陋,薄薄的墙板挡不住什么噪音,讨债人的呼喊吵醒了隔壁的邻居,泼辣的女人出门赶人:“吵吵吵!吵你妈|逼地吵,赶着去投胎啊!”
“臭|婊|子,我们追债,你不要多管闲事!”
“哟呵——你们讨债?向谁讨?人呢?人在哪儿?我光看到你们砸门了!我屋里头的墙灰都被你们砸得往下掉。怎么了!你们讨债还不让别人过日子了?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房东?”
泼辣悍妇句句占理不饶人,对方见她疯狗似的咬得紧,又的确砸了那么久门都没个人应声,只能啐了一口收摊走人,走之前还要对女人说上几句浑话。
“得了!要做生意晚上来,老娘昨晚喝多了酒,头正疼着呢!”
是的,对方那句“婊|子”竟是骂得没错,泼辣女人确实是做这档子谋生的。
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苏语冰放开了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这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呼吸。
门倏然又被敲响了。
苏语冰又立刻缩了回去。她还记着要装作家里没人呢。
门外的泼辣女人却对着没有回应的房间说话,她是知道苏语冰在家的,苏语冰放学回来的时候,她正好瞧见了。
“人都走完了。”
说完这句话,女人也不急着回去补眠,她靠在走廊上抽香烟,劣质烟草的烟气飘在空气里,也给她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色彩。
半晌,面前的门开了,小小的苏语冰探出了脑袋。小女孩生得玉雪可爱,一双眼睛是尤为特殊的近似琥珀的金棕色,看上去和洋娃娃似的,这长相其实也讨女人怜爱。虽然眼前这女人和哄小女孩的洋娃娃不怎么搭嘎。
女人见她就笑了:“躲得挺好啊。”说罢就像是要奖励苏语冰似的,她伸手出来,看上去打算摸摸苏语冰的脑袋。
但苏语冰往门后一躲,她就摸不到了。
女人也不介意,她知道眼前这小女孩听她妈的话,天生就是要与她这种人划清界限的。
“你爸呢?”
苏语冰不回答。
“那老赌狗扔你一人跑了?”
苏语冰的眼睛瞪大了,很愤怒的模样。
女人就不说话了,她仍是笑,这笑与她平日里对客人的妩媚不同,没什么特别意思,就只是一个笑而已。
女人忽然换了个话题:“我那刚泡了碗泡面,你吃吗?”
苏语冰没回答,但她的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眼前穿着质感廉价,露着大半乳|沟的红裙子的女人踩着五元钱一双的粉色拖鞋回了屋,半晌捧了一碗泡面回来,红烧牛肉味的,香飘十里。
“给你吃吧,你不吃我也要倒的。”女人就像是在打发什么流浪猫狗,“酒喝多了,闻这个味道就恶心。”
苏语冰谨慎地盯了女人一会儿,最后还是败给了饥饿,捧过面,也不想着再回屋,就蹲在门槛上吸溜溜地开吃了。
她的吃相也的确像极了一只饿惨了的流浪猫狗。
女人没再看苏语冰,倒是苏语冰边吃面还偶尔要抬起头看看她,像是生怕她突然反悔把面收走。
筒子楼上方的天空似乎永远那么阴暗,谁家的深色衣裤飘荡在女人上方,完全不是什么值得入画的画面。
但不知为何,穿着红裙子,踩着粉拖鞋,指尖夹着烟的女人的形象在苏语冰的脑海里存在了许久许久。
苏语冰后来和这女人关系变得不错,多半是因为这女人经常性的投喂,多半是因为苏语冰自己也对她有些好奇。
苏语冰的母亲还在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让苏语冰接近这样的邻居的,苏语冰的母亲可以说是讨厌着这样的女人。
母亲总是说:“语冰,你可不要长成这样的人。”
母亲和这女人总是不对付,母亲瞧这女人是自甘堕落,女人还要笑母亲跟着一个没本事的男人带着自己小孩蜗居在此处,关系闹得最僵的时候,女人还撺掇苏语冰的母亲,说是自己可以给她介绍客户,说苏语冰母亲长得那么漂亮,完全有能更轻松赚钱的法子。
苏语冰那时不知道女人口中的客户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母亲那时分外生气,一向与人和善的她与女人打了一架,脸上挂彩的女人之后还来她们家门外砸了几天门,让苏语冰的父亲赔她“旷工”几天的钱。
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苏语冰接近这样的女人的。
可事情总是这样的奇妙,母亲不在了,父亲不着家,年幼的苏语冰很轻易地就与女人变得关系亲密起来。
后来苏语冰想,那女人也许是喜欢小孩子的,哪怕这是骂过她还打过她的女人的孩子。
女人做着她口中“再轻松不过”的行当,在苏语冰看来也的确是十分轻松,她每天睡到下午才起,卫生不收拾,衣服要堆好久才洗,厨房里没有什么菜,全都是泡面,衣柜里倒是有几条看上去不错的裙子,还挂着一个皮质挺好的包,据说是她的客人送给她的。等女人给苏语冰泡碗面,就差不多到她上班的时候了,她会开始化妆,把眉毛描得细细黑黑弯弯的,把嘴唇涂得红红的,苏语冰觉得她像吃了辣酱没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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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啐她小丫头片子懂个屁,这叫女人味。
女人一般不在家里接客,客人会带她去开|房,但凡事总有个例外,有的客人连开|房钱都不愿出,女人还想要生意的话只能把人带回来办事。
那个时候苏语冰其实还在写作业,女人送了她一盏台灯,于是苏语冰在晚上不用摸黑写作业了,女人说她眼睛漂亮,瞧着就招人疼,熬坏了要戴眼镜多可惜。最重要的是眼镜也贵啊,苏语冰是买不起的。
苏语冰是个很乖巧的,女人提前叮嘱过的时候,她是不会在女人带客人回来的时候出去找她的。等嗯嗯啊啊吵闹的声音一结束,客人提裤子走了,这时苏语冰才会去找女人。
那个时候房间里的味道很难闻,苏语冰会帮忙开窗透气,还会帮忙整理现场——女人投喂她,她总是要做点力所能及的回报她的。
“别收拾了,待会儿可能还来人。”女人懒洋洋地靠在梳妆台前补妆,把被吃掉的口红再补上去,还要啐几句之前的客人钱吝啬得紧还要吃她口红,这可是名牌的,吃一口少说十几块吧。
苏语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女人打镜中瞧见她,对她招招手喊她过去,真和喊自己养的一只流浪猫狗没区别。
苏语冰走到她跟前,犹豫了好久还是说了话:“你,你别太累。”
女人都要因她这句话笑了:“赚钱哪有不累的,我这算很轻松了,躺床上张|开|腿就行。”
“哦。”苏语冰点点头,但她心里头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女人说她的“工作”很轻松,但苏语冰每次在她“工作”完再看到她的时候,总是能从她的眉宇间,从她的眼瞳深处,从她被粉底覆盖的那张脸上看出一种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这疲惫不是睡上一觉就能消去的,它只会不断积累,最后由内而外地蚕食着这具躯壳。
“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女人瞅着苏语冰的脸,看久了又拿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捏着她下巴左右瞧了瞧,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像你妈,都是美人胚子。”
女人以前总是用这话刺苏语冰母亲,说自己要是有她这张脸早就抬价傍大款了,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恨不得撕下苏语冰母亲的面皮贴到她自己脸上。
苏语冰忽得没来由的紧张,她捏紧了衣角,盯着女人:“我……你觉得,我也能做这份工作吗?你的这份工作。”
窗外走廊的灯一闪一闪的,飞蛾扑棱棱地撞在那上面,还以为自己在追逐光明,却一次又一次地向死亡逼近。
女人的香烟燃了长长的一段,却始终没有被抖落。
等香烟要燃到烟屁股了,女人才抖抖烟灰,吸了最后一口。
这一口香烟她吸得用力,吐出来的时候也像是要吐出她的整个肺腑。
女人对着眼前用那双天真眼睛注视自己,希冀着自己这个大人给予她一个指引的苏语冰下了来自她的判断。
“你不行的,你不能做,你不适合。”
三连的否定狠狠打击了孩子的自信。
苏语冰有点委屈:“你说过我长得很好看,像我妈妈一样好看的。”
女人有些梗到,但她还是说:“你是不能做的。”
为什么呢?苏语冰问她。等我稍微长大些,变得更漂亮些,我也不能做吗?
女人还是摇头,她对着喋喋不休的苏语冰像是感到烦躁,声音都大了些:“男人的钱不是这么好赚的!”
竟是完全驳回了她往日的言语。
室内陷入寂静,女人和苏语冰一齐沉默。
半晌,女人道:“你妈不是总督促你读书吗?那个好,你多读书,以后能自己赚钱,不用靠男人。”
女人说罢,竟是觉得自己这张嘴里居然也能吐出那么有意义的话,不禁自己先点了点头,然后又再叮嘱苏语冰。
“你真得好好念书。”
如今,这女人竟然和她往日里最不对付的苏语冰母亲说出了一样的话。
苏语冰不确定自己那时是否是将这女人当成了母亲的替代品,她太孤独,只是需要一个陪伴,哪怕女人总是在抽烟,做着苏语冰的母亲不屑的勾当,可她给苏语冰泡面吃呢,她会给苏语冰偷偷涂指甲油,然后在她洗不掉欲哭无泪的时候再大笑着替她卸掉……苏语冰真的觉得和这女人待在一处挺有意思的。
可这份有意思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多久,女人离开了。
上面打黄扫非,除的就是女人这类人。
女人被带走的时候不老实,鞋子都挣扎掉了,铁面无私的执法者擒着她的手臂,也没管那掉在污水沟里的粉色拖鞋,直接推着人上了车。
苏语冰那时刚放学回家,她看到警察叔叔们的时候天然就有一种敬畏感,学校里教导她这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公仆,让她们学会尊敬警察叔叔,因为正是他们打击邪恶才保护了大家平静的日常生活。
可女人也不是坏人啊,她还给苏语冰泡泡面吃呢。苏语冰这么想,可却没有胆量冲上去,因为那阵仗太吓人了。
苏语冰等人都走完了,才走过去,看到那只掉在污水里的粉色拖鞋,上面还有几个黑色的脚印。
苏语冰忽然想到了那个到了十二点就要回家的灰姑娘的故事,她不也是掉了一只鞋么?可灰姑娘掉的是水晶鞋,捡到她鞋子的是一位王子,灰姑娘是一位公主,那是公主的故事。女人不是公主,她掉的不是水晶鞋只是一只廉价的粉色拖鞋,而最终捡到鞋的也不是什么王子而是苏语冰——不,苏语冰没有捡起那只鞋,她只是如常地回了家,开始做起了作业。
女人送她的小台灯还照耀着眼前的一方光明,但苏语冰忽然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这个女人了。
再聊聊苏语冰的父亲,就如女人之前说过的那样,他开始了赌博。
他在妻子离世后酗酒过一段时间,身体垮了下来,或者说妻子的离世已经带走了他全部的精气神,带走了他唯一的脊梁骨,现在苟活在世的这具身躯不过是为了抚养他们唯一的女儿。
总之,在那样的糟蹋自己过后,男人是没法回到工地继续做那贩卖体力的工作了的,所以,就好像十分自然的,落到泥沼里的人只会继续往下陷一样,苏语冰的父亲染上了赌瘾。
他有过一段运气很好的时候,苏语冰的学费就是这么挣来的,但老天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牌局也不会。
苏语冰的父亲输输赢赢,渐渐地就是输的时候占了大多数——这种人生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的家伙是对输特别敏感且排斥的,他不相信自己会一输再输,便借钱想着继续赌下去,想着总有一天能蹲到翻盘的机会。
赌|瘾便是这般摧毁了他的神志,让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沦落为一条连婊|子都瞧他不起的赌狗。
但他还是苏语冰的父亲。
可苏语冰时常觉得自己的父亲已经消失了。
看到男人来学校接自己的时候,苏语冰的眉头都会皱起来,她快步走过男人身边,男人则期期艾艾地跟上苏语冰的步伐,从自己兜里掏出给苏语冰带的小礼物——头绳啊巧克力糖什么的,但苏语冰一次都没要,男人硬是要往她手里塞,苏语冰一扬手就全给他挥了。
“买这些做什么!”苏语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红通通的,学校里的好学生在外面做着能让老师大跌眼镜的不孝事,大声骂着她的父亲,“你很有钱嘛!”
父亲嗫嚅:“我刚赢了钱……”
“——那就去还钱啊!”苏语冰的嗓音变得尖利,她的眼泪已经滚落出来了但她却还没发现,只是觉得眼眶胀痛得不行,父亲的脸在视线里变得模糊——苏语冰也的确觉得父亲越来越陌生了,“赌赌赌,你就知道赌,这次赢了,那下次呢?你会输的!你会又欠钱的!”
苏语冰哽咽着控诉着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幕幕。
“讨债的人会上家里砸门,你能跑,那我呢?我还要继续上学的啊!”
“什么糖啊,什么头绳啊,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你要是真想对我好,给钱就好了啊!你不要回来了!你不要再把那些可怕的人引过来了……”苏语冰抱头痛哭,“我只想好好念书啊,妈妈让我好好读书啊……”
苏语冰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的时候,父亲已经消失了,她的口袋里被塞了几张红色大钞。
你如何指望着一个赌狗能抚养得起他的孩子呢?
苏语冰从小到大的读书钱和生活费,其实大多数都来自社会的帮助,学校里的募捐,和她自己挣来的奖学金。
但就算这样日子也过得拮据,时常会面临交不上学费的境况。
情况真的变好,是初三的时候,苏语冰傍上了一个富二代,他的名字是贺白徽。
他替苏语冰交了学费,他给苏语冰买饭吃,他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苏语冰。
苏语冰不信男人,但她是感谢贺白徽的。
而现在——
这个帮助了苏语冰的贺白徽,把苏语冰的父亲撞成了植物人。
苏语冰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挖空了,他的灵魂离了体,注视着自己行尸走肉般地四处奔波。苏语冰意识到,自己已经放弃了思考。在这样的情况下,放弃思考或许是身体在自我保护。
苏语冰回到医院,虽然律师已经告诉他对方愿意支付一笔很昂贵的和解费,但苏语冰还是对医生说了他的打算。
医生尊重了苏语冰的决定,苏语冰的父亲被安排进了一个刚好空出来的单人病房——苏语冰觉得其中应该是有沈家的帮助——苏语冰得到了和父亲独处一晚的机会。这也许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晚。
苏语冰坐在父亲床边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想的,他时常会盯着看不懂的心电图或者脑波图发呆,然后忽然意识到了时间是在一分一秒流逝的啊,这个夜晚是会过去的,就又逼迫自己把视线移到父亲的脸上。
看到父亲的脸时,与他有关的记忆,那些苏语冰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去就一件件一桩桩地浮现了。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消失那么多年的,苏语冰对外说父亲离家出走也只是应付讨债的,男人偶尔会回来看她,给她钱——不然你真以为一个小女孩能自己活下去?
但当苏语冰遇上了贺白徽,情况就反了过来。男人有一次看到女儿同一看就很有钱的男同学走在一起,回去的时候悄声向苏语冰打探对方是不是她男朋友。
苏语冰还以为他要来管束自己,让自己好好读书不要早恋,刚想告诉他不是这么回事,就听见男人、苏语冰的生父、搓着手这么说道:“你男朋友家里是不是很有钱,你能不能替爸爸向他借点儿?当然,当然,我赢了之后一定会还的。”
苏语冰一声不吭。
苏语冰想:啊,我的爸爸已经死了。
说真的,父亲要是早点死掉该有多好?
苏语冰的脑海里总是会滑过这种可怕的念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时候,要是父亲跟着母亲一起走了就好了,或是在更早之前,父亲在工地干活时遇上事故意外身亡就好了。
不管父亲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他在苏语冰心中将永远会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个热爱家人的好爸爸,那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赖活着,沉沦着,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也瞧不出他以前的模样,变得让苏语冰那么陌生。
苏语冰的父亲或许早就已经死了,是父亲自己杀死了他自己。
苏语冰最后一次见父亲的时候,已经入学了斯忒灵,被追债人追得走投无路的男人来恳请女儿不要见死不救,救救他这个生她养她的父亲。男人又一次提到了贺白徽,好像他是什么下凡来救他们父女俩的活菩萨似的。男人不知道苏语冰已经和贺白徽彻底分开,苏语冰也没打算和他解释。
苏语冰从包里取出一大沓钱,砸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被砸蒙了,随即立刻蹲下身去捡那些飘落的红钞,以免它们被风吹走。
苏语冰就这么站着,昂着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身为自己父亲的那个苍老男人像是乞丐一样匍匐在她面前捡钞票。苏语冰觉得眼前这人好像一条狗,苏语冰不知道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人看成那般伟岸厉害的人物。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苟延残喘在这世上的亡骸。
只是看着看着,眼眶却会发热,鼻子也会发酸。
许是因为感到羞耻吧,眼前这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羞耻感,才会让苏语冰想要哭泣。
苏语冰头也不回地要离开这里,她终于要走出这片筒子楼了。
那忙着捡钱的男人此刻却突然唤了一声苏语冰的名字,苏语冰没有回头,便也没有看到男人的表情,只听到他说:“你现在书念得很好,你妈妈会高兴的。”
废话。
苏语冰想。
提防着男人是想聊亲情再多问自己要点钱,苏语冰离开的脚步更快了。
在那之后,斯忒灵遭遇了外星人。苏语冰遇到了剧变。他所期望的人生在此时饶了个大弯,苏语冰忽然又看不清自己的前路在哪里了。
苏语冰以前在斯忒灵海边玩的时候,挺喜欢坐船的感觉,还买了一辆充气汽艇自己收藏,只想着哪天有功夫了自己再出去玩玩。没想到这样的行为却让苏语冰成为了在这个斯忒灵被封锁的期间唯一有希望逃离这里的人。
苏语冰偷偷地将汽艇充好气,藏在了隐蔽的溶洞里,他本来在充好气的第一天就可以乘着这艘船离开的,可是苏语冰在船上坐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出发,他看着太阳升出海面,天空从漆黑变得明亮,自己却被海与露沾湿,狼狈不已。
苏语冰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那艘汽艇后来被他拴在了那个溶洞里。
苏语冰后来去看的时候,汽艇已经不在那里了。
苏语冰停止了回忆,他看向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这一晚将要结束。
他来到父亲的病床边,最后一次注视他的面容,然后,轻轻拔掉了他的氧气管。
病床上的男人已经无法自主呼吸,停止供氧之后他的大脑会在数分钟内死去。
苏语冰手里拿着氧气管,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平静地迈向死亡的一幕,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好像他不是在亲手把父亲送往另一个世界,而是在静静等他睁开眼睛醒来。
这种时候,好像连时间都有了声音。
滴滴答答。
哒哒、哒哒、哒哒。
苏语冰后知后觉发现,这不是时针和秒针走动的声音,这是从病房外传来的脚步声。
与这片安静地要与另一个世界接壤的死寂空间不同的,喧闹的声音靠近了。
门被近乎粗暴地推开了,苏语冰受惊般回过头,看到了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椎爱。
她抬起头,眼睛那么亮,注视着苏语冰,注视着他手中的氧气管,注视着床上正在迎接死亡的苍老男人。
苏语冰突然无地自容,如遇当头一棒,被砸傻了只知道呆立原地。他就像是被撞破杀人现场的凶手,在此刻等待着眼眸发光的侦探给予审判。
椎爱气都没喘匀就几大步跑了过来,她几乎是夺过了苏语冰手里的氧气管,替病床上的男人重新插上——得益于有个当医生的姑姑,椎爱成功做到了这点。
苏语冰怔怔地,看着恢复了呼吸的父亲,又看看面色严肃回过身看他的椎爱。
椎爱板着脸盯了苏语冰三秒,忽然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啊”的表情,一把拥抱住了苏语冰。
她大力地拍打着苏语冰的后背,仿佛能用这个动作把什么传递到苏语冰的身体里去,苏语冰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勇气这类的?
椎爱开口,说了他们再见面的第一句话:“你放心,钱的事交给我。”
“……嗯?”苏语冰只从鼻腔里迸出这么一个单字。
椎爱放开苏语冰,撩撩自己的刘海,又挺起了胸脯,一副大款的模样:“苏语冰,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室友是个富婆。”
好吧,椎爱原来可算不上什么富婆,可在这次遇变之后,被钦定为重要目标在连理的奖励机制下直接财务自由了。
连理可是看到一个人变回女生就给椎爱打五万元呢,斯忒灵有多少学生,椎爱就有多少隐形资产,她不财务自由谁财务自由?
苏语冰仍然愣愣的,听椎爱说她给他父亲交了很多费用,让苏语冰不用担心,拿了钱的医院会好好地照顾他父亲的。
至于那个肇事者,椎爱提到这就咬牙切齿:“酒驾他妈的!我和会长说好了,一定往死里告他,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椎爱叽叽喳喳,椎爱义愤填膺,狐假虎威的椎爱脸上全是凛然。
苏语冰看着这样的椎爱,竟然忽得笑了出来。
“椎爱。”
苏语冰打断她,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看过来的时候,含笑说,
“你为什么每次都来得刚刚好?”
你要是再晚一些,我就能成功杀死我的父亲了。
苏语冰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他看着椎爱,似乎是想用那双眼睛,那双透彻得如同金棕琥珀的美丽眼睛向她传递出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
椎爱明明是看到了的,苏语冰拔出了父亲的氧气管站在他的床边等他死,那时苏语冰的脸上可没有什么悲伤,或许都能瞧出一些迫不及待。
但椎爱还是走进来了,还是抢过苏语冰手里的氧气管,还是给男人续上了命,还是让苏语冰的父亲活了下去。
椎爱该是听懂了苏语冰在说什么吧,她并不是那么笨的孩子,在某些方面总有超出常人的敏锐。
但椎爱却答非所问:“我来是因为——苏语冰,这是与你有关的事。这是你的父亲。”
啊……
苏语冰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双明亮的眼睛。
护士进来为苏语冰的父亲准备换房,椎爱撒钱撒得阔绰,再加上背后有会长撑腰,苏语冰的父亲将被送到看护条件更好的房间。
在医护们忙碌的时候,苏语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发呆。他一晚没睡,看上去有些呆也是正常的。椎爱也陪在他的身边,她忙里忙外跑了许久,超级累的,需要歇息。
就是在这时,苏语冰忽然开口了。
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快点说出来下一秒就立刻会忘记一样迫不及待地说出口。
“爸爸曾经给我买过爆米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以这个没头没尾让人疑惑的话做了开头,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补上了时间地点。
“那天他从工地下班来接我放学,看我眼馋路边的爆米花就给我买了。那个时候我真不懂事啊,买爆米花的钱能买多少菜啊,可就算知道这一点,爸爸他还是给我买了。”
“那天很晚了,天上还下起了雨,爸爸把我背起来,我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还要提着那袋爆米花,我想着能不能快点到家里啊,赶在爆米花冷掉之前,我好想快点吃到爆米花啊。”
“这么想着想着,趴在爸爸的背上,我竟然睡了过去。”
“后来,还是一个路人提醒我爸叫醒我,他说你女儿的爆米花走一路掉了一路,都要掉光了!”
苏语冰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没有给等待着的椎爱一个后续,他就像是突兀地说了一个没头没尾的笑话,这笑话就连结束也那么突兀。
“只是忽然想到这件事了而已。”
苏语冰自己给出了这样的总结。
他也没等椎爱的回应,也知道椎爱不可能对这样没头没尾的小事做什么回应,他只是起身,跟着转移到了父亲的新病房。走到病房的时候,苏语冰才发现椎爱没有跟上来。也对,椎爱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了,要说她是苏语冰和他父亲的大恩人都是可以的。椎爱已经帮了苏语冰那么多,如果苏语冰还想要再从椎爱身上谋求些什么,那倒是显得苏语冰太过贪婪了。
苏语冰替父亲整理了一下病房,和护士交谈了几句,然后又静静坐在他病床边陪了一会儿。
沈舟给他批了好几天假,苏语冰并不想那么快回斯忒灵。
在静静的病房里,苏语冰忽然又听到那个哒哒哒的脚步声了。
苏语冰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亮了。
有人喘着粗气,踏着光辉,来到苏语冰身边。苏语冰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气。
嘴里被塞了东西,舌尖尝到了蜂蜜般的甜,下意识地去咀嚼,就在这安静过分的病房里发出嘎啦嘎啦的清脆声音。
“爆米花,”椎爱捧起她怀里的一大捧爆米花,“医院隔壁有个电影院,我去的时候工作人员刚上班,这是刚出炉的第一桶,热乎着呢。”
椎爱自己也抓了一粒吃了,然后忽得皱起了眉:“我明明要的是焦糖味啊,这怎么是原味。”
她看上去像是随时要回去与那个粗心卖错货的工作人员理论理论。
苏语冰拉住了椎爱。
那双徜徉着光晕的,柔软透彻的,金棕宛如琥珀般的眼睛像是要将眼前的椎爱凝固成眼底的永恒。
苏语冰说:“就这个。”
苏语冰强调:“我喜欢这个。”
“……也是。”椎爱在苏语冰身边坐下,“我要是出去指不准要被护士骂,把垃圾食品带入病房。”
她像是想起了那个画面,浑身一抖,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真被护士骂过。
椎爱把爆米花捧到两人中间,像是在邀请人销毁罪证一样邀请苏语冰:“那咱们快点吃,在护士查房前解决掉。”
苏语冰应了。
一时之间,只有爆米花的咀嚼声嘎啦嘎啦的不绝于耳。
爆米花一般该是配电影,但现在他们在病房。椎爱的眼睛百无聊赖地在病房里梭巡,忽然停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不动了。
“你爸刚才是不是笑了?”
苏语冰看过去,没看出什么区别:“没有吧。”
“不对,他真笑了——他手指刚动了一下!”椎爱当机立断地拍铃,还没等苏语冰阻止就找来了护士和医生。
但椎爱的欣喜落了空,苏语冰的父亲并没有醒来的迹象,至于手指动,医生给出回应:“植物人身体的本能反应仍然存在,这是正常现象。”
椎爱听到回答后特别失望,她还以为就要见证医学奇迹了,外星人都存在,奇迹应该也是会发生的啊。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苏语冰比椎爱冷静得多,他抚摸上病床上的男人被椎爱说过手指动了的那只手,替他轻轻掩到了被子里。
被子压上去的那一刻,似乎不是错觉,苏语冰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地触碰了。
苏语冰凝视着父亲沉睡的面容,知晓刚刚那一切都是他的本能反应,他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可为什么,父亲的眼角却开始湿润了?一滴眼泪从父亲的眼眶滑落,快得让苏语冰觉得这是个错觉。
苏语冰看了许久许久,直到椎爱从医生那边回来,为自己刚刚的莽撞向苏语冰道歉。
“不。”
苏语冰的视线从父亲身上转移到了椎爱身上。
椎爱恍惚间觉得此刻苏语冰的眸子正在发光——可不是嘛,苏语冰的眼睛在太阳底下,漂亮得闪闪发光。
苏语冰叹息般地说。
“一直以来,都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椎爱。”
少年少女在病房中对视,恍惚间椎爱以为苏语冰已经变回去了,此刻与自己对视的是那个女性的苏语冰。
但等眼睛适应了阳光,那微笑着站在椎爱面前的,仍然是男性的苏语冰。
他牵过椎爱的手,衣袖挡住了他手环上的数字。
他对她说:“走吧。”
“我们一起回斯忒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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