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人类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本来平常的事情赋予所谓“特别的意义”。
5.20, 一个在过去的年代里与其他日子别无二致的平凡日期,在近几年,因谐音“我爱你”, 竟也成了与2.14情人节和传统七夕节相比也不遑多让的“新情人节”——
没有发|情|期, 又或者该说一年四季都能无障碍发|情的人类, 每年都似乎有无数的情人节要过,仿佛每个人心中都有磅礴的臻待宣泄的巨量爱意, 非得每隔几个月都要找个由头好好释放一下不可。
椎爱其实并不觉得520听上去有多么像我爱你, 椎爱也知道这不过是被永远不嫌营销噱头多的资本包装炒作出来的又一个捞钱节。
然而每年的玫瑰都卖得那么好,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也总是售罄, 街头从来不乏点起爱情烛火抱着吉他唱着情歌大胆追爱的人……世界沦陷在金钱和欲望堆砌起来的爱意里,哪怕热闹过后, 花朵枯萎在垃圾桶里, 糖分炸|弹咬了一口就扔,求爱失败者被鼓励着进行下一次逐爱, 春风得意者热烈的恋情又不知能持续多久……
但是没关系的啊——
因为下一个情人节总会到来。
……只是, 对于椎爱和与她独处的这个人, 这个男人来说, 这就是他们将要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520“情人节”了。
椎爱舔了舔唇,无端有点紧张。
因为椎爱面前的这个人, 在今天就要结婚了。
520婚礼……多浪漫的安排,椎爱一直觉得敢于在情人节登记或者结婚的人都一定是(至少当下是)对自己的爱人抱有炽热挚诚的情谊,对现在的这段关系抱着骄傲与满足的。
不管怎么说, 都不该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才对。
婚礼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始,新郎新娘的亲朋好友从天南地北赶来, 欢声笑语和期待祝福填满酒店礼堂,有小孩子抓着妈妈的手眼巴巴地伸着脑袋瞧, 问漂亮的新娘子在哪里呀?
椎爱之前悄悄进来的时候,只打眼偷望了一下礼堂里欢声交谈的人群,都被那般热情的气氛感染了,心跳都快了几分,一时之间仿佛接下来要结婚的人是自己,脚步都踟蹰几分。
然而椎爱不是今天的主角,这不是她的婚礼,不然她该被亲切地迎入礼堂被充满祝福的目光环绕,而不是被人小心翼翼地领着七绕八绕,最后如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般被迎到这个房间。
在那里,有一个人已经等了她很久很久,几乎望眼欲穿,几乎是在看到椎爱的那一刻,他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椎爱。
他的眼神太炽热,像是要生生在椎爱身上灼出两个洞来,那种恨不得将椎爱一把抱过去嚼吧嚼吧咽下肚的情绪太热烈,竟让椎爱心生一种本能的退意。
但她没有回头路可走,门在她身后关上,还被贴心地落了锁。
一时之间,这间并不宽广的化妆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气氛安静得诡异,与热闹的礼堂形成了鲜明对比,椎爱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亦或者他们在慢慢地开始用同一种频率呼吸,仿佛此刻两人已经气息交融不分彼此。
“好久不见。”
终是没忍住打破了寂静,与对方进行了略微尴尬的寒暄后,椎爱没忍住又舔了舔唇,等意识到男人正盯着她的嘴唇看时,椎爱就不再做这种小动作了。哪怕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椎爱还是觉得有些尴尬,特别是当自己面前的人就是今天婚礼的主角之一时。
“你看我粗心的,你这么匆忙赶过来,一定渴了。”
男人给椎爱倒了一杯水,椎爱怔了怔,走过去接下,没有更多解释,将错就错地将自己刚刚舔嘴唇的行为全部归结为了口渴——她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呼了一口气,放下杯子后感觉还有水珠挂在自己的唇瓣上,抿了抿,没忍住又想舔一下嘴唇。
但这回,椎爱舔到了男人的手指。
与在日头下赶路赶出满头大汗的椎爱不同,一直待在室内空调间的男人的手指有些冰凉,凉的东西尝起来会有些甜,这甜蜜并不是很明显,就像椎爱刚刚赶了一路然后灌下的那杯放凉的白开水一样,只有来得十分即时才会让人品出回甘。
椎爱眼睁睁看着男人把沾上自己唇瓣间水珠的大拇指指腹含进嘴里,椎爱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滴水是否和她尝到的一般甜。
但是下一秒,男人覆上来的嘴唇,却的确,让椎爱感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甜蜜。
椎爱仰着头迎合着这只温柔了数秒就变得分外急迫的亲吻,她不知不觉想要扶住身边的什么东西来稳住自己的身体。
掌心碰到了很冰很光滑的表面,椎爱被冰了一下,艰难地睁开眼,在有些水雾弥漫的视线里看到她扶着的是房间里的巨大化妆镜,干净的镜子如同最诚实的镜头,将离得极近的两人唇舌纠缠的模样忠实地记录并呈现了出来,椎爱能看到充斥在她脑海里的那些“水声”是如何被他们两个人共同制造出来的,每个步骤都在呼吸交错间清晰可见。
椎爱看着看着,感觉眼眶热了起来,眼泪好像要分泌更多,脸颊也红了,她的心越跳越快,扶着冰冷镜面的手开始忍不住要往身上的人靠。
明明在空调间里,对方却穿着清凉,对于他今天的隆重身份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端庄的打扮,漂亮的臂肌腿肌露在外边,甚至椎爱只要愿意伸出手去,他胸腹间硬朗迷人的线条也对她毫无防备地城门大敞——不如说,他穿得这么清凉,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刻嘛?
想通了这点,椎爱放下了心理防备,手指微颤,想要从光滑的镜面移动到面前这副生机鲜活的躯体上,想要感受一下这迷人的身躯是否如他在她口腔内肆虐的唇舌一般滚烫。
他睁开了眼,注意到了椎爱的小动作。
他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
椎爱的手指越靠近就颤得越厉害,看得他几乎都想抓着她的手,让她大胆地、大力地抚摸他的身躯,随她喜欢任其所愿地触碰个够。
他们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们的身躯一起升温,他们越来越靠近,几乎忘乎所以。
直到门口传来一道男声的询问,问:“新娘在这里吗?”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两人正好的势头,不知道谁的牙齿碰到了谁的嘴唇,这焦灼缠绵得仿若要持续到世界尽头的热吻结束在短暂的阵痛里。
椎爱眼眶里的眼泪一个没忍住,总算是掉了下来。
本来还提起精神注意门外对话的男人见状,又抬起手捧着椎爱的脸,用指腹轻轻蹭着她脸上的湿痕。他的手是那么滚烫,熨贴了椎爱因为刚刚突兀的打断七上八下的小心脏。
替他们守在门口的人三言两语给他们找好了理由,打发走了前来询问的那个男人,但是房间里原本火热的气氛一旦断掉,就很难再续上去了。
椎爱也看出了面前之人的走神,他明明在抚摸椎爱的脸,眼神却有些放空,他的心好像因为刚才门外那人的到来,也跟着一起飘走了。
等发觉椎爱在盯着自己,堪堪回神的男人抱歉一笑,对她说:“我们继续。”
椎爱却打断了他的动作,在对方一瞬变得无措惊惶的注视中,椎爱对他露出安抚的笑:“暂时休息一下吧。”
可婚礼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始——
男人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默许了椎爱的“休息”。
他有些颓丧,以为自己刚刚的表现让椎爱不高兴了,可他真的……可他真的没法不在意,不去焦急啊。
明明今天是他最重要的日子啊。
想到这里,就突然有些想哭了,但在接下来还要做更多亲密举动的人面前哭出来,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侧过头,盯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庞,一张谁看了都无法不说一声俊美的脸蛋,此刻却抿着唇,展现出与刚才的热切索吻截然不同的冷漠来。
这张死人脸也不是他想摆出来的表情,可这已经是他能做出来的最平静的假象了。短暂的体温升高的交流后的突然冷淡,不仅让椎爱感到失落,也让他再度陷入这些日子不间断折磨他的焦虑中。
这时,他听到了椎爱的声音,她问:“刚才的人是今天的新郎吗?”
“……”他好像花了一段时间从听清了椎爱的话,回答的声音也沉闷闷的,“嗯。”
刚才过来的男人,是今天的新郎,这场520婚礼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主角,是他未来的丈夫,决定此后携手走一生的爱人。
刚刚,他的新郎来找他,可他却和别人吻得难舍难分,哪怕明知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还是有种在爱人眼皮底下出轨的感觉,这感觉折磨着他本来就日益紧张的神经,一盆冷水般浇熄了他所有的欲望。
椎爱过了一会儿才问了第二个问题:“他不知道你……你是斯忒灵事件相关人员?”
椎爱用了知晓其中内情之人一听就能明白前因后果的代指词,等待着面前的他,这场婚礼的新娘给予她回答。
是的,新娘。
面前这个不管亲上去抱上去还是摸上去都是完完全全的男性的人,是今天这场婚礼的,女主角。
他,或者该说是她,给予椎爱的只是一个苦笑的侧颜,这已然足够回答椎爱的所有疑惑了。
椎爱心中沉沉,今天举办的并不是一场同志婚礼,刚刚与椎爱热吻的男性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男人,他作为一个女孩子出生,作为一个女孩子长大,作为一个女孩子与人恋爱,此时本该也将作为一个女孩子步入婚姻殿堂。
但他是“斯忒灵事件”的一员。
他曾受到过外星射线的波及,有过一段难以忘却的迷幻变性生活,不得不作为一个男人生活下去。
——但斯忒灵事件已经结束好久了,取回了女性身躯的他也早就毕业步入社会好些年,在平淡无奇的日常里,以往那些奇幻的关于外星人和变性的记忆模糊得都像他大学时期的一场疯梦。只要不刻意去回想,她也就好像能如忘却一场梦一样忘却那段时光。
然而,她却再次变成了男人,在她的婚礼前夕。
“我……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的。”
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好像已经哭过一场。
“……我也没想过能再见到你的,椎爱。”
他注视着刚才与自己亲密接触的人,哪怕刚刚两人话没说半句就已经缠吻在了一起,但实际上他和椎爱没什么交情,最好的佐证就是,今天是他的婚礼,但是他一开始根本没有想过要邀请椎爱。
是因为他因莫名原因再度变成男性后,他慌里慌张地拨通了负责斯忒灵事件的相关人员的电话,才得到了椎爱会再度前来“帮助”他的消息。
椎爱挠了挠头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话中含义感到尴尬,就自己给自己解释了:“哪里有斯忒灵人需要帮助,哪里就有我嘛。”
“是这样。”
他哑然。
不得不是这样。
他都要忘记了,椎爱是他们的“药”。
在他决定将斯忒灵相关的往事全盘抛之脑后,迎接属于自己的平稳未来之时,椎爱却始终没能摆脱外星人的影响,既然他这样的情况都能得到如此即时的援助,那就证明着曾经也有不少如他一般的事例——那个时候,椎爱也一定是像现在这样,风尘仆仆地赶往对方的身边,完成她作为“药”的功效,任劳任怨地将对方从男性变回女性吧。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一直没能从外星人的诅咒中走出来么,椎爱?
在所有人都摆脱过去,迎接明天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被落下了么?
而且,在他决定忘记斯忒灵,忘记椎爱这个人的时候。
椎爱却还要为了帮助这样的他,不辞辛劳赶到他身边。
就像刚刚,赶路赶得连水都来不及喝,被带到陌生的地方,看到了不太熟悉且说不定早就忘记了的人,话都没说两句,就要接受对方急迫的毫无理由的索求。
哈,这算什么,应召女郎都不带这样的好么。
在这一刻,刚刚还和椎爱亲密热吻的他,满脑子都只考虑着自己事情的他,却不知道为何感觉肩膀越来越沉,就连脑袋都要低垂下去,几乎羞于接受来自椎爱的淳朴眼神。
眼前的椎爱好像和她大学时也没什么变化,他此刻忽然想起来了,模糊的关于曾经那段时光的记忆就因为眼前的椎爱再度清晰。
椎爱的吻技,在这些年里,也没有变得多好。
他抿着嘴,舌尖舔到嘴唇上泛起的一点甜蜜,他不确定是之前试色的唇膏的甜蜜,还是因为他刚刚亲了椎爱。
“你的嘴巴闭得那么紧,让我很难办啊。”
椎爱说了句不知道是不是调|情的话,她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是朋友之间开玩笑的撒娇。
他扯扯嘴角,本想笑笑缓和气氛,但此刻心中沉闷,这段日子一直压在他心头的情绪似乎因为刚才那个让他产生了自厌思考的吻喷然爆发,他板着脸,感觉自己连控制脸上的肌肉都困难极了。
椎爱也没有强求,她像是忽然想到了,换了个话题。
“哎,你新郎长什么样啊,我刚刚过来时没瞧见。”
椎爱甚至不在他的朋友圈,没有看过他发的情侣照。
他这才打起精神,拿自己手机翻照片给她看,朋友圈置顶第一条就是他们的婚纱照,拍得唯美又艺术,任谁来看都觉得这是一对璧人,端正美丽的年轻面孔上都是打心底里的喜悦。
椎爱:“是帅哥!”
他笑了。
椎爱也笑着抬头看他,一双微弯笑目细细描摹他难得的笑意,她注视得久了,久到他脸上都莫名蒸腾起一股热意。
“但是,在我看来……现在的你要比你的新郎帅上那么一点。”
他轻轻咳嗽一声,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可椎爱的眼神如此热切直接,证明着她的所言没有半点掺假。
在这样的氛围中,他感觉好像有许多看不见的蚂蚁轻轻咬着他的肌肤,不痛,却让他酥痒得厉害,他好想去挠一下,可又不确定究竟是哪里在发痒。
只能谈话转移注意力:“还好他不在这里,不然保准要因为你的话闹别扭。”
椎爱惊讶反问:“闹别扭?”
他无奈地点头笑笑:“他可自恋了,办婚礼时敲打了一众朋友,告诉他们婚礼上不准出现比他还帅的男人。”
椎爱完全不给不在现场的新郎面子,噗嗤一下就笑了:“我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
“不止呢——他还说,也不准出现比新娘还漂亮的女人……”
他的笑意如同缓慢绽放的花朵,
“小孩子似的,特不讲理一人,你也这么觉得吧?”
他想征求椎爱的同意,却只见椎爱捧着脸看着他笑:“自恋爱臭美,小孩子脾气——但是你还是爱他,或者,你就是爱这样的他?”
他怔住了。
椎爱捧着脸,好像在回忆些什么:“刚才他来找你的时候,给门口的人塞了红包。”
门口的人是和椎爱一起来的,但是那时可能被新郎当成了新娘的闺蜜吧。一些地方不是有这样的风俗嘛,新娘闺蜜负责拦门“收过路费”,收了钱才肯叫新郎见人。“新娘闺蜜”不可能叫新郎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扰椎爱他们,但新郎也没把“过路费”要回去。
“谢谢你们赶来陪她。有以前的朋友特意来参加婚礼,她一定很开心。”
新郎没有说很多话,先出去招待亲朋好友们了。
听了椎爱的话,他沉默了,他忽然想到在婚礼准备期间,在他因为莫名其妙的焦虑与不安一天天沉默下去的时候,对方总是安静却温柔地陪伴在他身边。
他吝于吐露他在斯忒灵的过去,他的爱人也从来不过问。
所以,才会把陪椎爱来的工作人员都误认为了他的老朋友,还要强行给对方塞红包,偷偷替他感谢对方,感谢对方为他带来一丝欢喜。
“笨蛋。”
他轻声嘀咕,好像在说新郎,又好像在说那个恐惧着莫名之物的自己。
今天是他的婚礼,是520,是爱人之日,是他们决定一起宣告走向未来的重要时刻。
可他却在今天,把这个大笨蛋一个人丢在了外面。
想变回去。
想变成那个与他相爱的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想到他身边去,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急迫。
他好像终于从自己的思海中挣脱,浮上海面猛地换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再度活了过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椎爱,眼神中有无法压抑的冲动。
椎爱笑着迎上露出炽热的如野兽般满是渴望,却又纯粹得像是索要糖果的小女孩般表情的他,忽然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对啦,你的婚纱在哪里,我能看看吗?”
他穿得如此清凉,并不是在勾|引椎爱,而是为了之后能尽快换上属于新娘的婚纱。
他牵着椎爱的手,带她来到换衣间,他的婚纱暂时穿在人台之上——这绝对是能够满足所有女孩子心中遐思的婚纱,纯洁之花盛开在头纱之上,裙摆如云雾似星辰,在人台上已是极美,让人不禁幻想由真正的新娘撑起来会是如何美丽的模样。
椎爱想起情侣照上的女主角,她想,男主角说对了,今天不会再有比他的新娘更漂亮的女孩子了。
“太漂亮了!”椎爱表现得像所有憧憬婚纱的女孩子,在得到了他的同意之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婚纱的裙摆,只摸了一下,就攥着拳把手缩回胸前,抵在心口处仿佛要压抑着什么激动,但她仍然忍不住跳了一下,“太漂亮了!”
她再次赞美。
“你穿上一定特别好看!”
“但也要穿得上去才行啊。”
他此时已经有精力开起自己的玩笑了,他看着自己现在这副比新郎更加壮实的模样,又看看那按照女性时的他量身定制的婚纱,确信自己强行穿上的话只能得到撑破这件少女美梦的结果。
“那可不好——嗯,绝对不行!”
椎爱紧握着的拳头松开了,她的掌心被她自己的指尖激动地按出了几个红色的小凹,她的脸庞都充斥着一种兴奋的迷人的鲜活与红润,眼眸和嘴唇都泛着水光。
“让我来帮你吧。”
椎爱对他笑了,
“让我帮你穿上这件婚纱吧。”
婚纱在她们身边闪耀,给新娘换装化妆用的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空调的风呼呼得吹,但是气氛却慢慢炙热了起来。
还有一个半小时,那个时候,美丽的新娘就会出现在婚礼上。
所以必须抓紧时间。
还有一个小时,那个时候,新娘就要回到新郎的身边去了。
所以必须要压抑声音,必须要把所有的秘密都埋藏在这个更衣间里。
椎爱终于如愿以偿地拥抱上那具温暖又美丽的男性躯体了,他们紧密拥抱,如斯交缠,在仿佛世界末日倒计时的时限里攻略着对方的身体与心灵。
椎爱此刻无比庆幸背抵着的镜子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它不会把他们此刻的任何影像留存下来。
今天是520,属于爱人之日,椎爱在与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人做着爱人之事。
今天有一场婚礼,没有人知道万众期盼的美丽新娘在更衣室的短短两个小时内做了什么事。
只是,当吉时已到,穿着美丽婚纱的新娘,如约出现在了礼堂之中。
她微笑走到新郎身边,与他一起接受了来自众人的祝福。
新郎悄悄对自己的新娘说:“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
新娘娇俏地瞪他一眼:“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老婆大人饶命!”
新娘:“对了……婚礼结束后,我想和你说些事。”
新郎:“好啊——我剩下的几十年,都可以用来听你慢慢说。”
无须再多话,一对新人相视而笑。
新娘:“哦……这个不得不先提一句,我临时让人加了个座,没事吧?”
新郎点点头,又好奇地问是哪位来客如此突然?
新娘抿唇微笑,视线投向某个角落:“一位,很好的朋友。”
椎爱本想拒绝新娘的邀约的,参加过表姐婚礼的她知道安排好的婚礼上再多加一个人有多麻烦,但等椎爱听到菜单里有龙虾,咳,最主要的是新娘盛情难却,椎爱还是留了下来。
在椎爱埋头干饭的时候,旁边有个小孩欣赏完美丽的新娘子,又看看身边的她:“姐姐,你不看新娘子吗?”
椎爱眼疾手快地把爱吃的菜扒拉到自己碗里,敷衍地说:“看过啦看过啦,超级漂亮。”
小孩“哦” 了一声,又盯着椎爱看了好久:“姐姐,你是不是对龙虾过敏啊?”
他好像对自己的推断信以为真:“过敏了就不能再吃了,要赶紧去医院的,不然会出大事!”
椎爱怕他真去找人把自己送医院,忙摆手:“怎么可能,我的肚子里葬身了几百条龙虾亡魂,从来没出问题。”
“可是……”好心又烦人的小孩子嘀咕,“如果你没过敏,嘴唇为什么那么红又那么肿?”
椎爱差点没被可乐呛死。
小孩子拍拍她的背:“我让我妈妈带你去医院吧。”
椎爱疯狂摇头,不仅摇头,还下意识捂住了嘴,但她随即又十分刻意地放下了手,以一副“你个小屁孩懂个屁”的表情道:“姐姐这是口红,口红知道吗?”
“哦,是什么色号啊?”
“色、色号是……你个小孩问口红色号干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觉得颜色挺好看,想给妈妈也买一只。”
“咳咳咳咳咳——你妈妈……你妈妈会自己买的,别问了!小祖宗,你别问了!”
有人发现,新娘看着某个角落,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
可是新娘今天展露了太多微笑啦,所以这个微笑,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一定是,属于她的,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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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网友:NTR,纯爱,BG,GL,一本满足多样XP,雾息老师是一款我的选择。
@匿名网友:我本来只是想进来让幻肢流泪,没想到湿润的却是我的眼眶,同时我的嘴角还疯狂上扬,小爱同学都问我是不是发神经了。
@匿名网友:我最佩服雾息老师的一件事,就是他总能把放飞的剧情拉回到纯爱的大路上,最后还要对我们皮一下。
@匿名网友:一边享受背|德的快感一边嗑纯纯的恋爱,谢谢你,神本,我已经精神分裂了!
@匿名网友:恶心死了!什么烂剧情!新郎这憨批苦主到最后都被蒙在鼓里了吧!
@匿名网友:回复楼上,不要把你被戴绿帽子的现实剧情代入到漫画里。
@匿名网友:你们看本看得连三观都没了是吧!我没被戴绿帽都看不下去了!新郎憨批,新娘碧池,女主工具人,到底代入谁能爽得起来啊!
@匿名网友:建议楼上仔细看看自己的话,顺便你怎么知道新娘不会说,结尾明明暗示新娘要和新郎坦白一切了。PS:看本带脑子的多少沾点。
@匿名网友:我只是想来网上找点同好,怎么吵起来了?老粉表示雾息的作品不都一直这样么,而且你忘了他说过参考过斯忒灵事件?不知道的建议自己去搜索一下。如果真的有女主那样的人在斯忒灵事件中存在,那我觉得像这个故事发展很合理啊。
@匿名网友:回复楼上——那为什么我是看到了新郎对新娘的爱,新娘对自己过去的和解,还有新娘和女主的脉脉姬情呢?不同人看同一个故事会产生那么大区别的想法,你不能享受不代表其他人都不能享受,不喜欢的时候就不要给自己找不快了好吗。
@匿名网友:抱歉上面是我,打字太慢回错了,是对那楼的楼上的楼上的楼上说的。
@匿名网友:刚刚冲|昏过去了,大家讨论了那么多啊。本子嘛,能冲就好,雾息剧情“雷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恰恰是他雷人的同时又显得分外合理。对了,谁说女主小爱是工具人了?牛哇,我都想称雾息的斯忒灵系列为小爱开逆后宫本了,这都能叫工具人的话请让我当工具人!
@匿名网友:打字很慢反正是回复恶评的还好你没看人FU篇那本你大概更接受不了给你一个忠告 选择适合你的永远更重要 而且雾息这系列又不是没有真纯爱新室友篇我愿称之为全系列最强建议新粉直接从这一本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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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网友:楼上你家键盘缺标点符号吗???还有凭什么新室友篇最强?我宣布旧室友篇才是神中神!
@匿名网友:为什么不能是一边哭一边狠|干的小后辈呢?
谈起了涩涩的话题,不快的氛围消失在了评论区,大家一片其乐融融,或许就如同雾息斯忒灵系列的女主小爱说得那样,这个世界的和平还是要靠LSP们。
@匿名网友:雾息老师,下一本什么时候开?我还想看小爱的逆后宫之旅!
雾息的官号回复了这条评论:谢谢支持^v^正在取材。
这条幸运评论下疯狂涌入回复,其中有一条评论分外醒目。
@匿名网友:嗷嗷嗷狼血沸腾,看完那么鲜活的故事后就总是忍不住偷偷这样想涅,雾息老师不会真认识小爱这样的人吧?每次说去取材说不定真的是“取材”。
有人回复他:哈哈哈,怎么可能嘛,斯忒灵事件要真有小爱那样的人,早就被挖出来了好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跟楼说:确实,但人还是要有梦想的,我也希望外星人来替我开逆后宫。
跟楼:球奸警告!
席雾摸摸下巴,忍住为被无意之中透露出来的真相点赞的手指,这个外界口中的“雾息老师”此刻终于把注意力从对他新作的讨论中转移到了坐在他身边的椎爱——他所描绘的这一系列本子的女主人公的原型身上。
画一个人的R18同人还被她仔细浏览内容这种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的事情,在席雾真的靠画漫画赚来三室一厅之后,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等待椎爱的评价了。
几年前的席雾应该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厚脸皮的一天,正如几年前的他也不可能想过自己会靠出本养活自己。
席雾一开始只是受不了黑心公司的压迫,在要高薪还是要命中选择了狗命——哪怕他是斯忒灵事件的一员,但也并不代表他从此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了,大多数的学子还是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人生轨道上。
在家躺平休养的期间,席雾开始在网上发发自己随手画的图,他画画纯粹是因为爱好,喜欢但也没有到报考艺术专业的地步,高考时他一度扔下了画笔,大学时才捡起来——但也只是随手在草稿本上随手描画,被同学朋友们看到了会被夸一声好看的程度。他从来不觉得能靠画画养活自己,优秀的大触太多了,他的水平想去和专业人士竞争原画插画岗位还是不太够格。
事情的转机还是因为斯忒灵。
席雾知道斯忒灵绝对是会监控他们的——他们这群与真正的外星人碰面过的家伙,但他不知道原来失业宅家也会被找上门,在和相关人员再三确认自己没有抑郁只是被社会毒打得想稍微咸鱼一段时间后,对方竟然还派了专门的就业咨询顾问辅导席雾。
席雾很感动,当时就被吓得差点想随便找个公司上班了,跑滴滴都比发现自己确实是在被监控这一事实好啊!
就在那时,席雾与椎爱重逢了。
席雾知道以椎爱的特殊性,绝对比他更加无法与斯忒灵分割,但他没想到椎爱竟然毕业后干脆就成为了这个斯忒灵体系下的一员,是普通的打工人,也是核心。
椎爱的工作,其实和席雾漫画里描述的大差不差。
当时也是因为席雾的极度不配合,椎爱才被安排来见他的。
“为什么要催他卷,年轻人想躺平一下那么难么!”
也许是因为椎爱的话(或者说身份)十分具有说服力,那些宛如特工般的人终于撤走了。
席雾松了一口气,还没好好感谢椎爱,就看到在那些人面前一脸“我是老大听我的”的椎爱露出他十分熟悉的没志气表情,恳请席雾收留她几日。
无他,椎爱也想躺平。
“你不知道,连理那家伙根本不做人!”椎爱疯狂吐槽自己的“上司”,“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加入这个组织,回家找个班上多轻松!”
席雾不甘示弱:“屁,上班能轻松到哪里去,单休,加班,卷,他妈的往死里卷!”
对视,总结:还是躺平最香!
都是一起待过几年的人,再次同住也没什么不便,椎爱闲来无事也和席雾聊聊她这几年的经历,那些已经与席雾渐行渐远的故事,在她的叙述中,沉睡在席雾记忆里的那段奇妙的魔幻时光再次蠢蠢欲动。
或许就是在那时吧,席雾有了个想法。
不为别的,他想把他们的故事画出来。
席雾其实早就想着趁这个得之不易的功夫,偶尔也创作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他想起自己以前有想过当漫画家,可当他坐在电脑前,却迟迟想不出一个足够精彩的故事。这些年枯燥的打工人日常消磨了他的灵感,资本提供的套路娱乐让他的审美固化,但椎爱的到来好像打破了席雾一成不变的日常,她的故事凿出了一个缺口,于是席雾便忽然有了灵感之光。
但是与斯忒灵相关的人都被严格管控着,虽然近几年在舆论方面已经不再管得那么严,可这样的故事真的能描绘出来吗?
席雾跃跃欲试,可他犹豫不前。
那个时候,也是椎爱帮了她,她跳过了繁琐的程序,直接去问了据说如今的最高负责人连理。
而连理,也给出了平平淡淡的回复:“行啊,你们画本子都行。”
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不是被椎爱带得跑偏了,以前的席雾真没想过能从连理口中听到本子这种词。
其实连理的想法是对的,因为斯忒灵事件已经是个官方盖章的“已完结事件”了,席雾的作品无法撼动民众眼中的真实——他也没想那么做,他还要安稳过下去呢,席雾这样的想法基本和YY历史同人差不多,越是有人敢说敢写敢画,才越是说明那个过去已经成为了“历史”,而没有谁会被YY同人影响对正确历史的认知。
于是,在这样安心的条件下,席雾创作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本本子,并且因为新颖的题材收获了大量好评,一举成名,从此,彻底走上了漫画家之路。
椎爱:“所以说了那么多,为什么是本子?”
席雾:“不得不说,连理给我打开了思路。”
连理:???
席雾:“好吧,其实是因为本子销量高,这年头大家很诚实的,没有涩涩就不来支持。”
椎爱:“……”
席雾:“你要是同意我出,你让我画你和谁的CP我就画谁。”
椎爱:“成交!咳,不是,我只是……支持朋友。好了回到正题,其实我一直想看这个姿势——对了,记得把男角色画得帅一点,帅一点,帅一点!!!”
然后,就是这么个然后了。
PS:直到席雾开始画漫画他才开始怀念996的打工人日子,至少那个时候他每天还能准时睡觉,现在才是真的用命氪画——但你要问席雾是否想回去上班?席雾表示,没可能。
——席雾喜欢现在的生活。
席雾看着身边的椎爱,她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狠狠地嘶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这口绵长的气息。
“你这,嘶,哎,我当时是和你这么说的吗?”
席雾:“必要的艺术加工,你知道的,不魔改一点和现实太像就糟糕了。”
椎爱:“但你这,哎——所以小爱既是牛头人也是纯爱战士,既是黄毛也是CP党,你这……”
席雾:“说出你最直接的感想。”
椎爱:“——我塔喵社保!”
席雾:“成功!”
两位LSP交换了友谊之合掌。
席雾:“新刊卖得很好,走,我请你吃大餐!”
“好耶!”椎爱高兴地一拍大腿,但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道,“你介意再加一个人不?”
席雾:“嗯?谁?”
椎爱:“是你的老熟人啦,常文,我之前说好会去见他一面的。”
猛然听到了大学室友兼好友的名字,席雾都愣了一下。
说来也奇怪,其实也没有隔太多距离,他们仍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毕业后席雾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常文了。
席雾按部就班地进入社会成为996打工人,后来更是变成了基本足不出户的漫画家,而常文则进入了一看就十分适合他的学术气息浓厚的名校校园,变成了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
或许这就是学霸的人生吧,在常文正式成为教授的那条朋友圈下,席雾还送上了祝贺呢。两个人那天聊了挺久,感觉就像从未分开过一样熟稔,但回到现实,却还是各过各的生活,各走各的人生。
席雾有时也纳闷,他们也不算毕业分手老死不相往来的情侣吧,为什么明明在一个城市生活,却总是没能碰上面呢?
其实席雾不矫情的时候立刻就能得出答案:因为没必要。
或许是友情不太深厚,或许是各自都忙着经营自己的生活,或许是步入社会遇上了更多的人拥有了各自的圈子,身处白领圈的席雾和身处学术圈的常文,其实并没有多少共同话题。
不住在一起,不需要看对方的脸色,也不需要再像对方请教自己不会的难题,“友情”,也并不是社会人的必需品吧。
当然,当然,朋友席雾还是有的,他又不是什么社障,工作时有聊得很好的同事(当然也遇上过几个贱人),全职做漫画家时还碰到了一个不错的编辑,多少也涉及了出版领域的人们,聊得好的,偶尔约出去逛街的都不是没有,你想他和椎爱都偶尔会约着一起去泡泡温泉呢!
扯得太远了,总之,去接常文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席雾开车,椎爱导航,她们一起去往常文现在工作和居住的大学城。
“每每看到校园……”椎爱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都会想到斯忒灵。”席雾没有障碍地接上了她的话。
斯忒灵女子学院在斯忒灵事件之后,整座岛屿都被沈家上交给了国家,这种与外星人密接过的岛屿走上了和所谓的51区相似的道路。
他们是一群无法回到母校的人(椎爱可能要另说),偶尔也会怀念斯忒灵漂亮的白沙滩。
唏嘘也只是片刻,席雾的车不算豪车,在校园城里也没引起太多关注,倒是他下车时,自己的外貌引起了路过的年轻女学生,和一些男生的瞩目。
席雾已经很习惯这些眼神了,他知道自己这张帅脸就算不捯饬也是个忧郁帅哥,再加上画漫画宅家宅得理发店都懒得去,被他养长抓在脑后的长发更是让他多了点艺术气息。
但因为椎爱在他身边,两人看上去像是一对随意的情侣,也没有人贸然上前搭讪。
所以说席雾喜欢和椎爱出来逛街嘛。
席雾跟着椎爱去找常文的时候,由于那时常文还在研究室,只有有通行证的椎爱一个人被允许进去,席雾也不介意,找了个地方坐着等,顺便开了手机,光天化日光明正大地翻起了自己的漫画,顺便收集一些粉丝的反馈,记录一些有趣的neta好加到下一本新刊里。
时间已近中午,不少研究生都出来吃饭了,席雾低着头没有再如校门口一般引起一些关注,他忽然听到路过的研究生口中出现了熟悉的名字,下意识地去捕捉信息内容,就听到“哇,没想到常文教授居然有女朋友。”
“那是他女朋友吗?长得……很一般嘛。”
“真是够了你这个颜狗,你没看到他们的互动吗?那么熟稔!常文老师还拥抱她了!你没看到?肯定是很亲密的情侣啊!”
“真的吗?我不信。”
“我有偷偷拍了照片,待会儿给你看。”
“干脆发群里吧,大家肯定都乐意见到。”
席雾抬起头,一张帅脸上是欲言又止。
作为一个脑洞大开的漫画家,他已经从刚才的对话中脑补了事情的发生、经过、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但是,嘛,这群象牙塔里的无知学生们肯定不知道,咱们那可是实打实的姐妹情啊!
明明厚颜无耻地画着“姐妹”的R18同人,真亏席雾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果然是大尺度剧情画多了,整个人的境界都得到了升华。
席雾也没想着上去拦住两个学生让他们删照片,一个是大题小做只会让他看上去像个怪人,而且人的八卦欲是堵不住的,其实一个拥抱能看出什么所以然,而且椎爱和他又不会常来大学城,谣言总会在时间流逝后被人遗忘,另一个是,他好像突然有灵感了,待会儿和椎爱和常文聊聊好了,关于新刊……
这么思量着的时候,席雾看到了刚才话题里的主人公,椎爱和常文从研究楼大门出来了。
他刚想迎过去,顺便熟稔地拍拍常文的肩,对他说他刚才听来的那些小话,和他们一起笑一下这些被研究填满连520都要为学术奉献青春的学子们无关紧要的桃色妄想,但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席雾是个画漫画的,虽然画的是本子,但他也有着漫画家该有的追求和习惯,他总是会忍不住观察一些现实人生中人物交往的细节,填充到自己的漫画里让互动显得更加真实。
席雾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常文,由于常文是个不发自拍的人,席雾这才发现他摘了眼镜,漂亮的桃花眼一展无遗,能电得小姑娘走不动路的那种迷人。而常文便是用这双电人桃花眼低头注视着他身边的椎爱。
椎爱抬头同他说些什么,常文便低着头认真地听她讲,两个成年人竟然都不好好走路,听着听着,常文忽然抬手摸了摸椎爱的头顶——哦,其实他不是摸,是有只小虫子被风裹挟着快要撞到椎爱刚洗好的头发里了,常文就抬手替她挡了一下,小虫子没有碰到椎爱的头发,只是砸到了常文的手背,留下了一个不明显的小红痕就飞走了。
椎爱懵懵懂懂,根本没发现发生了什么,常文在替她挡了飞虫后就很自然地放下了手,见椎爱一脸疑惑地抚摸自己的发顶,忍俊不禁,曲起手指抵着唇笑了起来。
再也没有眼镜能阻挡常文眸中的情感了,于是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很开心。
常文低下头,大概是和椎爱解释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刚好,又是一阵风吹过,椎爱留长的头发被风拂起,如包含了情人欲语还休相思的缠绵手指,抚摸常文白皙俊美的侧颜。
“哟,你们可算出来了,我等得肚子都要咕咕叫了。”
不长眼地打破了这和谐唯美得能入画一幕的是席雾的声音。
本来聊得开怀都快忘记他们不是二人世界的椎爱和常文这才回过神。
椎爱该是和常文说过席雾也来的事的,于是常文并没有露出很惊讶的表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见到旧友的单纯喜悦。
常文也没客气地和席雾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席雾抱上去的那一刻却忽然想到他和椎爱抱的时候也是现在这么个抱朋友的抱法么?席雾忽然有点后悔之前没有上去问那两个研究生要所谓的偷拍照了。
一起生活过许久的人总是比别人合拍些,虽然多年未见,现在的行业也八竿子打不着边,但席雾和常文还是熟稔得仿佛从未分开过,席雾还完全没有不好意思地给常文看了他的作品。
连椎爱都要不好意思一会儿呢!
毕竟现在的常文看上去就是个实打实的正经人,一副小说里不容人染指玷污的为学术献身的男主模板。
这样的他,光天化日看本子,还真的认真和席雾讨论剧情的不合理之处的这一点,让椎爱害臊得脚趾头都要抓破鞋底了。
虽然明明知道本子里的只是一个被创作出来的用着化名的角色,长得都和自己完全不一样,但知晓真实斯忒灵事件的人肯定都能一眼瞧出来谁是谁,这讲的又是什么故事。
椎爱害臊得不能自已,虽然她已经和席雾互相“折磨”得在对方面前完全丧失了害臊的能力了,但是,现在看着那些画面的人是常文哎!
椎爱哪怕毕业后都对学霸抱有天然的敬畏之情,一直认为他们都是一等一的正经人,这种哪怕这个世界的法律允许却始终算不得什么大雅之物的内容,故事主角原型还是她自己,让椎爱觉得她和席雾就像两个拿着YY同人去和历史学家讨论故事可能性的自大狂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席雾一打眼就瞧出她在想什么了:“常文又不是只知道学习的机器人,这种东西他早看过啦。”
椎爱惊得瞪大眼睛,看向常文的表情就仿佛在说着“你看席雾居然污蔑你,不要怕,我相信你的清白”!
常文咳嗽了声,刚才看着激情四射画面都没什么变化的面容竟然泛起一些羞赧。
“我……真看过。”
席雾对椎爱眨眨眼:你看吧。
椎爱摇摇欲坠了一会儿,似乎无法接受学霸居然“崩人设”了,但是没过几分钟她就调节完毕,看着不那么完美的学霸,眼中带上了更加熟稔热切的光芒,还能和他探讨一下某个姿势虽然看上去不太科学,但是是她和席雾对着镜子凹了许久确定可行的,只是有些辅助物为了画面美观没有画出来而已。
常文:“……你们……做过漫画里的那些动作?”
椎爱:“嗯!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热辣真实!”
常文:“……哦。嗯。厉害。”
托着下巴看风景听他们聊天的席雾突然没忍住笑了一声,但他很快就用手掌捂住了嘴唇,除了抬头看他一眼的常文,聊得热火朝天的椎爱并没有发现席雾曾经发出过意义不明的一声笑。
后面吃饭的时候也挺开心,因为本来就说好了是席雾请客的庆功宴,所以其他两人也没有客气说AA——毕竟他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虽然开场有点波折,但最后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席雾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常文找椎爱是想让她去应付一下系里那个总是乐此不疲给常文介绍对象的老教授,还真是很像小说或者漫画剧情里的那种假扮女友,看椎爱一口应下的熟练程度,不难想象她已经成为过多少人的假女友了。
其实这种小事,并不需要特别麻烦椎爱,就常文那种看上去不会撒谎的脸,随便找张冷门的网图糊弄一下老教授也差不多了,实在不行还可以麻烦自己的其他女性朋友——但是常文也很久没有见过椎爱了,两人想着聚一聚,椎爱也顺手替常文解决这个小难题。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仔细想想还真悲催,今天可是520哎,你看看我们,竟然还要搞假情侣这套。”
席雾的感叹得到了另外两人的赞同。
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席雾竟然话锋一转。
“——所以,我忽然有了灵感。”
席雾眨巴着眼睛,很有卖萌嫌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人:“下一本,干脆画我们的故事好了。两位意下如何啊?”
椎爱愣了。
脑内处理器比椎爱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的常文比她先回神:“你是说,3P本?”
椎爱的表情更震惊了。
“卧槽!常文你居然是真的懂啊!”
***后来椎爱提供了一段不知道是否能用得上的她在做“假女友”期间遇到的故事作为席雾新系列的素材***
椎爱做假女友这件事,其实是朱曦起的头。
别看他本体是个矮小软萌的美少女,或许像有些专家推测的他们的男性面展现的是不为所知的另一个自己一样,能一举从人群最矮拔个成人群最高的朱曦,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善茬”。
后来他还能做出给椎爱送以他为原型定制的“娃娃”这种事,让椎爱深刻叹息人果然不能被表面的第一印象迷惑自我。
椎爱第一次见到还是女性的朱曦的时候,浸淫二次元文化多年的她几乎在心底兴奋哭喊打滚叫嚣“合法萝莉居然真的存在”!
那时的椎爱看朱曦,真真就像看一个打破屏幕走到现实里的撕漫女,但也仅此而已,椎爱那个时候连自己寝室周围的人都没认全呢,和迟楠关系都没搞好,也顾不上去在意其他寝室的人,她和朱曦,只是路上遇到了会多看两眼(椎爱下意识瞥朱曦)的关系,偶尔朱曦见到了她,觉得眼熟,也会笑着和她打打招呼。
比较眼熟的同学,这样的关系,或许就是最美好的时期吧。
——哪像现在这样。
“椎爱,喂……椎爱……呼(气得鼓腮帮的声音)。”
庞大的阴影从上方包裹住蜷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椎爱,让她体感屏幕一黑,紧接着就是毫不客气地压下来,让人呼吸一窒,然后再难通畅的重量。
男性体型的朱曦和一只向主人撒娇的大型犬一般,把自己的重量通过两只前爪(手臂)压到椎爱身上,他控制得很好(毕竟用了这个身体那么多年了),没有真的把椎爱啪叽一下按在沙发上爬都爬不起来,却又让椎爱绝对没法再像刚刚一样玩手机不理他了。
他还故意把额头靠在椎爱敏|感的颈侧,像狗扑扇耳朵一样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用自己毛绒绒的头发让椎爱痒得不得不来推他。
“理我理我理我理我……”
椎爱能对这个庞然大物做什么呢?只有放下手机讨饶:“行行行,喂!我都说行了!放下手机,STOP!”
“哎嘿。”朱曦满意了。
椎爱:“所以嘞,你想我做什么?”
朱曦:“……”
椎爱:“不要告诉我你明明屁事没有还打扰我刷活动。”
朱曦:“……咳,我只是觉得,我们好不容易待在一起,应该做一些男女朋友该做的事。”
椎爱:“男女朋友该做的事啊——是什么?”
朱曦:“……一起玩健身环吧!”
所以还不是玩游戏嘛!
但椎爱还是陪朱曦玩了他那个落灰已久的健身环,椎爱刚觉得自己真的是心地善良,然后就被一直盯着屏幕动作幅度太大的朱曦一胳膊肘怼地上去了。
好在地上铺了厚实的长毛地毯,椎爱人没事,但朱曦却扔下健身环一个健步抱起来,如同武侠片里迟到的男主抱着命不久矣的女主一样搂着她疯狂摇晃“你没事吧椎爱!”椎爱差点真的喷他三升血。尼玛的没病也要晃出毛病来。
看着回过神的朱曦害羞的笑脸,椎爱觉得自己真的是当代圣母,不然怎么可能在520的大好时间跑这来陪朱曦玩什么健身环。
椎爱还没入手健身环,她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入手了,有心理阴影了。
因为椎爱的“受伤”,朱曦也不让椎爱看他玩健身环了,他像抱着易碎的宝贝一样抱着椎爱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随便点了一部很应景的爱情片看。
说实话,剧情音乐都很一般,全靠男女主的颜值撑,节奏又是文艺偏慢,椎爱没过多久就看得昏昏欲睡,她被朱曦抱在怀里,别说,朱曦的怀里,躺着还挺舒服的,朱曦的两条长腿自然曲起靠在她腰两侧,甚至都能当扶手了,真真是一个让人安心的“好靠椅”,于是没过多久,椎爱的上下眼皮就合上了。
一起看电影却偷偷睡着确实不太礼貌,但椎爱想,管他的,反正朱曦应该看不到,而且看样子朱曦看得很入迷,椎爱也不好指出她看不进去要求换片子。
现在,就让朱曦一个人好好享受吧。
就在椎爱这么想,真的要在朱曦怀里睡过去的时候,朱曦忽然唤她:“椎爱。”
椎爱回了一个气音,她其实还迷糊着呢。
“就是……今天不是520么,我却让你来陪我。”朱曦的声音低低的,不知道是情绪低落还是因为不想打扰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念台词。
刚刚还起兴要和椎爱做些“男女朋友该做的事”的朱曦,此刻却嘟囔着道出两人“关系”的虚假:“明明我只是个假男友,却占据了本该属于你真男友的时间,你会不会烦我?”
这话乍一听,咂摸着总感觉有点茶香四溢。
但是椎爱知道这是朱曦的肺腑之言。
被曾经的室友宁夜盖章“单蠢”的朱曦脑回路很直,所以总能做出一些在平常人看来很“奇怪”的事。
就像他曾经寄给椎爱的那个“娃娃”,是因为他觉得椎爱是真的用得上这些东西(虽然表现出来就感觉失礼又冒犯,还好收礼物的是椎爱,不然他不知道要被指着鼻子骂多久呢),让“娃娃”用他自己的脸模也是他觉得比起那些出厂脸,用椎爱喜欢的自己的脸做绝对更好(他都没用其他人的脸呢,还是挺注重别人肖像权的)。
而刚刚,他闹椎爱,或许也真的是想带给她一点“男女朋友之间该有的体验”吧。
椎爱叹了一口气,睁开眸,屏幕上还是在放着无聊电影,椎爱费力地挣脱开她舒服的“靠椅”,在沙发上站起来,回过身去,撑着朱曦的肩膀,对上他那双失落的狗狗眼,心中涌出了无限的怜爱。
她揉揉朱曦的脑袋,也许是因为俯视角,明明朱曦此刻如此高大,她却不自觉露出了安抚值得人怜爱的小萝莉的耐心表情:“没烦你,反正我也没人约,和你在一起过也不那么孤单咯。”
朱曦眨眨眼,椎爱的手臂挡住了他看向她的视线,直到椎爱的手放下了,他再次看清了椎爱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或勉强后,他才真的喜笑颜开,又扑过来一把掐着椎爱的腰把发出惊呼的她抱进怀里。
“谢谢你,椎爱!我好喜欢你!”
被他压得喘不过气的椎爱只得无奈地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回道:“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也喜欢你啦。”
椎爱看不到的地方,朱曦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椎爱其实,真的挺同情朱曦的。
两个人假扮男女朋友,朱曦不得不请椎爱在这个宣告爱的520来陪他,是因为,朱曦遇到了一个狂热的追求者。
对了,这个追求者,性别男。
再提一句,这个男追求者,追求的是男性的朱曦。
朱曦听到告白的时候都懵了,他虽然已经开始学会装傻摆脱女生们过于热情的邀约了——其实被女生揩揩油什么的他还挺习惯,毕竟原来就是女生,还读过女校,又因为过于可爱的萝莉外表时常被人抱抱摸摸亲亲,朱曦感觉和以前差不多的都没有强行劝阻,但真的过界时朱曦又能及时制止。
朱曦并不知道他的一系列操作给了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其他人错误的认知。
那个男追求者一开始是来报朱曦的私教课,少有人办了卡后还能坚持来体育馆,朱曦挺关照这个男追求者的,对方偶尔摸摸他的肌肉朱曦也没有制止——朱曦知道自己这副男性身躯根本就是所有男人都梦想成为的那种高大健壮的模样,不乏有男学员拍着他的肌肉感叹朱曦是怎么练出这一身的,简直是天赋异禀。朱曦站在那就是最好的广告了。
但这个花了大价钱上私教课的男学员不太一样,他看着朱曦的眼神不太一样,他抚摸朱曦完美得像是古希腊力量与美丽完美结合的雕塑般的赏心悦目的手臂肌肉时,用上了朱曦不喜欢的手法。
朱曦拒绝了男学员的靠近,但依旧认真地完成他作为私教的任务。
直到男学员按捺不住,诚恳地剖析他报课动机不纯,就是对朱曦一见钟情,想要和他交往。
当然,不交往,只做PAO友也可以。
朱曦听到这番大胆热辣的“我馋你身子”详细版的告白时人都傻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受到一位来自GAY的告白——其实他早该做好准备的,毕竟他现在的外表简直是无数人眼底的梦中情1。
虽然知道同志概念,但也仅限于女性向耽美作品,而且曾经的现实生活中根本没有遇到过GAY(毕竟谁没事会对着一个疑似未成年的萝莉说哥哥/叔叔我喜欢同为男性的人哦),甫一遇到了却又是当面告(YUE)白(PAO),朱曦没有被吓傻在当场怀疑人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回过神来朱曦当然给予了果断的拒绝:“你不该来找我告白啊。”
朱曦想说自己是个女生,但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用的是男性躯体,而与斯忒灵有关的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拿出来说,于是他面如菜色地憋了一会儿也没憋出个下半句。
“什么?你不是GAY吗?”
“我当然不是!”朱曦根本不知道他的学员们几乎都默认他是个GAY了,不然那些女学员们可不会真的把他当姐妹,放过他这样一个天赐大帅哥,但没想到躲过一茬还有一茬。
男学员仍不死心:“你不喜欢男孩子吗?”
原始性别女,原始性取向男的朱曦:“……”
男学员步步逼近:“我看你都拒绝了那些女学员,难道你还是喜欢女孩的?”
原始性别女,原始性取向男的朱曦:“……”
男学员:“我知道你可能忽然接受不了真实的自己,但不要怕,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开放,你也有大胆追逐爱与被爱的权利!”
莫名其妙被科普了一番“抛却偏见,接受真实的自己”的劝出柜言论的朱曦头昏脑涨,要不是忽然想起自己本来是个女的根本就不用出柜,差点真要被人勾去发现新自我了。
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因为朱曦没有明言拒绝,男学员的追求势头愈发猛烈,哪怕朱曦后来开始昧着良心撒谎自己喜欢女人,他也只当朱曦是在搪塞他,而当朱曦说他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时,男学员又说朱曦不试试怎么不知道他俩不适合,说不定身体就刚好适合了呢?
简直绝了,无懈可击!
如果不是被猛烈追求的人就是自己,朱曦都要感叹此人的执着来了,有这毅力什么事做不成啊!简直是干大事的人!
然而朱曦却决计不能让对方如愿地完成他的“大事”。
朱曦做不出当面给人邦邦两拳帮他断情绝爱的事情——那是夏颜那种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举动,他后来干脆辞职,准备先在家里修复一下疲惫的身心,但没想到没在健身房堵到他,那个男学员竟然不知用什么方法摸到了他家附近,总是在朱曦出去晨跑的时候给他送爱心早餐什么的。
后来朱曦门都不敢出了,只能窝在家里玩健身环。
报警是报过的,但对方始终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再加上朱曦人高马大的,警方觉得两人一对上,出问题的说不定是那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朱曦简直有苦说不出。
这种时候,朱曦才终于想到要借助斯忒灵的力量了。
然后,他在连理提供的“让那个追求者滚出这座城市”,“让那个追求者从此夹着尾巴做人”的选项外,选择了椎爱。
或许朱曦只是想找个借口让人陪他,而椎爱又刚好有这个理由来他身边。
朱曦给出了一个很漫画,很小孩子气的天真解决法:他要和椎爱假扮男女朋友,大秀恩爱让那个追求者死心。
可也不知道是追求者也分日子上班还是怎样,朱曦这几天拉着椎爱逛各大情侣热门景点打卡拍照极尽做作之事,那个执着的追求者却销声匿迹。
看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朱曦这几天还要装作兴致高昂的样子拉着椎爱东奔西跑,如同生活在无数摄像头下的演员不敢有片刻懈怠,神经早就紧绷,可追求者始终不出面。
到后来,朱曦甚至都害怕起来,害怕椎爱以为他是在撒谎,在故意逗她,逗连理玩。
朱曦没有一刻那么希望那个追求者赶快出现在他面前。
最后,还是椎爱看出了他的情况不对,推脱自己跑累了,拉着他在他家里休息。
而这一天,就是520。
朱曦这个假男友,占用了椎爱的520之日。
哪怕再神经大条,和椎爱玩得再好,朱曦也感到有些难过,这情感略微复杂,好像是因为要椎爱在他身上耗费这样一个与情人节无异的节日的愧疚和羞耻在作祟,也好像是因为在这样宣告爱的节日朱曦却期望着摆脱一份炽热爱意的背道而行而感到古怪与难堪,还有对那如同恐怖片般藏在不知某个角落就等着朱曦遗忘时再突然蹦出来吓他一跳的追求者的恐惧,包括思虑着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陪他的椎爱究竟什么时候会提出辞呈的不安……
朱曦还在笑着,但他只是堪堪忍着没有哭出来而已。
朱曦真的好喜欢椎爱。
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催促,只是陪着朱曦而已。
该吃午饭了,但习惯性健身的朱曦家里常备的健康食谱是椎爱这个高热高糖垃圾食品爱好者面如土色也咽不下去的,于是两个人换了鞋准备去附近随便搞一顿。
朱曦也挺怀念垃圾食品的,如果不是为了给学员们做榜样,他也不喜欢吃那些没滋没味的健身套餐。
吃完饭后,两人在路上走走停停消食,欣赏公园的风景。
忽然,椎爱停下了,朱曦以为她走累了,准备背她回去——被椎爱教训过后,他总算知道“正确的搬运椎爱方式”了。
但椎爱却拉着他在公园长椅上坐下。
沿海太阳热辣,可绿荫树冠为他们遮蔽出一些凉意,望着头顶在阳光下分外璀璨的绿叶,嗅着自然的气息,朱曦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忽然,椎爱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仰着头的朱曦眨巴眨巴眼,奇怪地看着忽然半跪着在长椅上支撑起身体的椎爱,刚想问她怎么了,就见椎爱眼神示意他不要动作,她的长发挡住了其他人窥视的视线,椎爱用口型说‘有人一直看着我们’。
朱曦几乎立时就确信那个家伙就是消失多日的狂热追求者,他原本放在大腿上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在他露馅前,椎爱牵起他的手,让他扶稳她的腰,两个人贴得更近,几乎呼吸交融,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在热情的接吻。
朱曦知晓椎爱这是想发挥好自己假女友的身份,好好刺激一下那个追求者,当下也全神贯注与她配合着做起戏来。
好在他们这一次的辛苦没有白费,那个被两人撒狗粮行为刺激多日,更是在这520之日亲眼目睹“当街热吻”画面的狂热追求者蹦了出来。
他目眦欲裂:“你们别装了!”
他发现朱曦和椎爱是假装的?朱曦当下冷汗都要出来了,但这也没有办法。朱曦深吸一口气,刚想扒开椎爱,正面与对方对峙——
就在这个时候,椎爱头一低,吻了过来。
嘴唇贴着嘴唇,他们不再是伪装。
这不是小女生之间玩闹的亲亲,这是一个“吻”。
椎爱撩起头发,将自己与朱曦接吻的画面暴露出来,她好像根本没发现出来一个电灯泡,她就如同一个情难自已的大胆女朋友,在这阳光明媚的室外与朱曦做着有些出格的行为。
他们开始接起吻来,就注意不到别人了,眼睫交错,呼吸相融,心跳同步且越来越快,难舍难分到仿佛自己的世界都只剩下对方的存在。
不知何时,叫嚣的声音已经不见。
椎爱停下这个一开始就难以收场的吻,机警地四处打量,刚准备勾起唇角向朱曦报告他们把那个(也许已经被气得心碎再也不想看见他俩了)追求者气走了,还没开口就被朱曦勾着脖子按了回去。
他们的吻还没结束,至少朱曦并不希望就此结束。他有那样一副强大的躯壳呢,他有那么大的力气,手掌又那么宽大,椎爱与他对比简直像是小孩和大人,椎爱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索求?
朱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是觉得和椎爱接吻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和她唇齿交缠的时候,朱曦的脑子忽然就完全不记得什么狂热追求者了,只用去感受椎爱,也只愿意去感受椎爱。
一直靠着锻炼发泄正常男性精力的朱曦,因为这个并不在计划内的吻,突然被欲望击|溃了。
生物意义上的“击溃”,因为太过激动,朱曦的心动值甚至抵达了临界点,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变回了女性!
这可把椎爱吓了好大一跳。
那个时候,像是小孩偷穿了爸爸衣服的朱曦还迷离着眼睛,不知所以然地嘟着凑过来还想要亲亲呢,但现在的她可奈何不了椎爱了,椎爱一把抱起人——感谢朱曦原来的娇小体型吧,椎爱都能抱起来——百米狂奔地带他回到了朱曦家。
这完全是在预料外的事情,椎爱进行了报备之后,朱曦也花了时间冷静下来了,虽然她还是会突然捧着脸看着明明什么都没有的方向露出傻笑,也亏得她长相可爱显幼,这样看过去也不像个大傻子,就算傻也是个可爱的小傻子。
椎爱打完电话后又无奈地看着她这个突然“变性”的“假男友”:“别傻愣着了,去换身衣服吧。”
朱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服装问题,但她一直以男性身躯在这个城市生活,确实没有再备着合身的女式衣物了,椎爱本想替她买点应付穿穿,却见朱曦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掌心:“说起来,之前宁夜说过……”
椎爱这时才知道原来朱曦和宁夜毕业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与其他毕业后各奔东西的室友不同,虽然不在同一座城市,但他们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友谊。
之前朱曦刚遇到狂热追求者事件时,宁夜还特地扔下他的工作室过来陪朱曦住了一段时间,但他总不可能一直放着自己的工作不顾,而他在这可能会给那个跟踪狂其他误解的要素,所以最后宁夜还是走了。
但宁夜还是一直和朱曦保持着联系,当然也知道椎爱来陪他了,两人出行“秀恩爱”的计划,宁夜都有出力帮忙安排呢。
所以,自然而然地,朱曦也想第一时间和自己的好友分享自己的喜悦,当然,甩脱了麻烦、亦或者该说同样看透了什么的朱曦脑袋清明,忽然也想到了宁夜和她提过的一个小烦恼。
宁夜大学毕业后选择贯彻自己的兴趣爱好,做起了与人偶有关的服饰产业,一开始他只专攻BJD领域,后来因为一个富婆金主误打误撞走入了等身人偶服装业——这种人类自身也能穿的衣服拥有更大的销路,事实上也不是没有人专门买来自己穿。
但宁夜的主业方向还是为人偶们服务,他之前向朱曦吐槽说业界有名的人偶素体商家要推出特殊少女体型新人偶(当然也可以当作少年体型),他的客户们都催他赶紧蹭热度打样,到时候好跟着人偶上市时一起赚钱。
谁不知道赚钱就该站风口啊,但是宁夜手头没有人偶实物,虽然可以扒官网公布的身材数据照着做,可宁夜却缺乏展示人偶衣服的特殊体型人台。
人偶的完美纤细体型自然不能以人类的要求衡量,更别提少女体型的,成年人基本不指望,童模的身高又基本不达标,宁夜愁得都想跑小学校门口抓素人了,差点没被保安当成怪人扭送进局子。
那时的朱曦为追求者所苦,宁夜也只是为让他转移注意力才说了这样一桩糗事。
宁夜还感叹着:“我估摸了下你原来其实和那特殊体型人偶差不多身量,要是你现在是女孩子的模样就好了。”这样也就不用面对性别男性取向男的狂热追求者了。
但对当时的他们来说这只是一句感慨,可谁料到,阴差阳错间,朱曦竟然真的变回去了呢。
简直是天赐巧合。
几人一拍即合,椎爱尤其好奇宁夜现在的工作,把爱好变成了工作还一直保持热爱想想都酷毙了!二话不说,欣然与朱曦一起赶去宁夜的城市,那个人偶将在520发售,而朱曦当天就能为宁夜提供出一套完美的服装预售图!
赚钱这种事怎么赶都不为过。
而且,朱曦的确情绪高涨,就像以前吃到了好吃的东西会想和宁夜分享一样,朱曦现在也想亲眼见见宁夜,让他安心的同时,也把她现在的所思所想和宁夜倾诉——朱曦脑子转不过来,但宁夜一定能替她想明白的!
感谢国家发达的交通系统,两人赶到时天色未晚,时间还早,但宁夜的工作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也许他本来是对抢先预售不抱希望了只打算等定制的特殊人偶到货后再开始拍片,再加上今天是520,工作室的妹子基本都有男朋友,宁夜就大手一挥在520这天放了假,让她们早点回家享受这美好的一天了,他则是习惯性地待在工作室调整设计。
于是椎爱来得恰到好处——朱曦是负责展示的模特,宁夜是负责拍摄的摄影师——正缺个打下手的!
好在椎爱这个外行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奇得不行,看朱曦展示那些漂亮的小裙子时也双眼放光,恨不得能有一个自己size的能够当场打包回家——乐在其中总是感觉不到累的。
一时之间三个单身狗都忘记了今天是520,在原本寂静到空旷的工作室热火朝天地度过了这段时光。
终于最后一套衣服也拍摄完毕,朱曦去换回自己的衣服,而宁夜和椎爱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椎爱帮宁夜把照片导入电脑,刚想问他待会儿晚饭要不要和她和朱曦一起出去解决还是准备继续在工作室修图然后她俩给他带饭,一回身就发现宁夜不见了。
再仔细一瞧,原来是倒在了布景的沙发上。
刚才还打了鸡血似的人现在在沙发上挺尸还挺吓人的,但椎爱知道宁夜很累,朱曦和她说过宁夜这段时间忙得几乎没时间睡觉,外人眼中的忙和宁夜真正的忙碌又隔着一层壁,更别提他心里忧愁,出来创业,一个人还要养手下的员工,要与许多更有资历的老牌前辈们竞争,宁夜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之前那副模样,果然是因为见到老友们加上肾上腺素飙升所以忘却了疲惫吧,心一放下来,疲倦就能瞬间击倒人。
椎爱都不太忍心叫他了,但她知道宁夜不能错过今天这个重要时间点。
她过去推推宁夜,叫醒他,问他相片导入电脑后又该做什么。
宁夜的眼睛都睁不太开,说话的声音都像梦呓,却还是给出了下一步指令:“发给……小王……我和她,说过了……道歉了……她会提前结束约会……回家……修图上传的……”
椎爱照做了,小王给了她一个收到的回复。
总算是能放心了。
朱曦也换完衣服出来了,两个人看着宁夜睡得昏昏沉沉,决定让他先眯一会儿。
朱曦仍然精力充沛,她甚至想喝奶茶,问了椎爱想喝什么,她就出门给三人买奶茶去了。
椎爱的兴奋劲过去,也开始觉得刚才忙前忙外的疲累翻涌上来了。
宁夜躺在沙发上小憩,椎爱就坐在地上挨着沙发休息。
她听着宁夜的呼吸声,看着宁夜奋斗至今打拼下的一切,望着这位老同学的工作室。
她们刚才匆忙得没时间寒暄,但只要看着眼前的一切,与宁夜分别多难的椎爱就好似看到了宁夜这些年的经历和独身一人走过的旅程。
哪怕她们分别,遍布天南海北,每个人都在好好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椎爱喜欢了解这些事。
或许是椎爱不知不觉笑出声了吧,不然该如何解释宁夜忽然嘟囔着椎爱的名字转醒了呢?
椎爱打起精神,凑过去对这个劳苦功高的小老板说:“东西给小王发过去了,朱曦去给咱们买奶茶了,你待会儿想吃什么,咱们出去吃还是叫外卖?”
可能是刚刚睡醒,也可能是椎爱抛出来的讯息太多了,宁夜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回答。
他的眼中还氤氲着一些困倦的水汽,仿佛沉浸在过度疲累后的半梦半醒状态,椎爱都很怀疑他是又睁着眼睛睡了回去。
但宁夜忽然抬起手,并不是很快,他只是慢慢地对他上方的椎爱伸出手——这速度完全无法叫椎爱提起什么警戒心,还以为他是在她脸上看到了脏东西打算替她拿掉,便也没躲,等着温柔的宁夜替她整理外表。
曾经也因为连理的视频拍摄任务当过一段时间的宁夜的模特的椎爱其实和朱曦一样习惯让宁夜拾掇自己,宁夜总能展现她们最美丽的一面。
只是,这回椎爱约是想岔了。
因为宁夜的手指尖落在了她的嘴唇上,还轻轻地沿着椎爱上下嘴唇合拢的线条慢慢游移,好似在亲昵地抚摸揉蹭她的唇肉——可他偏偏又力道那么轻,若即若离得像是在触碰一个不能触碰的泡泡,椎爱都怀疑他其实根本没有碰到她,可这又该如何解释椎爱此刻感到的越来越明显的,仿佛嘴唇细胞都有了意识争先跳入岩浆般产生的微烫的痒意呢。
可以说,椎爱是怔住了。
但是看到怔住的椎爱的宁夜却没有道歉,他或许真的不清醒吧,竟然笑了起来——在这个情况下,这笑容看上去是有点亲昵的讽意的。
“口红,为什么要这样涂?”
椎爱一愣,随即,心底的大石头落地。她就说嘛,宁夜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做这些亲密举动,原来是在打量她的妆容,毕竟椎爱的化妆技术还是从宁夜那里学来的——虽然曾经的宁夜看过她的完成品后语重心长地和她说过一些“有些钱还是要让专业化妆师来挣”“没关系反正你天生丽质”这样的“鼓励话语”,就差没明说别让椎爱说她化妆是跟宁夜学的,宁夜生怕椎爱砸他招牌——宁夜工作室也负责给人偶化妆呢。
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椎爱也在这些年从化妆小白变成了熟练的化妆小白,至少她这几天为了打击朱曦的狂热追求者每天气场全开地全妆上阵时,朱曦也夸她好看呢(椎爱下意识忽视了朱曦根本不化妆)。
想到这,椎爱高兴地同她的化妆师傅炫耀:“喏,咬唇妆啊。”
“嘁,咬唇……确实像被人啃了一口。”宁夜笑了。
忽然想到今天和朱曦的街头热吻,椎爱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不再接话。
但宁夜好像时隔多年忽然又起了教导椎爱化妆的心思,以一种与手指轻拂力度不相上下的语气呢喃道:“不是这么画的啊,我不是教过你嘛。”
“要顺着唇纹。”
宁夜的手指转变方向,好像真的在上下抚摸椎爱的唇纹。
“旁边,用遮瑕遮暗沉是对的,但不要涂这么厚,你看,都起皮了。”
嘴角似乎也在指腹的若即若离中瘙痒了起来。
“还有,有更适合你,更适合春夏的颜色。”
宁夜捧着椎爱的脸,低语着如同在构思自己要为心爱人偶献上的妆容。
“哪个颜色呢,我想想……我工作室好像有……哦,当然给人偶用的不是给人用的,但你可以照着买……”
“椎爱……你听到了吗,椎爱……”
“……?”
宁夜的话语歇了下去,他盯着自己掌心里椎爱逐渐变红的面颊,瞳仁都在眼眶中震颤,好像这时才终于从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刚才睡得迷迷糊糊,对椎爱做了什么。
这其实没什么……职业病犯了而已,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宁夜本来也打算这么做的。
可是椎爱的脸那么红,宁夜按在她脸颊上的指腹也像被火舌燎到,难以言喻的灼热从神经末梢一路嚣张地烧到大脑,烧断了大脑对身体的控制回路。
于是,收回手的指令没能第一时间传达,道歉的话语没能第一时间表白,本该避嫌的眼睛也毫无错开地将这不寻常的一幕记录脑海。
——是因为,今天是520么?
所以才,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宁夜觉得嗓间有些干渴。
“你们,在做什么?”
几乎凝固成一座连体现代雕塑的两人这才回过神,一齐向门口看去。
宁夜多年的知己好友,一度被人打趣哪个人饿了渴了对方都能知道的朱曦,拎着奶茶,刚好撞见这一幕。
当时的宁夜想。
朱曦,这回不对啊。
这份干渴,可能用甘甜的奶茶也无法纾解了。
***520,真的是发生什么都不会奇怪的特别之日,对吧?***
三十二
如果把这个世界当成虚构作品的话, 那一定是一本所有出场角色都围绕着一个主人公转的,荒诞得本来只该存在于不好大声说出来的白日妄想里的逆后宫小说吧。
椎爱就是万众瞩目的主人公,作者叙事的镜头只会跟着她走, 其他人只有挤到她身边去, 才能蹭到出场, 拥有展现姓名和故事的机会,变成了所谓的重要配角, 跻身到了主要角色行列中。
但是一本小说的主要角色是有限的。要是想把所有人都写进去的话, 一页纸的从头到尾就全是人物姓名啦,哪有这样子的小说呀, 而且那么多人,读者也记不住呀。
想到这里的时候就该觉得难过了——
因为这所斯忒灵学院的大多数人, 都是连名字都不会被描绘出来的, 也不会有机会展示他们故事的背景板。
会让人更加痛苦的是——
这个世界明明不该是一本小说,活生生存在的人也不是虚拟作品里的角色, 可他们却偏偏要像这个世界就是一本局限性极大的小说一样, 用真实消耗的时间, 推进到一个高位存在早已安排好的“结局”。
没有人知道结局是什么。
他们只知道——
主角是椎爱, 故事只发生在她身边,只有她能帮助他们从外星人的“祝福诅咒”中“解脱”, 取回原来的躯体与身份。
不要去想原因,不要发表意见,只需照做, 只需争先恐后地去竞争与她邂逅的机会,因为故事就是被期望如此发展的。
——这样, 真的就能满足了吗?
“居然真的开着啊,心理咨询室, 我还以为和校医室一起关了,毕竟老师和医生都不在。啊,抱歉,是坐这里对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嘿咻,啊,谢谢,我其实不是很渴——唔,这茶好香啊,还有方糖和牛奶吗?那,恭敬不如从命。”
“……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不不不,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就是……从没和别人说过这些话。你知道,在大家都凝聚一心为一个目标共同奋斗的时候,这些话说出来就显得我太不合群了。真的可以说吗?说出来不会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吗?大家会怎么想我啊这样,总是会先考虑到这些……哈、哈,结果什么都没开始讲就在对你散播焦虑呢,对不起。”
“……唔!……谢谢,真的谢谢,你能这么讲,我真的很高兴。”
“其实我也不是抱着什么不满、好吧、或许有一点,但只是想发发牢骚。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想法,你能听我讲讲吗?”
“真是……摆出那么认真的表情,我都要喜欢上你了。”
“(吸气声)我其实,对现在这情况——”
在交谈的时光里,偷偷在心底默默向创作这本小说,推动这个世界前进的“存在”祈祷,恳请给予他们一个倾诉的机会。
如果连这悲愿都无法被实现的话,那就让他来聆听,让他来记忆,让他来证明吧。
“其实我最近一直睡不好觉,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也没有玩手机,盯着天花板看到眼睛干涩也没有一点睡意——不怕你笑话,我以前考试前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因为那个时候能不能过从平时学得好不好就能推断出来,再不济还有补考嘛……但是这一回,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没有谈过恋爱的缘故,感觉真的不一样。就是,莫名其妙的一直烦恼着。”
“这话我只敢在这里偷偷和你说。你不觉得学生会那群人太偏心了吗?嘴上公平公正公开说得一套接一套的,结果‘资源分配’根本不公平,我们这样的能得到的分数实在是太少了,我天天刷视频刷到干眼症还不如其他人偶遇一次加的分多,可我又不是大二的,我怎么去偶遇嘛。”
“我其实……有男朋友。说真的,从初中开始谈的,准备毕业以后直接结婚的男朋友。我感觉我现在做的事对他来说是一种背叛——而且我真的不喜欢女生啊!”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种事,以后回家乡该怎么面对乡邻的目光啊?说到底,我还有机会回去,还有可能变回去吗?”
“青春有多少年啊——大学才四年,外星人直接夺走了我最重要的半年!我原本还打算之后出国的,现在能不能顺利毕业都不知道!人生规划全被打乱了!”
“我其实只是想建议学校早日开启线上网课,事情都这样了,总不能一直颓废下去吧。整天无所事事地只知道关注八卦和恋爱和活在言情小说里似的,我们的课程进度已经落下好多了。我交学费是为了来自习的吗?”
“啊——不是,我不是来咨询心理问题的,因为校医现在不在嘛,我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就是说,撸(消音)多了后感觉那二两肉好痛,好像是破皮了,这个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刚煮好的茶水如注,倾倒入骨瓷茶杯,晃悠着沉淀下来后就形成澄澈的水面,倒映出来访者们的一张又一张充满迷茫、焦虑、不安等负面情绪的面容。
“所以,你们的烦恼根源,其实是‘椎爱’,是吗?”
来访者们看向静静听他们倾诉无法告人的新生的他。
他的嘴唇很红,唇形丰润,一副天生就适合讲话和接吻的唇。唇下还有一颗像是用眉笔点上去的黑色小痣,在他唇部动作时会跟着他的嘴部肌肉微动,不管是说话还是微笑,总是很能吸引人们的目光,更何况生长在这种地方的小痣,本来就会给人一种性感的意象。
这是一位很有魅力的人,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他原来是一位怎样的女性,但是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他,确实是一位女生很难不会喜欢上的温柔的男性。
特别是当他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出感同身受的话语并给出他的见解的时候。
来访者们抬起一双双不同却又有着相似情绪的眼眸,他们的眼睛里仿佛只剩下那颗惑人的小痣,耳朵里只能听到他温和解惑的话语,在茶香里变得平静的内心自然而然追随着对方为他们提出的思路,仔细地想一下,更是觉得十分有道理。
“为什么母胎单身的我要主动去追求一个女孩子嘛!这不是我想要的初恋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全校人都去追求一个女生,想想也太奇怪了吧!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公平地分到时间啊!外星人也好学生会也好,全都疯了!”
“唔——我真的要为了那样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背叛我的男友吗?”
“要是我是她就好了,就不用遇到这些破事了。说起来,为什么偏偏只有她这么幸运地不用变性啊,就和被选中的女主角似的。怪让人毛骨悚然的。”
“妈的,她就不能按照紧要程度来攻略人吗?现在被攻略变回去的那几个不都是低年级的?多为我们这种临近毕业的考虑好不好,我们真的没时间耗下去了啊!”
“说得对,我交学费不是为了来谈恋爱的。”
“我确实是看她视频打(消音)的,不是说这个是涨心动值秘法嘛,结果太用功就……所以真的没法治吗?只能自愈?抗生素药膏?好吧……”
呼,总之……
“说出来后真是感觉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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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逐光。”
有着一个和自身一般美妙名字的他绽放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完美微笑。
三十三
有什么和着始终不息的海浪声响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窗边驻足片刻的海鸥起飞时扑棱棱的振翅声, 也不是海水与悬崖下的礁石相撞击打出泡沫的声音,更不是偶尔轻轻响起的金属管摩擦的“咔哒”接着铁质弹丸击中什么的“砰”然后是什么被拖拽而走的“窸窣”。
绵长、飘渺、又温柔,是歌声啊, 在这座宅邸难以听见的歌声。
谁会敢在这样的地方唱歌呢, 年幼的自己立时就想到了故事中的人鱼。
如果是人鱼的话, 那可真想亲眼见上一见呀。这么想的时候,已经迈开步伐离开了房间, 如同鲁莽的冒险者一般踏上了寻找歌声源头之路。这空灵的歌声像是一条无形的绳索, 牵引着她不断前进。
她也不断地在心里思考:对方究竟是像传说里那样长着獠牙食人为生,还是如童话中一般柔弱得会在清晨的阳光里化为泡沫呢?这可决定了她待会儿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打招呼。
那歌声越来越清晰了, 以她所听不懂的语言所吟唱(亦或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像是语言的辅佐音节拼凑而成)的歌,为什么会如此吸引人呢?
她站在那扇门前, 不知为何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
害怕惊扰到了驻足于此的遥远幻想生物, 于是悄悄地、悄悄地推开门,终于在从巨大玻璃窗洒进来的天光之中, 发现了歌声的源头。
看到不速之客的那刻, 一边哼歌一边打扫卫生的那个人就停了下来, 惊讶地注视着小小的她——
“Yuridia小姐?”
被定时闹钟刺耳的声音唤醒, 就如同突然被推下悬崖,他的身体痉挛似的颤了一下, 猛地睁开了眼。如夜幕下深海氤氲着微微幽蓝的眼眸注视着现实的景色数十秒后,身体其余部位才终于有了现在已经从梦境回归现实的认知,便延续上了平复的呼吸、安稳跳动的心、和额头一些已经凉薄的细汗。
他从沙发上坐起, 才发现自己昨晚入睡时没有给自己盖点什么,现在感受到的这份三叉神经的细微刺痛, 一半来自刚才的旧梦,一半该是因为整晚的受冻。
他拿起手机, 想看看为什么手机铃声会突然响起,看到昨夜的自己写下的备注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啊,他今天得见椎爱。
而现在的斯忒灵学子和椎爱亲近的原因只有
弋㦊
一个,简单得猜都无须猜,所以并不熟络的他们被安排了此次在其他学生们眼中无异于走后门插队的见面,只为了让尤利尽快变回原来的性别。
事实就是,哪怕是在提倡平等的校园,哪怕在还有着无数学生翘首以盼着早日变回女性的赛道上,如尤利这般的人也会得到优待——
资本宠爱的国民偶像,金钱堆积出来的梦幻神话,斯忒灵事件舆论中万众瞩目的第一发声人
——再没有什么能比“尤利”早日变回“优梨”更能安抚社会大众焦躁不安的心。
当然,其中也有考虑到非本国国籍、让上头不得不一直为他同外国大使馆周旋的尤利自身的特殊性,还有尤利作为公众人物与国际友人能够为如今的斯忒灵在外界发声的考量——譬如狄思晴迟楠这类普通人物之流,若真的叫她们作为斯忒灵事件中成功变回去的首发案例走到聚光灯下面对来自全世界目光的聚焦,无异于将人于文明社会处以极刑。
如此程度的曝光将让她们再也无法过上如以前那般的平静生活,也许还会给她们自身和她们的亲朋好友带去无法预料的改变。
所以,她们不能成为斯忒灵“对外”的“首例”成功案例。
没有人比尤利更适合当这个角色。
看不到渺小个人希望的宏大冰冷的大局观中资源总有它倾斜的必要性,尤利注定无法和普通学生一样携手如象牙塔里的战士一般平等竞争着等来椎爱的垂爱靠自己本事早日变回女性,哪怕他不想,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保证让他成为最特殊的那个。
好在——
一般的学生也接触不到尤利,他们中的大部分甚至根本不知道那个近几年大火的唱歌偶像如今也和他们一样被困斯忒灵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怕有着必要的理由,不得不这么做的正当性,人的嫉妒总是会在不平等中迸发,这一点,曾经的迟楠、现在的苏语冰,或多或少都承受过。
尤利拉开窗帘,被窗外明媚的天光刺得微眯起眼,在光照充足的时候,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加透彻,那抹蓝色便也更加明显,无时无刻不在象征着他混血的身份。
想着椎爱也该到了,虽然她是第一次来独栋宿舍区——这一般只向教职工和“特殊”学生开放的如同富人小区般的地界,但学生会、主要是沈舟,总不会任她迷路不管吧。
斯忒灵万众瞩目的女主角,要是在迷路上消耗了太多宝贵时间,最终被发现已经从人前消失太久,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态。
尤利盯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在这个教职工们都不在的时刻,这里空旷得像是被抛弃的“鬼镇”。
就在尤利打算出门接人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椎爱笑着从街道拐角绕出来,她身边还陪着一位颀长俊美的男性——当然在如今的斯忒灵这才是正常的现象,这或许是一位好心给椎爱带路的原女性同学吧——事实也是,哪怕隔着一层窗玻璃,尤利也能从两人脸上的笑意和肢体动作中看出他们相谈甚欢。
当他们终于舍得把脸移到尤利所在的这个方向,远远地看到了不知在落地窗前站了多久的他时,兴奋的椎爱对他挥了挥手,而那位如同每一位称职的护送骑士的男性也对尤利点头致意。
哪怕已经适应了光线,尤利还是微微眯起眼,一副野兽对着闯入自己领地的同类凝神打量的模样。
尤利认识这个人,他在沈舟的办公桌上看到过对方的档案。
逐光。
他其实都算不得斯忒灵的正式学生,就读于知名医科大学心理系的逐光,原先只是因为他的父亲、那位在外界享有盛誉的著名心理医生受斯忒灵校方邀约过来当客座教授,而作为其女儿与助手的逐光也顺势意思一下过来斯忒灵这个在外界眼底颇为神秘的女校做几个星期交换生……
但谁能预料呢,就在逐光短短两个星期的交换生生涯里,斯忒灵就遭遇了外星人事件。逐光也因此变为了男性,不得不被迫停留在这所他本不属于的学校内。
……如果说尤利在变回女性的这条赛道的优先级是最高的话,逐光也只堪堪在他下面一阶,重要校友的独生女、建交学校的出色学子,出于诸多方面考虑,在尤利变回去不久后,沈舟就会安排椎爱“优先攻略”对方了吧。瞧瞧,这回都见缝插针地叫两人在椎爱攻略尤利的半途上先熟悉熟悉了呢。
谈笑着的椎爱与尤利已经走到近前,既然都已经对上面了,尤利便也没有强求椎爱从正门玄关按部就班地进来,他直接推开落地窗,抱臂慵懒地靠在墙上等椎爱哒哒哒地向他跑来。
椎爱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居高临下的尤利就快狠准地捏住了她的两腮,让她嘟成了滑稽的鸭子嘴后自己还要很不要脸地嗤笑一番她现在的模样:“我们的万人迷,你知道自己迟到了吗?”
尤利很不要脸地隐去了他也才刚刚睡醒的事实,哪怕自己还衣衫微乱发丝飞翘,但那张学过了表情管理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
被掐住脸的椎爱呜呜嗯嗯地挣扎了好一番,但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那铁钳般有力的修长手指,最后只让自己的脸蛋火辣辣得红了起来。
尤利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呢!
椎爱怒目圆瞪,都准备破罐破摔上去咬住那几根恼人的手了。
但尤利可不怕椎爱这副虚张声势的骇人样,于现在的他而言椎爱实在是又矮小又娇弱——不确定是否所有真正的男生都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对于现在的斯忒灵学生们来说,他们对椎爱的确抱着一种只有拥有十足细心才能体现的迁就。
仔细想想现在椎爱的处境吧,不亚于一个小婴儿掉入一群力大无穷的猩猩中间,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揉捏她且能保证椎爱根本没有抵抗能力,她会成为玩物,也会沦为食物。好在斯忒灵的大家并不是没有道德伦理约束的野兽,正是在所有人默契的自我约束下,椎爱才能如同以前那般平稳生活在这所学院。
所以,打破规则的人才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与怒火。
椎爱对他们远比她自己小脑袋瓜里想的更加重要。
“椎爱前辈第一次来这里,迷了路,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温柔的男声响在耳畔,踱步过来的逐光替椎爱解了围。
他一过来,还没做什么,尤利就松开了对椎爱的桎梏,转而微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圈逐光,尤利的眼神不能说是友好,只能说是十分不善。尤利本来就长得很“嚣张”,放在哪里都不是能被轻易忽略的有锋芒的美,富有野生感的眉毛挑起来的时候,其下那双色彩与他人格外不同,沉淀着海色又明锐如宝石的眼睛更是叫人不敢逼视。
如同被侵犯了私有领地的野兽,这样的尤利让椎爱看了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椎爱总觉得现在的尤利像是一个窥到女朋友与他人暧昧的醋精男,对逐光自然流露出了排斥与不信任。
尤利:“那怎么会是你送她来?”
听听这语气,如果不是椎爱知道这里围着的明面上的两男一女实际上是三个妹子,她都要怀疑马上就要开展一次修罗场了。
逐光或许比椎爱还懵,他面对尤利的咄咄逼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笑着组织语言解释道:“我也住在这里,或许您不常出门所以也不知道……”
“我知道。”
尤利的下巴微抬。
作为短暂入学的优秀交换生,还是身份重要的特殊人物,逐光自然也被沈舟安排到了独栋别墅区。
听到这话,逐光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好像忽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尤利的刁难从何而起。
椎爱都看不下去了:“行了!你今天发什么神经!”
一把按住了像地鼠一样窜出来的椎爱的脑袋,尤利用了点力气就让她没法移动,再稍微加重力道椎爱就被按得矮下身子,让尤利的视线得以毫无阻碍地同逐光对上。
“时间这么早,地方那么空,你怎么就刚好遇上了迷路的她?”
这什么傻问题!椎爱都开始在心底吐槽了。还不兴人家出来吃个早饭晨跑一下啊。
“……”
但椎爱身后的逐光沉默了。
椎爱被按着脑袋没法回头,连头顶尤利的脸都看不到,更别提去窥视逐光的表情了。
逐光该是被尤利毫无缘由的针对搞得无语了吧,换椎爱来也会无语的,日行一善做个好心人却被人以这种语气盘问,真想感叹一句世风日下。就是有尤利这种家伙,人们才越来越吝于对陌生人伸出援手。
好像知道椎爱在心中腹诽他,尤利的手指一重,以一种不知道更像按摩还是更像威胁的手法在她的头皮上微微移动——有点像是想揉揉脑袋却没法放开手脚的起手式,如果不是现在姿势不对时间更不对,椎爱还真是会愿意让他给自己来个头皮按摩的。
“尤利——”椎爱拉长了声音,带上了警告的意思。
椎爱一边表达出“我现在很不高兴”,一边趁尤利不备一把拽开他的手,总算从魔掌下挣脱出来。
就是在这时,逐光的回答也姗姗到来:“我是看到了椎爱前辈,才特地出来的。发现她不熟悉这里,又毛遂自荐为她引路。”
椎爱还没松开尤利的手呢,回头看去的时候,逐光的脸上展露一抹微微羞涩的笑意,仿佛小心机被戳穿的小女生,他望着椎爱,明明她刚刚被尤利揉乱了头发此时形容狼狈,可逐光的目光却温柔地酿出了无边的喜爱,好像椎爱每一根乱飞的头发丝都恰好合他的心意。
这个人眼底的自己,好像正闪闪发光呢。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种“被喜爱”的感觉。
椎爱只是心念一动,他们就都看到了逐光腕上的手环数字往上涨了一大截。
逐光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他有一瞬间都有点想抬起手挡住那串数字,却发现两位前辈都已经看到他的小心机了,白皙修长的指节欲掩弥彰地盖在手环显示屏上,脸颊也浮现羞赧的粉:“……对不起,我的确是带着目的接近椎爱前辈的。”
逐光看向不知为何也红了脸颊的椎爱,不知道是谁的羞赧撩动了谁的春心,一瞬间好像连吸入肺腑的空气都灼热几分。
哪怕有手指遮着,还是能看到逐光的手环数字又开始攀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椎爱感觉自己忽然得了高烧,一种奇妙的感觉击中了她的心。
现在的斯忒灵学生接近椎爱,当然是为了心动值,他们中有手段更大胆措辞更直接的,趁人不注意故意做些很亲密越线的举动的也不是没有。
他们予椎爱以“爱”,椎爱便也回馈其“爱”,这是一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交易”,他们如同玩着过家家游戏的不知世孩童,把心动爱恋化为数值交易货币做着只会存在于小说漫画游戏里的粉红剧情,这是一场全员默认的光明正大的交易行为,没有人觉得这不对,大家都潜移默化接受了这个设定。
或许是这样吧,正因为如此,当突然出现一个为“因为故意耍心机想要使椎爱多关注他而感到羞耻”的角色出现,椎爱却感受到了面对其他人不会有的感情。
如果说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椎爱还能以玩现实乙女游戏的心态去撩与互撩,但面对逐光,面对这在椎爱以前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暗恋者”角色的小手段,椎爱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应啊!
“椎爱前辈,是生我的气了吗?”逐光不安发问。
“嗯!嗯?不,没没没——没关系!”椎爱的舌头都开始打结,“想要早点变回女生嘛,大家都一样的!”
逐光按在手环上的手指微颤了一下,他望着椎爱欲言又止,最后好像咽下了什么心思,只应和着椎爱的话:“嗯……谢谢前辈理解。”
“……”椎爱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然后感到腰部一紧,接着眼前景色瞬变。
差点被他们当了背景板的尤利出手了,如同一个横刀夺爱的恶霸,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们十分良好的粉红氛围。
椎爱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尤利扛抱进屋,此刻屁股下挨着的是尤利的臂膀,他只穿着一件短袖,椎爱也只穿着一条短裤,于是几乎是肉贴肉的,椎爱的皮肤感受到了那些区别于柔软女体的硬邦邦的男性肌肉曲线。双脚悬空使得椎爱无意识揽抱住了尤利的脖子,连胸都差点贴上他的脸。尤利说话的时候,椎爱还能感受到他暖呼呼的吐息喷洒在自己的手臂上。
“既然人都送到了,那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
尤利的语气高高在上(他的站位也的确高高在上),敌意始终没有从他的眼角眉梢消去,他盯着逐光腕上的手环嗤笑一声,表情就像在说逐光是个插队偷跑的家伙,刚刚逐光为此感到羞愧,尤利就抓着他的羞愧逼他走。
“今天她是为我来的,你有事也往后靠靠。”
说罢,竟是当面很不礼貌地关上了落地窗,连窗帘都拉上了。
这一系列骚操作惊掉的不只逐光的下巴,椎爱也在他拉完窗帘后才回过神。
“你有病吧!”椎爱气得捏拳砸了一下尤利的背,但发痛的是她自己的手,“放我下来!”
椎爱在尤利怀里扭来扭去想要挣脱他钳制自己的手,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个往下钻的钻头了,可一番操猛如虎,一看进度还是零。
“尤利!”就在椎爱再次愤愤地喊出那个名字时,她又感觉身下一空,失坠感让她接下来的话变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触及软绵绵的沙发时仍惊魂未定。
望着身上压下来的尤利,盯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酷面容,还有那在昏暗的室内更显诡谲的泛蓝的眼眸,椎爱不禁屏住了呼吸,身体都下意识紧绷了起来,随时准备着逃离。
尤利的手在椎爱眼中渐渐下滑,并未触及她的身躯,却又像隔空全都描摹了一遍,脖颈、胸脯、腹部、然后是……
“别!”椎爱呼吸急促地制止。
尤利奇怪地瞥她一眼,手下未停,然后很快地经过大腿、膝盖、小腿——抓住了椎爱的脚腕。
在椎爱因他掌心的热度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时,尤利已经飞快地脱下了椎爱今天穿的老爹鞋,头也没回地往玄关处一抛,椎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鞋子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顺利飞到了那堆鞋子中。
——这什么掌控力?
“没脱鞋不准踩地板,”尤利的解释姗姗来迟,“我不喜欢打扫卫生。”
而现在的斯忒灵很难找人来打扫这种别墅——又不可能让学生过来义务服务,也没法总是去麻烦那些有要职的军方人员——住着大房子的人也会有着大房子才有的烦恼。
“……究竟是谁把我不脱鞋扛进来的啊,我本来就想走玄关。”椎爱算是接受了这个说辞,半撑着坐起来,脱去鞋子只剩船袜的脚试探地踩上了地板,这回尤利没阻止她。
但还没松一口气,顺势在沙发另一边坐下的尤利盯着她的脸,拍拍自己的膝盖,示意她:“还有一只没脱。”
椎爱也不知道自己是脑子秀逗了还是怎样,竟然真的把脚伸了过去。
尤利便也重复了刚才的操作。
当椎爱终于被允许双脚踩上铺着长毛地毯的地板时,她还感觉自己脚腕上被属于男性的大手握持过的热度没有散去,那短短的肌肤相贴,竟能把一个人的温度在另一个人的肌肤上烙印那么久吗?
椎爱的耳根悄悄红了起来,一时间连自己刚才在院子外的慌乱无措都被这新的悸动覆盖下去了。
耳边好像听到了一声浅笑,这短促的笑声像是对椎爱“多情”的一种“嘲讽”。椎爱终于回过神,发现尤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拉上窗帘后就笼罩上了沉沉的暮色,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人与物景的边界模糊不清,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尤利眼中的那抹蓝色反而更加醒目。
椎爱忽然觉得氧气好稀薄,她说话,连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不少。
她再次提起了逐光,被落在门外的温柔后辈,可这次转移话题的意思占了上风:“人家好心带我过来,你怎么可以把人扔在外面?”
椎爱走向落地窗,拉开窗帘,可就刚才那一会儿功夫,逐光已经离开了。
这下椎爱是真的感到难过了,阳光打破了室内昏沉的凝滞,椎爱也捡起了刚才的愤怒:“尤利,你非得给我个解释不可。”
“尤利……?”
回身的时候,刚刚还和后辈呛声抢人的家伙抬手遮挡着太阳,抿着唇一脸难受地仰靠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
尤利的声音闷闷的,哪有刚才半点的神气:“头疼。”
“怎么会突然头疼?”椎爱半信半疑走过去,可尤利的表情看上去不似作假,就连嗓音都带上了生病时会有的委屈。
尤利:“我昨晚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还没盖被子。”
太阳穴附近的神经一抽一抽得在疼。
尤利咬着后槽牙,用手作拳想要用力揉按痛处,但他的手被椎爱轻轻拨开了。
女性柔软的指腹代替了粗暴的揉按,在几个穴位有技巧地抚慰,她特地搓热了手,于是碰到尤利的头皮时,让尤利想发出将身躯浸泡进热汤里般的舒畅叹息。
尤利慢慢睁开尤带水雾的眼,就看到椎爱气得吹胡子瞪眼(虽然她没胡子)的表情,一副很想对他发作却又因为他头疼不好大声的憋屈模样。
“不盖被子睡觉着凉了吧,你不头疼谁头疼。”椎爱声音愤愤的,表情更生气,但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温柔。
尤利被椎爱劈头盖脸骂了,却完全没有刚才对他人的浑身利刺,反而勾了勾嘴唇柔软一笑,他的身躯更软,放松地靠在了沙发上,享受着椎爱的按摩。
“……你刚才讲话那么冲,也是因为头疼?”很爱脑补的椎爱在沉默的思考中为尤利刚才的行为找到了原因,不然没法解释他怎么对逐光敌意那么大啊,活像椎爱和逐光联手给他戴了绿帽子一样。
说老实话,他们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而且对椎爱来说,不管是尤利还是逐光都是她要去喜欢的对象,她担负着将他们都变回女性的责任,尤利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大家和和睦睦齐心协力不好嘛,干嘛要搞针锋相对“争风吃醋”那一套?
——最主要的是椎爱也没感觉尤利很喜欢自己,他没道理对自己有那么大占有欲啊!
难道真的是在意心动值,怕椎爱的喜欢和注意力给了别人,自己这边进度就会变慢?
在椎爱想东想西的时候,尤利给出他的回答。
“不,我就是不喜欢他。”
“……”椎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自己发自内心的疑惑,“为什么啊!你们以前有过节吗?”
尤利:“今天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以前只是听过名字的程度。
“那究竟是为什么?”椎爱更迷惑了。
她很难想象为什么会有人讨厌逐光那种温柔又有礼貌的人,难道这世上真有眼缘一说?
“谁知道呢,”尤利的声音轻飘飘的,他反手拉住椎爱的手轻轻拽了拽,无声催促因为陷入思考而停下动作的她继续抚慰,“也许我就是讨厌那种只有脸上笑得温柔的家伙吧,就像沈舟一样。”
“……”
这回椎爱沉默得更久了,她好像一不小心吃到了一个大瓜,
“你和会长,不是青梅竹马吗?”
“是啊,”尤利答得很干脆,“但这和我讨厌沈舟又没有关系。”
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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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感到不耐烦,尤利扔下最后一个重磅炸|弹:“沈舟也知道我讨厌他。”
“但你看,我们不还是朋友吗?”
椎爱丧失了回答的能力。
因为花了一点时间消化会长和尤利这奇葩的“朋友”关系,椎爱很是沉默地给尤利按了一会儿脑袋,把人按得昏昏欲睡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初心。
“但这也不是你那么对逐光的理由啊!你之后一定要给我去向人家道歉!”
“嗯……”尤利的声音听上去黏软柔长,不知道是在回应还是无意识的轻哼。
椎爱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知·道·了·吗?”
“……哦。”这回,尤利是真的回答了,委屈巴巴的那种。
三十四
在费心费力给尤利按摩了将近一个小时, 按到快要手指抽筋的椎爱无意中眼睛一瞥,发现这位表情享受的大明星手环上的数字根本毫无变化后,大受打击, 温柔的按摩瞬间换成了一个脑瓜崩。
“太过分了!”面对一脸迷茫、似乎还想要控诉自己的尤利, 椎爱先发制人, “我给你按摩那么久,你的心动值根本没涨过啊!”
帮助他人, 本来是一种不该奢求回报的发自内心的善行, 但在现在的斯忒灵,这传统美德并不适用。
施予恩惠, 就期望立刻得到回报,直观的, 用数字就能衡量且实时展现的“反馈”——用你手环上的“心动值”, 表现出你现在更喜欢我一些了。
放在平时,这完全是在强人所难。
但椎爱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要喜欢上尤利, 要让尤利喜欢上她, 无关风月, 这是必须要实现的“指标”。
所以现在椎爱一脸气愤的模样,大抵等同于小组作业中自己劳心费神后却发现组员不争气, 进度毫无进展,拖了自己后腿。
尤利听了椎爱的控诉,也瞥了一下手环, 他的嘴角也撇了下去:“哪儿能信这个。”
他晃晃手:“我明明很感激你的。”
与他堪称诚恳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手环上忽然降低一点的心动值。
“啊掉了。”尤利发出了一声没什么感情的感叹。
椎爱冷着脸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那是我对你的好感度降低了。”
“噗。”尤利被椎爱冷冰冰的AI语气逗笑了, “好吧,原谅我。”
说完这句话后, 尤利的心动值数字又下降了一点。
尤利怀疑这手环坏掉了,他敲敲屏幕,数字又下降一点,这下他不敢再敲,抬起头时发现椎爱的脸色变得很黑。
“……你这次过来是要帮我变回去的吧?”
尤利指着手环屏幕问椎爱。
椎爱拉长了脸“嗯”了一声,但是尤利的心动值又掉了一点。
“……”尤利挠挠头,难得露出了有些无措的表情,“难不成,你在生气?”
椎爱没忍住自己的吐槽:“你居然才发现?!”
尤利眨巴了一下眼睛,椎爱有理由怀疑他在卖萌,就连语气都是迷茫的:“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没有给你涨——这个数字?”
“是心动值!能让你变回去的东西!”椎爱纠正他,“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我有点那个,但我刚才照顾了你那么久,你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吗?”
尤利:“我有啊。”
椎爱:“可心动值根本没涨!”
尤利:“所以你为什么要去问数字而不是你眼前的我呢?”
椎爱:“……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有更直观的心动值在这里,你骗不了我,我都帮好几个人变回去了,心动值到底有没有用,我比你更清楚!”
尤利沉吟了一会儿,他皱眉盯着手环——这是他第一次戴上手环,体会到所谓的能把自己与椎爱的心情数据实时用数字实时表现出来的形式。他又晃了晃手腕,仿佛这手环里的数字是能用晃动控制的一般。
数字毫无变化。
尤利扁着嘴放下手腕,盯着椎爱的眼神是纯然的无辜:“我真的很感谢你啊。”
他似乎想用自己真诚的表情来获取椎爱的信任,可手腕上冰冷的数字让这一切表现都显得分外假惺惺,椎爱的眼神也分外冰冷。
无奈,尤利抵着下巴想了下:“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是在别人的服侍中长大的吧,后来又有经纪公司派来的生活助理照顾,所以,我习惯被人照顾了?”
自己剖析自己的情感逻辑,尤利也是第一次这么干,天晓得,这感觉太奇怪了。
“——然后习惯成自然,觉得自己被照顾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对我的照顾也很难涨心动值?”
椎爱给尤利补上了后半句话,看到尤利忙不迭地给予点头肯定,椎爱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尤利送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你来照顾我吧,尤利。”
望着逼近的椎爱,尤利莫名有种想要咽口水的冲动。
“椎爱,不要再降好感度了。”
尤利的心动值,已经触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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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在小小的“教训”了尤利一番后,椎爱没再继续同他置气。或许她是想着今天毕竟是冲着让尤利能早点变回去才来的,又或许椎爱本身就是个好哄的女人,在尤利和她分享了他从岛外带来的五星级酒店半成品外卖后,她对尤利的好感度又蹭蹭蹭往上涨,最直观的显示是尤利的心动值也摇摇晃晃回到了原来的水平。
但原来的水平,也只有可怜的“20”。
椎爱看了都要叹气:“我真挺失落的,我以为我们算挺好的了。”
毕竟都是一起经历过斯忒灵秘密揭发的重要时刻还有酒店私生饭危机的人了,不能说是很好的朋友吧,勉强也算生死与共过,怎么想也不该只有这种眼熟路人的程度。
尤利安慰她:“或许我天生就感情淡薄吧。”
这话说得和小学生装酷时给自己贴的那些“容易抑郁”“不喜交往”“孤独是我的代名词”性格标签没什么两样,但尤利说这话时语气淡淡还带着笑,倒像是在故意用这种方式逗椎爱笑。
只是尤利没想到椎爱竟赞同地点点头:“也是,你都能和讨厌的会长做朋友,你这脑回路不是能用常理判断的。”
感觉自己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的尤利默默擦了擦替椎爱剥虾的手指,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挽回一下自己在椎爱那里的印象分,但是他挽回的方式很不厚道,他选择了两个女生增进关系最快捷也是最不光彩的一种方式,背后说人坏话。
“但你明明也讨厌沈舟,可还是天天会长会长地叫她,像你有多么尊敬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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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爱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她吨吨吨地灌下一口可乐:“你胡说!”
她紧张地像遇到危险弓起脊背的猫,眼睛都忍不住四处瞟了下,仿佛自己在被沈舟的眼线监视着,不得不无时无刻都在表忠心。
尤利见状,反而笃定了自己的判断:“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沈舟不会知道我们说了什么的。”
这算是一种保证了。
虽然由他这个“沈舟的青梅竹马”说出来无比怪异。
但是……尤利在心底默默想,沈舟又不是白痴,椎爱讨厌他这事他肯定也一早就知道了。但这也依旧不妨碍沈舟对椎爱温柔以待。
这就是沈舟,无论如何都会把表面功夫做得面面俱到的沈舟,对喜欢自己的人和讨厌自己的人都抱之同等的“爱”的沈舟,像个不会生气的圣母像一样的沈舟,也是尤利最讨厌的沈舟。
仿佛是为了鼓励椎爱,尤利说:“明明很讨厌他,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在按着他的步调走,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吧?”
椎爱沉默了,她抱着可乐杯不吭声。
尤利的眼珠转了一圈,他又想起自己在沈舟办公桌上看到的资料了,与椎爱有关的那些:“我记得你当初是想要转学?结果却被沈舟压了下来。他对你说了什么?一定都是那些为了你好的鬼话吧。结果现在呢?你当初要是转学,也不用卷到这种事件里了。明明是沈舟想要把他的意志强行压在你的身上,却处处表现出一副为你好的模样想让你感恩戴德,你讨厌这样的沈舟,很正常的啦。”
椎爱:“……不是那样的。”
尤利:“嗯?”
椎爱深吸一口气,她抬眸正视尤利:“——我现在很高兴当时没有转学。就像会长曾说过的那样,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斯忒灵。虽然当时是有点生气,但后来冷静下来了又会发现会长是真的为我想了很多……我这个人脑子一热就容易冲动行事,当时和会长的那些摩擦,后来想想确实是我不对。会长全程都在对我很耐心地劝导,他……我没有讨厌他的理由。”
如果非要给沈舟找一个值得被人讨厌的理由,那也一定是因为他太完美了,所行所为又都太正确了,所以很容易让人产生逆反心理,比如当时一心想转学的椎爱,又例如尤利这种天生反骨的刺头。
尤利怔了一会儿,他的眼睫扑扇:“所以现在是忽然变成了夸沈舟大会?你应该知道我也不会把你夸沈舟的这些话告诉他吧?”
椎爱赧然:“我知道啊!又不是在表忠心!我只是在和你说我的想法!”
尤利盯着椎爱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仿佛要从她的皮囊勘破其下的真心。
尤利忽然笑了起来:“椎爱,沈舟一定很喜欢你这种傻子。”
“喂!不准见缝插针地骂我!给你降好感度啊!”
尤利摆摆手:“降吧,反正也没多少。”
他彻底摆烂了。
“你啊!!!”
今天的最后,尤利的心动值堪堪停在了“40”,成效虽微,好歹也有进步。
只是让椎爱很不爽的是,这其中的大部分数值贡献,一定都是来自椎爱。
如果希望对方喜欢自己,那么表现自身的魅力就是最普通最正统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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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爱在那天下午光顾了尤利在别墅里改装出来的临时工作室。
椎爱原先就知道尤利是个歌手,还是开过几万人演唱会,有上千万粉丝的那种明星,可对于不追星的椎爱来说,这些标签就像是给纸片人贴上的性格与背景,它们让尤利看上去闪闪发光充满与他人有别的吸引力,但这也只是方便椎爱记住他的“特色”。
这种特色,换成“脸长得特别帅”,“家里特别有钱”,“性格特别有趣”,也是一样的。
尤利是送过椎爱他的电子专辑——但,咳,椎爱没听。
这不怪她,人总有这种时候吧,朋友安利你据说很好看的电视剧/小说/漫画,夸得天花乱坠一副你不看就要和你绝交的决然,于是你表面“嗯嗯嗯我一定看”,转头就把这事抛之脑后。
椎爱也有着如此的叛逆心,于是哪怕所有人都说这个尤利真厉害,哪怕免费专辑都送到眼皮底下了,她不想听的时候就是不会听。
但想归这么想,当尤利当面问起椎爱有没有听过他的专辑是,椎爱摆出了无比真诚的面孔:“听了,绝了!超厉害!我一天不听就睡不着觉!”
椎爱是个很懂社交礼仪的场面人,才不会做出尤利那种没情商的事。
尤利嗤笑一声:“你品味很独特啊,听死亡金属当安眠曲?”
椎爱瞳孔震荡:什么,是死亡金属吗?
她强行挽尊:“嗯……偶尔会……别有一番风味嘛。”
尤利低头调弦:“那张专辑都是抒情歌,我刚刚在骗你。”
“……哈、哈,是这样。”椎爱此时真想回一句哎呀我其实刚刚也在骗你呢那咱们就扯平好吧,但看着尤利敛下眸仿佛有些失落(这张脸不说话时就自带忧郁气息),只得道歉,谁叫椎爱是个高情商的场面人呢,“对不起,我回去一定听。”
“不用了。”尤利的声音听上去比刚刚冷淡很多。
椎爱欲哭无泪,刚刚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场面话呢,她现在看不到尤利的手环屏幕,但她猜那可怜的“20”也要保不住了。
忽然,吉他震音响起,在贴了隔音素材显得格外寂静的房间里,这音波的震荡后在空气中散开的颤动好似与椎爱的心脏共鸣。
尤利的耳钻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得像是从天上掉到他身边的星星,他抬眸看向椎爱,他唯一的听众。
尤利的眼珠不像国人一样黑棕,也不像实打实的老外一样湛蓝,他的眼睛像夜色下深深的海水,大多数时候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墨,那抹罕见的海蓝隐藏其下,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或足够明亮的光照下才能焕发真身。而当你注意到他眼中的蓝的那一瞬间,他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加了特效,展现出让你无法移开视线的光采。
椎爱此刻便是注视着这抹蓝色,注视着在抱起吉他后自然地扬起自信笑意的尤利。
“不用回去,现在听吧。”
这是发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日午后的事,椎爱听了一场只为她而开的个人演唱会。
就算心中十分叛逆,从来都没有兴趣追三次元偶像,对眼前尤利的行为作风也颇有微词,但当真的听到好听的音乐的那一刻,那一切,椎爱都无法再去想了。
尤利创作的旋律抓住了椎爱的耳朵,他哼唱的歌词哪怕听不懂也足够醉人,沉浸在音乐中肆意展现着自己才华的他,哪怕椎爱不喜欢他,也无法不去赞叹这份美好。
有才华的人可真是会“作弊”啊,当尤利笑着向椎爱展示他手环上上涨的心动值数字时,椎爱也只得耸耸肩,傲娇地表示:“就当演唱会门票钱了。”
尤利得寸进尺:“这么点?可不够。”
椎爱表示果然不能让这家伙蹬鼻子上脸:“那得看你之后的表现。”
但不管如何,今天还是取得了不错的阶段性胜利。
见天色已黑,尤利之后还要趁着夜间灵感泉涌的时间段创作新歌,椎爱也不打算在他这过夜,便早早告了别。
只是离开时椎爱还在那问:“新歌什么时候写好啊?”
竟是替广大粉丝近距离催更尤利了。
尤利也有着不喜欢被催的叛逆,当下十分熟练地搪塞:“快了快了。”
椎爱“哦”了一声,又道:“你要是写好了,我给你涨十点心动值。”
尤利被她逗笑:“你知道多少粉丝希望第一个听我的歌吗?你就给十点心动值?”
椎爱跺脚:“你就说要不要吧!”
尤利:“嗯,行,我要。写好让你来听。”
椎爱这才笑了:“说好了哒!”
尤利挥挥手,看着椎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回她是从大门走的。
“呼……”尤利捏了捏脖子,又抻了个懒腰。
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
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还没有特别的感觉,椎爱来了一趟,尤利才发现这间房子的确太安静了——虽然“想要一个安静的创作环境”就是尤利当初提出来的。
可能是因为,这次的“新歌”与以往都不一样吧。
不是尤利老粉的椎爱自然听不出来被他当作“新歌”哼出来的旋律和他以往的作品风格都不一样。
这不是尤利“创作”的曲调,而是因为看着椎爱期待催促的眼神,下意识弹奏出来的,于今天的梦里曾听过的旋律。
椎爱当时还拧眉细听了一会儿,不耻下问:“歌词是什么,好像也不是英语?”
尤利笑着回:“我就瞎哼哼。”
只要旋律定下来了,词填什么都可以,一首歌既可以讲男欢女爱也可以讲家国情仇,音乐就是这么包容的存在。
但只有这首旋律,尤利没有想过与之匹配的歌词,他只是在不断地回忆,不断地于回忆中挖掘那本该早已模糊的光景里那个女人曾经哼唱过的旋律与她曾吟唱过的词句,那首旋律,那些歌词,尤利至今也没有再从第二个人那里听过。
有的时候,尤利真的会以为,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她,或许真的是一条人鱼吧。她消失在尤利面前,就如同人鱼化为海面上的一抔泡沫。
打断了尤利的沉思的是突兀的电话铃声。
尤利从回忆中挣脱,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好在显示了来电人的手机屏幕是亮着光的,尤利于沙发的夹缝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看到联系人是沈舟的时候微皱眉头,还以为他是要为今日只有20点的缓慢进度来敲打他了。
不情不愿地接通电话,尤利还没一如既往地抛出自己想好的摆烂借口,就听到沈舟格外严肃的声音:“尤利,椎爱还在你那里吗?”
尤利挑眉:“她早就回去了。”
沈舟那里有些闹腾,好像有挺多人细声交谈的声音,尤利都怀疑沈舟是在开会时给他打的这个电话。
沈舟在安抚人,让他们安静。
尤利听着听着,也皱起了眉头:“发生什么了?”
沈舟沉吟了一会儿,用了当下比较恰当的措辞:“我们暂时找不到椎爱了。”
但这个夜晚还没过去前,这个“暂时找不到”,就变成了更加恰当的——
椎爱失踪了。
不在寝室,不在食堂,不在大家搜寻过的每一个街道,所有人都没见过她,所有的摄像头都没有拍摄到她,这个夜色下不管在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踪影。
她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如同无声无息化为海面上一抔泡沫的小美人鱼。
“尤利?尤利!你听到了吗?”
电话里沈舟的声音好像变成了断片的盲音,尤利听着他的话,却感觉自己好像穿梭了时间,回到了十数年前的那间悬崖边的宅邸。
她哼着那首飘渺悠长却始终不明歌词的旋律,穿梭过漫长得仿若没有尽头的走廊,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熟悉的门前,推开门时,她的人鱼小姐正坐在窗边盯着悬崖下拍击礁石的海浪出神。
天气并不好,阴郁的乌云让海的颜色也格外浑浊,闯进房间的风也是闷热让人烦躁的,但女人就是痴痴看着这样的海景,直到听到靠近的Yuridia的歌声,她才回过神。
年幼的Yuridia兴高采烈地扑到她怀里,央求她再为自己唱一次那首人鱼之歌,她不太记得那些歌词了。
女人抱歉地对她笑笑:“Yuridia,我现在不想唱歌。”
哎呀,那可真扫兴。
Yuridia难过地抱着她追问:“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再唱呢?”
女人没有回答。
Yuridia眨眨眼,她的眼眸在此刻看上去多像悬崖下那片引人向往的深邃大海:“真的……不再唱了吗?明明今天难得父亲不在家。”
女人吸了一口气,她的气息有些颤,Yuridia猜测这是因为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裙子在窗边吹风受凉了,于是更紧地抱住了她,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大人。
可女人却轻轻推开了Yuridia,她以一种年幼的Yuridia看不懂的复杂眼神温柔地注视她。
“我会为你而唱的,Yuridia。”
Yuridia当下高兴坏了,父亲在时,女人已经许久没有放歌了,父亲总是希望女人去学那些Yuridia都会嫌烦的社交辞令,再如以前那般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轻松哼歌的仪态就太不端庄了,这又不是迪士尼电影,父亲希望女人是一个匹配得上他的安静花瓶,而不是小女孩喜欢的总是唱着歌的童话公主。
也许是因为吹风,女人的嗓子有些沙哑,Yuridia自告奋勇,要为她去倒水。
就是在转身去往茶桌边的一刹那,Yuridia再次听到了那让她魂牵梦萦的人鱼之歌,还没等她笑着应和这歌声时,那飘渺的歌声就被嘈杂的海浪声淹没了。
水杯掉在地上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晕染出一片湿痕。
Yuridia看向女人曾经坐过的飘窗前,那里只余下一片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的窗帘,再也不见那抹窈窕倩影。
Yuridia的人鱼小姐,在那个夜晚,回到了她的大海。
不为人知的记忆与不为人知的现实在今夜微妙地重叠。
椎爱看到一枚石子掉入身下的大海,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被漆黑翻滚的海水吞没。
她的牙齿都在打战,不知道是因为夜间的寒冷、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手臂的疼痛。
椎爱抬起头,看向拽住自己手臂、带给自己疼痛但同时也抓着她没让她立时坠海的那个人。
他的唇色在夜色上釉后更显红润,唇下小痣让他即使在说出无情可怕的话语时,也依旧显得妩媚动人。
他盯着椎爱,盯着她晃荡着脚丫摇摇欲坠,盯着她通红着脸求生欲暴涨地想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抓住他拽住她的那只臂膀——她现在唯一的救命绳索。
可他既没有帮助陷入如此境地的椎爱,也没有对她现在的惨状送上奚落嘲讽。
他眉目间的同情不忍让他看上去慈悲得像个菩萨,可他在椎爱的目眦欲裂中慢慢地、一根根手指松开他拽着椎爱的那只手的动作却又无情得像个不会回头的刽子手。
“前辈,结果到最后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啊。”
话音落下的那刻,他与椎爱相贴的肌肤彻底分离。
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少女往漆黑的大海坠去。
逐光亲眼目睹她撞出很高的浪花,然后就被深邃无情的漆黑大海瞬间吞噬,在逐光于悬崖边驻足的数分钟内,她连脑袋都没能再冒出来。
斯忒灵目前唯一的纯女性,身系无数人变回原样的命运的关键人物,几乎是这个外星人创造出来的奇怪逆后宫舞台的“唯一女主角”——椎爱。
今夜,被大海吞没。
三十五
有这么一个场景, 一直萦绕在自己的脑海里,无法消去。
***
雨水很冷,身上很痛。
感到, 十分, 恐惧, 悲哀,与绝望。
不是因为自己曾经遭遇过什么, 不是因为猜到接下来自己身上将会发生什么, 而是因为现在,因为此时身处的场景。
并非人迹罕至的寂静荒野, 亦非破败不堪的荒芜城市——而是稍微有些年代感的居民楼区。
没有阳台的房间外还有挂在晾衣杆上的小孩衣服,红色的小短袖, 真迷你啊, 都像是给布娃娃穿的。
而隔壁住的应该是一个粗心的单身女人,欲掩弥彰地在鲜艳的胸|罩旁边挂上了自己的工作西装, 却不知道从下面看过去依旧一览无余。
如果一间窗户就代表了一户人家, 那这里应该有上百户人家, 上千个普通人。
可是, 当自己撞翻垃圾桶,浑身狼狈, 终于穿过那条漆黑绵长的小巷,寻着仿若绝处逢生之光抵达这里。
‘太好了,应该有人!’
这么想着然后发出了呼救之声。
回应自己的只有在阴云下呼啸穿梭过建筑群的风, 这并不寒冷却足够砭骨的空气流中,是无法逃避的恶臭。
——就像是恐怖游戏里的便宜背景贴图。
——无法探索, 无法互动,亦无法求助。
——只为了告诉心存侥幸的主角, 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孤立无援的。
“啊啊”地大声发泄,“呜呜”地恳求援助,“哈哈”地疯狂斥责……不管做什么,孤独地迎来结局的状况都不会改变。
真的,十分,绝望,悲哀,和恐惧。
‘或许自己那时不应该选择这条路,或许自己不凑巧地撞上了大家都不在的时间点,或许那个时候应该……’
在不知道能否有复盘机会的人生里,在迎接恐惧着却始终逼近的结局前,无法消去意识的大脑开始切分灵魂与肉|体的联系,开始如同一位玩家复盘失败结局一般进行着思考。
已经结束了。结局已经不可更改了。此身将毁于无边际的悲哀,无限度的恐惧,无出路的绝望之中。
就是在这个时候。
倒在地上,陷于污泥,狼狈不堪的人,忽然垂死挣扎了起来——
张开了嘴巴,鼻翼翕张,想要发声却被上天却如同施加水刑般灌入酸涩的雨水,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往溺死的结局更近一步。
眼球凸出,呼吸急促,面目狰狞,满眼泪水,于能掩盖一切的倾盆暴雨中发出了无声的尖啸。
将手高高地举起来,好似伸向天空愤怒地指责着上天不公,但只有自己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
在手指向的方向,就在刚刚自己满怀希望梭巡过的窗户间,就在自己大声呐喊却没有回音的空间中,就在这个以为不会再有可能性的阴雨世界里——
自那悄悄掀开一角的窗帘下,露出一双眼睛,正专注地、好奇地、高高在上地盯着自己。
原来,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知道已经注视了多久,又还要凝望多久。
这场雨是不会停的,锅里的牛奶就要煮好了,这么想着,“自己”放下了窗帘。
***
逐光拉开窗帘,澄澈的落地窗外天光明净,一人披着霞光站在他的屋外,有什么如还未隐去的晨星闪耀一瞬,使得逐光微微眯了下眼睛避开那过于刺目的光芒,但他下一刻就展露微笑拉开落地窗:“早上好,难得在这个时间见到您。”
逐光没能得到对等的寒暄,注视着他的人明明站在低处,却用一种堪称俯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与他身后的屋子,天光温柔,却只让他轮廓更加锋利,近似于黑的眼眸里翻涌着奇异的冰冷的海蓝色。
但逐光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因此变得尴尬,不管得到如何的对待,他似乎都能维持住平常心,以一种叫人挑不出错处的完美态度应对,一举一动仿佛出自社交礼仪教科书——真就和沈舟一模一样,是尤利最讨厌的类型。
“或许,您要进来吗?我刚好准备泡茶,您可以留下来喝一杯。”面对着明显来者不善的尤利,逐光递出了友善的邀请,他甚至幽默了一下,“您可以不用脱鞋,我每天都会打扫卫生。”
说罢,逐光率先往房间里走去,他的水烧开了。背过身去没一会儿,逐光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还有尤利的声音,那吟唱过天籁之音的好嗓子,在说话时也带着区别于常人的迷人质感。
“你对我来找你这件事,完全不惊讶呢。”
“这该怎么说呢?”逐光放心地将后背暴露在明显讨厌自己的尤利面前,回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其实早有这个预感了哦。”
逐光端着两杯滚烫的茶水转身,面对因为自己刚才的话眼神更加锋利的尤利,唇角微勾:“因为椎爱前辈不是说过会让您来向我道歉吗?”
尤利微微一怔。
逐光就是在这时将其中一杯茶水递到尤利手中——尽管杯子有隔温作用,但刚烧好的茶水滚烫地翻涌着热气,落入手中就让人不得不去在意杯子,避免热茶洒出来烫到自己。
尤利的眼睛只是下意识放到杯子上一刻,逐光已经擦肩而过往客厅走去:“请来这边吧,我今天没有预定安排,我们有大把时间,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会儿。”
尤利打量逐光房内的布置,与尤利那种除了必要家具和房间,其他地方连防尘布都懒得扯掉的布置不同,逐光显然对他的临时宿舍十分上心,不管是原先就选好的暖色调装修,精心照顾的盆栽,还是他们现在使用的十分少女心的可爱杯子,所见一切都只能让人觉得舒适放松,接着便自然而然产生“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十分热爱生活”的想法,连带着对能抱着如此热情认真生活的人产生敬佩与亲近。
刚刚逐光那么说了,尤利便真的表现出来道歉的态度,他以“头疼心情不佳”为由解释了自己昨天的恶劣行为,在得到逐光的谅解后,两人相视一笑,好像之前的不快都消弭无踪,尤利今天一大早来找逐光也只是为了喝茶聊天。
尤利:“我之前也只是听沈舟说过你申请重开心理咨询室,现在看来你的业务蒸蒸日上啊。”
逐光:“说不上‘蒸蒸日上’吧。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助斯忒灵的大家——突遇剧变,无法适应的人远比想象得要多,虽然能力菲薄,我也想让大家能有一个倾诉的窗口。”
尤利:“你太谦虚了,年纪轻轻就有了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连沈舟都对你十分赞许呢。果然是那个——有其父必有其女?”
逐光眉梢下撇,忍俊不禁:“——如果您非要这么说的话。父亲的确给过我许多指导,但他也是一位比所有老师都更加严苛的教导者。”
尤利:“哦,有这样严格的父亲,日子不太好过吧。”
逐光:“小时候玩心重,的确对此有些微词,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正是因为父亲的鞭策,我才会变得如你们口中‘优秀’吧。”
“……”尤利沉默一会儿,突然嗤笑,“这话听上去可不像个优秀的心理咨询师该说的,虎式教育前些年不就被批判过了吗?”
被人当面怀疑专业水平,逐光依旧笑容淡淡:“人的心理是世界上最难捉摸的事物,每个人的天然个性、成长环境、逻辑思维都是不一样的,尤利前辈。凡事只照本宣科,听从主流思想,那和机械有什么区别?”
尤利:“……”
逐光轻抿茶水:“不过,如果真的有机械能理解人心,所有人都能自行解决心理问题的那天到来,我也会很高兴地下岗的。”
尤利:“「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恙」?”
逐光轻笑:“啊,或许是这样的。心理医生虽然不拿手术刀,但也是医生啊。”
逐光:“尤利前辈如果不介意,也可以和我说说你的烦恼。”
尤利:“噢——我看上去很烦恼吗?”
逐光:“我对于自己的微表情分析能力还是有些自信的。而且,您明明一副有急事去做却依旧按捺着性子与我聊天的模样,实在让人为你着急。所以,干脆由我来打开这个话题吧。尤利前辈,您来找我,究竟是想说些什么呢?”
漫长的沉默。
逐光放下茶杯,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让人怀疑他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尤利好似第一次认真地审视逐光这个人,他没有亲眼见过逐光还是女性的模样,只是从沈舟那里的资料上看到过照片。如果说斯忒灵存在陶天天那种性转前后的长相截然不同的例子,逐光就是那种性转前后的眉眼极其相似的类型。
不论男女,逐光都是一个漂亮得会让人觉得妩媚的人,他的嘴唇生得格外好,红得夺目的嘴唇旁的小痣是他白净面庞上的点睛之笔,总是在不经意间吸引人的注意,直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属于暧昧部位的嘴唇良久,叫人心生自怨,但在看到逐光并不含埋怨的包容温和视线时,躁动的心安顿下来,这些只有自己知道的脸红暧昧与自怨自艾又都变为了对眼前的逐光的好感。
如椎爱所说:真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讨厌这样的逐光。
不巧,这里就有一个呢。
尤利再次笑起来的时候,刚才按捺着性子作出来的温和与亲热俱都化成了冰冷的恶意,他就像是一个不论主角如何感化都不会洗白的反派角色,美得锋利也邪恶。
“其实我来找你确有要事,你知道么——椎爱失踪了。”
尤利在扔出消息后便一直盯着逐光的脸,像是在演技训练课上逐帧分析角色表情与心态一样认真。
短暂的怔愣,逐光一副被猝不及防、没有预料的消息砸得懵然的表现,他甚至一时半会儿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尤利眯了眯眼:“有那么惊讶么?”
再次听到尤利的声音,逐光才像是突然回神,他快速地眨了眨睫毛,呼吸也急促地交换了几次,才终于强自镇定下来:“您的意思是,椎爱前辈她——”
“失踪了。”扯开话题后尤利就懒得与逐光虚与委蛇了,他强行打乱逐光的对话节奏,注视着他在自己的逼问下做出的每个细致反应。
“……”逐光慢慢抬眸,对上尤利的眼睛,以比他更加认真的神色回看他,“真的、确定、失踪了吗?”
尤利挑挑眉:“是啊,她的室友一晚上都没等到她。”
逐光蹙眉:“有没有可能是留宿在别的地方了?”
尤利:“那总不可能联系不上吧。”
逐光:“如果是手机没有电的情况呢?”
尤利:“——那也不可能那么多人找她都找不到!”
逐光:“……也就是说,没有人看到过椎爱前辈的踪影,如果按照您的说法,监控之类的也早就调查过了吧。”
尤利暗暗磨着后槽牙:“……”
逐光:“那么——有没有可能,椎爱前辈不是‘失踪’,而是‘被害’了呢?”
注意到尤利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逐光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请您不要急,我的意思是,椎爱前辈的‘失踪’,或许是人为的。”
“虽然以我的身份这么讲不太好,也违背了我的职业道德,但是这毕竟事关椎爱前辈的安全。”
“在我为同学们做心理辅导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中的一部分都对现在的情况、甚至是椎爱前辈本人颇有微词,他们对于现状十分不安,也对于自己缓慢的心动值积累进度感到不满——虽然我觉得他们中应该不会有人真的去做伤害椎爱前辈的事,但万一,有人钻了牛角尖,剑走偏锋,绑架并囚禁了椎爱前辈……只为了让自己独占她,进而能早日变回去……”
这也并非没有先例,已经变回去的迟楠就做出过“袭击”椎爱的事。
逐光摸了摸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似乎觉得自己这么想其他人十分不妥也很不自在,他的眉头深深蹙起,停下自己越来越黑暗的推断,望向尤利。
“请问你们是如何推断的,椎爱前辈她……你们现在在找她吗?”
尤利长长吐出一口气:“嗯,而且你的猜测,学生会也有提出过,只是在以两人为单位行动的斯忒灵做这些事的可能性不高。”
斯忒灵每间宿舍两个人的安排,让同宿舍的人既是互相支撑的同伴,也是相互监视的存在。
“不……如果是两个人,或者是更多人一起合谋呢?”逐光击碎了美好的幻象,“而且,藏人的地方也不是只有宿舍,在现在这个特殊时间,有许多空教室、无人的社团房间……甚至是,我们居住的这片独栋宿舍区,也有许多空置的房产。”
尤利目光一凛:“嚄,你说这种话,是把自己也列入嫌疑人范围了吗?”
逐光面色诚挚地回答:“尤利前辈,在椎爱前辈不见的此刻——我们所有人都有嫌疑!”
***
“Fuck.”
尤利进门的时候表情并不好,但沈舟此刻竟也没有指出他的失礼,回他一句注意措辞。沈舟在等待盯着数据分析图的连理的回答。
连理看着宽大屏幕上那数据化、标准化地分析一个人的心理的图谱,给出他的结论:“应该不是他(逐光)。”
“——怎么可能!”尤利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伸出手指点屏幕,“你看这和这,波动那么大,是负面情绪吧!他这不是完全慌了吗!”
连理:“我得提醒你,任何人听说昨天刚与自己见面的人今天就失踪了,都会慌乱与不知所措的,况且那还是椎爱。”
尤利:“那他应该也有撒谎吧!”
连理:“数据表示他全程都在和你推心置腹坦诚相待,哪怕你越界过问他隐私问题时也没有产生对你的厌恶。”
尤利:“这不正常啊!你这数据绝对有问题!”
他看上去像是要来砸电脑屏幕了,连理赶忙以身护住重要的仪器,沈舟也按住了尤利的肩膀,避免他当场发飙。
“尤利,连理的数据成功地辅佐推动了我们的进展,不止一两次。”沈舟是相信连理的能力的。
“可明明是那家伙——应该就是那家伙啊!”
尤利对上沈舟的脸,注意到沈舟脸上的表情后,面色一僵,暴躁地甩开沈舟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哈,怎么——你现在又要指责我了对吗?”
沈舟闭目吸了口气,平复了吐息后才看着尤利:“我知道你因为椎爱的失踪感到自责,但这不是你随意指罪他人的理由,现在你也完成了你的试探,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能不能冷静下来。清醒一点,尤利。我们现在很忙,没空再去为你的天马行空消耗精力与时间。”
尤利:“该清醒的是你吧沈舟!明明凶手就在那里,你还在那瞎几把找什么呢!捞尸体吗!”
回应尤利的是一记揍到他脸上的拳头。因为毫无准备,尤利根本没有防备,在发现自己脑袋被打偏向一侧后才后知后觉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就连围观的连理,都用惊恐的眼神注视着刚才突然揍了尤利的沈舟,仿佛第一次认识他。沈舟此刻已经收回了手,面色平静地下意识整理袖口,只是他刚刚暴怒揍人的指关节还红着,修身的衣服上肌肉隆起的褶皱一时半会儿也没能消去。
面对红着半边脸,眼神阴寒瞪过来的尤利,沈舟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出自真心的谆谆劝导,只是说出来的话听着分外刺耳:“我们会找到椎爱的,大家都在为此努力,尤利,你如果想玩你的侦探过家家,就自己去玩吧,只是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
“……呵。”出乎意料的,尤利没有回击沈舟一记直拳,他的表情昭示着他根本没服气沈舟的决断,可他也没有再同沈舟呛声,只是扔下一声冷哼,寒着脸夺门而出,仿佛一刻都不愿意再同沈舟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你生起气来真吓人。”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连理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同沈舟搭话,“现在我相信了,平常不生气的人爆发起来最可怕。”
“……”沈舟也有些不自在,他生硬地转换了话题,“那接下来得麻烦你同武装力量那边交涉了。”
“嗯,这个没问题,”连理点点头,又盯着屏幕上还没关掉的,反映着逐光这个人心理变化的数据图表,“不过还真意外,我原先还觉得尤利的推测挺有道理的。”
椎爱是在从尤利那离开后消失的,由于这片的设施正在维修——在发生广告牌砸人事件后,学校内的大型设施都在按区域检修,那天刚好轮到了尤利他们所在的地方,他们便这样失去了椎爱的踪影。
而独栋宿舍区地方偏远,从那里可以直达岛屿上的山脉,如果椎爱真的一头扎进森林,那他们也很难即时找到。昨天,搜寻人员已经顶着夜色上过山,学生会成员们也以例行检查为由搜查过学生宿舍,可哪里都找不到椎爱。
“如果按照常理推断,椎爱是直接在独栋宿舍区消失的可能性最大。”连理道,“而现在住在那里的人,只有尤利和逐光,他们现在又都是力量倍于椎爱的男人,不管是谁都能对她下手。这么想的话,尤利想的确实没错,逐光的可能性最大,但是——”
“为什么?”
犯人有了,手法更是不计其数,可逐光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理由,犯罪三要素缺了一环就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而尤利此前的试探,无疑是在为逐光的“无辜事实”添砖加码。
倒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当你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后,剩下的再不可能都是真相”,可现在恰恰是因为留给他们的可能实在是太多了——椎爱可能是自己行动/与别人同行,与她同行的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多个人,她可能真的被关起来了/也可能遇到了人身危险迷失丛林或者掉入大海……
逐光只是其中看上去嫌疑最大的一个人。
如果是害怕责任与麻烦的上位者,又或者是尤利那样全然靠直觉行动的家伙,此刻一定会直接把逐光定罪成犯人(因为他确实有那么做的机会),就此结案吧。
但是,沈舟绝对不会这么做。
他是,哪怕100个人里有99个都觉得嫌疑人有罪,只要证据链不齐全,事情存在反转可能,都会保持理性的思考,顶着压力作为最后也是唯一一个站在嫌疑人身边的人——不对,他并不是站在嫌疑人身边,只是想一直站在正确与真相身边——只是,这样的沈舟,往往不仅会遭至他人的厌恶,甚至……
连理瞥到沈舟的手,刚才他揍尤利的指关节已经破皮,洇出零星的血迹,可沈舟没有发现,就像完全没有感知到疼痛,还在翻看着昨夜打印出来的报告。
那是椎爱的手环数据戛然而止前留下的,椎爱最后的“话语”。
在平缓且正常的心理波动后,最后断在了一个极高的峰值——之后,再也无法联系上椎爱的手环,她彻底地从斯忒灵的监控中“失踪”,或者,正如逐光说的那样,“遇害”了。
沈舟手上的血随着翻页的动作沾到了报告上,注意到白纸上的猩红,他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口。
“去处理一下吧。”连理对他说,“我在这盯着。”
沈舟并没有拒绝,他点点头放下报告,却又在连理身边站了一会儿,好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干什么,等连理再次催促他,他才准备去找人拿医用箱。
“沈舟。”就在沈舟快要走出门的时候,连理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
“椎爱失踪的消息,你要告诉大家吗?”
在连理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椎爱不见的这个消息是瞒不了的,哪怕在没有发生异常的外界,同校女生的失踪也会引得人心惶惶众人关注——而椎爱,整个斯忒灵唯一的原始女生,他们所有人变回原样的唯一希望,她的失踪,牵扯到的是所有人的命运。
慌乱、不安、暴|动……或许还会有更加无法挽回的事,这些失序的恐怖画面,却是沈舟他们必须要面对的可能未来。
哪怕现在已经控制了椎爱身边的人,压制了消息的流通,甚至出于最坏可能考虑把唯一还留在学校里的成功案例陶天天都保护了起来,以免她被“知道椎爱失踪感觉自己变回去无望从而对已经变回去的人心生嫉妒”的这类可能存在的反应波及。
但是,这也不过是在延缓死亡,推迟最糟糕未来的到来,而且,这个消息藏得越久,得到的来自所有学子的怒焰和反抗就会越厉害。或许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消息便已经……
“我们会找到椎爱的。”
面对连理的提问,沈舟给出了一个十分不沈舟的回答。
连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沈舟看,他冷静的注视似乎唤回了“理性的”沈舟,他攥紧了拳头,似乎要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再失控,接着,沈舟给出了十分沈舟的答案。
“……如果最后,没能找到,又或者,只找到她的尸体。那个时候,我会负起责任。”
连理忽然捏了捏脖子,好似和沈舟对视是件多么累人的事,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很轻快:“我又不是让你立生死令,会长。”
他还是第一次用“会长”尊称沈舟,让沈舟都微微一愣,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连理特有的“幽默”和“安慰”。
连理说:“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就算真到那个地步,难道把你一个人推上断头台就能解决什么吗?你说的,这是所有人都要一起面对的事。”
“……你说得对。”沈舟的面色缓和了些,“我必须陪你们到最后。”
离开前,沈舟也问了连理一个问题。与其说问题,更像是一句不知是褒是贬的感叹:“我一直以为我会是最冷静的那个人,但是连理,这种时候却是你提醒了我。”
“冷静”的连理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这句评价。
他的回答也十分连理:“毕竟都已经发生了。”
纠结过去是没有意义的,埋怨突发事件更是蠢人之举,连理的大脑高速飞转,不可能抽空处理这些毫无价值的事。
找到椎爱,无论生死。这才是连理现在最关心的事。
如果椎爱活着回来,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椎爱不幸遇难,那么、连理就更加没有空闲的时间了。
好在,这种最糟糕的情况,也在连理的预期之内,到时候只要按照最开始的安排处理斯忒灵——
空无一人的室内,盯着电脑屏幕的连理忽然扇了自己一巴掌,毫不留情的,只是为了给予疼痛而扇的巴掌。
刺痛打断了连理的思考。
不再去思考什么最糟糕的情况什么最严峻的未来,连理的全部头脑只应该专注当下。
翻遍校园,深入森林,包围海域,只为了——寻找椎爱。
***
在椎爱消失三天后,她失踪的消息正式传遍校园。
尤利失败了,沈舟和连理也失败了。
他们连椎爱的踪迹,或者说,尸体也没有找到——这虽然从另一方面看这也是个很有希望的说辞,但这也无法掩饰他们的无力。
沈舟召集了全员,他们如同遭遇外星人的那日一般齐聚一堂,沈舟也如同当时一样站在了大家的面前,可这一次,他并不是来传递希望,只是在冷静地告诉大家,他们的希望(暂时)消失了。
很漫长的死寂,好像所有人都被禁止了发言。
那停滞许久的锤子,还是砸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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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由一声颤抖的“开玩笑的吧?”打破了寂静。
沈舟看向这个离自己极近的同学,对他投以抱歉的眼神:“这是我们目前已知的事实。”
“开什么玩笑!”
那个同学愤怒地站了起来,吸引了他周边全部人的注意,他喘着粗气,眼睛都瞪得发红,他往前逼近,还没靠近台上的沈舟就被学生会的成员拦了下来,可他们拦住了他的身躯,却拦不住他的话语。
“你说椎爱不见了——那留下来的我们怎么办!”
“关于这点……”沈舟还没开始他的讲话,其他看到学生会成员们拦下这个发言同学的学子们也躁动了起来。
好像所有人的不安都因为先声人的责问一齐爆发了。
“是啊!我们怎么办!不是说过会把我们变回女生的吗,现在要怎么解决啊!”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们啊!整整三天!我们都被蒙在鼓里!现在也是发现瞒不下去才说的吧,愚弄我们就那么有意思吗!”
——责骂。
“欸?失踪三天,正在积极搜索附近海域……椎爱坠海了?那么久都找不到……是死了?”
“怎么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更像是跑了啊!丢下我们,一个人逃跑了!”
“可她没有理由逃跑啊……”
“谁知道呢!不会是突然发现自己没法把我们变回去,才慌张跑掉了吧!”
——阴谋论。
“不对啊,明明有成功案例的。”
这句话落下不久,这几天一直被学生会保护的陶天天也上了台,学生会成员们应该是判断作为除椎爱外校内唯一女性亦是早期成功案例的她,应该能暂且安抚大家的情绪,但是他们的想法取得了反效果。
陶天天在沈舟不赞同的目光下勇敢地拿起话筒安抚台下的大家,劝他们冷静下来,一如既往地服从学生会的安排。
“大家,请冷静一些!一直以来我们都不是互相帮助、互相支撑着走过来的吗?会长也一直陪在大家身边!学生会现在正在积极搜寻椎爱前辈的线索!大家稍安勿躁,不要给搜寻人员造成额外的工作量!拜托了!”
面相清纯,神情真挚的女生在台上发表着安抚的言论,她清朗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如今他们如同遭遇剧变的那一日般一起齐聚一堂,也如同那一日般看向同一个方向,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绝望中寻到希望,和失去希望坠入无望,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就连台上这日常听出茧子来的话语,也似乎被琢磨出了不一样的含义。
“你当然不焦虑啊,你都已经变回去了。”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因为看到陶天天而寂静一瞬的大厅落针清晰。
讲台上的陶天天猛地捏紧了手中的麦克风,面色一刹那变得惨白,她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麦克风只传递出她顿变的呼吸。
‘不是这样的。’
可顶着无数的视线,陶天天却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这副极像“伪装被揭穿而十分尴尬”的表情仿佛印证了刚才那道声音的“拆台”。
讨论的声音再次响起,无数细碎的言语和轻微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听到的人头昏脑涨进而头痛欲裂。
陶天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她的眼睛从这个方向移到那个方向,每一帧都能容纳数十人,但不管她把眼睛瞪得多大,她都无法看清其中一张清晰的面容。就如同她明明听到了成百上千人的话语,却无法辨明其中任何一个有意义的单词。
她只是看到了逼问的面孔们,只是听到了不会停止的声音。
每个人都只是在抒发着自己的情绪,每个人都只是在坚持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只是在借这个机会、发泄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不满。
“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好运,趁早变回去呢?”
“仔细想想,我们的进度也太慢了吧,现在究竟有几个人变回去了,三个还是四个?按照这速度我们得等到猴年马月!”
“现在连猴年马月都没有了吧!话说变回女生的那几个不都离开了吗?为什么这家伙还在?”
“啧,是在炫耀吗,真是够了,长相和语气也都十足白莲花,我最烦这种人——明明自己得了利,还一副委屈的模样。委屈的明明是我们好吧!”
“不会就我一个在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吧?外星人凭什么会选中那样一个女生?说实话她现在消失是不是也和外星人有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消失?我还差30点就可以变回去了啊——如果非要消失,等我变回去再消失不行吗!”
“喂!我之前抽到的椎爱握手券不是给你了吗!我本来不想给你的可你偏要我给!现在好了,你要怎么赔我!”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握手券只给我加了五点心动值,我现在也没变回去好嘛!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小气过!”
——叽叽喳喳,互相猜忌,歇斯底里。
比预想过的最坏的情况更加惨烈的现状。
大家都坐不住了,前面的人站了起来后面的也跟着站了起来,就如同拍打向斯忒灵海岸的浪涛般开始往中心舞台涌。
只有数十人的学生会,根本无法阻挡这样的攻势。
哪怕其中也有着一些劝阻的声音——
比如由五大三粗的田径部成员们组成的人墙,比如早就被沟通过、预想过最糟糕情况、因此被安排在靠前座位的椎爱同层楼宿舍的人们的劝导
——可是任何妄图违逆这浪潮的声音,都如同浇向热油锅的水,只炸开更高的焰火。
“你们是既得利益者,你们早就知道了,你们和学生会是一伙的!”
只要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
眼看着就要造成踩踏事件,突如其来在耳边炸响的噪音让所有人都耳鸣一瞬,如同被加了震慑效果僵立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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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刻,全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不知何时走上舞台,把麦克风砸向地板引起了刚才的爆音的家伙——来人明明和他们差不多年岁,却身着一件白大褂,不知道是医生还是研究员。
接着,他们后知后觉地认出来,这就是接手了他们校内APP功能开发,偶尔还会在校内社区发起问卷调查的那个人。
他叫连理,也是和沈舟一伙的。
连理就这么顶着众人的视线,拿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款粉色小蜜蜂话筒,他掺杂了细微电流的声音在突然寂静的礼堂回荡,并没有因为小蜜蜂转换功率小而被人遗漏。
“诸位同学,请回到你们的位置。重复一遍,回到你们原来的座位,坐下并保持安静。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在仿若冥府的死寂中,人流安静地听从了连理的指挥,回到了原位,刚才骚动的局面一瞬间得到了控制,台上的连理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是因为连理的领导力和群众信任度都远超沈舟,才让众人乖乖听他的劝导吗?
非也。
真正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的,是那跟着连理一起出现的,不知何时已经包围了那么的全副武装特种兵。
那些端起来的黑洞洞的枪口,似乎随时都会往他们身上扫射子|弹。
“啊,还请大家不要害怕,这些士兵是一直在暗中保护大家安全的人员,今天应该还是第一次和大家正式见面吧,可以和他们打招呼哦,不过他们正在工作,应该不会回应你们的。”
连理在所有人战战兢兢坐好后,才像是突然想到了解释了一番这些突然冒出的武装力量的来由,甚至语气都带上了自己以为的“幽默”。
“放心好了,我也并不希望保家卫国的英雄染上无辜者的鲜血,那种场面出现在爆米花电影里我都嫌烂,但我需要大家安静地听我接下来的话,所以就小小地威慑了一下大家。”
说完这句话,也不管身上被穿刺了多少憎恨的视线,连理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宣告全员——斯忒灵进入全面戒严状态。”
“从现在开始,你们将被监控、限制行动范围、禁止与外界的交流。我知道这话说得和反派一样很不讲情理,但请你们务必遵从安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失踪’的椎爱,实际上是‘被害’了。”
“有人想要杀死椎爱,剥夺我们变回去的希望,而这个犯下罪行的恶毒敌人,现在就在这里,在我们之中——”
“在场的诸位,都是嫌疑人。”
***
良久的沉默,无言的死寂。
恐惧、悲哀与绝望如同冥府的河流,安静地流淌在每个人的眼睛里。
在这样的气氛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于是所有人仰望他,就如同他们遭遇外星人袭击剧变的那一日,向他们唯一的希望椎爱看去。
那个人有着一张哪怕放在男性身上依旧妍丽悦目的面容,哪怕在这样高压低沉的环境里,他的目光依旧清正,在枪口的对准下站起来时,背脊笔直,并无颤抖——如同在黑暗的时势中义无反顾不畏生死为人民站起来的英雄。
他有着一张十分适合演讲的完美嘴唇,鲜红的唇下,缀着一颗夺目的小痣。
“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吗?”
他的声音没有经过麦克风扩大,却也十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话语铿锵有力,有着一下子就安定人心的魔力。
“大家也都担心椎爱前辈,如果搜索需要人手,我们都愿意出一份力——固然,可能有凶手在我们中间,可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先找到椎爱前辈吗?我们如果现在对立起来,不就如了敌人的愿了吗?”
他的话音落下,应和声从四面八方接二连三地响起。
“是啊!”
“我们也是在担心椎爱啊!”
“刚才谁说得像椎爱死了一样?人都没找到嘴还那么欠,乌鸦转世啊!”
“哇吓死我了我以为刚刚要开火了……”
“都是为了一个目标的同伴,为什么要闹成这样?”
“喂喂,刚才是谁带头冲锋的啊,脑抽了吧,我本来不想往前的,完全被人推着走了。”
身处中心讲台上的人,能最直观地看到礼堂内气氛的变化。
就连刚刚面色苍白的陶天天,都用一种十分惊讶的眼神看向鹤立鸡群的逐光。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遭遇,陶天天站出来让人群暴动,给沈舟他们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烦,而逐光三言两语就平定了大家缓和了气氛——思索到其中的天差地别,陶天天一时间羞愧难当。
沈舟轻轻抚了抚陶天天的后背,在刚刚陶天天的话“引起众怒”时,也是他把陶天天保护在了身后。
沈舟同连理交换了一个眼神,连理便给出了对逐光的回应——他们也不想闹到要动用武装力量的地步。
“你说得对,是我失算了。”连理很顺畅地承认了自己刚刚的行为太过界,还向大家道了歉,“只是考虑到目前的情况,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先听从学生会的安排,搜寻椎爱的志愿者小队也会在之后进行招募……我们都是遭遇同样事情的命运共同体,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的伙伴,希望大家也能给予我们信任,如果变成群龙无首或者刚刚那样的情况,只会让我们的未来陷入迷雾。”
“好了,看来大家都满意这一次的开会结果吧?那我宣布会议正式结束,请大家有序回到自己宿舍待机,稍后会有学生会的成员前去问询。”
“对了,那边的,额,逐光?对,同学就是喊你,请你留步。”
“我觉得你现在就能帮上忙。”
从连理那里得到了“希望他能跟着学生会一起去安抚同学们的情绪,并尽可能收集他们的意见”——总之就是请逐光完成他的“本职”的委托,只是这次的任务对象变成了全体成员。面对这任谁来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逐光却没有半点犹豫和推脱就接下了。
“我也去——刚刚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还惹怒了大家——哪怕只是打杂也好,请让我出份力吧!”陶天天在此时也站了出去。
面对这样诚挚的恳求,没有人能找出拒绝的理由。不管是沈舟、连理,亦或者是用温柔目光注视陶天天的逐光。
“虽然会很辛苦,但还要麻烦你帮我了,这也是在帮助椎爱前辈。”
逐光信任的话语让陶天天眼眶一热,她眨眨眼,鼻尖小痣好似浸入胭脂,但她的眼神却分外明亮,重重地点了点头,感谢这位愿意信任自己的同辈人。
一时之间,不管是人群,还是舞台上,经历了挫折的人们再度团结在一起,他们的眼中盛满光辉,只要有着这份力量,哪怕真的遇上了最糟糕的情况,他们也是能挺过去的吧——
在这样的其乐融融的场景中,也有着几分不和谐音。
例如椎爱同层楼的人们,人高马大的朱曦在人群里面无表情地走着,宁夜却没有余力去安慰他,席雾微微驼背,慢悠悠地走在自己舍友常文身边,忽然席雾注意到身边一个人影从他身边快速走过,望着对方没有停留的脚步,那句“苏语冰”还是没能喊出口。
又例如,舞台下的黑暗中,望着台上宛如誓师大会的正能量场景,发出了嗤笑的不合群之人。
那双眼眸,宛如夜色下的大海翻涌着危险的靛蓝。
“哈,演戏么?”
但不管不和谐音,极少数人怎么想,这场戏剧,的确按照某人期望的那般,演了下去。
***
有这么一个场景,一直萦绕在逐光的脑海里,无法消去。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椎爱坐下来聊心。
他给椎爱讲了那个故事。
一个孤立无援心怀悲愤的求助者与冷漠旁观后悔不迭的旁观者的故事。
而听完故事的椎爱,按他预期的,合情合理地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你是在大雨中,还是在房间里?”
***
——你是因为曾经没有得到过帮助,才不希望别人落入如你一般的境地吗?
——非也。
——你是因为曾经的袖手旁观抱憾至今,才不愿重蹈覆辙让遗憾再发生吗?
——非也。
“前辈,哪边都不是我。”
没错,那个时候,自己(逐光)根本不在现场。
三十六
陶天天说要帮逐光忙的时候, 心中“想要赎罪”的强烈想法占了上风,同时,还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潜意识隐晦地催促她忙起来——就像自己真的能为“改善现状”出份力一样, 如无头苍蝇般忙忙碌碌, 就像自己真的被那么多人需要一样, 不能匀出时间给自己想东想西白白浪费。
不要再像过去三日一样,除了被当成玻璃制品一样保护起来, 就只能看着会长他们脸上的神色一日比一日严肃, APP上反映的校内气氛越来越紧张,好似有无形的定时炸|弹令人不安地滴答滴答倒计时, 直到最后,终于被告知椎爱遇袭坠海的确定消息。
什么都无法改变, 什么都帮不上忙, 就连下意识追溯椎爱落海时的恐慌心境想要共情地说上几句“前辈好可怜”的想法都会让陶天天因想要作呕。
恍惚间根本什么都没能改变,陶天天还是数年前的那个陶天天, 椎爱也像前辈一样遭遇了可怕的事, 而从始至终, 陶天天都只能无力无用无助地看着事情发生, 人们敲定结果,自己再默默接受……
在变回女性之后, 陶天天就已经摘掉了抓捕和显示心情数值的手环。可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并不能逃过心思细腻之人的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还好吗?”
温和的嗓音和贴到脸上的温暖让陶天天回过神,她接过逐光递来的温饮,抱歉又感激地冲他一笑。逐光也挑了挑唇角, 唇下的小痣让他的笑容更加夺目。
逐光问:“是累了吗?”
陶天天作为助手帮衬着逐光走访同学们,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头一日因为新鲜和肾上腺素打的鸡血在并不安稳的睡眠中褪去,今天刚醒来时陶天天几乎以为自己的四肢被灌了铅, 差点没能爬起床来。
但是陶天天耻于承认这一点——在椎爱生死不明的此刻,在大家都人心惶惶不安度日的时分,自己的身体居然还会感到“疲惫”,想要“休息”……怎么可以这样呢?
好像有无形的谁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只要自己有半分懈怠的意愿表露,之前对椎爱的所有担忧就都变成了虚伪,所做的一切都成了表面功夫,就连曾经切实存在过的对椎爱的好感,都好像变成了纸一样轻薄易碎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到了那个时候,就连陶天天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但在逐光温柔的清凌凌眼波中,陶天天没法将这一切不能告人的复杂心思和盘托出。
于是没有拒绝逐光的好意,陶天天只是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我坐一会儿,喝了这杯饮料就能继续了。”
逐光也没有强求,他只是坐在陶天天身边,打开了他自己那瓶饮料,好像他也是刚好准备休息一会儿,并不是在特意迁就陶天天。这种无形之中透露出来的贴心,让陶天天在心底默默感激。
在这个时候,陶天天与曾经的椎爱有了同样一个想法:逐光可真是个好人啊。
陶天天比谁都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表露感情的外向之人,虽然长大后变得稍微圆滑,也有了“朋友”,但陶天天依旧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不可雕的朽木——
她可以听人倾诉很多秘密并且会守口如瓶,她可以从善如流地接受他人自以为是的好意与关怀,她可以记住每一个朋友的生日并精心挑选她们会喜欢的礼物,但她却无法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别人,就好像是在害怕将自己的一切剖析给他人之后,就不会再有人愿意靠近自己了。
真实的自己虚伪且不讨喜,自己的情感并没有值得倾诉的价值,陶天天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遇上椎爱——
陶天天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比自己想得还要糟糕许多的人。
在椎爱的“攻略”下防线土崩瓦解的陶天天,对着无辜的椎爱发泄了。礼仪全然抛之脑后,温柔的自己虚假得像是一张薄纸,被泪水一浸泡,露出来的真实让陶天天自己都畏惧无比。
一边吼叫一边在想怎么办,一边流泪一边在想怎么办,神经一抽一抽地疼,眼前椎爱粉嫩的嘴唇一开一合。
最后,陶天天彻底放弃,他不再思索,换言之,“摆烂”了。
什么都没有在想,只是一味强|吻椎爱的时候,陶天天收获到了此前人生里都没有品尝过的“快乐”。
而陶天天,就在这样的“快乐”中,就在这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是个多么糟糕的家伙的时候,变回了女生。
……如果说与椎爱的交往,对陶天天来说是在一开始就极具目的性,不得不切入痛点,最后甚至引爆了她心中的暗|雷,在几乎精神世界粉碎的轰鸣中与其唇齿交缠,最后达成了正常交往流程中绝对不会形成的关系。
那么与逐光的交往,应该就是陶天天曾经幻想过的交到一个知己的场面。不知是就读专业带来的习惯,还是天性使然,陶天天总感觉逐光有一双能看透自己的眼睛——但这洞悉又绝不是会让人觉得不快的,因为逐光总是会做出自己当时最希望他做的行为,亦或是发现了陶天天自己都没能发现的渴求,并以陶天天无法拒绝的方式让她接受自己潜意识希望的帮助。
这样的逐光,谁能够不喜欢他呢?
陶天天想到这两日见过的学生们,一开始他们或是面带怀疑排斥或是陷入恐慌无法好好听人说话,但只要他们与逐光见面并坐下来说上几句话,不论是谁,都会被安慰到——如果要用有点书面的方法讲,大家就像得到了“救赎”。
连理的确目光独到,逐光确实是斯忒灵学子们现在最需要的“帮助”。
陶天天以前也是见过心理医生的,就在她遭遇车祸之后,但是那个时候陶天天根本无法好好配合治疗,她所知道的和她所透露的信息无法形成正比——因此陶天天知道这不能怪那位心理医生学术不精没能给予自己帮助。
可遇到逐光后,陶天天有时也会在心里想,如果那个时候陶天天遇到的心理医生是逐光,那么说不定自己也不会独自痛苦那么多年了。
“好了,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吗?还有人在等着我们。”
面对逐光的提问,陶天天连忙把空掉的饮料罐扔进垃圾桶,抱着记录用的笔记本站起来:“随时准备着!”
逐光忍俊不禁,他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嗯,拜托你了哦,可靠的助手。”
***
逐光在结束一天的行程后,会特意绕道去椎爱的寝室——在椎爱已经不在的现在,他当然是去见椎爱身边的人。
作为一开始就知晓内幕,配合学生会瞒了全校好几日的知情人士,他们同样也是因椎爱事件受影响最大的人士。其他人或许会忘记这一点,但逐光不会。
在一开始,逐光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在椎爱离开后就突然冒出来替她安抚大家的逐光,看上去就像是在代替椎爱在大家心中的位置,而椎爱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是无法被取代的——哪怕这完全是没有理由的迁怒,但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复杂,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只要这会让自己心情稍微舒适那么一点,都会不自觉地那么行动。
就像当初因椎爱失踪迁怒学生会的学子们一样,他们或许也是把椎爱失踪至今的愤怒惶恐迁怒给了逐光。
这么一想,就好像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逐光了。
而且说起来逐光还比他们小一岁呢,这样更像他们联手在欺负后辈了。
但是逐光还是每天都会来,他也不做其他,就像对待普通学子们一样对待他。
最先软化的,竟然是苏语冰,他把逐光请进门,给他泡茶,和他聊一些与椎爱有关的事。就连作为椎爱室友的苏语冰都如此表态,其他人再端着为难逐光似乎就太难看了,渐渐的,大家都开始接受逐光的好意。
逐光每次从这里回去,都能兜上一袋零食水果,那是前辈们给他的歉意和鼓励。
不过不管在哪里都有作为不和谐音的刺头,比如夏颜。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告诉逐光不用试图感化茅坑里的石头,就连苏语冰都懒得应付夏颜呢。
逐光是这么回答的:“我理解夏颜前辈心中的痛苦,没关系,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总有一天,夏颜前辈会愿意对我敞开心扉的。”
说出这番话后的第二天,逐光就被夏颜堵在了走廊上。
其他人都还没发现这里发生的小小插曲,夏颜黑着脸逼近眼前这个万人迷后辈:“别管我的事,做好你自己。”
面对这样的责难,逐光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您也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况且,我今天不就见到您了吗?”
夏颜面色一僵,语气更冷:“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心理辅导。”
逐光:“我也没想来辅导您,只是想和您聊聊天。”
“……”夏颜沉默良久,就在逐光以为他终于要松口之时,就见夏颜忽得咂了咂舌,“啧,你就是这么说动苏语冰的?”
“苏语冰前辈不用我说动,”逐光温柔地弯起眉眼,“他是位十分体贴的人,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才是对椎爱前辈有益的事。”
夏颜忽然用看神经病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逐光,他这回眉头一拧,竟是比刚刚拦下逐光时更加凶恶,他恶声恶气,如同见到天敌竖起利刺的动物:“我可不像苏语冰‘体贴’。”
逐光面不改色:“我知道。”
逐光这副模样让夏颜觉得自己再像一坨史莱姆挥拳,力气发泄不出去还会被对方带着走,当机立断决定远离。
“总之别来烦我!”
夏颜寝室的门在逐光面前重重合上。
逐光拨动了一下被劲风吹乱的额发,对着担忧地探出头来查看情况的人们报以安抚的微笑,表示自己没关系。
——在这点上,逐光并没有说谎。
***
“看着你,我偶尔会这么想,心理医生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
连理翻看着逐光递交上来的报告,他原先只是希望有人——说得更不留情点,有个靶子能吸引学生们的注意力和火力,但逐光在这些日子里表现出的高超的专业素养让连理都为之折服。
“你好像天生就是该吃这口饭的。”作为繁忙重任中喘息的间隙,连理对逐光打趣道。
逐光并没有谦虚:“家父也曾这么说过。”
“果然术业有专攻吧,虽然之前有特意涉猎过,但果然我做不了这些。”连理叹息一声,合上报告,压了压眉头。
逐光道:“可再优秀的心理医生也没法像您一样把虚无缥缈的心理化为直观的实时数据。”
连理完全不会自谦:“因为我是天才嘛。”
逐光笑着应和。
连理又说:“虽然和我分属不同方面,但你也是天才。”
作为天才的连理,也同样有着感应天才的能力,虽然和逐光的领域完全不同,但连理也能看出对方在心理行业的顶尖素养。
他的确格外欣赏逐光,如果不是现在忙得焦头烂额,都想匀出一点时间培养一下友情。要知道搁以前,都是其他人主动来结交连理的,哪怕是沈舟。
“能被您这么夸奖是我的荣幸。”
逐光坦率地接受连理的夸赞,并没有露出不好意思的羞赧,他这副对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的模样让连理更加欣赏他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的其乐融融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就被突然闯入的尤利打断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指尤利单方面仇视逐光),刚刚还十分愉快的气氛一下子紧绷到让连理都幻觉自己的神经突突在跳。
逐光这个时候也做出了善解人意的行动:“既然报告完成,我就先行离开了。”
连理忙不迭地同他道别。
等到逐光离开后,和门神似的驻在房间里的尤利才逼到连理面前。
连理看着消失几日的尤利,一直被人叫“祖宗”的他这回才知道和“祖宗”共事的艰辛,果然是遇了变故人都变成熟了,以前的连理可从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般耐心的时刻——简直像是第二个沈舟。被自己的想法恶心了一瞬,连理晃晃脑袋,问尤利究竟有什么事。
“看这个!”
尤利把一份报告拍在连理面前。
连理打开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了,因为这是对逐光的私人调查报告:“沈舟知道你这么做么?”
尤利嗤笑一声:“跟他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用自己的人脉调查的。”
连理叹气:“所以你还是不相信逐光。”
尤利还没点头,就听连理道:“虽然不相信,却又没能调查出什么东西,只能来找我,希冀着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佐证。”
尤利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表情都怔了一瞬:“你看第一页就能看出这么多?”
连理以一种莫名的眼神望了尤利一眼,他打开自己的抽屉抽出另一份报告,放在尤利面前。尤利拿过一看,竟然和自己的大差不差,也是针对逐光的调查。
“沈舟拿过来的。”连理轻描淡写地说,“你们还真是青梅竹马,手段都一样。”
尤利捧着那份报告,似乎怔住了。
连理又换上苦口婆心的语气:“沈舟都没能查出来的东西,那就是真的没有,你不要再……”
“——喂!”连理无助地抬起尔康手,却根本够不到尤利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好歹关个门啊。”
扶着额头,连理忽然感觉自己好疲惫。
事实也正是如此,斯忒灵里的大家,都在这日复一日的高压之下,不可避免地走向疲倦。
第一日是气焰滔天,第二日是气势高涨,第三日是持之以恒……到最后,总会接受事实。
哪怕连理在一开始就思考过了“椎爱不在”后的未来,但如今,他也会对这似乎终将到来的未来,感到近乎无望的悲哀。
就算尤利的直觉是对的,逐光真的是罪魁祸首,那曝光他除了最后吸引一波大家的火力外,又能对现状有什么改变呢?
——椎爱不会再回来。他们总要走向现实。
彼时的连理并不知道,这正是逐光所期望的。
***
“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逐光,父系国际知名心理医生,母系国家级教材编撰人,幼时父母因性格不合离异,跟随父亲生活,每周都会与母亲会面,随着年岁渐长,变为每月一次。
两位家长都没有在离异后再组建自己的家庭,专注于自身事业的同时,倾心培育他们优秀的孩子。
逐光也正不负他们的期望,从小成绩优异,最终更是女承父业,进入父亲曾经的母校就读,并以远超同龄人的优秀早早考取了相关资格证,所著论文被收录进心理学核心刊物。
亦父亦师的父亲评价她为“自己最优秀的学生与女儿”,母亲评价她“天生通透”,同学们将她视为榜样,敬爱她也拥趸她,受她帮助过的患者也留下了匿名的感激之语。
——无论从何种方面都挑不出错处,越挖掘只会让人觉得她越完美、越值得喜爱的履历。
在连理认识的人当中,应当只有沈舟的履历能与之媲美。
连理虽然也有着足以拿来夸耀的过往,但往往也充斥着对她“天马行空,行为古怪,持才傲物,不尊师长”的贬斥。
连理此前一直对此类评价嗤之以鼻,她觉得只有平庸者才不会招致恶评,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去评价他们,越是有人反对自己越是证明自己的优秀与正确。
直到连理遇到沈舟,看到了由她证明的“优秀的同时又毫无恶评”的道路,才惊觉或许在某些事情上真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沈舟就是能兼顾二者的人才。
但就算是这样的沈舟,连理也是知道她的“不完美之处”的,更别提他不久前还亲眼见到沈舟给了别人一个大比兜。该说不说,自那之后,连理觉得沈舟看上去亲切不少。
或许人就是犯贱的,总是喜欢在完美的事物上寻找不完美,无法坦率承认一个人或一件事是全然完美无瑕的,还要美名其曰缺憾美、“人味儿”。这一点哪怕连理都无法免俗。
一直被认为完美的沈舟,实际上是不完美的。
那么,同样被认为完美的逐光,他又有什么“不完美”呢?
连理翻着逐光完美无缺的报告,忽然有些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
逐光的“完美”,或许要追溯到她温柔的天性,曾任教育家的母亲生下了一个她认为最能体现“人之初性本善”的孩子,用身为心理医生的父亲的话来讲,就是“天生的强大共情能力”。
逐光会为别人的喜悦而喜悦,也会因为别人的悲伤而悲伤,她的第一次有意识流泪不是因为饥饿或受冻,而是因为照顾她的护士用剪刀时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手,在护士自己都还没发觉的时候,注意到这一点的她已经在婴儿床上哭了出来。
如果说小时候的遭遇还能说是一个意外,那等逐光学会了语言,学会了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之后,人们渐渐发现,她的确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仿若只会存在于虚构的文学作品中,此刻却真真切切行在这满是悲苦欺骗与互相折磨的人世间的,神圣纯洁之人。
孩子们要经过潜移默化的教导才能学会分享、友善、互帮互助,但逐光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去“爱”他人(爱,人类最高级的情感,最美好的精华,最亘久的教条)。
逐光的身上不存在自私,她澄澈得如同一面明镜,倒映出人们心底最真实的自己,并且,毫无保留地接受不管是丑恶还是美好的一切。
“你已经学会作为一个人最宝贵的品质了——那就是体贴他人。但是优秀的你可以做到更多。”这是父亲将逐光引上心理学之路时对她说的话。
——于是逐光开始学习引导他人。
***
或许此时应该呈上几份逐光经手的详细案例来证明他的优秀。
逐光曾经接待过一位患者,她是一位婚姻不幸的女士,遭受来自丈夫的家暴,却因为缺乏独立经济能力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人前温柔立爱妻人设的好丈夫人后却是让她夜夜难寐的恶魔,她一直为此饱受痛苦。
不是没有寻求过警察的帮助,可是丈夫往往在警察面前做了保证回头就是对她一顿好打;不是没有寻求过家庭的帮助,可是父母最终都劝她夫妻嘛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不是没有寻求过其他心理医生的帮助,可是心理医生们提出的那些中肯的要求“拥有自己的经济能力,与父母协商甚至断绝关系,搬出来一个人住”等等建议都无法真正帮到她。
但是逐光解决了她的问题。后来这位女士再也不需要担忧家暴,也不用与父母离心。
这位女士对逐光感激涕零,称她是自己“无望人生遇到的唯一光芒”。
逐光还曾经接待过一位中年失业的男人,他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女孩在上高中,男孩在上初中,在不再年轻体健的时候遭遇如此变故,他整个人都颓废了下来,甚至不敢同自己的家人说自己已经失业,每天他都会打扮得整整齐齐出门,在外消磨一天,最后又在下班时间回家,装作自己仍在上班。
逐光解决了男人悲哀的问题。后来这位男士再也不用担心家庭的经济状况,还有更多时间陪伴自己的孩子。
这位男士对逐光交口称赞,夸她是“真正能切入痛点解决实事的心理医生”。
逐光也曾作为女性医生接待过最为敏感的强|奸案受害者,对方封闭自我难以交流,但只有逐光耐心陪伴,最终撬开了她的心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位希望匿名的女孩最终走出了阴影,后来还给逐光回信说自己找到了能接受自己全部的另一半。
诸如此类,还包括校园暴力,承认自己性取向向家人出柜,遭遇金融危机,难以走出失恋,被朋友背叛……人的心理问题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难解之题,但逐光总能找出最适合当事人的解决方法。
区别于一般的心理医生,逐光的患者们,是真的在把她,当“神”一般看待的。
***
真就这么完美无瑕么?
尤利冷眼看着手中的报告,他乔装打扮了一番,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做着连理都觉得他太过无理取闹的事。
尤利敲响面前的门扉,注视着门后露出的惊疑不定的面容,展露一个惑人的微笑。
“请问,你是——”
漫长的寻访过后,尤利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这却是一个,让他也沉默良久的答案。不过现在,就连这份答案,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
逐光是在一个温柔的午后被叫到学生会室的。
进门的时候,看到偌大的房间里只坐着一个尤利,鸿门宴的感觉扑面而来,但逐光还是笑着进了屋。
“如果您想见我,可以不用会长的名义。”逐光在尤利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您知道去哪里找我的。”
尤利也扯着嘴角,不咸不淡地笑了笑:“但你现在可是大忙人啊,我可拦不着你。”
逐光噙着微笑,不置可否。
尤利:“你就不好奇我找你做什么?”
逐光从善如流答道:“所以我正耐心等您主动解释呢。”
尤利嗤笑一声,倒也不继续卖关子了:“你还记得顾**女士吗?”
逐光慢慢眨了眨眼,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笑着点头:“我记得。”
尤利:“林**先生?”
逐光:“也记得。”
尤利:“温**小姐?”
逐光:“您是打算把我所有患者的姓名都报一遍吗?”
尤利放下手里的资料,托着下巴看着至今仍保持笑容的逐光,以一种分外感叹的语气道:“哎呀……我可真是没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家伙。我所认识的心理医生里没有一个能做到你这种程度。”
逐光但笑不语,似乎十分坦率地接下了尤利的夸赞。
但熟知尤利的人都知道,他甜言蜜语的夸奖下往往都藏着让人刺挠的暗讽。
“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帮助他们的——面对遭遇家暴的顾女士,你让她完全从家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嗯,完全地解决了她的问题,因为家暴的源头从根本就掐断了嘛。顾女士的丈夫,在顾女士接受过你心理指导的一个月后,死于心脏病发。对于他这样一个四十不到的男人而言,这不是完全的小概率事件嘛?”
***
患者在哭诉,她十分痛苦,悲哀与绝望,甚至已经开始寻死。
她被帽檐遮住的眼睛乌青了一只,头皮上有两处人为造成的斑秃,胳膊上有一道愈合不久的割腕刀疤。因为被发现试图自杀,被家人认为“十分丢脸”,她被送来就诊。
“我受不了了,我只是活不下去了,为什么连死都要阻止我。”
对于这样的患者,就算给她一把刀也只会被她拿来割腕而不是站起来反抗的患者,逐光给予了她十足的耐心与宽慰。
患者眼底,眼前的医生红唇微微张合,唇下小痣如有魔力。
“辛苦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的。”
如年轻的心理医生所说,一直家暴自己的丈夫,在不日后,死于一场荒诞无稽的乱|交派对,死于自己的药物使用过量,而那时的顾女士,则在提前安排好的优秀律师的帮助下,继承了丈夫的全部财产。
***
逐光轻声纠正:“顾女士的丈夫有酗酒的习惯,还喜欢吃助兴药剂,虽然十分不幸,但他的确死于一场意外。好在他深爱的妻子最后也走出了阴霾,那位先生在天有灵,一定也会感到宽慰的。”
“嚯,那这个呢?”尤利翻到下一个人的资料,“中年失业的林先生在你的帮助下走出了人生低谷?”
逐光微笑:“啊,那纯粹是,林先生的好运。”
***
患者抱头煎熬,神情憔悴,他好似进入了一座没有出路的迷宫,所见所闻都是对他竖起的高墙,四十余岁的年纪,知识水平落后于时代,拼体力也拼不过年轻人,他丧失了从头再来的勇气,无法见到未来的希望。
而就在这样的无望中,赡养家庭的重担依旧扛在他的肩上,进入叛逆期的孩子让他日感自己的老去,不知道为什么人生会卡在这么不上不下的位置。
如果可以,他真想跳入滚滚东逝的江河,将自己渺小的烦恼都淹没在滚滚浪涛下。
“林先生,你的运气绝对不止到这里哦,就让我证明给你看吧。总之,能先借我2元钱吗?”
美丽的少女微笑向他伸出手,唇边小痣夺人心魄,他掏出钱包
YH
里最后的零钱交给她,如同将自己最后的砝码推上赌桌。
“请拿好这张彩票,是我刚刚用你的钱购置的,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没准能给你带来好运。”
***
尤利不置可否:“这家伙的确好运,在接受你的心理辅导后不久,就中了彩票头等奖,一夜翻身也不过如此了,明明之前还只是个投江未遂的中年失败者。”
尤利:“啊……这点很让人敬佩呢,你帮助一个受害者走出阴影了吧?”
逐光也同时陷入回忆。
***
面容苍白的患者执拗地盯着她。
“我并不是在害怕,我也没有自怨自艾,你懂么?”
“我是生气啊——没有一刻不在愤怒!”
“那个强女干犯你知道被判了多少年吗?没有!未满十四,他被保释了,连名字都用了化名!可他的生|殖|器硬起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说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揪着我的头发往地上砸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说他只是个孩子!”
“为什么从来只是别人告诉我该如何从强女干中保护自己,没有人告诉他不该犯下强女干?”
“所有人都在悲叹我的遭遇,所有人都在叹息着教育的失责,所有人都在反思——好像我这桩事过去就过去了,我都活着,我应该走下去,如他们所期望的一样漂漂亮亮地走下去,让他们觉得他们的力挽狂澜、四处声援是有价值的。”
“但我不想走下去,我只想回到那个晚上。这一次,就算拼死我也要和那强女干犯斗争到底,我死也不要他如愿,我就算杀人也不要再被欺负!”
年轻的心理医生握住她颤抖的手,敛眸的她只能看到医生嘴角随着她的说话在微微颤动的小痣。
“——你会如愿的,温小姐。”
自己遭受的痛苦就要千百倍地报复回去。
从那个夜晚里走出来的不是一个强女干犯,而是一个杀人犯。
只要你是这么期望的,那就一定能够实现。
***
尤利:“害人者人恒害之,那个未成年犯最后被围殴死在了夜晚。”
逐光微微敛眸:“他不学无术,与街头地痞为伍,最后被仇家盯上了。”
尤利:“死的时候也没能满十四岁呢。”
逐光轻轻叹息:“是啊。”
尤利:“咦,这么说起来,不觉得很奇怪么,为什么你的患者身边总是被死亡的阴影围绕?”
逐光以一种宽容的眼神注视尤利:“不,死亡的阴影一直伴随我们,人在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死去。”
尤利:“你倒是豁达。”
逐光:“心理医生也是医生啊,是医生,总是免不了与死亡相伴的。”
尤利忽然笑了一下,他此时的笑容难以形容,有点“抓住你把柄”的坏心眼,但因为面皮实在优秀,看上去也十分迷人,是他面对逐光时难有的灿烂笑容。
“那么——”
他还故意拖长了声音。
“逐光医生,你能解释一下这里记录的事——你患者之间的事嘛?”
扬起的纸张飘落在逐光的眼前,他伸手接住其中一张。
尤利的声音在耳边如恶魔的低语:“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命运真奇妙啊,不是吗?”
***
顾**,于20XY年丧夫,继承了丈夫的顾氏企业,却因为个人能力不足,经营不善,企业最后不得不大幅裁员,勉强维持在了半生不死的状态。她心心念念的家人们,在瓜分了她所持有的股份后,并没有给予她期望的关注。最后她患上了抑郁症,手上再多新伤口,更加无心经营公司,债台高筑。
林**,于20XY年被就职数十年的顾氏裁员,后中了巨额彩票,但钱很快就在两年内挥霍得一干二净,家庭再度陷入贫困,但他已经失去了再次拼搏的志气,只寄期望于好运再度眷顾他,结果显而易见,最后更是遭遇了中年丧子等一系列变遇,于一日清晨醉酒后落江,这回被打捞上来的只有他的尸体。
温**,在完成完美的复仇后,从过去的阴影走出来,遇到了决定相守一生的女孩,她的爱人经受过校园暴力,她也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两个人决定互相支持着走下去。但在两人同居后的某日,温**受到了爱人的袭击,重伤入院。
温**的爱人,也曾在逐光处就诊,她受校园暴力之苦,一度被人扒光堵在厕所里拍下过裸|照,手机号码被张贴在特殊网站时时刻刻被人骚扰,整个人都被逼到了极限,作为罪犯的家人,她被迫承受了不属于她的压力,可生性坚韧的她依旧心存希望,希望带着家人去新城市展开一段新生活。压垮她的最后两根稻草,是父亲的坠江,和母亲的病死。
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后,好在最后她遇到了能理解自己,相伴一生的人,直到那天她听到醉酒的爱人说起那段她们都刻意回避的往事:“你不用为我担心,我都报复回去了,那个姓林的小兔崽子不提,能生养出他的那个贱人家庭,我也没放过,听说他爸打击过大都跳江了,他妈也病死了——哈哈,活该,生养出那样一个贱人,他们是怎么有脸还作为人父人母好好活着的,都一起下地狱陪他们那个狗崽种儿子最好。咯,哦,他还有个姐呢——不过没关系,我曝光了他们家人的真实姓名,她也不会好过的……你怎么不说话了?抱歉,我吓到你了吗?”
那个时候,从林**改名成现在名姓的温小姐的爱人,只是无言地哆嗦着嘴唇进了厨房,再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一把刀。
地球是球形的,这是一句真理。
但命运是个环,却少有人领悟。
***
尤利:“我真的,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心理医生。”
美好的救赎随着时间变化成为索命的绳索,
而知晓一切的命运编织者却始终保持沉默。
尤利:“你是真的把自己当成神了吗?”
逐光终于给出了他的回答:“不,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一位在为眼前的患者考虑的心理医生。”
尤利正想要反驳,但看着逐光澄澈如镜的眼眸,他忽然明悟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逐光或许真的是“神”——“神”是什么样的,只有当下需要“神”的那个人,才有资格定论。
正如镜子只能照出面前的事物,逐光也只关注“眼前的患者”,他只会设身处地地为眼前的、当下的患者思考。
尤利:“如果那个时候走进来的不是被家暴的女人,而是家暴爱人还觉得自己没有错的男人的话?”
逐光:“我会建议他再好好和妻子沟通,给予几个巩固婚姻的提议。”
尤利:“如果那个时候走进来的不是被裁员的员工,而是烦恼公司经营不善的管理层?”
逐光:“虽然我不擅长金融领域,但我会替他疏导思路——裁员是为了公司能更长久地经营下去,是为了更多人的未来,作为必要的手段,当然也是可以采取的。如果有无法接受的员工聚众闹事,那我也愿意前去沟通,让他们理解公司的良苦用心。”
尤利:“如果那个时候走进来的不是被强|奸的女孩,而是强|奸|犯?”
逐光:“人都有做错的时候,他还年轻,未来还很长,只要忏悔过后,还是能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尤利:“哈,搞什么——那么就算是校园霸凌的人来到你面前——”
逐光:“她们已经有了悔改的心,我应该给予帮助,让她们从自己的负罪感中解脱。”
尤利:“——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逐光:“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会做的事。”
尤利在此刻,望着眼前的逐光,陷入了难得的沉默状态。
这是不对的,他明明想这么反驳,可看着目光澄澈,神色坦率的逐光,他却突然感觉所有话语都失去了意义。
因为这个人,绝对……
“尤利前辈,现在换我来问你吧。我知道你现在已经跃跃欲试,不如让我看看你藏起来的人究竟是谁?”
在一片死寂中,逐光微笑发问。
把逐光带到这里,安排下鸿门宴,让他一步步“暴露”“真实”,尤利究竟想在谁的面前揭下他的面纱,又是想达成什么目的呢?
尤利也没有再隐瞒的意思。
看着从暗门中走出来的一个个人,视线略过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逐光轻快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人好齐呀。”
他的声音还未落下,就见到了那在人群最末,大轴出场的恍如隔世之人。
就连逐光,都露出了些微的惊讶,但随之,他换上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好久不见,椎爱前辈。看到你一切安好,我很高兴。”
三十七
“前辈, 实际上,我在遭遇外星人的那天看到了……”
温柔的嗓音轻声诉说着信任的话语,告知着茫然的女主角她所不清楚的事情。
脑海中听到的声音好像一会儿变得很响亮、一会儿又变得遥远缥缈, 椎爱眼中, 逐光那张红唇仿佛近在咫尺, 开开合合间她能看到洁白的牙齿、辅助发音的舌头,唇下小痣更是如同化作跳跃的光点, 吸引着椎爱猫一样敏感的神经。
手心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汗, 椎爱忘了自己眼前还有慢慢变冷的红茶,她只是不断地、下意识地做着吞咽的动作, 但是连舌根都是干燥的,因为缺少津液润泽, 口腔黏膜黏连着, 连吐字的举措都显得艰难。
但椎爱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那个看不到多少星星的夜晚,椎爱是自己主动, 跟在逐光身后, 远离人群、深入密林、来到毗邻漆黑大海的悬崖边的。也是椎爱自己, 主动踏到了危险的悬崖边。
就仿佛难以直视椎爱堪称愚蠢的天真, 不久后将犯下不轨恶行的逐光提议让椎爱牵着他的手,因为“再往前就太危险了”。他的这份到最后一秒都实质存在的“体贴”, 也成为迷惑椎爱往危险越加靠近,最终,落入难以回头之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落入大海前夕, 椎爱清楚的听到了逐光的呢喃“结果您到最后也不打算说呢”。
那或许是逐光为数不多的好奇心。但最终,他并没有等待椎爱的回答, 捏碎了椎爱的手环,一根根地松开了他冰冷的手指, 亲自断掉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然后高高在上地冷眼看着她被大海吞没。
那个时候,椎爱究竟在想什么呢,或许就连椎爱本身都不清楚。
但是,那个仿佛一直都能与面前的人达成“异体同心般的心意相通”的逐光,却摆出了十分悲伤怜悯的表情。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虚伪假装,也是因此,椎爱对他……
思绪在此刻断片,撞击到海面的那刻,椎爱因为冲击力,当即失去了意识。
*
海水实际上是没有颜色的,因为那只是水嘛,水是透明的玩意儿。最经典的“蓝色皮肤”也是因为光的反射与散射,碧海往往配蓝天就是这个道理。等夜色一深,太阳公公去另一个半球跑业务时,大海就混沌漆黑一片如同深渊巨口,直到另一个白天,再度被染上人们熟悉的色彩。
虽然海水是没有颜色的,但是海洋里意外的有许多丰富的色彩,深红浅粉的珊瑚,穿梭其间的五彩斑斓的鱼(它们意外的时髦),真的像派大星一样的海星,慢悠悠爬过海底的龟绿……椎爱仅有一次潜水经历,见证过海底的生机勃勃与色彩盎然。但夜晚的大海,果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椎爱以前没有昏迷过,所以她一瞬间忘记自己失去了意识,更没能去想要怎么在海里呼吸这种事,她好像在做一个格外真实的梦,知道自己身处海中,也知道大海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却意外的没有什么紧张感。
忽然在某一刻,椎爱的“眼前”出现了小小的光点。这些光点如森林里的萤火虫从深处飘起,如有实质的生命在水中舞动,慢慢地,它们围绕在椎爱身边,点亮了她的“视野”,椎爱“看清”了夜晚的大海。
那是一种十分玄妙的感觉,就像是用市面上最清晰昂贵的屏幕呈现的黑水摄影,看似漆黑的背景中却有着无数美丽的生命——或庞大或微小,在寂静地游动,不同之处只是椎爱是真实地“身临其境”。
身临其境的椎爱,也察觉到了海水的流向,发现了在向她游来的“某个存在”。
椎爱屏息——她很怀疑自己在水中是否真的还在呼吸,她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孔,却感知到了圈住自己腰身的什么东西——触感很像人的手臂,不,这就是一只手臂。
圈住椎爱的腰肢,圈紧了,然后,带着下沉的椎爱往上浮去。
破水的声音传来,如同梦醒的宣告。
天已蒙蒙亮,海边的日出绚烂至极,海水染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斑斓色彩,与渐亮的天际交相辉映,在这庞大的自然景观前人类个体的存在实在显得渺小又难以捕捉。
椎爱咳喘出腹腔内的海水,仰望着不知是天空还是海水的那绚烂色彩——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睁开了眼睛。
可是椎爱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因为眼前这绚烂至极的日出,也因为面前这张尤带水珠的瑰丽面庞——他好像也是这宏观伟大景色的一部分组成,是这庞大之美浓缩的人形,海水的蓝色在他被阳光点亮的眼中漩涡般流转。
他俯下身,若一头美艳海兽要捕食他的猎物。
椎爱闻到他身上的海水气息,但他的嘴里意外的没有什么味道,只有淡淡的,因为补充到水分与氧气,而在椎爱胸口蔓延开的甜蜜。
坠海的第二天,椎爱被一个男人压在能眺望到漂亮日出的海边亲吻(人工呼吸),彼时,她甚至还不确定与自己接吻的这个家伙,究竟是一个人类,还是一条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人鱼。
*
椎爱沉着脸,专注地握着一块边缘尖利的石片,以它代笔,在面前的石壁上画下“正”字的第三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笔画都写不直,歪歪扭扭得和刚开始学字有的一拼。一不留神,还被尖锐的石子划伤了自己的手,椎爱呆呆地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掌心上沁出的血色,指根的神经一抽一抽地带着整只手掌在跳。
吸了吸鼻子,椎爱忍住用脏兮兮的手去擦眼睛的冲动。
才过了三天,椎爱却仿佛已经过了三辈子。
没有WIFI没有手机,没有电没有空调,没有随时取用的自来水,就连方便也要拉野屎,还没有纸……椎爱作为一个现代人被便利的城市化娇养出来的身体、习惯、品格与美好的灵魂,都在这样的数日内轻而易举地被粉碎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
就在椎爱灰暗得几乎变为紧贴山壁的一道阴影时,她听到了山洞外的脚步声。
绷紧了神经,屏住了呼吸,椎爱仍然坐在原地。
被盐水浸泡过的内衣好像小了一号,勒得椎爱喘不过气,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不引人注目。
但椎爱没有学会隐身,进来的人还是第一眼就看向了她的方向。
“Ai(爱/哎)。”不知道是叫着名字,还是语气词的呼唤,男人的存在感在小小的山洞里格外鲜明。
新鲜的海鱼扔在了地面上,那个男人带着浓郁的海水气息,靠近椎爱。
椎爱忍不住,身躯微微颤抖。
这三天,椎爱都在与这个救下她的男人“同居”。
虽说是同居,但这里是不存在房子概念的野外,只是山洞是对方找的,水源是对方寻的,食物也是对方搬来的,如果以格外原始或远古人概念的话,他们应该,就是在同居。
椎爱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坠崖落海后被人救起,求生常识废人的自己只能依靠对方生活。
椎爱不知道自己漂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救下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甚至语言不通。
椎爱此前不是没有尝试过与对方交流。
但是说普通话时,对方只盯着她的脸慢慢眨眼睛,意外浓密的睫毛让他俊美到危险的面庞带上一丝不容于世的天真。
椎爱心中一寒,换上了世界范围内应该更通用的英语。
“How are you?I am 椎爱,what’s your name?”
对方仍然没有回应,他的眼睛颜色是一种近乎黑的蓝,海水的色彩沉沦翻涌在他的眼底,好似他就是来自深海的居民。
椎爱不死心地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扣你鸡娃,哇达西椎爱desu,你滴,纳尼人,这里,爪子地方?”
高大的男人歪了歪脑袋,意外有些孩子气的可爱,但他依旧没有回复,就仿佛从来生活在不需要与人接触的自然里,也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同旁人对话。
椎爱在这样天真到残酷的表现中,惨败地失意体前屈——
可恶,她只会母语和应试英语和空耳大|佐日语啊!
早知道会遇上如今的境地,就在出场按人设时加一个语言天才天赋了!
然后,躺尸地上的她就被拦腰抱起,在椎爱奋力但十分无力无效的挣扎中,男人将她带到了这个山洞,这之后,椎爱就一直呆在这里,通过窗外景色的明暗来判断自己坠海后过了多少天。
若是你要问椎爱这几天有没有尝试逃跑——连水源和食物都找不到,上厕所都需要这男人帮忙善后的椎爱(不要说了那种羞耻记忆她不想回忆第二次!),且对于自己野外求生废柴的本质十分了解的椎爱,向残酷的现实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而现在,椎爱面对越靠越近的男人,只是身躯微颤,没有应激逃离也是一样的道理。
……
因为这绝对是那啥吧,小说里动画里本子里经常出现的那种,流落荒岛一男一女必会出现的剧情。
在与世隔绝,仿佛回归原始的乌托邦,人们摒弃现代社会带给他们的伦理道德观,如同返祖的原处之人,再单纯不过地以自然造物的身份生活栖息与……繁衍。
椎爱的脚趾头不安地交错磨蹭肌肤,她小心翼翼抬起头,望向已经逼近到自己面前,此时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家伙。
哪怕见过了一整个斯忒灵的性转帅哥,对方也绝对是独一份的魅力,于无比庞大的自然中展现出来的强大适应力和求生能力,让他在椎爱的眼底如同神明一样发光。那天然无雕琢的英俊外表和奇异美丽的眼眸,增强了他身上难言的非人感。
这绝对是那种吧,远古异世和流落荒岛题材里经常出现的男主,而与他对照的自己,就是……
椎爱抿着唇,瑟缩着偷偷红了脸。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扯过她的手臂。
椎爱用零点零一秒给自己做了预设“他长得好帅我不吃亏”,
另一个零点零一秒严谨地思考了一下避孕方法和在万一需要野外产子的风险与必知项,
又一个零点零一秒构思了一下多年以后获救她该如何带着老公孩子回归现代社会并告知父母自己成功超越99%的同龄人成为了在越来越晚婚晚育的社会里少有的抱娃有夫组,
再一个零点零一秒已经幻视到了于自然中长大的对方因为不适应现代社会最后郁郁寡欢与自己终成陌路人的不舍别离,
最后一个零点零一秒,椎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的,这条路线怎么尼玛是个BE!
在椎爱恍惚的时候,男人已经用他的手指撑开了椎爱的掌心,看到了被她捏在手中的伤口,因为过于用力,边缘处泛白皮肤翻卷,在男人的注视下,一丝鲜血慢慢渗出。
男人的鼻子动了动,他正是闻到了这股血腥,才发现椎爱手中被她本人都心灰意冷无视掉的伤口。
发现伤处后的做法就很简单了。
男人张开嘴巴,他的牙齿有些锋利,吐息也分外灼热,仿佛是一头人形的野兽,舌头伸出,于那道伤口上舔舐时,更像是他进食的预兆。
忽得抬手,男人挡住了椎爱因为伤口被舔感到疼痛而下意识甩过来的巴掌,他只抬眸睨了椎爱一眼,接着就像是她的这种进攻行为根本没法被他放在眼底一样,继续他的舔舐。
椎爱被抓着两只手,脸红眼也红,掌心颤抖又发痒,可只能看着男人仔仔细细地舔过那道伤疤,把里面的石屑和脏污舔出来后,含在嘴里抬起身,侧头往旁边一啐。
他终于放开椎爱的手,转而用自己的手指蹭过自己被唾液濡湿的嘴唇,舌头似乎仍有不适,他便再次吐出,椎爱看到他的舌尖比后面更加红艳,不知道是椎爱的血残余其上还是他的舌上出现了隐秘的伤口,他低着眼睛,仿佛这样自己就能看清自己的舌头出了什么问题。
“……谢谢。”
椎爱的道谢声有些沙哑。
男人收回那种“猫打量自己尾巴”的神情和动作,被唾液润泽的嘴唇看上去丰满又很好亲,他拍了拍椎爱的脑袋,近似一种年长的野兽爱抚幼崽的温柔,把海鱼堆到椎爱面前。
“Ai(爱/哎)。”地催促着她进食。
椎爱吸了吸鼻子,眼泪落了下来。
“那个,我吃不惯生鱼片。”
椎爱的人生在跌到谷底后有了起色,她放下了自己的戒心,积极地与救下她的人套近乎。
在这样又过了数日后,椎爱终于理解了自己眼前的人,也理解了现在的处境。
鲁诺其实会说话,他懂语言,只是和椎爱语言不通——
是的,那个男人是鲁诺(这是椎爱根据他的发音音译的)。而他,也的确知道椎爱的名字是“爱”。
虽然两个人的语言不通,但是用上最原始的肢体语言交流后,也成功互换了姓名(具体概括一下就是用手指指着自己重复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这是自己的代称,是自己的姓名)。而互换姓名后一切都好说了,仿佛达成了心意上的相通,所有沟通问题都迎刃而解。
当椎爱呼唤“鲁诺”时,不管他当时在做什么,都会向椎爱的方向赶来,仿佛一只听到主人呼唤的小狗,眼睛和笑容都亮晶晶的。
椎爱意识到自己和鲁诺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鲁诺开始在晚上抱着椎爱睡觉,第一晚椎爱还胆战心惊不知是否有些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一些事,但鲁诺的睡觉,真的只是睡觉。
鲁诺好似全然没有对椎爱产生性|意味的欲|望(椎爱不知自己是该感到幸运还是不幸),他好像把她当成了什么需要照顾的幼崽,很多时候就如一个妈妈在照顾自己的孩子,所以会舐犊,也会处理孩子留下的污糟。这仿佛是一种刻在本能里的温柔天性。
鲁诺是个好妈妈/爸爸(?),他将椎爱照顾得很好,甚至连椎爱的内衣都是他顺手洗的。
空窗的椎爱趴在鲁诺后背,快要滑下去的时候,鲁诺抬手稳住了椎爱的身子。
他的手好大,椎爱觉得自己可以被他一手掌握。
椎爱发现,自己渐渐地无法离开鲁诺了……
开什么玩笑!
离了这种荒岛求生的人形外挂,椎爱感觉自己一秒都活不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其实快乐得超出椎爱悲哀的想象,但是差点再次下意识躺平的椎爱,最终还是克服了自己懒惰的天性。
鲁诺很好,但椎爱得回斯忒灵,她现在背负着的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命运。
有无数人的未来,牵挂在她的身上。
使命感果然能使人振奋,但椎爱暂时对如何回去毫无头绪。
她不知道自己漂到了哪里,虽然与鲁诺心意交通,可他们毕竟语言不通,从来交流都是连蒙带猜。
椎爱有时会和鲁诺说她自己的事,她知道鲁诺听不懂,但她需要和别人说话,帮助自己记忆明明过去不久却已然恍如隔世的那些记忆,咀嚼着心中翻涌的悔恨。
“我一定要回去,鲁诺。”
椎爱紧紧握住鲁诺的手,鲁诺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握住了她的。
“我一定要回去。”
椎爱趴在鲁诺的肩头,感觉到眼眶的湿润。
“一定要、回去。”
她轻嗅鲁诺身上海盐的气味,抱住他紧实温热的躯体,汲取着在这无依无靠之地唯一的力量。
鲁诺轻轻抚摸椎爱的头发,重复着椎爱重复了许多遍的那个词语——
“回去。”
仿佛在向椎爱做着什么誓言。
哪怕知晓鲁诺更可能只是像在重复椎爱的名字一样重复出现频率最多的那个词汇,但椎爱还是感到了些微的安慰。
她紧紧抱着鲁诺,不断嘟囔着你真好,发泄完情绪后感到疲累,竟然就这么依靠在鲁诺的怀里阖上了眼眸。
鲁诺轻抚椎爱的后脑勺,察觉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应该是要睡着了。
并没有多想什么,性感喉结微动,如同安抚着难眠的孩子,鲁诺的嗓间溢出婉转的歌谣。
那是仿佛只有在人鱼中才会口口相传的歌谣,听不懂歌词,却也能听出曲子温柔。
‘咦……?’被困意席卷的椎爱,心中溢出了些微疑惑。
她怎么好像,听过这样的曲调?
好像就在不久之前,从一个有着同样瑰丽眼眸的人那里……
听到过的呀……
*
今天鲁诺回来得有些晚,椎爱看着沉沉的天色心中不安,好像要来一场暴雨,椎爱害怕鲁诺在海里遇上麻烦。
千盼万盼,终于见到靠近山洞的人影,椎爱喜出望外地起身迎接,一靠近却闻到了鲜血的气味。
“……鲁诺?鲁诺!”椎爱焦急地冲上前去。
“爱。”鲁诺勉强给了回应,却没有被椎爱带着进入山洞,而是拉着她往山洞外走去。
离开这自坠海后就一直待着的山洞让椎爱感到不安,更何况外面还阴云翻滚看上去危险异常,但是鲁诺的表情和动作都如此坚决,力气也那么大,椎爱就跟着他踏入了狂风中。
椎爱搀扶着鲁诺,又好像是被鲁诺夹带着往外走去,她低头看到两人的身后淅淅沥沥的血痕,她低下头看不分明,鲁诺的腿好像受了伤,血正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鲁诺带她前进的方向是大海。
“等一下,怎么回事?你要出海?这个时间这个天气!”椎爱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但鲁诺却表情严肃。
他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望着椎爱,脸上是一种奇异的决然,又好像翻涌着椎爱无法理解的什么情绪。
海水上涨舔舐两人的脚踝,椎爱恍惚间以为鲁诺要化出鱼尾,带她奔向那无尽的大海,将她永远藏在只有他能去往的地方。
“我……虽然会游泳,但是水平不好的。”椎爱絮絮叨叨,不知道是在讲给鲁诺听还是对自己说,“现在出海,我会死的,你……你也会死的。”
明明鲁诺应该听不懂椎爱的话,可他却露出了一种极为悲伤的表情。
就像是椎爱的话打断了支撑着他拖着伤腿也要奔赴回来的什么东西,鲁诺的身躯在风中晃了晃,如同一片树叶要倒在沙滩上。
椎爱慌了神,她被鲁诺带着跪倒在沙滩上,慌忙地叫着他的名字,椎爱终于向被鲁诺隐藏的伤处看去。
然后她就怔住了。
因为眼前这个圆形的贯穿伤,在影视剧的宣传里,是如此让一个现代人眼熟。
木仓……伤……?
只属于现代社会,代表着人类的武器,把椎爱从荒岛流浪一瞬间拉回不算太久远的现实。
在这一瞬间,哪怕不合时宜,椎爱的心中依然浮现出了除了担忧外最明显的一种情感——
鼻子也好耳朵也好都比椎爱灵敏太多的鲁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不断地用力推着椎爱,哪怕他自己摔进沙滩里也要把椎爱推往远方,催促着她快点离开这里。
但椎爱只是傻傻地呆在那,哪怕听到了鲁诺严厉的“爱!”,也依旧没有任何下一步的举动。
接着,椎爱也听到了鲁诺听到的声音。
无比耳熟的,行驶在海上的,属于人类文明的,船身破水的声音。
椎爱看向了包围过来的那些人,属于现代文明的景象和嘈杂让她认知错乱。
但是,在鲁诺悲愤的注视中,椎爱站了起来。
她挡在鲁诺的身前,迎着烈烈的狂风,眼睛溢出泪水,只有椎爱知道,这泪水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感情。
椎爱大大地挥摆着自己的手臂,一边呐喊着“别开枪!”,一边哭喊着——
“救救我!”
椎爱认出来了,那是包围着斯忒灵的特|种|兵们。
*
“所以,你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只是漂到了斯忒灵岛屿的‘月背面’,还在那里与神秘男性共度了一段时光。”
连理那没什么感情,却莫名让人觉得嘲讽的声音在感觉与现代社会阔别已久的椎爱耳里听来,十分让人怀念……
个鬼。
椎爱涨红了脸:“我怎么知道这就是斯忒灵嘛!我又没去过岛屿背面,在背面既看不到对面的大陆也看不到学校的建筑,只有茫茫大海啊,当然,就是,那个,会以为自己漂到了不知名的荒岛了吧。”
连理:“再加上你躺平等人投喂,根本没花多少心思探索岛屿,就更不明白了?”
椎爱:“……”
连理长呼一口气:“什么嘛,居然是‘灯下黑’啊。”
椎爱默默捂住脸,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连理展现了他难得的温柔:“总之,回来就好,虽然是个意外,士兵们发现了可疑人士,进行了追击,但好在结果不错,算是令人惊喜的意外。”
椎爱回神:“鲁诺……鲁诺他怎么样了!”
椎爱还记得沙滩上长长蔓延的血痕,她不知道鲁诺究竟忍受了多大的疼痛,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
“我刚打算和你说这个,”连理道,“你知道吗?鲁诺不是斯忒灵的学生,但他却一直不为人所知地潜伏在被封锁的斯忒灵上,直到捡到你后才阴差阳错被发现……”
椎爱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一瞬间什么外国间|谍入侵的桥段都想到了,但她很快回过神:“鲁诺不是坏人!他连语言都不通呢哪有这样的间谍!这些日子也一直是他在照顾我!所以,所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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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理挑挑眉,有点讶异地看向椎爱:“嗯,我知道。”
“……咦?”还在酝酿情绪的椎爱被忽然打断,眼泪都憋了回去。
连理:“鲁诺说的不是什么外国语言,而是附近岛屿一个少数民族乡民的方言——偶尔他们会来这座岛屿采集海产,鲁诺就是在斯忒灵遇变时误入岛上,然后就因为封锁没能离开……你真的没有察觉吗,明明他都穿着泳裤?”
“啊这……”椎爱嗫嚅,“我以为是他捡到的,就……我也不好意思盯着看啊……”
连理似乎无语了一瞬,但他还是接着道:“现在也和那座岛的乡民们联系上了,他们确实走丢了一个孩子……”
椎爱:“等等……你刚才说……”
连理给予肯定的点头。
“孩子,一个小女孩。”
“椎爱,她真正的名字是LUNA(露娜),同样被外星光线波及变了性。”
“以及,她今年十四。”
“哦,未满十四,生日在年底呢。”
“……”
椎爱眨了眨眼,慢动作般抬起双手,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与鲁诺(LUNA)相依为命,在他厚实的臂弯里酣眠的不知廉耻的女人(自己)的面容;趴到鲁诺(LUNA)背上,怀着不知是何的心意贴着他的肌肉撒娇的不知羞耻画面;毫无志气地等着鲁诺(LUNA)投喂还要对方照顾自己生活的吃喝拉撒……无数画面,盘旋在椎爱脑海,撕扯着她的理智。
无声的呐喊,灵魂深处也要扭曲,椎爱捂住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就能不用面对现实。
鲁诺(LUNA)是个女孩,他(她)tm还只有十四岁(未满),是个彻头彻尾的未成年啊!
这是什么概念?是与其交往都要涉嫌坐牢的概念!
“该挨枪子的是我吧……”
椎爱在这一刻,深深地怀疑起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本质与资格。
连理安静地给了椎爱接受现实的时间,才送上自己的安慰:“你并不知情,而且LUNA变性前后的确差了很大……这个先不提,我这边会处理好的。”
连理对上慢慢抬起面庞的椎爱。
“终于回来了,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椎爱扬起一份因为承担了太多,于是格外扭曲狰狞的笑容。
“啊,当然……我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
逐光就在那里,温柔地笑着,毫无惧怕,亦无悔意地注视着众人。
他何以拥有这样的自信与底气,当他开口说话时,人们便终于察觉到刻在他根源之上的扭曲。
对着咄咄逼人的尤利,逐光说十分感动于尤利的坚持不懈,但希望他不要被过去的阴影束缚住接下来的人生。
对着面色凝重的沈舟,逐光说他一直十分尊敬信赖会长,知晓沈舟就算遇到椎爱真的消失的局面也能够处理好一切,但这样将所有事情包揽一身的近乎诅咒的使命感会将沈舟逼入绝境。如果可以,他是真的期望能帮沈舟分担一些。
对着毫无表情的连理,逐光说你天才的大脑和引以为傲的数据并没有出错,你始终是那个优秀的你,你终将走上你期望的道路,你会如自己期望引导至抵达一个新的未来。哪怕那个未来只有你一个人你也会这么做的。
对着不敢置信欲要落泪的陶天天,逐光说你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天天,你不应该受到谴责,哪怕那谴责是来源自你自己。
他的面容在阳光下溢满着一种神性的慈善与悲悯,在被指成杀人凶手的时刻,他依然保持着一种无法理解的镇静、体贴与温柔。
然后,对上从所有人身后走出的椎爱,逐光展颜微笑。
“前辈,见到你平安无事,我真的非常高兴。”
他的语言没有一丝半点的虚假,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拙劣的伪装。
那是从他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真实”,叫人不寒而栗的“真实”。
*
深深地,吐息。
椎爱与将自己推入大海的逐光对上视线。
“你不是牛掰嘛,能和人心意相通,你现在没有感觉到我是什么情感?”
逐光微微敛眸,适时地露出了抱歉的神情:“我知道我让你很生气,在此向你道歉。但哪怕再来一次,我也会把你推下去的。因为这绝对是对现在的斯忒灵来说,最好的选择。”
他好像真的有着难以言表的苦衷,望着椎爱的眼神破碎悲伤得叫人心动。
“……是这样。”椎爱低低呢喃,“哦,是这样。”
椎爱逼近逐光,沈舟本想拦住她,不叫她逼近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却被连理阻止了。尤利坐在椅子上并未动作,只是看着椎爱攀上了逐光的肩膀,揪住了他的衣领,半扯着让逐光的脸贴近她自己仿佛要进行一场发自灵魂深处的逼问。
“逐光……”
少女语气似梦呓。
“前辈……”
少年回复含温柔。
在空气即将恢复寂静的那刻。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逐光的脸上。
逐光的耳朵里响起嗡鸣,疼痛后知后觉地自脸颊、嘴角传来,他动了动舌头,品尝到了鲜血的气味。嗯,咬到舌头了,因为实在是太突然,完全没有想到要去防御。
校服领带被轻轻一扯,逐光也就顺势转回了脑袋,脸上带着一个拳头印记的他此时狼狈不堪,但那眼神依旧平静温柔:“我知道前辈你很痛苦,如果揍我能让你感觉好些的话……”
“不,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椎爱冷冷地砸下这句话。
下一个拳头,如期而至,左右对称地盖在了那张俊美的容颜之上。
这回,逐光流了鼻血。
逐光依旧被领带扯着,将脸对上了椎爱。
他敛起了笑容,盯着椎爱的眼睛,依旧没有反击,只是想抬起手擤掉涌出的热血。
但椎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下一刻她就扑到了逐光的身上。
身下的沙发也翻到,两个人翻滚到深红的地毯上,逐光好像看到自己的血融入地毯,立刻被那深红掩盖吞没。
领带被椎爱牢牢地拽在掌心,勒紧的脖子感到窒息的痛苦,喉结不断上下滚动,嘶哑着想要吸入空气,可每一次都会被雨点般落下的拳头砸中,虽然一个一个威力并不大,却让人难以呼吸,紧接着,细细密密的疼痛,从身体四周向大脑侵蚀。
一时间,好像只能听到拳拳到肉的声音,以及身上之人的呼吸声。
终于,在某一刻,逐光做出了制止的动作,他的掌心包住了椎爱的拳头,顺着领带被抓住的力道抬起头,有些艰难地看向椎爱的方向:“前辈……”
他好似终于承受不住,打算求饶。
“逐光,回答我。”
椎爱却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出了他曾经质问她的话语。
“你现在,觉得我很痛苦吗?”
“……”逐光眨了眨眼,他在那一刻显得有些迷茫。
就像是明明写出了正确答案,却被老师评价为错时,好学生展露出的那种迷茫。
怀疑人生的,一种迷惘。
无时无刻,都在与眼前的人毫无缘由地“共情”的逐光,在那一刻,自然也感知到了椎爱的情绪。
他怀疑自己的判断,却又知道自己是绝不会出错的。
逐光终于,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看向身上的椎爱,她的眼角带着泪花,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发泄憎恨,或许连她本人也如此认为,却只有逐光明白,她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畅快,愉悦,想要继续下去。
那是一种,本来应该被逐光深深唾弃的,让情绪左右自己,如同一个未开智的牲畜般的状态。
*
逐光其实,并不在意。
来向他寻求帮助的究竟是一个被害者,还是一个加害者,他并不在意。
面前的人究竟是带着心虚、悲伤还是痛苦,他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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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得到的究竟是恶评还是好评,他并不在意。
所有人在他眼底都是一样的——
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调节好,连自己这个个体都无法控制好的,于是只能像是散发恶臭一样向他传播着情绪的,愚昧到让他觉得可笑可怜的存在。
没有人询问过逐光愿不愿意接受这些垃圾般的情绪,逐光也从未向其他人诉过苦,但只是在偶尔,聆听着那些人的烦恼之时,逐光的心底会浮现出一些只属于他的,渺小的“情绪”。
逐光觉得:真无所谓啊。
*
又是一记拳头。
再无力的拳头如此累加,也会让人感到疼痛。
逐光此刻,无比难受且痛苦。
这是一种近乎新奇的体验,他总是从别人那里被迫地接受对方心中的痛苦,这或许还是第一次,这传递到大脑的痛苦,是来自于自己的身躯。
——这是属于逐光自己的痛苦。
逐光倒在地上,头晕目眩,并没有在意自己现在在其他人眼底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也没法再去在意了。
大脑在处理着无数的疼痛讯号,逐光的身躯在向他自己的大脑寻求救援。
但逐光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反抗进攻的欲|望。
直到——
“别打了!”
陶天天自背后抱住像是累极又像是愤怒极了的于是急促呼吸的椎爱,她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掉在了椎爱的衣领里。
椎爱停下了动作,她好像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究竟犯下怎样的暴行。
身后陶天天的身躯柔软又温暖,如温水安抚了失控的椎爱。
逐光也在这个间隙,慢慢地撑起身躯,看向相拥的两人。
陶天天靠在椎爱背后,椎爱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椎爱能听到陶天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努力咬清文字的话语。
“这是错误的!”
陶天天说。
椎爱以为她是要来指责自己的暴行了。
但陶天天只是说:“逐光,你是错的。”
逐光对上了陶天天的视线,看到了椎爱没能看到的表情。
陶天天说。
“斯忒灵不能没有前辈——”
“我也绝不允许,你把前辈变成一个坏人!”
“所以,前辈……椎爱……求求你,别再打了……”
“……”
被陶天天抱住的椎爱很沉默,被当众殴打的逐光很沉默,不知抱着什么心情围观了这一幕的大家很沉默。
一时之间,室内好像只能听到陶天天的哭声,夹杂着时不时的抽噎。
一片寂静中,不看氛围的连理的声音响起。
“闹剧就此收场吧。”
*
逐光会被送到医院进行治疗,但治疗结束后,他不会返回斯忒灵。
变回女性的学生们已经回归属于自己的日常,但始终保持着男性身躯,也许会一直保持下去的逐光,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你会被起诉。”
连理淡定地告诉逐光他的未来。
杀人未遂,以及之前的教唆杀人……逐光犯下了足以被判决的罪行。
一直在走神的逐光慢慢眨了眨眼:“我要去坐牢吗?”
他好像终于开始“害怕”了,但连理却突然明白他究竟在指什么。
被外星人波及变成男性的逐光,身处斯忒灵事件里的逐光,连理他们要他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去坐牢吗?那么是要送去男子监狱,还是女子监狱呢?
在一片寂静的车厢内,连理无声地微笑,牙齿泛着森白的冷光。
“当然,你会得到特殊的对待。”
“……”
逐光听到这里,只是无言地点点头,好像对自己接下来究竟会遭遇什么——被不为人知地拉去当小白鼠实验解剖什么的——这样的未来感到十分无所谓似的,只是扭头看向车窗外,看向他也许再也回不来的斯忒灵。
连理收起了微笑:“我想问你个问题。”
那位一直能窥视人心的逐光,此时却没有露出一如既往的体贴。
但连理还是问了下去。
“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椎爱她……”
逐光笑了起来。
“不要问我啊。”
这是逐光第一次拒绝别人的请求。
“我现在很痛,所以不要麻烦我啊。”
——就像一个正常的、自私的普通人一样,逐光给出了他的回答。
三十八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校内APP上椎爱分区的内容仍停留在数日前,斯忒灵官方向全体学员通报椎爱回归的消息。
不论大家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者说, 曾经想了些什么, 至少这条信息下都是一片其乐融融的祝福与关怀——这可能也得益于该APP的实名制功能。
前排的信息一眼扫过去都是眼熟的人名, 朱曦,席雾……会长沈舟的个人号也在评论区露了脸, 代表本人为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向大家道歉, 概括了椎爱平安无事的近况,并希望大家依旧给予他信任, 诸如此类云云。
如果再加上转发抽奖,就更有那味儿了。但这回沈舟没有加上金钱的奖项, 他是个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选择的人, 这种时候若再放出金钱攻势,只会让学生产生更大的反感——在他们都被连理武力胁迫之后。
一根鞭子后面再来一块糖, 难免让人觉得自己是在被调|教, 没有被当成一个平等的对象尊重。
但哪怕沈舟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应对, 一度失去的信任想再次回来, 也是不容易的事吧……
更何况,如今维系着斯忒灵全体成员命运的椎爱她……
苏语冰收起手机。
他往隔壁床看了一眼, 椎爱把遮光帘放了下来——入夏后她嫌不通风,本来已经许久未放下来了。苏语冰看不清她究竟是在里面做什么。
昏暗的室内只有空调的冷风在喑哑地吹拂,苏语冰又看了看时间, 他来到椎爱的床下,轻声询问:“椎爱, 我要去买饭,你想吃点什么吗?”
“……”
许久没有回应。
椎爱好似已经不为人知地睡了过去。
苏语冰自问自答:“那就和我吃一样的, 可以吧。”
他拿起钥匙,准备出门。
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苏语冰没有发现帘子有被人掀起来的样子,苏语冰在刹那间,恍惚以为这个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忽然找不到钥匙了。椎爱,等我回来时,替我开一下门好吗?”明明钥匙就鼓鼓囊囊地塞在兜里,但苏语冰还是煞有其事地撒谎了。
依旧没有回话,但苏语冰就像已经得到了回答一般,对着空无一人之处,仿佛对着那眼睛亮亮地应好的椎爱微微一笑:“拜托你了。”
门扉轻轻合上,苏语冰的离开好像把房间内最后一丝人气都带走了。
椎爱熄灭手机屏幕,将这她从来爱不释手的小方块随手扔在一边,抱起被团将脸埋了进去,像要让自己窒息一般往深处下陷。
“……”
*
苏语冰出门时看到了夏颜,寝室离得近的结果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苏语冰本想一如既往地无视对方路过,但夏颜却抬手拦住了他——他是故意等在这拦苏语冰的。
苏语冰总算舍得抬眼望去,烈日下的夏颜眉头紧锁,眼睛幽黑,从表情和气势就透出不好相与,一副走出去能吓坏小孩子和软脚虾的流氓痞子样。
苏语冰的语气比他想象得好些:“有事?”
……好吧,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夏颜没在意苏语冰的态度,直截了当问:“人呢?”
没有指名道姓,但苏语冰很清楚夏颜在问谁。
他的眼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苏语冰和椎爱的寝室门,仿佛看久了就能直接进化出透视眼看清里面的情况。
*
椎爱回归,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然而回归的椎爱,却进入了闭门不出的状态。
这个状态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椎爱以前休假期间也有窝在寝室两天闭门不出闷头打游戏的状态,夏颜偶尔留意到都会在心底腹诽她怕不是悄无声息死在寝室里了,可每次上课时椎爱还是准时出门。
夏颜偶尔也会遇到她像过冬的小松鼠一样一次性打包许多速食食品回来,她看到打扮得明媚张扬出门赴约的夏颜时还会扒拉几下变油的头发加快脚步从她身边经过。(如果当天洗了头,她也能镇定地招呼一句)
而之前,迟楠事件之后,椎爱也象征性地消沉了一会儿,之后她就像没事人一样被连理拉走,还干劲十足地把一个田径部成员变回了女生。(夏颜视角)
但这一回,椎爱只是消沉着,而连理也没有前来“催复工”。
斯忒灵官方的消息是考虑到遭遇大变的椎爱的身心情况,希望大家给她一个短暂的休息期。
明面上,没有人对此有过异议,更没有人催促椎爱快点“复工”。
不知道椎爱是否知晓呢?
她现在所感受到的这份“不催促”的“温柔”,实际上是一种难言的停滞与尴尬。
“女主角”终于回归,可她并不知晓在她“失踪”的时候,这所学校里究竟爆发了如何的骚动,她不知道大家撕破脸皮地吵了一场,她也不知道有那么多的人就有那么多的心思,人们对于她的一度失踪究竟在心中做了何种腹诽。
那些在故事正常进行时并不会出现的东西,在故事被人插手、从原先设计好的其乐融融轨道上一度脱离之后冒了出来,就算最后随着椎爱的归来而回到了正轨,可这辆斯忒灵列车上的乘客们却都有了别样的心思。
或许,这也符合了逐光的某种期望吧。
*
苏语冰并不打算回答。他打算绕过夏颜的阻拦,对方却被他的动作激怒,拦截的手化为推搡的掌,只是还没挨上苏语冰的肩膀就被他眼明手快地抓住了。
苏语冰终于掀起眼皮:“又想打架?”
苏语冰和夏颜许久没有如此剑拔弩张过了,苏语冰搬到椎爱寝室一事像是某个契机,物理上的分离也象征着他们自此泾渭分明。如此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可现在似乎又要回到最糟糕的模样。
夏颜居然没有破口大骂,只是额头和脖子上都迸出青筋:“你是她室友。现在人和死了一样门都不出,你都不管管?”
苏语冰觉得好笑,这肤浅的笑意下是莫名的愤怒。
他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夏颜的话。
“嗯,我是椎爱室友。”
他抬头挺胸,就像进行什么宣告,睨着夏颜的眼珠颜色浅淡如琥珀,情绪也淡淡。
“我们之间的事,要你来管?”
夏颜幻觉自己脖颈上鼓动的筋脉真的爆裂了,苏语冰抓着夏颜的手腕,夏颜就揪住苏语冰的衣领,哪怕手腕像是要被捏碎了也把苏语冰拽得摇晃几步。
“我告诉你,苏语冰,这不是你俩的事。是椎爱和我们全部人的事。”
苏语冰微微扬着下巴,越过夏颜的肩头,他已经看到探头围观的其他人,只是约莫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来劝架。
若是往日,苏语冰服个软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苏语冰不想那么做,他也不可能这么做。
而且,苏语冰此时,心情很糟糕。
“沈舟都没说什么,”苏语冰笑起来的时候声音会下意识变得温柔,但这悦耳的话语却化作尖刺刺入夏颜习惯性暴怒的表皮,“95,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你故意的。”
夏颜手腕上本该戴着的显示心动值的手环早已被他取下,此时只有苏语冰施加的力道如同要捏碎他的骨头。
苏语冰面无表情地盯着夏颜,他知道夏颜真正生气时反而看上去十分镇定,如同暴雨前的宁静。
苏语冰没有否认,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知道夏颜听了这话绝对会暴怒,所以,故意的。
从椎爱寝室出来的苏语冰身上有一种糟糕的情绪,他无法控制地将其传染到夏颜身上,而暴怒的夏颜想必也会将这情绪化为更糟糕的什么东西传播到其他人眼底心中。
——简直就像一种恶性传染疾病,或是十瓶香水也难以掩盖的恶臭。
如果逐光还在这里,一定会挂着让人恼火的笑颜给出如此形象的比喻吧。
*
“砰!”
被暴力打开的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头发凌乱的椎爱捏着手机出现了!
她一打眼就撞上你揪我衣领、我抓你手腕这一系列并不友好的拉拉扯扯的苏语冰和夏颜。而他俩也贼有默契地扭头看着椎爱一起愣住了。
眼前这一幕莫名眼熟,难道椎爱每次闭关出来后都会有人在她门前对峙不成?(PS:夏颜,你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每次都有你)
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椎爱目标明确地往苏语冰走去,他下意识想往椎爱身边靠,但夏颜还揪着他衣领呢,苏语冰回以“你看点空气啊”的恨铁不成钢怒视。
就在这个空档,椎爱拉住了苏语冰的手。
椎爱的手冷冰冰的,苏语冰的小指都颤了一下。
空调,是不是开太低了啊……
但苏语冰没能想太多,就被椎爱塞到手里的东西夺去了注意力。这种冷冰冰的金属质感……苏语冰摊开手一看,是椎爱的门钥匙。
“我找不到你钥匙,先拿着我的。”椎爱语速飞快地解释,“还有你上次买的白菜我不喜欢,换成随便什么荤菜吧,其他和你一样!”
“还有夏颜,不准打苏语冰!不然我找你算账!”
说罢,椎爱没给两人反应的机会,也没给许久不见她的大家一个机会,捏着手机急速往楼梯方向跑去。
椎爱一出来,所有隐藏在暗处观察的人都跑出来了。
楼道里还回想着朱曦的呼唤,他问椎爱要去哪,椎爱回了三个大字“学生会”!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上跑到楼下,每一层楼都会发出惊呼,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呼唤声。
椎爱所到之处,仿佛死寂的池水就突然多了活力——哪怕那是被她乱跑瞎窜搅浑的。
就连苏语冰,都在短暂的怔愣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身上的第二串门钥匙:“这都什么事啊。”
不知何时,夏颜已经放开了苏语冰,他愤愤咬了咬牙,似乎对刚刚椎爱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施暴方而感到不满——虽然他是有想过动手,但这不是还没动嘛!而且明明是苏语冰挑衅加胁迫!椎爱果然是个瞎眼的!
“回头找你算账。”
剑拔弩张气氛被破坏,夏颜也和苏语冰干架不下去了,他紧皱眉头甩了甩手,一副十分不爽的模样。
苏语冰看着夏颜脸上那或许连他自己都没能发现的小小笑弧——完全破坏了他可怕阴沉的霸气表象,只耸了耸肩:“随你。”
谁怕谁啊。
*
椎爱得到了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鲁诺……不,Luna的伤痊愈了,校方也联系到了他的家人,让他们电联过,只是Luna现在情况特殊,必须待在斯忒灵,这点也由沈舟派人过去调解安排。
这些日子悬在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下,椎爱看着联系屏幕上的Luna,他好像对这些现代科技十分陌生,有一段时间都是用鼻孔对着摄像头,在旁边人的提示下才摆正了手机。
见到椎爱的那一刻,Luna板起的神色瞬间破功,他弯起一双笑眼,欢快地唤道:“爱!”
椎爱眼眶一热,宛如见到去上大学半年未归的崽,老母亲般的贴心问询一个接着一个,这回有专门的翻译在,Luna终于能完全听懂椎爱的话,椎爱也能完全听懂Luna的话了。
Luna:“我好像马上就能回去了。”
椎爱:“嗯嗯你要听身边的阿姨的话哦。”
Luna眼睛弯弯,乖巧应答。
椎爱一边欣慰一边更加唾弃自己之前究竟是怎么才能把这样乖巧的小孩看成一个人鱼般美艳且充满攻击性的捕食者。果然是语言不通产生的认知差错吧!
就在椎爱在心底给自己打洗脑包,催眠自己她前些日子对Luna的“爱意”不是什么肮脏成年人对无知未成年的亵渎而是纯纯的母子(女)情时。
Luna忽然靠近了屏幕,他那双泛着蓝的瑰丽眼眸忽然离椎爱好近,明明知道Luna此刻该是与摄像头大眼对小眼的搞笑姿势,但椎爱却还是因为这样的美景而屏息一瞬。
屏幕被美丽的眼睛占据,椎爱看不清Luna脸上的表情,但她猜Luna是笑着的,像以前每一次他笑着向椎爱望来时,那种让人着迷的声音响在椎爱耳畔。
“爱,要等我哦。”
椎爱可耻地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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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一抬头,对上围观的连理面无表情一副“你随意”的表态。
椎爱的大脑瞬间从被蒸笼蒸得冒水蒸气的状态中清醒回来,胡乱对着Luna说了几句“嗯好我等你”就迫不及待关掉了联络,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贼心虚样。
“这么快?”
连理这段时间好像熬了不少夜,眼下多了些不明显的黑眼圈(看上去就像黑色下眼线,反而让他的眼睛更深邃了),语气也有些像在天上飘,
“再多聊一会儿呗,我看他很快就能变回去了。还能省个手环钱。”
明明知道连理的话应该就是表面那个意思,但椎爱却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在讽刺自己,讽刺她这个居然把未成年小女孩当男人依赖过的无耻女人。
“……再说,再说。”
这该死的自厌情绪!椎爱都不敢盯着连理的脸了,凭什么啊!
“行,那你准备准备,这几天也休息够了吧?我们必须尽快回到正轨。”
椎爱总觉得连理此时手里该拿根烟,但连理却掏出了一块包装很眼熟的古法糖塞进了嘴里,接着他的声音就变得含糊不清,
“哦,通讯先不用还,还有个电话找你,你打完直接放那边桌上吧。”
连理自顾自说完,也不给椎爱什么反应的机会,拿着桌上一份文件推门而出。
偌大的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椎爱一个人,和她手中一台连理给的联络装置。
……哎?
椎爱深深地迷茫了。
这个时候,连理说的“第二通联络”过来了。
是一通电话,椎爱被铃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间就按下了接通。
像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接通,那边一时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只有微微的呼吸声,不知道是椎爱的,还是对方的。
“请问,是谁?”
椎爱小心翼翼地谨慎发问,这个联络装置不显示号码和人名,椎爱生怕是什么来找她的大领|导又或者哪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万一态度不尊重就完蛋了。
连理也真是的,刚才都还赖着不走,现在陪到最后不行嘛!
如果真是椎爱想的那些敲打话语,你让椎爱怎么回啊!
在胆战心惊的等待中,电话那头传来了椎爱十分熟悉的声音。
“……小爱。”
“——楠楠?!”
*
连理带着那本文件去见了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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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舟刚结束一个会议,此刻揉着眉心放松。
这些日子,连理也好,沈舟也罢,都把自己逼到了极限。
连理机械式地咀嚼着糖块汲取着糖分,很随意地对沈舟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任务完成:“现在应该在和迟楠打电话。”
“有劳。”沈舟为今天和之前的一系列事向连理道谢。
连理光明正大受了这份谢意,扭头看了一圈:“那家伙不在?”
“尤利么?他今天没过来。”
沈舟花了一些时间回想,才从近日的繁杂工作中找出青梅竹马的身影。沈舟平日并不限制尤利的出行,也知道限制不了他,所以此时他同样无法确定尤利的行踪,
“你有事找他?我叫人把他带过来。”
连理却摆摆手:“既然他没有在这蹲守,说明这消息对他来说也不算紧急。”
他把手中的文件放在沈舟的办公桌上,他们都知道尤利喜欢乱翻沈舟桌上的资料。
连理:“等他自己来看吧。”
连理:“……真奇怪,你不问问尤利要的是什么吗?”
沈舟目不斜视,看着自己手上的文件:“你这么一说,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了。”
连理拍拍掌:“不愧是青梅竹马。”
沈舟只是笑笑,他发现连理在缺少睡眠的时候言行都会往小孩子方向靠拢了,包括这不合时宜捣乱式的鼓掌,于是也只是顺着他的意思:“是这样吧。”
沈舟睫毛微微抬起,施舍那份尤利索要的文件一眼,仿佛能通过塑料表皮看清其下的几个大字。
——亲子鉴定报告。
现在还在医院的Luna和尤利之间的。
不知道尤利现在,又用他那双泛着海色的眼睛在看着哪片海出神呢?
*
在真正听到那恍如隔世、让人怀念不已的声音前,椎爱没有想到给自己打电话的会是迟楠。
“哎?你哭了?”
迟楠的声音听上去暖洋洋的。
椎爱吸了吸鼻涕,明明知道迟楠看不到,却还是抬手擦了擦眼眶,就这样还非得嘴硬:“你说什么胡话呢,我是最近空调开太低有点感冒。”
“那是多低啊,费电。”迟楠还是习惯性地老妈子训人。
可椎爱这回能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回了:“又不要你付钱!”
“行,算我多嘴。”迟楠并不因为椎爱的顶撞就生气——或许她还觉得这样的顶嘴挺让人怀念的,“我记得你柜里还有感冒药吧?”
“那都过期多久了……”椎爱嘟囔,“斯忒灵又不缺药,我随时能去买,不用你操心。”
“嗯,行。”
椎爱:“……”
迟楠:“……”
忽然,又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电话这头的,电话那头的,不知是谁也不分彼此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椎爱先开的口:“楠楠,你现在……在做什么?”
一个挺白烂的问题,同样也有着很白烂的标准回答:不是在和你通电话呢嘛。
但迟楠知道椎爱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这、默契啊……
迟楠坐在自己房间的飘窗上,仰头靠着窗玻璃看向漆黑的夜空,今晚居然能看到星星,真好。
在她不远处,亮着台灯的书桌上是摊开的复习资料和夹在书缝中的一支还未收起笔尖的笔。
“在学习呢。”
“嗯,你这些日子不会什么都没学吧?还记不记得自己还是个学生啊?特殊情况也不是你偷懒的借口!”
“哈哈……嗯,我过几天会有门考试。沈……会长他推荐我去另一所大学继续学业,这些日子忙着转移学籍,还有各种事情,头都大了,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应付入学考试。”
“考差了会怎么办——你是在咒我吗?哈哈哈,好吧,其实我也没底,所以现在不是加紧马力补习么。梦回期末啊。祝福我吧。”
虽然大概考差了也能进,但迟楠不希望是那样的结果,她希望是自己努力过而不是全然依靠沈舟的“施舍”。
啊……今天的星星,还挺漂亮的呢,不知道椎爱那边能不能看到,不过她总是盯着手机,应该是没有什么欣赏夜空的闲情逸致的。
迟楠看得出神,不知道仰望星星的自己眼睛里也像有星星在闪。
“小爱,我现在挺好的。你呢?”
电话那头的家伙应该是偷偷在哭,迟楠都能数清楚她是偷偷抽噎了几下才平复了情绪给出回应。
“我、很好。”
“……是啊,毕竟和苏语冰那种大帅哥一个寝室呢,你可不要半夜扑倒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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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他是我新室友——不对,我才不会袭击苏语冰呢!”
“你最好没有,别对着人家流口水了都不知道!”
“楠楠!”
椎爱很有活力的反驳声在这个稍显寂寥的夜晚里冲散了学习的疲惫和心中的一点孤寂。
迟楠笑了好久,笑出了眼泪就偷偷擦去。
就当自己不知道,椎爱也不知道。
*
椎爱现在算是完全复活了,她在一个让人神清气爽的早晨往校医室方向走去,准备找连理说出她的打算。
推开无比眼熟的校医室大门,椎爱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
那个裹着白大褂就像胖乎乎雪媚娘外又裹了一层白巧克力表皮的男人嗦着辣条一回头,就对椎爱笑得见牙不见眼。
与现在遍布斯忒灵的帅哥相比,对方实在是从身高到身材都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唯有怎么作都不长痘的皮肤给他增了一份恼人的可爱。
这位奔三的真男人(指他的性别是纯男性),真算起来是椎爱从第二章阔别到现在的翟一生,向椎爱展露一个憨憨的傻笑。
“好久不见,椎爱。”
椎爱失语,椎爱颤抖,椎爱飞奔向他——
“妈的,那是我藏的辣条!”
两位阔别已久的远房亲戚,一照面就打得火热(字面意义)。
最后是椎爱的完胜。
在苦哈哈地给椎爱转了钱(X10倍)之后,翟一生终于得到了这小祖宗的原谅。
“对了,你怎么会来斯忒灵?”椎爱这才想起问最关键的问题。
“我可是这儿的校医啊……好吧,你都坠海了,这么大的事,你会长也得和你家里知会一声,你妈你姑她们不方便来,只能我来了,还好最后人没事。”
翟一生心有余悸地摸摸椎爱的小脑瓜,就被嫌弃他手上还有辣条味的椎爱偏头躲过了。
椎爱:“所以你的存在意义……?”
翟一生摸着后脑勺笑得纯良:“你死了就给你收尸,你活着就替你妈看着你点。”
椎爱白眼一翻,又是一记佛山无影脚。
灵活的胖子翟一生飞身闪过。
不管如何鸡飞狗跳,椎爱还是挺高兴翟一生的回归的,连带着看到他那张没出息的死宅脸(明明她自己也是个死宅)都觉得分外亲切。
“我本来打算去你寝室找你的,但连同学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明明是实打实的校医,现在待在自己的校医室却还要鸠占鹊巢的连理的允许,椎爱真真地为翟一生男默女泪了一会儿。
“对了,你来有什么事?”
在翟一生的注视下,嘴里叼着辣条的椎爱苦大仇深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脑门:“我觉得是时候摊牌了。”
“——我要向学校举报外星人的行踪!”
翟一生:“……哎哎哎?!”
三十九
从一开始, 只有椎爱是特殊的。
在斯忒灵全员遭遇外星人的时候,她却窝在校医室无知无觉地呼呼大睡躲过袭击。
在所有学子都直面了来自外星人的“威逼利诱”时,只有椎爱姗姗来迟不在状态。
在所有人不得不面临性转的自己, 谋求一个变回去的方法时, 唯一的没有性转的椎爱成为了他们唯一的解法。
稍微想想现实生活中变得最为特殊的那些人的遭遇吧?
突然中了彩票的人会被亲朋好友眼红嫉妒, 八百年也见不着一回的远房表亲和多年未联系的连脸都记不住的小学同学蜂拥而至,只希望“沾沾他的喜气”, 再“稍微借点呗”, 毕竟大家都是熟人。
从巨大事故中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受害者因为他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就被媒体当作天选幸运儿反反复复报道, 在自己还没能从悲痛中走出的时候,还要面对来自其他遇难者的家属们的职责。他什么都没做错, 只是侥幸一个人活了下来, 痛失所爱的人们却因为他的这份“幸运”憎恨他,仿佛他夺走了他们重要之人求生的机会。如果神明真的显灵, 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他们的亲爱之人却是这个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陌路人呢?
就连神话传说里做了大伟业成就大功名的伟人, 也难免虫蝇蚤蛭的肆意构陷纠缠不休。
——所有人都希望幸运的是自己, 是自己的亲人爱人友人。
椎爱和大多数的斯忒灵学子, 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这次外星人袭击, 她们走在路上都可能认不出椎爱和自己上了同一所大学,看着她的脸就像看着其他70亿人类一样过目即忘。
椎爱不是亮眼的美女,也没有超脱的才能, 更没有引人交口称赞的美名。
斯忒灵里比她漂亮的人太多了,比她聪明的不知凡几, 比她有家世有人脉的也不在少数。
然而这般平凡的她,却成为了他们中唯一的“幸运儿”, 成为了外星人“钦定”的“解药”。
哪怕在所有人都在为了能“成功变回女生”这一目标争先恐后时,椎爱的唯一特殊身份显得无可争议,但当椎爱离开他们的视野,当他们从被人故意引导的群体狂热中清醒冷静下来,那些被自己故意遗忘的怀疑就再也按捺不住。
凭什么是她?
凭什么是椎爱?
凭什么外星人偏偏选择了她?
是的,选择,如同钦定女主角一般的选择。
——真是、让人不得不去怀疑啊。
*
“所以,这个时候我不站出来的话,就妥妥完蛋了。”
椎爱表情严肃地对翟一生道。
“他们绝对会认为我同外星人勾结了——你懂吗,万众瞩目、女主角,一下子就可以变成,万人唾弃、地球奸啊!”
翟一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没那么严重吧,你别多想啊。”
“我如果不多想的话,下次再被人推海里就真的完了。”椎爱双手撑着下巴,目光深邃,“翟一生,你是和我一伙儿的吧?”
翟一生表情一凛:“那当然啊!咱俩可是亲的!”
虽然是不知道偏到哪里去的亲戚关系。
翟一生二次肯定:“你是我同好的大亲友啊!”
虽然只是两个在现充聚集地报团取暖的死宅。
椎爱拍着他的肩膀,表达自己的赞许和信任:“那我就直说了——大家性转那天,我许了个希望能开逆后宫的愿望。”
翟一生愣了一下,对于一个普通的花心二次元来说,抱着N多纸片人喊老公老婆是常态,如同面相宅男的后宫番茫茫多,椎爱也无比喜欢逆后宫题材,更是无数次口无遮拦地和翟一生这个同样“恶心心”的死宅畅想自己的逆后宫蓝图,但这不过只是一个宅女的合法幻想。可当身处现在的斯忒灵的椎爱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中的含义与重量就截然不同了。
翟一生:“难道……”
椎爱面露菜色:“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认为,但我总感觉那个外星人是听到了我的这个想法,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替我实现了愿望。”
当女主角王冠戴在脑袋上的时候,椎爱其实是比所有人都更早察觉不对的。
椎爱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特殊的人,她知道自己对于学习的热情并不高,好吃懒做完美诠释什么叫躺平的一代,虽然不至于容貌焦虑但也清楚自己不是凹凸有致大美人,知道“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但是最终的化妆水平仅限于口红不涂出圈,就算偶尔社牛和朋友关系都还行吧,但是遇到讨厌的人照样会在背后讲小话聊八卦……
椎爱热爱所有的逆后宫游戏,她喜欢那种仿佛自己也成为了其中那种闪闪发光的女主角、又和同样闪闪发光的男主角们一起拥有过美妙恋爱的感觉,但当真正的帅哥站在她面前,她却脸红地连搭话都怕给对方添麻烦……
如果不是斯忒灵陷入如今的魔幻境地,如果不是外星人亲口指定地赋予了使命,椎爱应该永远无法成为这样一个“逆后宫女主角”。
椎爱总是催眠自己,将这一切当作一场如梦却真实的逆后宫游戏去玩吧,当作自己通关无数遍的攻略游戏去再一次打出完美结局吧,当她把所有人变回女生游戏通关的那一刻,椎爱的真实逆后宫之梦也终于能结束了。
但是,逐光击碎了斯忒灵的平静表象,也唤醒了逼自己做梦的椎爱。
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一切,从来不只是一场游戏。
那些在游戏里只是数值精心编造的一场美梦,按照攻略就能万无一失拿到手的“攻略角色”们,在现实里却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椎爱认识的人,有椎爱不认识的,有比她年长的,有比她年少的,有让她无法不去怜惜的,也有让她气恼到捏着鼻子也要强迫自己去接近的……
他们有的与椎爱推心置腹,有人直到现在也不会向椎爱袒露所有,有的只是抱着功利心来接近椎爱,有的却真切地赋予了椎爱温柔的情感与帮助……
椎爱一视同仁,要去给予所有人以爱。
——只因为她曾经大言不惭地说出了“想开逆后宫”这样的愿望,而现实发生的一切又那么恰好地戳中了心中所有不可言说的妄想,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起源于她的羞耻白日梦。
椎爱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她必须,且无法不作为一个“万人迷”且“迷万人”的女主角存在。
她不敢想象万一大家将这一切的发生追根溯源到自己身上,发现她这样一个“罪魁祸首”之后会做出什么判断。
或许椎爱从来不是什么逆后宫女主角,而只是一个罪人呢?
椎爱沉默地低着头,翟一生担忧地把手覆盖在她的手上:“你不要想太多。”
“……”椎爱啪叽一下扇开他的小胖手,目光冰冷且嫌弃,“妈的,都说了你吃完辣条手还有味儿。”
翟一生目光死:“哦。”
“总之……经过这回我也明白了,这种过家家的其乐融融逆后宫游戏没法持续太久的——真当几千号人这辈子都要待在这座岛上了吗?时间过去越久,怀疑的人就越多,产生的骚乱也越大。虽然现在有会长在上面顶着,但他也不是什么神仙,总有顶不住的一天。”
如果此时再给椎爱脸上打几道阴影,她看上去就更像与同党密谋的邪恶反派了。
“我得为自己着想,翟一生。”
光明正大说出了自己的自私与本心,椎爱同翟一生对上了视线,她眼中的某种情绪紧紧攥住了翟一生的灵魂。
“——把一切都推给那个傻X外星人,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游戏想要通关除了按部就班攻略,当然还有速通的捷径。
“——只要抓到外星人,大家不就都能变回去了吗?”
在翟一生的眼底,椎爱露出一个十分不符合她外表与身份的,阴恻恻笑容。
翟一生:“……收收反派脸,逆后宫女主角。”
*
寻找罪魁祸首的外星人,这样的想法,当然不是椎爱的独创,而是早就被斯忒灵官方付诸行动的计划。
包括那些包围了这座岛屿,日夜守备的士兵们,他们的存在不仅是为了隔绝世人对斯忒灵的探索,监视并保护岛上学生安全,也是为了追踪外星人的踪迹,以防其二次袭击。
就连连理,偶尔都要“消失”一段时间,去同国家派来的科学家们互通情报,询问对外星人的追查进度呢。
在椎爱还在兴致勃勃地享受她的真实逆后宫时,有无数人都在为了她曾经的一己私欲付出汗水与心血。
*
翟一生拍了拍忽然头抵墙壁的椎爱的肩膀:“你快失意体前屈了。”
椎爱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负罪感太重,拖慢了我前进的步伐。”
翟一生显然不懂逆后宫女主角的细腻心思:“你不说都是外星人的错吗?”
“……”椎爱满血复活,“你提醒我了,都怪那傻X外星人!”
翟一生:无语。
*
由于外星人的莫名其妙袭击,所有人都被卷入了疯狂逆后宫游戏的漩涡,但现在,椎爱站了出来,作为大家的女主角,她向沈舟提交了一个建议。
在椎爱坠海的地方,那个她被逐光以“在遭遇外星人时注意到了奇怪景象”而带去的悬崖之下的那片海域,虽然可能只是她的幻觉,但椎爱坠海时的确“看”到了用人类工艺和地球自然都无法解释的景象,那些如有生命包围着椎爱,让她免于溺水的小光球。
“我是发现了海里有亮亮的东西,才跳下去的,最后发现被光芒簇拥的爱,还以为她是沉睡的海神呢。”
(椎爱:够了谢谢快停下脸要红了!)
在得到了来自Luna的证词后,这一切被证明不是椎爱的一腔妄想。
可不管士兵们去那里搜寻多少次,甚至潜入深海,用上最先进的探测仪器,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或许这是只有特定人员才能发现并且邂逅的‘奇迹’。”
椎爱说得她自己都信了,
“就像我,像Luna……还有逐光,真正看到异常的都是斯忒灵事件相关者。”
“所以,不如我们——”
*
盛夏,骄阳,蓝天,碧海,还有只着泳裤的帅哥们!
椎爱控制自己不去做一只盯裆猫,却无法压抑自己愈来愈上扬的嘴角,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是,这是逆后宫之梦成真了啊!
不用氪金!无须抽卡!所有帅哥都会当着你面衣衣去除展现美好肌肉还要笑着欢迎你来看来摸!
太刺激了,是那群垃圾手游厂商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现实完胜!
翟一生:“你笑得这么荡漾,很难让人认为你是真心实意为大家着想啊。”
椎爱擦了擦不存在的鼻血:“瞎说!我是认真的好嘛!”
没错,椎爱是认真的,认真地建议动员斯忒灵的大家代替士兵们去搜寻附近海域外星人的踪迹,她运用了被手游厂商们一个接一个任务钓着做日活后的“久被坑后会坑人”的经验,给平日里只能苦苦等着逆后宫女主角“临|幸”的大家找了一个新的目标——捉外星人!
至于这个正经的提议是怎么被后来的连理策划成了“既然这样就来个泳装日大家一起去海边玩”的活动,又是怎么被沈舟拍板通过的,椎爱就不晓得了——她只是全程围观不作发言而已!
椎爱真的很想严肃,但她同样因为眼前的美景蠢蠢欲动。泳装美男,热烈荷尔蒙,这才是夏天嘛!
翟一生兴致却不高,蔫哒哒地躲在遮阳伞的阴影下守着饮品做后勤,像一个快被太阳晒化了的牛乳小方。
椎爱其实很能理解他,一个Galgame玩多了妄想能像后宫番主人公一样在女校开后宫(虽然最后仅限幻想)的直得不能再直的死宅,面对女生全员性转成大帅哥的局面,精神阳|痿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哪天椎爱手游里的纸片人老公们一起性转变成各有特色的纸片人老婆,那椎爱肯定也……唔,或许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毕竟只要立绘好看声音好听强度达标,女老公也是老公。
没有等椎爱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人往她和翟一生蹲守的饮料区来了。
*
朱曦向椎爱跑过来的时候,椎爱幻视是一只大型金毛向她扑来,当即摆出防御架势,可柔弱人类的抵抗在其中毫无作用。
椎爱被抱了个满怀,蹭到朱曦胸膛的时候感觉肌肤都要融化在他的怀里——因为朱曦涂了防晒油,还超多,椎爱扑进去时能闻到化学制品淡淡的香气,但更多的还是朱曦身上的气味。
椎爱难以形容那种气味,就像是阳光的具现化,被烘烤得暖融融的香料,闻起来会让人不由自主口干舌燥,过一会儿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还是靠谱的宁夜拯救了椎爱,一个巴掌把朱曦的背都拍红了大半,让不会收力的大型犬委屈巴巴地放下了被好一番搓揉的可怜人类。
“谢了,宁夜……”椎爱擦了擦脸,但是却忘不掉朱曦皮肤上那种微微润滑的感觉。
宁夜鼻梁上架着一副太阳镜,女式的,约莫是他以前买的,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弧线流畅赏心悦目的下颌,精致的女人就算性转后也是格外精致的男人。
宁夜把太阳镜推倒头顶,笑眯眯地对椎爱说:“他下次再那么抱你,直接揍就好了。”
椎爱尬笑:她也得能腾出手揍才行啊。
朱曦摸着自己没有晒红却被打红的后背,嘟着嘴巴说他明明收了力。
等椎爱替他们拿饮品的时候,宁夜同椎爱聊起他们的进度。
虽然说是泳装日,但大家实际上还是为了寻踪外星人才来到海滩、潜入海水的。学生会划分出了不同的区域,指派了安全指导员(由游泳部的成员友情出任),一切都很像模像样。只是难得有被放出来玩耍的机会,加上天气那么好海那么漂亮,难免有人找着找着就玩起来了。而面对这一切,学生会们竟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夜和朱曦属于找着找着就玩起来了的那批人。
他们被安排在了原本就很热门的面向本土的海岸线上,本来就偏离椎爱她提供的“目击地点”,大家认认真真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恼人的外星人,倒是发现天空晴朗海波温柔,回忆起之前那段在严密监控下度过的日子如同生活在一座罐头监牢,如今总算能出来望望风看看世界美好,连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朱曦热烈地同椎爱讨论他在沙滩排球中赢下的厉害战绩。
“哇呜,厉害,噢哟,强啊。”
椎爱上演了捧场大法,一边提防着朱曦再次用防晒油胸肌糊她一脸,给她再间接上一层防晒,一边催翟一生给他们拿饮料。
朱曦还在兴致勃勃地说没想到自己在体育方面如此有天赋,以后变回去了说不定都还能报个排球队。
宁夜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变回去了绝对没法像现在一样跳过网。”
翟一生把饮料递过去的时候,他们才停止拌嘴。
朱曦好奇地打量了翟一生一眼:“你不是斯忒灵的学生吧?”
朱曦没什么恶意,他只是在现在这个全员帅哥的斯忒灵,头一回见到翟一生这样、嗯、平平无奇还胖乎乎的小可爱,下意识就觉得他不是学生了。
翟一生还没来得及回应,因为室友默契,立刻猜到朱曦究竟是抱着什么失礼想法才说了这句话的宁夜又是一个正义之掌下去,把朱曦打得嗷嗷直叫。
宁夜:“这是校医,你忘了?”
朱曦委屈巴巴:“我又不去校医室。”
宁夜:“毕竟傻瓜不会生病呢。”
朱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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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夜对翟一生抱歉地笑了笑,虽然他现在和翟一生属于同一个性别,但宁夜的表现仍然稍显疏离。
两个人没再逗留多久,好像只是为了来喝饮料,才又顺便看椎爱一眼。
他们走的时候对椎爱挥了挥手,腕部的手环显示屏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椎爱眯了眯眼,没看清楚他们的“数字”,究竟变到了多少。
*
席雾一来就趴下了,椎爱拿脚踢了踢他的腿,他闷声回了一句。
“没有反应,只是一具尸体。”
椎爱毫无慈悲:“尸体应该待在墓地里,而不是我的躺椅上。”
席雾就痛苦地捂着胸口侧过身蜷成了虾米:“说真的,我好像中暑了。”
椎爱:“这不巧呢?校医在这。来,翟医生,给这位小年轻好好看看。”
眼看装病无望,席雾鲤鱼打挺翻身坐起。他应该刚从海里上来,头发都湿漉漉地贴着脑壳,被他自己顺成了大背头,看着面部轮廓都严厉了些。
但他嘴一撇,那副耍赖的小女生憨态就尽展无疑:“椎爱,你在岸上坐着当然不腰疼,我的手都要被海水泡发了。哝,你仔细看看,白了是吧。”
椎爱捏着席雾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看过去,点头赞同了一句:“嗯,再多泡泡,泡涨了就好下锅煮麻辣烫了。”
席雾的表情瞬间扭曲,一副椎爱辜负了他信任的模样:“果然人有势了就会变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椎爱:“我以前和你不熟。”
“负心人!”
席雾鼓起了脸,气呼呼地拿起最近的一瓶饮料跑走了。
翟一生本来还想追上去,万一人真的难受当然不好再去海里,但椎爱拦住他:“没事,他要是真不舒服溜得比谁都快。”
这一点,和席雾坐了一学期的同桌,偶尔还要替她逃课打掩护的椎爱再清楚不过。
*
椎爱死死捂住了嘴巴,用力到小指都微微痉挛。
不能笑,死都不能笑,笑了绝对会死。
对上夏颜阴恻恻的眼睛,椎爱憋到浑身颤抖。
一旁的翟一生弱弱的声音响起:“同学,你没事吧?好端端的脸怎么黑了一块儿?”
“噗。”椎爱真的受不了翟一生这种一本正经的询问,只会让好笑的事情变得更加好笑,“哈哈哈哈哈!”
俊脸上像被墨水涂黑一大块,连身上也落了许多斑斑点点“墨迹”的夏颜,黑着脸(他的脸本来就是黑色的哈哈哈)瞪了椎爱一眼,连无辜的翟一生也被迫正面领会到了他的可怕。
“来瓶矿泉水。”
椎爱笑嘻嘻地给他拿水:“一瓶十元。”
夏颜:“……什么景区宰人价?”
椎爱:“望周知,斯忒灵海滩就是景区。”
夏颜:“……”
椎爱:“好啦好啦其实是免费的!”
在发现夏颜的目光往凶狠方向发展,颇有一种要直接以奸商椎爱的热血洗面的架势时,椎爱很识时务地递上矿泉水(还狗腿地帮忙拧开了),又抽出几张餐巾纸:“你是被墨鱼袭击了?”
夏颜沉默地接过纸巾,但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默认。
椎爱又憋不住笑了,但夏颜的目光一扫过来她就煞有其事地抿唇绷嘴语气严肃,夏颜的目光一移开她的语气就会不怕死地雀跃起来,达成在夏颜生气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椎爱一边替夏颜擦着脸上的墨鱼汁,一边兴致勃勃地要从他的嘴里翘出他究竟是怎么被墨鱼汁糊脸的。
夏颜一声不吭,连睫毛都半垂着,如同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任由椎爱动作。
“你今天好奇怪。”
椎爱也察觉出夏颜的不对劲,挑起他的下巴,看着那重新白净光滑的脸,
“难不成……”
在夏颜的眼睛里,椎爱的影像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仿佛一只蛰伏的野兽,耐心地等待愚蠢的蝴蝶落在自己的鼻尖。
椎爱担心地用双手捧住夏颜的脸了:“我只听过脑子进水,难道还能进墨汁?”
夏颜一用力,捏爆了手中的矿泉水瓶,离他极近的椎爱,也被冰凉的水滋了一脸。
没有一点点防备,椎爱抹了一把脸,防晒衣也湿了,隐约透出其下泳衣的颜色。
椎爱觉得自己还不如真去洗把脸把防晒卸了再重上一遍。
椎爱:“我艹。”
“活该。”夏颜身体力行地告诉椎爱他气人的功夫可比椎爱高,在椎爱愤怒地要来抓他时,就像完成了恶作剧立刻心虚跑路的小孩子,捏着矿泉水瓶就迈着大长腿离开了。
“喂!夏颜!”椎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黏糖似的甩不掉,“你手环呢!心动值多少了啊!”
夏颜头也不回地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离开的脚步走得更快了些。
见夏颜离开,翟一生才心有余悸地凑到椎爱跟前:“你别惹他啊,多吓人啊,万一他真上手揍你呢!”
过足了口头瘾的椎爱比了个大拇指:“这不有你呢嘛。”
翟一生:“请告诉我你不是想把我当防护盾谢谢,我可没有叠复活甲,那都是血肉之躯啊!”
椎爱他们没能清闲太久,不过一会儿又有一批人来了,一开口就是:“咦,夏颜不在吗?”
椎爱认识他们,是夏颜的朋友——她真的很好奇是什么人才能和夏颜当朋友,但苦于宿舍不同层,相处也很少。
这些朋友们过来的时候身上香气四溢,源头就是他们手里的烤串。
见椎爱眼都直了,一开始问话的那个好笑地把烤海鲜递给她:“本来就打算送给你的。”
椎爱和翟一生当下口水都要掉下来了,椎爱很上道地一边接过烤串一边道:“我一定给你加心动值。”
颇有点公平交易的意思。
“虽然我真的很想要,”对方是个爽朗的性子,笑起来的时候也阳光帅气得不行,“但这话我可得说在前头,这是夏颜抓的海鲜,你要是越过他只给我加,他非得揍我一顿。”
椎爱震惊:“所以他真的是去抓海鲜才被墨鱼滋了一脸吗?”
对方显然也回忆起了那好笑的一幕,当下肩膀都笑颤了:“不是,夏颜是很认真地在找外星人,却只抓到很多有嫌疑的海鲜。”
然后,这些“外星人嫌疑”的海鲜,自然就被可怕的人类们以“你看天气这么热这个海鲜好像中暑了不如我们就直接烤了免去它的痛苦吧”为借口送进了肚子。
椎爱:“他究竟以为外星人长什么样啊?”
对方耸耸肩:“谁知道呢,克苏鲁那样?”
那绝对不是夏颜这个人类之躯能抓捕的体量吧。
椎爱心中腹诽,嘴里啃着香喷喷的烤串。
啊,再多来点孜然和辣椒面就好了。
*
“在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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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语冰声音响起的时候,椎爱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了好几下。
这回儿她又感谢这海鲜烤串上没多少辣椒了,不然辣椒粉进入气管,非得咳得眼泪鼻涕横飞。
苏语冰抱歉地替椎爱抚背:“我没想吓你的。”
椎爱平复了呼吸,摇摇头看他:“没事,是我吃太急了。”
回忆起苏语冰刚刚的问话,椎爱借花献佛地把还没碰的烤串递到他面前:“别人烤的,你也来点?”
苏语冰的眼睛在那串烤墨鱼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笑着摇摇头:“天气太热,吃不下这些。”
他自己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还对着翟一生打了个招呼。
翟一生受宠若惊,他虽然是个死宅男,但是和椎爱一样都是个没有底线的颜狗,遇上苏语冰这种颜值能跨界打的美人,就差没来一句刻入DNA里的“哦呼”了。
苏语冰坐那和翟一生聊了会儿天,他好像挺好奇椎爱和翟一生的关系的,得知两人是偏的不能再偏的远房亲戚后,他还笑着说:“那你们如此投缘,也是一种缘分啊。”
翟一生被大美人哄得脑袋晕乎乎的,嘴上都忘了把门:“其实一开始熟起来是因为椎爱问我借黄油——”
椎爱快狠准地用旁边的苹果塞住了翟一生的嘴巴,避免了两人社死的情况。
但是对上苏语冰那笑眯眯的脸,看到那在阳光下更加漂亮的琥珀眼瞳,椎爱还是心虚又害羞。
高情商的苏语冰并没有追问翟一生说的这个黄油究竟是指butter还是一种不可告人的游戏,但椎爱已经差点把沙子抠出一座城堡了。
她当机立断,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转移了话题。
“你脖子后面红了一块。”
“唔?”苏语冰闻言,反手去摸自己的后颈,指尖轻轻一碰就离开了,他微微蹙眉,但看向椎爱时脸上还是带笑的,“好像是刚才涂防晒霜时漏掉了,而今天的太阳又太晒。”
可不嘛,苏语冰那白得发光的肌肤在阳光下看上去更加脆弱,那处晒红的地方就格外醒目。
翟一生凑过来看了一眼:“不得了,你别再去外面了,就在这儿待着吧,我给你找晒伤膏。”
苏语冰没有推辞,对翟一生道谢。
虽然这就是校医的职责,但被美人道谢总是愉快的,翟一生找药的动作都勤快了不少,只是当他拿着药过来时,苏语冰却转向椎爱。
他坐在椅子上,脖子后又有晒伤,微微仰头的弧度脆弱又可怜,望着椎爱的眼眸亮晶晶的,好似徜徉着水与光:“椎爱,你能帮我上吗?我怕痛。”
椎爱被美色暴击,一把夺过翟一生手里的晒伤膏和棉签棒:“交给我!”
翟一生:你还能比过真正的医生不成?
但翟一生也不是真的不会看眼色,他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看着椎爱小心翼翼地拨开苏语冰后面的碎发,把他身上的防晒衣往下褪露出患处,吐息同棉签上的冰凉药膏一齐喷洒在苏语冰晒红的肌肤上,惹来他努力压抑却还是免不了的微微颤抖……
翟一生漠然地转过身,他懂,这种时候不需要电灯泡。
就在这时,翟一生看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人。
*
“您好,翟医生,好久不见。”
陶天天过来的时候首先同翟一生打了招呼。
翟一生也立时就想起她了:“是你啊!最近还好吗?”
陶天天以在椎爱看来十分难得的,好像真把翟一生当一位德高望重的医生一样尊敬的态度回复:“托您的福,最近感觉很不错。”
椎爱此时给苏语冰上完了药膏,捏着医用垃圾笑问:“你们原来认识啊。”
陶天天点头:“以前都是翟医生替我带药的。”
翟一生无语:“说真的,我好歹是斯忒灵的校医。”
但椎爱对翟一生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抽卡暴死欲哭无泪以及相亲被甩怀疑人生,哎,果让太亲近了也不好,椎爱都无法将翟一生当成一个了不起的医生去尊敬。
“苏语冰前辈怎么了吗?”陶天天看着坐在遮阳伞下的苏语冰,关切地问。
“大家差不多岁数,不用特地叫我前辈。”苏语冰笑得温和,“一点小晒伤,已经上药了,谢谢关心。”
“今天太阳真的很晒,”陶天天附和地点头,又转向椎爱,“……椎爱前辈好好穿着防晒衣就好。”
陶天天其实也穿着防晒衣——这是斯忒灵统一发放的,学生可以穿着遮阳,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一条泳裤闯天下,也许只有苏语冰这种格外怕晒的和陶天天椎爱她们才会穿。
椎爱笑着笑着就默默在心底流泪:其实她不想穿的啊!
但是、最近、好像、稍微、放纵了那么一丢丢,肚子上的肉多了那么一丢丢,再加上椎爱是个飞机场,别说凹凸有致了她不平凸平就不错了。
对镜自照了一会儿,又联想到外面一大票是帅哥(虽然知道壳子里都是女孩子!),当椎爱出去时他们的注意力一定会集中到椎爱的身上,堪比白炽灯的火热目光将椎爱上上下下都尽收眼底(就像他们平时做的一样)!
光是想到那种画面,椎爱就连最末梢的头发丝都要害羞打弯成虾米。
还是保守点吧,椎爱决定把这件半透明的防晒衣锁死在身上。
朦胧美,她是想要朦胧美!还能防晒黑呢!
你看陶天天不就和椎爱想得一样——
椎爱默了,她发现陶天天哪怕穿着和自己同款的防晒衣,也完全是不同的风格,如果说椎爱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女孩,陶天天就把宽松的防晒衣穿出了男友衬衫的风情,虽然这两个比喻看上去差不多,但其中含义截然不同!
椎爱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后辈”在女人的那方面其实一点儿也不“后辈”,淡色的小花图案清丽可人;椎爱抬起头,陶天天如出水芙蓉的白皙面庞近在眼前,她疑惑的时候会微微皱鼻,连带着鼻尖小痣也灵动活泼,这动作像极了无害的小动物,能把人萌出血。
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现实教材。椎爱受教了。
陶天天有些疑惑,但还是忍着羞涩邀请椎爱:“前辈不想下|海玩玩吗?”
自从听到“下|海”时脑袋里浮现出的第一印象不是去海里玩,椎爱就知道自己离后辈的纯洁世界已经十分遥远了:“没关系,你自己去吧。”
陶天天有些失落,这回她鼓起了勇气:“我想和前辈一起去游泳。”
“太晒了,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玩吧。”
“……前辈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
椎爱怔了怔,没想到会从体贴的陶天天口中听到这种黏人过头的话。
但她还没再和陶天天聊几句,对方就一改刚刚的失落,说她决定也留下帮椎爱他们做后勤。
甭管椎爱怎么想,至少翟一生如同被灌入新水的干涸池塘,瞬间满血复活。
椎爱只听到他嘀咕着感谢苍天感谢美少女感谢全是大男人的空间里终于有了一朵红花,并没有被翟一生当作“美少女”的椎爱笑眯眯地踩了这个犯病的死宅一脚。
*
“爱!”
熟悉的大型犬般的飞扑,熟悉的无法抵抗就被锁怀的场面。
椎爱这回笑着拍拍怀在自己身前的胳膊:“Luna,放开啦。”
陶天天和苏语冰好似都被Luna吓了一跳,一个站起来一个本来想揽过椎爱,但都没有突然“袭击”的Luna身子迅捷。Luna的腿确实已经好完全了。
椎爱见其他几人一脸懵逼,后知后觉向他们介绍这位在她落难期间给予诸多帮助的朋友,顺带一提,强调了一下对方只是个未满十四的小女孩。
果不其然,听到这消息的陶天天和苏语冰一下子就解除了防备——虽然还是有点不相信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女孩性转后居然变成这种体格上和夏颜也不遑多让的危险猛男,但是既然对方帮了椎爱,那也就是他们的朋友了。
Luna现在随身携带着一个翻译器,只要别人说话慢点儿他都能懂。
陶天天本来就是喜欢小孩子且讨小孩子喜欢的个性,不一会儿Luna就追着她喊“天天”了。
苏语冰的名字复杂,他笑着让Luna直接喊“苏”就好了。
只有翟一生偷偷摸到椎爱身边:“你说他未满十四,你之前该不会……”
椎爱笑眯眯,果断给了翟一生一胳膊肘:“我们是纯洁的姐妹情。”
翟一生得到了椎爱的死亡威胁,心照不宣地“哦”了声。
Luna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和椎爱他们聊着聊着就忽然回头,真如直觉敏锐的野兽一般精准地捕捉到来人:“Yuri!”
椎爱打眼看去,那懒洋洋地抬起手回应招呼,慢悠悠地踢踏着人字拖过来的不是失踪多日的大明星尤利又是谁!
椎爱可从连理那里听了好一壶对尤利的抱怨呢,也知道对方在一开始就确定逐光是害椎爱的真凶还积极搜集对方的罪证……
道理椎爱都懂,但一开始就以椎爱已死为前提去搜集证据这种事,椎爱无法真心实意地去赞美啊!
不要放弃她啊!她那个时候还在海里泡着、在岛上挖贝壳吃呢!
心中这般想,椎爱语气也阴阳怪气了起来。
“大明星来啦,来来来,位置给你坐。”
说是这么说,椎爱的屁股根本连抬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在娱乐圈混的人精(只有在他想精的时候才精)尤利嗤笑一声,半蹲在椎爱跟前——他做起这种流氓蹲看上去也帅气极了,托着下巴笑意盈盈仰望椎爱的那一眼就能让她脸红。
“不是让我坐么?坐哪儿?”
椎爱哼了一声(其实是借着这个动作避开直视尤利的眼睛):“我看错了,椅子没了,你坐地上吧。”
尤利摇摇头:“沙子烫屁股,我才不要。”
椎爱切了一句:“矫情。”
尤利全无压力地受了这句,表示自己就是喜欢被特殊对待的大明星:“你的腿不是还空着吗?”
椎爱愣了,回过神来,她涨红着脸,下意识夹住了腿,还把手放在腿上,几乎算是小学生正坐了。
“休想!”椎爱怒目圆瞪,“你重死了!”
尤利把脸埋在掌心,不多时就响起了闷闷的笑声,他被椎爱的反应逗乐了。
椎爱这才发觉他其实根本没想坐自己腿上,反而椎爱的一番操作看上去太过激,得来苏语冰的默默注视,陶天天的欲言又止,Luna的歪头好奇和翟一生的……‘你丫刚才超像被调戏的春心萌动傲娇妹子’,从翟一生脸上读出这种表情,椎爱硬了,拳头硬了。
好在尤利没多久就放过了椎爱,他也不是专门来刁难她的,他只是在跟着Luna走。
椎爱心中某个正义雷达当即启动:“我警告你,Luna未满十四。”
尤利“嗯”了一声:“不是十四才不对……”
椎爱震惊了,看向尤利的表情都带着幻灭(居然还能有幻灭的余地)和痛心疾首,仿佛在痛斥尤利对未成年少女心怀不轨(虽然这个少女现在比他都高都壮)。
尤利慢了半拍,终于注意到椎爱的表情,又花了数秒想清楚她的思维逻辑,当下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能以同样的方法回击:“难道你害怕我抢走他?”
这种觊觎未成年的可怕帽子打死椎爱她都不能接:“好吧对不起我错了你正常点我不想和你搞修罗场。”
尤利笑了笑,也就轻轻放过了椎爱,但他并没有完全向椎爱掩饰他的心情:“你没发现Luna和我有点像吗?”
椎爱:“除了原来性别女现在性别男还有哪里像……哦……”
椎爱忽然回忆起了什么,她左右看了看,突然凑近尤利耳畔:“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好像听Luna哼过你之前哼的那首未完成小调。”
“……”尤利嘴角的笑容淡了些,但是他的语气依旧轻浮,“你就想到这个,没发现我们眼睛很像?”
“眼睛像又怎么了?”椎爱的表情满是疑惑,“难道就因为眼睛像,你就要和我说你们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呸、亲姐妹吗?”
尤利捂住脸,忽然一句话也不说了。
但椎爱还在喋喋不休:“问题不是眼睛,是歌啊,曲调真的超级像,尤利——你该不会抄袭民谣吧?”
尤利一把捂住椎爱的嘴:“我之后去买版权。”
虽然不知道这首只存在于一方乡民之中的小调是否还受版权保护。
椎爱得意洋洋地完成反杀:嘿,娱乐圈,嘿。
*
椎爱想她应该是太放纵了,她忏悔,但这不是逼她旧地重游的理由啊!
眼熟的悬崖,下方是滔滔海浪,坠崖那夜的回忆再现。
只是这回眼前没有了那唇红如妖的逐光,取而代之的是——
连理的白大褂在风中飘扬。
他就算穿着泳裤也无法放弃他的白大褂,那比翟一生更加注重这个元素的心椎爱已经完全、明白了!
“事情就是这样,跳吧,椎爱。”连理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碧海。
“这是人说的话?!”椎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斯忒灵学生一人一臂弯架在悬崖边。
椎爱奋力挣扎,还要扭头对架着自己的两个人生气:“再不放手扣好感度哦!”
但这两人显然是得到了连理的叮嘱,面对椎爱的眼睛,只抱歉地扭过头,一声不吭。
“椎爱,冷静点。”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椎爱差点喜极而泣:“常文?!”
椎爱兴致勃勃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救世主,但是今天气走席雾的椎爱错过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消失的常文实际上是被连理吸纳为了帮手(现在架着她的两个游泳部成员也是同理)。
在常文出面解释了一番,他们今日着重搜寻了椎爱的坠崖点却毫无所获,于是大胆猜测也许椎爱再坠海一次可能就能再现当时的“奇迹”,这才把她带了过来。
学霸的解释很清晰,学霸话中的含义却让椎爱心冷。
“等一下,哎,真要跳么?让我跳?”
椎爱的泪花在眼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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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文到底没有连理“没人性”,推着眼镜抱歉地低下头。
“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切防护措施,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椎爱旁边的两个游泳部成员也安慰她:“这个悬崖是我们之前跳水挑战经常来的,今天也有不少人在这里跳过,真的没关系的。”
椎爱还是疯狂摇头:“不不不,你们行,我不行。看看我们的身材差距。”
椎爱强硬的反抗让常文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正想同连理商议能不能换个法子。
但是连理却直接咬碎了嘴里含着的糖块,这一用力的动作让他的表情都狠厉了些许。
“放开她。”连理一声令下,两个游泳部成员就松开了椎爱。
椎爱腿一软差点跌到地上,眼睛里的泪花还没消失干净,不敢相信连理居然做人了一回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对连理的改观还没能在脑海里持续三秒,椎爱就看到连理一把扯开身上的白大褂往旁边一甩,白色的布料在椎爱眼前如一面旗帜要缓缓飘落地面——
椎爱没能真正看到它落到地上的模样,因为在那之前,她就被连理拦腰抱住,两人如同跳崖殉情般往海里坠去。
落海的一瞬间椎爱听到了超大的破浪声,被太阳晒得微烫的皮肤被海水包裹住的那刻,椎爱终于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如鱼得水”——就像回忆起了远古时在海洋里生活的记忆,让人只想身心舒畅地赞叹一声。
下落的时候连理遮住了椎爱的眼睛,所以她的眼睛没有受到咸涩的海水刺激。
但椎爱这回也没能“看”到那些神奇的小光球,她甚至没能感受到之前那些玄而又玄的奇妙感觉,也许是因为这次她被人护着,没有昏迷吧——
椎爱能感受到的,只有拥抱着自己的这具身躯的柔韧与温暖。
与海洋生物截然不同的,属于哺乳类的人类的体温。
在无垠之蓝的包裹中,有一个同类在一起的心安。
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椎爱张开嘴大口呼吸,她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连理一巴掌。
“你提前说句会死啊!”
连理没有躲闪,可能是没来得及躲也可能是并没有躲,挨了这一巴掌后他的脸上明显得红了起来。
他没有生气,反而越加靠近椎爱,控住她的肩膀,表情严肃得让椎爱陌生:“你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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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
椎爱被他这一闹,气都没法气了:“看到什么?”
连理的声音大了些:“——你说你看过的那些光球!外星人啊!”
椎爱怔住了。
“……抱歉。”
椎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道歉了。
“我没看到。”
椎爱看到自己的一句话熄灭了连理眼中的光。
“你们还要在海里泡多久?”
椎爱看向岸边,尤利不知已经在那里等了他们多久。
愉快的泳装日,以一个最微妙的结局做了收尾。
*
连理回去后和沈舟报告了他今天的发现:没有发现。
“这不是早有预料的吗?”沈舟温声安抚他。
是的,在椎爱跑来提议的那个时候,他们就做好了会白忙一场的准备,那个外星人狡猾得足以逃脱地球最先进仪器的探测,又怎么会犯下二度被人发现的失误?
连理默不作声,他从来都是昂首挺胸,以一种完全不怕被打的气势插|入各种对话,沈舟也是头一次见他如此低落。
不知道是因为被椎爱打了心中难过,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希望又一次破灭而失望。
“这回是你的错,”沈舟并不会因为某人心情低落就特意偏袒他,“你明知道椎爱害怕,不应该逼她跳的。”
连理抬眸,却不是如往常一样应和沈舟的话:“马后炮地当好人很开心吗?你明知道我有可能做到什么地步,不也没来拦?”
他的语气带刺,是椎爱也从未见过的不好相与模样。
沈舟知道,这说明这回他受到的打击真的很大。
大喜之后的大失所望,没有人能承受得了。
但沈舟却依旧面色如常:“连理,这是因为我相信你有分寸。然而你却辜负了我的信任。”
“别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连理咂了咂舌,“沈舟,你不是我的上级。”
沈舟点头微笑:“我知道。”
连理凝眉注目:“沈舟,你这样真的很讨人厌。”
沈舟面不改色:“我知道。”
沈舟温声细语:“这是我作为一个朋友的建议:连理,去对椎爱道歉吧。”
连理:“……”
沈舟:“你也不希望椎爱同你置气,不配合之后的行动,不是吗?”
连理:“……”
沈舟:“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可以陪你去……”
回应沈舟的是在他面前关上的门扉。
“呼。”发出轻轻的叹声,沈舟捏着眉头,仰靠在座椅上。
沈舟明白,连理会照他说的去做的。
没关系,一切都还在,沈舟的预料之内……
沈舟闭上眼睛,本来只是想缓解一下眼睛的疲劳,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沈舟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他先是叹息了一下自己刚刚竟然睡着了,这下不知落了多少事务要处理。
完全清醒了,沈舟却也没有马上张开眼睛。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并不是靠在座椅上也不是趴在桌面上,他仰躺着,躺在很柔软的地方——应该是学生会的长沙发,身上还盖着一张小毯子。
沈舟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发现现在学生会室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离他极近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呼吸声,这呼吸声越来越慢,好像她自己也要等到瞌睡了一般。
沈舟慢慢掀开眼帘,并没有被强光刺到眼睛,窗帘拉了起来,从那留下的一角缝隙通过窗玻璃能看到现已黄昏,学生会室内没有点灯,仿佛已经入夜。
这个昏暗的空间也的确短暂地承载过两个梦。
沈舟看向靠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椎爱的脑袋一点一点,就要往沈舟这边摔下来了。
沈舟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抬高了手,想扶住她。
但椎爱脑袋一点,身体一颤,自己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椎爱,就看到了沈舟那快要摸到她脸的手。
“会长?”
她迷迷糊糊叫着沈舟,声音像是被搅得黏黏糊糊的麦芽糖。
沈舟默不作声地收回手,又轻轻地坐了起来,他低头把盖在自己肚子上的小毛毯叠好——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这才抬头看椎爱:“抱歉,你找我有事?等很久了吗?”
“啊……嗯。”椎爱似乎还脑子不清醒,她晃了晃脑袋,“我来找你,是想说今天,嗯,今天的事。”
“今天辛苦你了。”沈舟慰问的话语同他温柔的目光一齐落在椎爱身上,他还是椎爱熟悉的那个滴水不漏的学生会长,“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已经替你教训过连理,之后他会向你道歉的。”
“……哦。”椎爱的鞋跟踢了踢学生会室厚实的地毯。
沈舟有些疑惑:“你不是为这个而来的吗?”
椎爱哈哈笑了一下:“嘛,也算吧……就……其实,我也想说声抱歉。”
椎爱垂头丧气:“我明明信誓旦旦地说要捉外星人,结果完全是让会长你们白忙一场。而且,我也打了连理……我也有错来着。”
沈舟的目光在听到这番话后,更加温柔了:“没关系。”
对上椎爱的眼眸,沈舟笑了笑:“刚刚这是代表我自己说的,想听连理的‘没关系’,你得亲自去向他讨才行。”
“仅代表我自己,椎爱,你不需要对我道歉,反而是我要感谢你,”沈舟说,“我其实正巧需要这样一个让大家都能参与进来的活动,之前你不在的时候,学生们对学生会产生了不满,我心知那不满,他们不明说出口,也一定会在心底酝酿,但我却无法做到像你一样贴近他们的心,为他们排忧解难。但你的提议给了我一个方案,今天你也看到了吧,大家许久没有如此开心了。椎爱,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提议,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你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事。”
沈舟并没有做出,类似于抚摸椎爱脑袋的举动,但椎爱看着他的笑颜,听着他的话,就感觉,自己真的是被他细致体贴地放在心上,被他无微不至地关照到了。
椎爱在这一刻,心中忽然“啊”了一下——顿悟了什么的那种“啊”。
沈舟总是会露出这种温柔的表情,椎爱以前觉得怪别扭的,但这一刻她好像突然想通了,这种表情,这种好像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错事都会被包容、被原谅的表情,这是属于长辈的温柔,属于智者的余裕,属于先驱者的经验。
所以出现在与自己同龄的沈舟身上时,反而会让椎爱觉得尤其格格不入,仿佛对方是在看轻自己的不适应,进而才会在曾经对其心生叛逆,想要打破沈舟的游刃有余,把他拉回到与自己相同的平台上。
但现在,椎爱不想那么做了,椎爱现在想做的是——
“会长……”
沈舟停下自己的话,专注地聆听椎爱的声音:“嗯?”
室内只有一絮落日余晖,刚好落在沈舟与椎爱中间的沙发上,这一线利刃般的光辉如同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将沈舟和椎爱分割在光线两端,如同隔离在两个世界。
但这一刻,少女倾身向前。
椎爱跨过了那条光线,她伸出手,轻轻落在沈舟的头顶,抚了抚他的发丝。
沈舟怔住了。
椎爱的笑颜近在咫尺:“会长,抱歉,我刚刚没有用心听,因为你的头发睡乱了,翘了一缕起来。”
沈舟慢慢地、迟钝地眨了眨眸,伸手覆上椎爱碰过的地方。
椎爱忍俊不禁,笑声都藏不住了:“对,就是那里,刚才的会长超级好笑,明明表情严肃地在讲很重要的事情,却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乱糟糟的,对会长来说简直超级稀有!我都想该拍张照片了。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
椎爱对上沈舟的眼睛,脸上是全无阴霾的笑意:“我没有嘲笑会长的意思,只是觉得刚刚的你好可爱。”
——像一个普通的同龄人一样可爱。
沈舟张了张嘴,好似想同椎爱说些什么。
但他忽得捂住了脸,连身躯也佝偻了下去,一手无法自控地揪住了胸前的衣服,呈现出一种防御性的姿态。
只是看上去,却那么濒临破碎。
椎爱被他吓一跳:“会长你没事吧!”
椎爱还以为沈舟是突然爆发了什么旧疾,但椎爱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她已经很熟悉的一种“变化”。
那由外星人赋予的躯壳褪去,重新展露出来的,是椎爱眼熟又陌生的,真正的沈舟!
他(她)变回去了!
当沈舟抬起头来时,她于椎爱眼中看到如今的自己苍白的面孔。
椎爱也因这突然的一幕呆住了,脸上的表情不知该说是惊是喜。
而沈舟慢慢眨了眨眼,适应着这原本就属于自己现在却有些陌生的躯体,温润黑眸里并没有椎爱想过的喜悦。
“这不是……我预想过的情况。”
沈舟喃喃自语,那一瞬间的她露出了让椎爱感到很陌生的表情
——几乎都不再像是沈舟了。
四十章
一年前, 刚刚晋升为斯忒灵学生会长的沈舟收到了一份入学申请。
按理说这类学籍问题不该归一届学生管,但是斯忒灵情况特殊,这所学校算是沈家的一项“企业”。沈家, 沈舟的“沈”。
如无意外, 现在的这位学生会长以后也会变成斯忒灵女子学院名义与实质上的掌权人。或者说, 从她入学开始,她就已经是了。
将入学申请送过来的工作人员内心忐忑, 作为一所私立学校, 斯忒灵不是没有向社会提供过“荣誉学员”的位置,也有许多外校学生是作为优秀人才被引进斯忒灵的。
前者, 虽然不好听,但哪个大学都有这种利益交换, 多是想来贴点金的名流或明星, 说得直白点,人家愿意来你这拿个荣誉学位都是看得起你, 其他平庸大学人还看不上呢。当然对斯忒灵来说, 那些名人更看重的应该是斯忒灵背后的沈家。
后者, 则纯粹是学校为了打响知名度引进的优异人才, 有些是成绩斐然的天才,有些是知名人士的子嗣, 有些是在社会上做出过特殊贡献的名人……她们与斯忒灵属于相辅相成。
当然,也有两者都不属于,只是因为一些教职工的个人私利而被“录取”的相关人员……
这就是今天这份入学申请的由来。
送这份入学申请来的人默默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胆战心惊地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沈舟。沈舟其实并没有表现出那种大老板样的霸气不羁坐姿,她看上去更像一位坐在课堂上的学生, 还是十分认真的那类。她坐得很端正,秀丽面庞微低, 仔细地阅读着这份不合时宜的入学申请,连最微小的细节都透出良好的教养。
但是当沈舟用玉葱般的手指轻轻翻过那名为“椎爱”的学生的档案时,送这份档案过来的人还是没忍住又擦了擦鼻尖的汗,这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油已倒下,只待沈舟什么时候来一场火就能把他烧焦。
这职员在焦灼的等待中难免埋怨起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来送这件事的斯忒灵原校医,他十几年的老同学兼老同事。
又埋怨着,如果非要这么做,怎么前些年不早点做呢,非要等沈舟上台才来?
是的,斯忒灵曾有过一段很荒芜也很荒唐的时期,作为在战时培育了大量人才的学校,因为其地理位置偏僻,在战争结束后就失去了它的特殊性和必要性,有一段时间为了生源也开始招募男性学员,但这并不能真正解决斯忒灵面临的难题。
因为,并不是求学的人变少了,而是国家强盛了,学校变多了,人们多愿意选择建立在本土、交通方便的大学。斯忒灵这种总是活跃在当地的老故事里的学校听上去古朴得像是现代学子爷爷奶奶辈的遗物,除了偶尔拍摄那个时代的电视剧会将其作为取景地,实际上已逐渐步入“名存实亡”行列。
这座岛屿的使用权是沈家的,算是他们的地产,在斯忒灵逐渐从大众眼底隐匿的时候,人们都猜测他们是要拆掉学校,把这里开发成旅游景区。
但是本该重利的商人们却做出了外界都无法理解的决定,他们几乎是在赔钱——把钱扔海里都没他们的决定烧钱快,他们保留了斯忒灵的原本意义,在原址上几乎重新建立不啻于任何一座知名学府的新学院,并以几乎全免的学杂费和高昂的奖学金吸引优秀学生,后来更是重立了只招收女性学员的规矩,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就是在烧钱把斯忒灵建成一个“活丰碑”。其他商人砸钱做慈善是为了名,沈家经营斯忒灵也是为了名,这个名还更好听更有意义,这可是在国|家|动|荡之际培养了诸多人才的风水宝地啊。
人人都觉得沈家会做生意。
而斯忒灵里的教职人员们也过得很高兴。
沈家不只给学生开出了优异的待遇,就连教职人员们的薪资水平也倍于其他同水平高校。
这里学生少事情少环境优美薪资还多,成为无数教育行业人才挤破脑袋也想考进来的好地方。
而当一个人考进来了,那么也等同于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各种远房亲戚家里的孩子也都可以进来了——
沈家在一开始对斯忒灵的策略,真的很方便这些“人情世故”。毕竟上头只想要好看的生源率,要学校“充满活力”,那么多他们家亲戚小孩一个也不算多嘛。
于是就有了一段“大人当老师赚钱,孩子当学生赚钱”的,一家老小齐上阵狠薅沈家羊毛的现象。
沈家大抵是不在意这点小钱的,于是这么多年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过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沈舟决定上位。
或许年轻人总是这样的,怀抱纯粹的理想,目光澄澈得容不得一点沙子,他们认为世界就是书上描绘过的象牙塔,总是做出些在老社会人看来十分无法理喻的“蠢事”。
沈舟不是那种眼底容下不一点沙的愣头青,她比斯忒灵教职工们想得要圆滑,但也比他们想得要厉害。她希望斯忒灵完全按照她的想法来做事,却也不一上来就夺走所有人的蛋糕,触及他们的核心利益,只是从边边角角开始,然后在人们没有发现的时候,他们在斯忒灵的日子就没有以前那么“好过”了。
联想到那位因为擅自给了一个当红影星“荣誉学位”就被沈舟找借口调走的前副校长,这位至今还战战兢兢等待沈舟回复的教职工咽了口口水,在沈舟发话前就表明忠心。
“我一看这入学申请就知道不合规矩,于是立马来报告给您了。”
虽然是个比沈舟还大上一轮的社会人,但教职工仍不自觉使用了敬语,他此刻已是把沈舟当他的未来上司看待了。
他年纪也大了,在斯忒灵待得舒舒服服的,还分到了一座小别墅,他可不希望因为帮无关紧要的老同学跑个关系这种事就像那个前副校长一样被“作为优秀人才再输送到社会上”。
“让她入学吧。”
“好我这就去回绝她的申请……哎?”点头哈腰的教职工露出了十分迷茫的表情。
那位前不久还在校内会议上向斯忒灵领导层们“建议”,“控制非正常入学学生数量”的学生会长,此刻安静地合上她翻阅的档案,对着教职工露出一个肯定的微笑。
“请这么回复:斯忒灵欢迎椎爱同学的入学。”
教职工回去发录取消息的时候人还神游天外,莫不成老同学的侄女是个极为突出的人才?可当他翻阅那名学生的档案,只遗憾地发现对方的分数就算走正常录取途径,想进斯忒灵都算悬。
难不成是那样?对方意外得合沈舟眼缘?
教职工只能给出这样的猜想,不然该如何解释沈舟竟然会默许这样的“走|后|门”呢?这都算是秒打她自己的脸了!
但既然沈舟都点头了,多想也没有意义,教职工给自己老同学打个电话说“事情办妥了”,对方千恩万谢说之后一定好好请客。
熟练地应付这样的人情交际,教职工慢慢点起一根烟,压下自己心头飘散的思绪。
“没事儿,你侄女也算可怜,出了那种意外,这事儿我当然要给她办妥。哎呀,都是老同学,哪里用得着这么生分。好好好,之后再聚啊!”
就这样,椎爱入学斯忒灵的事,敲定了下来。
沈舟算是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她是学生,干的却不仅仅是一位学生会长要干的活,她得像普通学生一样去上课,下课后却还得像学校管理层一样去开会。
所以,当沈舟再次听到“椎爱”的名字时,她是愣了一会儿的。
记忆力超群的她立刻就记起了这个前不久才见过的名字。
沈舟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想来感谢自己,毕竟是沈舟亲手把她这个“走|后|门|的”放进了斯忒灵,对方在姑姑的指点下想来送点礼套近乎搞好关系再“正常”不过了。
沈舟哑然失笑,她并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地方上。让椎爱入学算是打破了沈舟一直以来的规则,但她也不后悔这样的决定,只是对方若是想以此套近乎,只会叫沈舟为难。
“告诉她办理入学直接去教务处就行了。”
沈舟想,对方若是个懂人情世故的聪明人,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意思的。
沈舟只希望对方能抓住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完成她的学业,而不是还没出社会就像那些大人一样四处窜门各种送礼,沈舟不希望自己放对方进来的结果是反而助长了对方凡事都靠走关系的恶习。
但是向沈舟通报的人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她此次来,是……为了办理退学。”
沈舟怔住了。
沈舟腾出时间,接见了那名被她亲手放进来,此刻又跑到她办公室前嚷着要退学的女生。
椎爱。
看到对方面容的时候,沈舟脑海里的这个名字终于有了固定的形象。
椎爱进来的时候有些拘束,面皮也绷得紧紧的,见到沈舟的时候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眼神却是虚焦的,根本没有上下打量沈舟,沈舟猜她是太过紧张所以盯着自己的脸“断片”了一瞬),直到沈舟引着她在方便对谈的沙发上坐下,椎爱才在看到沈舟落座后,谨慎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小心翼翼挨到了沙发上。
她这番作态是有点好笑的,至少在沈舟看来是这样。
虽然沈舟是个身居高位的人,教职人员们又因为她是管他们薪水的“老板”而对她这个年轻人毕恭毕敬,同学们也因为各种原因十分尊敬她,但这还是沈舟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会吃人的老虎?至少从椎爱那坐下后就想逃离的肢体动作,沈舟判断她是真的害怕自己。
可为什么呢?沈舟又不吃人。
而且明明是椎爱自己嚷着要见她的。
沈舟给自己倒了杯红茶,也给椎爱倒了一杯,还把方糖递到对方面前。
沈舟的姿态十分放松,她把会见椎爱的这段时间当作是她繁忙工作中的一点难得的休息时光,从另一种方面也可以说她觉得十分游刃有余:“如果你想喝其他饮料的话,后面的冰箱里也有,请自便。”
沈舟一开口,椎爱就更紧张了,她甚至下意识举起了面前的红茶喝了一大口,仿佛要以此证明她不需要其他饮料,不需要在这间让她感到压力倍大的房间里拖着沉重的身躯探索。
“……”沈舟慢了一拍提醒,“红茶还烫着。”
是很烫。
椎爱放下杯子,沈舟看到她的额头上一下子出了很多汗,双颊都红了。但椎爱依旧紧紧抿着唇,唇角都绷成一条线。
沈舟忽然想要扶额,如果说刚才椎爱是因为没想好该怎么开口,那么现在她应该是根本开不了口了,舌头被烫水一滚,椎爱没当场跳脚沈舟都算她是定力好。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沈舟也能从这番举动看出椎爱此行的觉悟。
沈舟一扫之前散漫的态度,决心好好听一听这位椎爱同学的话。
沈舟:“那么,说说吧,你这次的来意。”
椎爱用鼻腔音轻轻哼了一声,在沈舟的眼底,她的表情看上去格外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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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真的很抱歉,就是说……能不能给我来点凉水先?”
椎爱一开口就拉了,刚才营造出的孤勇者般的觉悟形象碎了一地,沈舟惊讶地看着她的碎碎念话语中带上了泣音,
“红茶,真的好烫。”
沈舟,忍住了不合时宜想要发笑的冲动。
她又亲自给椎爱拿了一瓶矿泉水,这回她没有坐在椎爱的对面,而是坐在了她的身边,温声轻语:“不介意的话,我替你看看舌头吧,如果烫出了泡就不好了。”
但椎爱显然是对让初次见面的学生会长替自己检查舌头这件事分外抗拒,她连连摆手,说她没事的,只是稍微烫了一下,灌了几口凉水后她缓解了不适,又自己背过身拿着手机开了前置检查了下舌头,确认“一切都好”。
联想到对方的姑姑是位医生,椎爱应该也耳晕目染地能正确判断一些伤情,沈舟没有强求椎爱让她进行检查。
“那就继续我们刚刚的话题吧。”沈舟再次开了头。
然后她就看到椎爱看看她,又看看对面空着的沙发,身体力行地表达了她对沈舟居然还要继续坐在她身边的疑惑。
沈舟当然明白椎爱在在意什么,但她假装自己没发现,还要故作疑惑地歪歪脑袋问椎爱:“你不是找我有事情吗?”
和沈舟忽然在物理层面上拉近了距离的椎爱看上去比刚刚更局促了,就像是赖以生存的安全空间被大型野兽侵占的小动物,手足无措却又不敢发声,便只能傻乎乎地踏进沈舟步下的路,按照沈舟的节奏开始这场谈话。
沈舟微微侧身看着椎爱,这是一种代表聆听的很有礼貌的举动。比起十分自在的她,椎爱看上去就像一个被罚坐的小学生,双手撑着膝盖为自己营造一个“安全空间”,她自己就在这安全空间里低着头,她没有看沈舟,只看着自己捏得有些泛白的指关节,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意:“我想退学。”
嗯,沈舟早八百年就知道了。
但沈舟面上却做出了一副十分不理解的表情,这不理解中含着关切,于是叫人挑不出错处、也不好指责一心担忧的沈舟多管闲事:“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沈舟的轻声发问却像直击椎爱的死穴,她把头垂得更低了,一点儿目光都不敢匀给沈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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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爱的嘴唇嗫嚅了好一会儿,声音也闷闷的,“我,一开始并没有被斯忒灵录取吧。志愿不是填在这里,我记得我分数线好像也没到斯忒灵的录取标准。”
完全的事实,但由椎爱这个“走|后|门”的实际得利者亲自说出口,就显得奇怪起来了。
沈舟猜想着难道椎爱是看不惯那些用人际关系为自己谋求不正当利益的走|后|门行为,哪怕实际得利者是她自己吗?那还真是天真得可爱。
沈舟微笑:“好像是那样。但是现在你不是已经入学了吗?你的学籍都已经在斯忒灵了,还担心什么呢?”
不知是否是沈舟的错觉,椎爱的表情好像扭曲了一瞬。
椎爱抬起头来,鼓起勇气直视沈舟的眼睛:“但那是不对的吧!”
被这样炙热的眼眸盯着,沈舟也有些不自在,她低头啜了一口红茶错开椎爱的凝视。
再开口时沈舟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椎爱同学,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既然你的入学申请已经被通过,那你就是斯忒灵的学生。”
盯着红茶杯的沈舟没能看到椎爱脸上一瞬狰狞的欲言又止表情。
沈舟只听椎爱沉声道:“不,我不能这么做。请让我退学吧,我就算是再考一次高考,也要堂堂正正考进心仪的学府!”
必须得承认,那个时候的沈舟完全被椎爱那种溢于言表的凛然决心震慑住了。
在那一刻,沈舟觉得眼前的椎爱平平无奇的面容上散发出了叫人移不开眼的容光,她的目光是如此坚定,没有一丝半毫的虚假与犹豫。
在所有人都得过且过,以能“走|后|门”为幸的时候,身处那既得利益关系网里的椎爱却能对身边的环境风气说不,能站出来发表她自己的意见。
那一刻,椎爱在沈舟眼底就变成了一位值得尊敬的品格高尚的人。
……十分,了不起的人。
在这刹那,沈舟的目的就从一开始的“感兴趣”变成了“无论如何都要将这般优秀的人留在斯忒灵”。
原本预定为二十分钟的话谈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小时,又慢慢持续到夕阳西斜。
沈舟从椎爱的学籍已被大学录取不再符合高考生要求,讲到就算椎爱花了大功夫退了学转移了学籍重回考生身份,可如今高考竞争逐年激烈、教|育|政|策日新月异,椎爱或无法适应只比她低一年级却采用了截然不同自选科目的新高考环境,后又发乎情止乎礼地罗列无数因为人生的意外却反而走上了成功道路的案例,告诉椎爱她完全可以在斯忒灵追逐她原来的梦想,沈舟有那个自信,斯忒灵不输给任何一所高校。
“不,从根源上讲就和我的梦想绝缘了。”椎爱轻声嘀咕。
“嗯?”沈舟没听清椎爱在嘀咕什么,她讲得口干舌燥,发挥了浑身解数,将学来的演讲技能都用上了,直把椎爱堵得哑口无言,仿佛再多说一句不满都是她椎爱不识好歹冥顽不化。
“没什么……”椎爱露出一个凄惨的笑。
沈舟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暮,她一投入起来就难以注意外界,想到椎爱被自己拉着聊了一个下午,连茶也没喝上几口,就算是沈舟也会感到一丝羞赧的抱歉。
“那么椎爱同学,你的最终决定是?”
被沈舟“洗脑”得双眼发直的椎爱,露出了一种“认命”的苍白微笑:“嗯,谢谢,我就在斯忒灵过了。”
沈舟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十分高兴通过自己的努力,椎爱决定在斯忒灵就读。
这对沈舟来说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能与一位初初入学的学生推心置腹地交谈一下午,能了解学生心底究竟是怎么想斯忒灵的。
椎爱脚步虚浮地告了辞,不日后她将正式入学斯忒灵,成为沈舟眼皮子底下的一份子。
时间已晚,沈舟也打算去食堂。她虽然身居高位,却也不是喜欢搞特殊的人,作为学生,她也是去学生的食堂解决晚餐。
人总说,一个微小的改变往往就能引起连锁反应。
如若沈舟先前只用二十分钟就解决了与椎爱的谈话,帮她完成了退学,那她应该会在这个下午继续在学生会室处理事务,而不是因为到了饭点就前后脚跟着离开的椎爱出了门,结果就是撞上了还没来得及走,在走廊上抱着翟一生哭诉的椎爱。
“我的逆后宫梦泡汤了!现在真的要在尼姑庵读大学了啊!呜呜呜我的小奶狗没了温柔前辈没了呜呜呜我的帅哥们我明明想交男朋友的啊……”
翟一生分外熟练地安抚(泼冷水):“你就算去男女共校也不见得能找到男朋友。”
椎爱:“TMD!你会不会讲话!”
在沈舟面前斟酌字句行事谨慎的椎爱在背后终于暴露了她的真面目。
在走廊拐角阴影处的沈舟沉默了,她忽然回忆起椎爱之前的那番话,原来其中最重要的是“想去心仪的学府”啊。
斯忒灵是个女校,学生都是女性,对于想要读男女共校找男朋友的椎爱来说,可不是误入尼姑庵梦碎当场么?
原来这才是椎爱真正的想法。
——将椎爱当成了一位品格高尚的人竭力挽留的沈舟,于此刻,捂住了自己的脸。
如果不是家教不允许,沈舟现在也想说一句“TMD”。
这都什么事儿啊!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误会!
沈舟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说不出尴尬羞耻和愤怒哪个情绪占比大。
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这一切,都是椎爱带来的。
*
“小姐,到家了。”
司机的话打断了沈舟的思考,她抬眸,注意到车前镜中自己逐渐隐没弧度的嘴角。
“老爷在主宅等您。”
于门口等候的管家恭敬地为沈舟引路。
再次回到熟悉的家里,沈舟却感觉自己行走在一条极为陌生的道路上。
她的身躯在行走,心中却牵挂着那座于岛屿的斯忒灵,那数千名与她处于相似境地共同度过无数困难的学子们,还有……
那日黄昏,看着变回原来性别的沈舟,目瞪口呆的椎爱的脸在脑海中浮现。
厚重的大门在眼前敞开。
沈舟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父亲,取而代之的是……
“我听说你变性了,看上去也没变化多少嘛。”
俊美的男人从楼梯上缓步而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沈舟,许是刚刚倒完时差从床上爬起来,他的头发都乱出了一种落拓不羁之感。
沈舟对这张脸格外熟悉,她变性后的那张脸与此人有七分相像。
只是相似的脸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是天差地别。变性后的沈舟看上去儒雅温和,君子如玉,这男人却自带一种桀骜不驯,难教野性。
“芳哥。”沈舟喊他。
沈芳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我告诉过你,别那么叫我。”
沈舟点点头,并没有纠结,直切主题:“爸爸不在吗?”
沈芳不耐烦地摆摆手:“又是要紧急去见什么大人物,谁知道呢。”
见沈舟眉头微蹙,沈芳嘴角扯开一抹笑:“不过老头子出门前抓着我唠叨了好久呢,所以我才在这等你。”
对上自己妹妹温润沉静的眼眸,沈芳笑得像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沈舟,接下来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沈舟的目光锋利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的斯忒灵离不开我。”
“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沈舟,”沈芳以一种格外高高在上,甚至带着点儿同情的语气道,“你对于斯忒灵来说也不是必需的。”
“但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个好哥哥就辛苦点儿,代替你好好掌管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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