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0

    宵禁了的上京城, 打更的更夫敲过几声,人家户的灯已经灭了不少。

    青石子铺就的路面上,几个醉汉颠三倒四地走过来, 踩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这谁呀?挡路!”

    一个醉汉酒兴上头, 踩了人还不够,还要返回去踢人家几脚, 那人像是死了,被用力踢了也没有反应,直到那醉汉不小心碰到了他手上的刀。

    “啊!”

    只是碰了一下而已,地上的血人突然暴起,一刀削断了醉汉的手臂。

    “我的手!啊!!!”

    那只断手整整齐齐地落在地上,醉汉酒醒,不敢相信手就这么没了, 痛得几欲昏倒, 最可恨的是, 眨眼间,斩断他手臂的人却没了踪影。

    如果地上没有留下那人受伤的血迹,醉汉差点以为,自己是着了鬼魅伎俩。

    赫连章抱着他的刀, 去药店抓药, 药店的掌柜被他的伤吓到了,见他来路不明,怕惹上麻烦, 便谎称已经没有伤药了。

    赫连章没有说什么, 抱着刀固执地站在药店门口, 没有面具遮挡的一张脸煞白得可怕, 他穿着黑衣, 周身都是血,掌柜怕了他了,随便抓了点药丢给他,便慌忙把店门关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色如一团化不开的墨,打更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赫连章出了药店的门,呆在一个墙角,先用干净的绢布把刀身擦干净,才慢慢处理伤口。

    把主要的伤口处理完了后,他觉得有些冷,这上京城的街也有些黑,恰巧看见更夫提着灯笼走过来。

    他便迎了过去。

    “把你的灯笼给我。”他举着刀,横在更夫脖颈出。

    更夫被吓傻了,哆哆嗦嗦的把手上的灯笼递给他,赫连章一把抢过来,更夫被带得趔趄了一下,然后再抬头,便连个鬼影也瞧不着了。

    也没听见脚步声,更夫后怕地摸摸后脑勺,莫非真是见鬼了?

    丞相府,封灵疆这时候已经睡过去了,却突然被一阵凉意惊醒,她睁开眼睛,便看见屋里多了一个男人。

    “赫连章?”

    闺阁里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封灵疆本该恼怒的,但这个人是赫连章,她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急忙下了床。

    “赫连章,你怎么来了?周醒是不是已经死了?”

    走得近了,封灵疆闻到了很严重的血腥味,她蹙了蹙眉,焦急地等待赫连章的回答。

    去没想到赫连章转过身来,神情极其不耐,“穿好衣服。”

    为什幺这些女人都不好好穿衣服?我的刀要不干净了!

    封灵疆望了望自己,一身质薄通透的纱衣,穿了比不穿还来得诱惑,她虽然不是普通的深闺小姐,但也觉得这样确实有失体统,她拧着眉心,用手捂着胸口去内间换了衣裙,

    收拾好出来后,她坐到赫连章旁边,“这样总可以了吧?你还没有告诉我,昏君是不是已经死了?”

    “谁跟你说她是昏君的?”赫连章背对着她,眼睛只看向窗外,“若真是昏君便罢了,我杀不了她。”

    “你说什么?”封灵疆怒了,还有一丝不可置信,“天底下还有鬼刀杀不了的人?你为什么杀不了他?”

    “小点声,你的丫鬟还在外面。”赫连章把刀小心地放在桌上,冷冷道:“我确实杀不了她,那个人的身手在我之上,剑法出神入化,若不是有独门技法,我也不可能从宫里出来。鬼刀杀不了她,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杀得了她。”

    屋内只有一台快要熄灭了的烛火,封灵疆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如神妃仙子一般的倾城容颜染上了几分诡谲。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皇帝,皇帝有一身绝世武功,你不知道吗?”

    “我确实不知道。”封灵疆发狠的眸光盯着某处,“我认识的周醒,连天子令都拿不动,你说他有一身绝世武功?”

    赫连章:“你不信我?”

    “我谁也不信。”封灵疆指甲掐入手心,眼底是翻滚的恨意,她微微侧头,道:“天下第一杀手都不行,那…我自己来!”

    而后指了指门,面无表情道:“你走吧,几年前的恩,就当你还清了,你不欠我了,不送。”

    赫连章站起来,呵呵地笑了两声,隐于黑暗处,便不见了身影。

    他走之后,封灵疆便再也忍不住了,在屋里摔起了东西,听到动静的守夜丫鬟跑了进来,被她癫狂的模样深深吓住了脚步。

    “小…小姐?”

    丫鬟停在门外,呆呆地看着屋内的一切,面前这个人披头散发,眼尾赤红,形容更是癫狂得像发疯的恶鬼,哪还有平日里高贵典雅、娴静清冷的模样。

    这是她家小姐吗?活像是被鬼附了身。

    “滚出去!”

    一个花瓶摔了过来,丫鬟看到小姐看到小姐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心惊肉跳。

    小姐疯了!

    丫鬟跑了出去,赶紧去禀报封丞相和夫人。

    大半夜的,封黎也被惊醒了,从床上起来,穿戴好衣服踏进封灵疆房里,就见到素来稳重乖巧的妹妹躺在娘亲怀里痛哭。

    “灵疆怎么了?”

    封夫人拍着女儿的背安抚,温柔道:“说是做了一个噩梦,怕是魇着了。”

    而后又温声哄道:“灵疆不怕,娘亲和爹爹都在,哥哥也在呢…不怕不怕。”

    却没想到封灵疆哭得更厉害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把封丞相都吓到了。

    “灵疆,出了什么事?别怕,爹爹在,别哭,爹爹心疼…”

    封丞相老来才得了这么一双儿女,平日里自是宠爱,封家家教好,虽不至于太过溺爱,但一双如此动人的儿女,他也是捧在手心怕掉了。

    作为父亲,从未见乖巧的女儿如此奔溃失态过,他自是心疼得不得了。

    封灵疆自重生以来,一直憋着一口气。前世的记忆太可怕太深切了,那些绝望的一幕幕,在每夜每夜化成噩梦困扰着她,一遍一遍加深她的痛苦,背负着滔天恨意,得不到宣泄,家人有多温暖,她就有多崩溃。

    为什么…她报不了仇?为什么杀不了周醒?

    她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也把封丞相和封夫人心疼坏了。

    “我的灵疆,这是怎么了?”

    见封灵疆渐渐止住了哭声,封黎走过去,道:“父亲母亲回房休息吧,我陪着妹妹。”

    封夫人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意,道:“灵疆这个样子,为娘的怎么走得开?”

    怀里的封灵疆抬起头来,她逼自己把眼泪压回去,撒娇道:“娘,我就是做噩梦了,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封夫人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做噩梦不至于此,但她心知女儿不会说,也许两兄妹更有话讲,她便和封丞相先回房了。

    封丞相和夫人离开后,封黎才慢慢问:“灵疆,能告诉哥哥出了什么事吗?”

    封黎心知,灵疆这种状况持续大半年了,最初只是以为她长大了,性情才一点一点变化,从一个乖巧可人的妹妹变成了一个戾气深重的要强性子,自从那次封灵疆狠辣地处置了几个下人后,封黎便对妹妹留了个心,封灵疆平日里所做的事所见的人他其实都略知一二,很多次甚至是他帮着扫尾。

    他一直以为灵疆会主动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想到妹妹这次先爆发了。

    “告诉哥哥…灵疆,哥哥和你一起面对。”

    封灵疆含着泪眼看他,苦笑地摇了摇头,她刚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封黎腰间带着一个眼熟的香囊。

    这个香囊…不是昏君最喜欢的款式吗?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封黎,而后又惊觉怕是自己想多了,昏君和哥哥,自从上次后便再也没有交集了,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原本是要说些什么的,但看到这个香囊后,她本能觉得厌恶,什么都不想说了,面对封黎的关心,她也只是随便应付了一句。

    “哥哥,我真的只是做噩梦了。”

    封黎无奈,只能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

    未央宫,秦惊鹊换了身衣服,来到地牢里,看了看杀手挣脱的铁链。

    手里拿着铁链上的手铐,秦惊鹊在神识里漫不经心地问荼归:“这个人是魔尊厌翡吗?”

    “也许,相信主人已经有答案了。”

    秦惊鹊突然又问了一个问题:“荼归,忘川上神还好吗?”

    荼归:“自然,上神是十界唯一现世的神明,虽不问世事,但福泽绵延,自然是好的。”

    “真的吗?”秦惊鹊的声音幽远而又莫测,不辨情绪。

    十界唯一现世的神明?在这个众神神隐,魔道猖獗的时代,一个龟缩于忘川的神明,谈何福泽延绵。

    恶鬼出逃,胭脂铜铃出现在忘川,不哭山魔尊出世,却自始自终,都不见上神出手。

    秦惊鹊一直想知道,众神为何神隐,为何任魔道鬼道如斯放肆。

    厌翡是上古魔尊,经历过神荣时代,天外天统御时代,十界十方帝君共立时代,再到如今十方界辖领三千世界,他一定知道很多。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她为何不能成神。

    修为已够,功德已够,劫数已满,境界已过,为何不能成神?

    上个世界抓回一界恶鬼,她的功德气运虽然被那个世界分走不少,但还是有些回流了,至少可以应下厌翡的邀约。

    她不知道厌翡要干嘛,也不知道真正的厌翡躲在哪里,但是完成厌翡的要求后,他应该就会出现了。

    吾辈中人,克己复礼,侠义在身,一生苦修,忧天下忧,平世间不平,却不知何以证道,何以成神,想必所有仙人都想要一个答案。

    第42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1

    赫连章回到摄政王府, 发现赫连臣坐在他房里,已经等了很久了。

    “去哪里了?”闻到赫连章身上的血腥味,赫连臣不悦地看着他, 眉头深深皱着。

    “不关你的事。”

    赫连章从他旁边走过, 走到床边,脱力般倒下去。

    “赫连章!”赫连臣想发火, 但看了弟弟累极了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走过去,给赫连章拉好被子。

    完了又坐回去,倒了一杯茶压火,房间里的血腥味实在是太浓了,忍了半天, 赫连臣还是忍不住问:“到底是去哪里了?做什么?谁伤的你?伤得重不重?上过药了没有?”

    赫连章的本事他知道一二, 这世上能伤他的人, 实在是想不出来。

    他一连问了很多问题,絮絮叨叨的,赫连章烦他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说了不关你的事, 出去!”赫连章的声音虚弱无力, 但是对哥哥却丝毫没有尊重。

    “啪!”赫连臣忍不住摔杯,他怒道:“赫连章,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嗯?”

    回答他的, 是赫连章无动于衷的表情。

    赫连臣自知多说无用, 但还是心寒。

    他和赫连章是亲兄弟, 从小相依为命, 八岁那年, 家乡闹饥荒,父母不得已带着兄弟俩跟着很多难民南下寻找出路,途中又遇上瘟疫,父母都死了,他们一路乞讨了大半年,进了一个小县城,被人牙子盯上,哄骗着兄弟俩把他们卖进了一个大户人家做奴才,后来赫连臣因为读书很有天赋被那户人家收养,去了燕山书院读书,弟弟赫连章因为贪玩调皮,不如哥哥讨喜,一直是最低等的奴才,被人非打即骂,有一天赫连章得罪了管家的儿子,被那个管家儿子丢进了马厩里和一匹发狂的马呆了三天三夜。

    等赫连章被放出来,整个人身上全都是伤,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最低贱的奴才花心思请大夫,见他不行了,管家的儿子只是被说了几句,而他被丢进乱葬岗。

    那时候,他才十一岁。

    是一个怪人把他从乱葬岗带出来,然后教他杀人的武功,用最残酷的训练让他成为最出色的杀手,他出师之后,怪人让他接悬赏令杀人赚钱,因为接的悬赏令无不是出色完成,所以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很多大人物主动找上那个怪人,让他去杀指定目标,而他从无败绩。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成为杀手榜第一,他成了那个怪人手下最赚钱的工具。

    彼时哥哥赫连臣进了燕山书院,很快便崭露头角,声名鹊起,恰逢先帝在秘密寻访太子周醒的傀儡,赫连臣就这样入了先帝的眼,被秘密带回皇宫培养。

    多年后两兄弟再见,是赫连章接了刺杀骊天摄政王的任务,进了摄政王府,见到赫连臣,他才知道昔日的哥哥成了骊天摄政王,于是他收了手。

    这是他第一次失手,他回去,那个怪人还想控制他,他索性杀了那个人,后又回到当初那个县城,杀了当年拐卖他的人牙子,灭了那个大户人家满门。

    远在上京的赫连臣收到这个消息,他亲自出京回到那个县城,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才把弟弟找到带回来。

    他一直觉得亏欠赫连章,所以带回赫连章后,发现他怪习气多,秉性更是一言不合便杀人,为人冷漠血腥,还嗜刀视钱如命,做了很多可怕的事,赫连臣有心弥补他,给他收拾了很多烂摊子,时常想教他些道理,但都是做无用功。

    赫连章不会领情。

    天空渐露鱼肚白,屋内烛台成泪,赫连臣也觉得自己头疼。

    他说:“赫连章,这世上你我才是最亲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底线!你不说也行,我自己查,谁伤的你,我要他用命来还!”

    说完甩袖离去。

    ……

    秋去冬来,临近年关,上京城热闹起来了。

    听说边关又传来捷报,卢国和南疆节节败退,连失十五座城池,这十五座城池虽然对骊天来说不算什么,但却是卢国三分之一的疆土。

    卢国皇帝着急得上了火,他和没想到南疆联手也不是骊天的对手,骊天虽强,但也是一块让人眼馋的肥肉。他都拉上南疆了,本来想着开战捞点好处,结果高估了自己,现在偷鸡不成反失把米,他把南疆和骊天弄成不死不休的局面,自已却悄悄递了好几次和谈,和谈书递到京都,秦惊鹊都压下了。

    年关快到了,秦惊鹊觉得可以让边疆士兵过个好年,于是在卢国第十一次请求和谈的时候,她答应了。

    战事稍停,秦惊鹊便准备了大量物资送往边关,顺便把沈钧和其麾下十二虎将召回京都封赏。

    这一年注定是热闹的,打了胜仗,让卢国这个投机取巧民风彪悍的国家低下头颅,舔着脸和谈,骊天的老百姓也都与有荣焉,皇帝和沈钧将军的威严空前高涨。

    封灵疆有些迷茫,今生的皇帝与上一世出入太大了,上一世的周醒只会败家败国,怎会如此?

    她虽然心知不对,也许是皇帝醒悟了,也许所谓的上一世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她怀疑自己,可是一回想那些记忆,那些痛苦绝望的滔天恨意,始终得不到释怀,一直在折磨她。

    还是放不下,但是她也没有那么激进了,她去庙里烧香,一个德高望重的方丈给了她一只签,签上不过是两个字:放下。

    放下。

    她心下大惊,询问方丈前尘是否为真,方丈敲着木鱼告诉她:她的前世因果,到不了今生,放下才有自在。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前世既然是真的,那这一场血海深仇,如何就到不了今生?

    怎么可能放得下!如何能放得下!

    仇恨再一次笼罩住封灵疆,她开始钻研势力,到处搅风搅雨,得知卢国和南疆要上京和谈,她想,这也许是个机会。

    秦惊鹊在御书房里批奏折,批着批着,便累到了。

    困倦袭来,上下眼皮子打架,啥都来不及想,她就趴在案桌上睡着了。

    这半年来她太累了,皇帝这个职业,如果想忙,那绝对是忙的找不到头,赫连臣有心放权,许多事都交给她自己拿主意了,她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九个时辰都在工作,要不是王常耳提面命,她绝对要劳出工伤。

    赫连臣走进来,便看到她在案桌上睡得正香,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想把她抱去软榻上睡,手才碰到她,秦惊鹊却突然醒来,迅速出手掐住赫连臣的脖子。

    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狠厉让赫连臣大惊,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皇帝,竟然还有这般身手,他平日里也练武,但在皇帝手上毫无反抗之力,要不是秦惊鹊清醒放开他,他觉得他今天就要不明不白交代在这里了。

    “咳咳咳咳咳!”赫连臣咳了半天才顺好气,回头控诉道:“陛下,你下手太重了…”

    秦惊鹊沉默,有些歉疚,但皇帝是不可能道歉的。倒了杯水给赫连臣润喉便了事了。

    这几个月以来,那个杀手竟然还不死心,三天两头进宫给她添堵,暗卫拿他没办法,每次深更半夜来找秦惊鹊,和秦惊鹊交手也不是刺杀,单纯想找秦惊鹊练手,每次在秦惊鹊要抓他的时候又溜之大吉,滑不溜秋的像只烦人的耗子。

    刚才赫连臣碰她,她把赫连臣当成那个杀手了,这才出手重了点。

    “爱卿来御书房寻朕,是为何事?”

    赫连臣拍拍胸口,在摸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火辣辣的,小皇帝手劲真大,他抿了一口水,才道:“和谈使臣即将进京,我来问问陛下的想法,怎么准备和谈事宜。”

    秦惊鹊揉着困倦的额头,漫不经心道:“看卢国的诚意,若是诚意不够,相信边关将士过年这几天也休息够了。”

    “臣,明白了。”赫连臣放下水杯,不经意间问道:“陛下武艺师从何处?这般身手当真精妙,想必是常人无法近身,微臣身居高位,时常面临刺杀这种险境,陛下可否为臣引荐这位师傅。”

    赫连臣是被掐了,小皇帝还没个解释,气不顺拐弯抹角地问。

    秦惊鹊看他一眼,回答:“爱卿不会忘记了吧,父皇让你授朕策论经文,至于武艺,不是沈钧将军吗?”

    沈钧啊?赫连臣站了起来,拱手道:“那陛下不用为臣费心了。”

    沈钧这个杀神,与他最是不对付,小皇帝召他回京,这段时间他低调点吧,那厮最是粗鲁,还认死理,一言不合可是上真刀真枪的,关键是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唉,他这个摄政王真是做得越来越难了,小皇帝是小皇帝步步紧逼,沈钧这厮也要回京了,还有府中的赫连章,三天两头就给他惹事,因为他,赫连臣在朝上都被言官弹劾过许多次了,还有他那些部下,天天嚷着让他和小皇帝怼上。

    他能怼吗?一个同心蛊便绝了他所有的心思,还怼?再说了,他这么一个大忠臣怎么可能会做对不起小皇帝的事。

    唉,谁都不懂他,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他走后,王常公公又来了,盯着秦惊鹊喝下一碗燕窝,又装作不经意般的提起这京都哪家的儿郎有才有品有貌,怎样怎样讨姑娘喜欢。

    又来了。

    秦惊鹊扶额,困意都被王常公公唠叨没了,她赶紧道:“常公公,朕忙着呢…”

    “忙忙忙,陛下就只会用这个搪塞老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如今空置后宫,半点音讯也没有,老奴怎么向先帝交代?”

    秦惊鹊:“……”

    王常是先帝留下来的老人,看着周醒长大的,也是唯二知道周醒女扮男装的人,先帝走后,他就把周醒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可谓是尽心尽力操碎了心。

    “常公公,”秦惊鹊突然想到什么,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道:“常公公,朕是什么身份你最清楚不过,如何能任性荒唐,不说现在局势紧张,不合适谈这个,再说了,朕如何能有子嗣,怕不是要自曝于天下人面前?”

    “陛下不用担心,”王常突然笑得有点渗人,“陛下只管任性,一切自有老奴为陛下安排妥当。”

    然后下午,王常带了一个俊秀的青年进来。

    那青年一身书卷气,眉目干净,气质清雅绝尘,绝对很受女孩子欢迎。

    王常在她面前推销道:“陛下,这是李太师府上的二公子,小字子莘,因是庶出,且过于出挑,被主母忌惮,去书院读书被主母买通山贼欲除之,是老奴及时赶到救了下来。”

    真的是…及时吗?

    秦惊鹊知道王常的德行,只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

    青年抬起头来微微看了一眼龙座上秦惊鹊,玉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嫣红。

    秦惊鹊更加头疼了。

    刚才批奏折,草草看了和谈来京的名单,南疆是派了南棠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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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2

    皇宫里添了一位莘妃。

    由王常公公亲自宣旨, 从东南门十二轿辇迎进来的,住皎月宫,听说颇得皇帝心意。

    自半年前南妃失踪后, 宫里已经许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秦惊鹊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多了一位莘妃的, 还是赫连臣跑来恭喜她,还要讨赏, 秦惊鹊才知道王常公公已经自作主张把昨天那个青年的名分坐实了。

    “陛下,听说您那位莘妃美貌可人,是位难得的佳人,陛下得此妙人,从此衿寒有衣,温香软玉,实乃人间美事, 微臣在此恭祝陛下了。”

    秦惊鹊:“……”

    此时此刻, 她只想说,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赫连臣年近而立,府中也没有女人,听说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他既然来讨赏, 秦惊鹊自然要好好‘体恤’他, 当即就赏了一众美姬给他带回去。

    赫连臣:“……”

    早知道不来了,带这么多美人回去,那得是多大的开支啊, 听说女人花钱如流水, 他一个小小的王府, 怎么养得起?

    希望赫连章别和他翻脸, 毕竟是他管家。

    他回去后, 赫连章看着他带回来的人,果然翻脸了,不过他的问题点很奇怪。

    “你说,皇帝纳了一位妃子?”

    “是啊,听说是民间女子,不过才貌无双,很得小皇帝喜欢,破格封了莘妃。”

    赫连章突然笑了,看赫连臣的眼神很奇怪,看赫连臣身后的一众女人就更奇怪了。

    “不可能,皇帝不可能纳妃,这天底下有哪个女的会喜欢她?”

    赫连臣:“?”

    “赫连章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赫连章又道:“放心,天底下也没有女的会喜欢你赫连臣。”

    赫连臣:“……”

    说得好像会有姑娘喜欢你似的,每天抱着一把破刀数钱,这怪性子更不招人待见。

    人身攻击完,赫连章走出房门,抱着他的宝贝刀就没影了,赫连臣看着身后的一众美人,头疼。

    秦惊鹊在御书房勉强处理完公务,就回了未央宫准备就寝,王常一直跟在她后面念叨。

    “陛下,今儿可是要歇在莘妃那里?”

    “陛下,皎月宫梅花开得好,可要去瞧瞧?”

    “陛下,南妃都走了半年了,他养的那只不听话的鹰也都死了,您和他哪来的那么多念想?该走出来了,这半年您清心寡欲的让老奴很是心疼…”

    秦惊鹊:“……”

    这半年她不是为了国家为了社稷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吗?怎么就成了忘不掉南棠为了他清心寡欲了?

    还有,她都还没有追究王常公公擅作主张给她搞了个莘妃。

    “陛下…”

    “朕在。”

    “陛下,皎月宫饭菜快放凉了。”

    “……常公公,你先下去吧,朕要静静。”

    “陛下,别让莘妃等久了,他是新人,才进皇宫难免忐忑,陛下莫要薄待了人家……好吧,”看着秦惊鹊不悦的神情,王常心有戚戚焉,只觉得如今陛下是越发难懂了,他弯了弯腰,识趣道:“那老奴告退。”

    殿内的宫人也都下去了。

    秦惊鹊站在木窗前,看着外面月光的清辉落到假山了,落到庭院前树梢头,照着错落有致的殿宇,还落在一个抱着刀的人影上。

    “你来干嘛?今天没有心思和你比武。”

    如今这个杀手真是越发放肆了,大摇大摆出现在皇宫,能让她看见,却让暗卫发现不了,这本事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赫连章走到窗下,轻轻一跳,便跳到窗户上,然后就靠着窗檐曲腿坐在上面了,黑色的衣服垂落在窗台上,被微风细细吹打。

    他挡住了月光,半张脸在阴影里,半张脸有烛火的暖意,他侧头看屋内的秦惊鹊,轻笑:“我也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的刀听说你纳了一位妃子,好奇得紧,想来瞧瞧。”

    “好奇什么?不怕朕杀了你?”

    这厮和南棠一样知道她是个女的,想瞧好戏,也看她允不允。

    “火气别这么大嘛,你那莘妃,听说是十二轿辇抬进来的,王常公公亲自去接,排场好大,到底是怎样一位倾世佳人才能让你动了凡心破格封了莘妃?”

    秦惊鹊:杀手也这么八卦,还不如来打一架呢。

    她手上转着一支笔,突然抬手把那只笔向赫连章掷去,赫连章只能侧头躲过,不得已从窗户上跳了下来。

    “真没意思,不说就不说呗,”他自己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我的刀还想知道,莘妃是男的女的?”

    “男的。”

    秦惊鹊看他真没动手的意向,卸了防备,走到软榻边便倒了上去。

    “男的?”赫连章突然笑出了声,他说:“既然别人可以,那你看我怎么样?”

    “???”

    秦惊鹊不明所以,却又听到他说:“我相貌还可以,我也是个男人,我也可以做你的妃子,最主要的是,我便宜,你随随便便赏赐点金银财宝我就对你死心塌地了,我武艺这么好,还有一把宝刀,你不亏的。”

    听说当了妃子一年的俸禄可多了,还方便找皇帝比武。

    秦惊鹊:“……”

    看他神情,竟然认真得不得了,秦惊鹊无语道:“你是不是有病?”

    “没病,是我的刀病了,它说你若是不同意,它便杀了那个莘妃。”

    “你大半夜跑来,就是威胁朕?”

    赫连章:“我明明是好生商量。”

    “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赫连章很不明白,听说周醒以前最是荒唐,怎么他都送上门了她竟然不要?她以前那什么南妃还是南疆质子呢。他堂堂第一杀手哪儿差了。

    扣…扣扣!

    恰在这时,未央宫的殿门又被敲响了,温温柔柔的,却成功让殿内的两人都沉默了。

    秦惊鹊要去开门,撇了一眼赫连章,道:“还不走?”

    “不走了,我要当妃子。”

    秦惊鹊懒得理他,直接叫暗卫,十几个暗卫同时出现,他又从窗户里逃了。

    看到他走了后,秦惊鹊才开门,门前是一个红衣服的男人。

    月色很美,月色下的人,也是极美极俊的,红衣系丝绦,风骨气正,眉眼清雅,端着一抹温润的笑。

    “陛下,孤枕难眠,子莘过来看看陛下。”

    秦惊鹊看到了他背后不远处的王常公公。

    心下无奈,她只得让人先进来。

    王常公公是周醒身边最亲近的人,年纪也大了,该有的尊重是要给的,况且,这个人把她当成真正的周醒,所作所为并不出格,秦惊鹊可以严词拒绝,但着实没有这个必要。

    她让这个子莘进了殿,然后便关上了殿门。

    看着有些无措的子莘,她丢给他一块令牌。

    “拿着这块令牌,你可以随时出宫。”

    “陛下…”子莘落寞地看着她:“陛下何意?”

    “朕不需要什么莘妃,是常公公会错了意,带些银两拿着令牌自己出宫吧,大好男儿,不要磋磨自己。”

    “陛下…”

    秦惊鹊:“打住,朕就是这个意思,朕不想知道你什么意思,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王常公公问你,照实说就行了,有朕在,他不会为难你的。”

    子莘看着她许久,见她眉宇间都是不耐和烦躁,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慢慢转身出去了。

    秦惊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听说那个子莘还没走,还住在皎月宫,王常公公也不提他了,只说陛下长大了。

    秦惊鹊没有应声。

    约莫午时,宫人传报,沈钧将军和麾下入城,秦惊鹊派了封丞相率领百官前去迎接。

    一同到来的,还有和谈的使臣。

    南棠骑马走在街上,跟在队伍后面慢悠悠晃着,腰上挂着两个香囊,哒哒哒地摆动。

    上京城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他熟悉这里的一切,也眷念这里的一切,但是这里却没有欢迎他的人。

    两国开战,作为战败国,他们进京求和,本就低人一等。

    沈钧和麾下十二虎将进城,百姓夹道欢迎,鲜花香果掷满车,一国丞相亲自率百官出城相迎,给足了他们应该有的尊荣。

    秦惊鹊在金銮殿上等候,王常公公端着十二道封赏的圣旨,赫连臣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一个人坐在殿内吃东西。

    等宫人通报沈钧将军已至殿门前等宣召的时候,他才慢悠悠摆正了身姿,做了一副正经模样。

    “宣沈钧大将军进殿!”

    太监尖细的声音穿透力很强,殿门外候着的文武百官开始进场。

    领头的是封丞相和一个黑衣便服男人,男人身量极高,相貌堂堂,身上煞气重,却因为太过年轻,便显得年轻气盛,锐不可当。

    众臣跪地三呼万岁,他也是,全场只有坐在椅子上事不关己的赫连臣格格不入,秦惊鹊说平身后,赫连臣感觉自己被沈钧扫了一眼。

    这家伙看我干嘛?

    赫连臣紧张了一下午,从皇帝封赏沈钧及其麾下开始,他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了,全程不发话。

    封赏过后,又准备和谈事宜,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在金銮殿上讨论了一个下午,这些事情才勉强出了章程。

    皇帝说散朝,赫连臣特地等人都走完了才出殿门,一出去,便被一个飞来的刀鞘砸中了脑门。

    “嘶!”疼死了,等他看清是谁打的他后,便没脾气了。

    “沈钧你…”

    “我怎么了?”沈钧走过来,捡起刀鞘,“赫连臣,我不在京城的这几年,听说你颇得民心,连陛下也不如你?”

    赫连臣:“……你从哪听说的?你听的是错的,我赫连臣的忠心日月可鉴,你别挑拨是非!”

    沈钧小儿,越发没有规矩了。

    沈钧和小皇帝同岁,小他五六岁,自小便是个皮实的,仗着先帝的宠爱,天不怕地不怕,朝中大臣三品以上的大员都遭过他的毒手,和以前的周醒简直就是狼狈为奸,早几年先帝还在世时,这京城谁不是听到这俩的名头就摇头。

    现在小皇帝变好了,沈钧还是那个沈钧,虽然立了一身战功回来,人却是没有改变多少。

    他等在这里,是要等皇帝出来叙旧的,等到了赫连臣,自然不高兴,他不高兴了,岂会让旁人高兴?

    赫连臣有苦说不出,心道真是怪他涵养好,不跟毛孩子一般见识。

    秦惊鹊回了未央宫,完全忘了周醒和沈钧以前的那些事了,等晚上王常说大将军求见,她还是有一点懵逼。

    “那宣吧。”

    高大的男人推开殿门,劲直向她走过来,走到她面前,然后张开双手抱紧了她。

    “周醒,出宫,喝酒去!”

    秦惊鹊:“……”

    被抱得突然,秦惊鹊翻了翻记忆,才知道沈钧和周醒两个以前都是混世魔王,很小的时候,沈钧霸道,周醒荒唐,一起做过许多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但是奇怪的是,周醒只记得和沈钧小时候的事,却没有上一世她登基后和沈钧有关的任何记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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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3

    “周醒, 出宫,喝酒去。”

    玉冠束发,器宇轩昂, 他明显比旁人放肆, 世间的尊卑约束不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模样, 也不令人讨厌。

    秦惊鹊笑笑,拿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望着他道:“走吧,朕请客。”

    “够意思!”他又拍了拍她的背,力道没轻没重的,如果不是秦惊鹊,换个人恐怕要被他拍成内伤。

    出了宫门, 他感觉到跟在秦惊鹊后面的暗卫气息, 不悦道:“周醒, 叫他们回去,有我保护你还不够吗?”

    暗卫对秦惊鹊来说是可有可无的,见他发话,秦惊鹊随了他的意, 向暗处挥挥手。

    “现在没有人了, 你要去哪喝酒?”

    沈钧看看四周,眼睛里满是怀念,“我都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你带我去。”

    秦惊鹊带他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楼, 开了个包厢, 点了一桌子菜和几瓶楼里最好的女儿红。

    “唉, 论好吃好喝, 还得是京城。”

    菜都还没上完,他就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品尝了,秦惊鹊坐在窗边,目光偶尔落在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酒上来后,沈钧放下筷子,举起酒杯向秦惊鹊示意。

    “满上啊周醒!”

    秦惊鹊收回目光,挑了挑眉,亲自走过去为他倒酒。

    沈钧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看她温温雅雅不疾不徐地拿起酒壶,衣袍的大袖挽起,露出纤细皓白的手腕,微微弯腰,侧脸上落下几缕秀发,那精致的眉眼说不出的秀美。

    “啧啧,周醒,几年不见,你这长得…”

    话没有说完,眼睛里尽是调笑揶揄。

    秦惊鹊不明所以,倒完酒坐会原位,问:“怎样?”

    “不怎样…”他举起酒杯,“来碰一个。”

    两个人碰杯之后,他仰头一饮而尽,喝完才道:“老子想说,你这长得不给那些姑娘留活路,将来你若喜欢哪个姑娘,若是那姑娘容貌稍逊,那你不得亏死。”

    秦惊鹊:“……”

    她微微抿了一口酒,这酒过于辛辣,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心下疑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回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哈哈哈,周醒,怎么感觉你变了不少?几年前你老是跟我说你要强抢良家妇男,当年要不是怕你对我有苗头,老子才不去边关受罪呢。”

    “……喝酒。”

    秦惊鹊说的喝酒,结果喝了几杯她就不行了,这酒不对劲,感觉喝下去要出事,但是已经晚了,酒气上涌,意识逐渐混沌,大脑像是无法掌控身体了。

    沈钧又说干杯,秦惊鹊摇摇头。沈钧见劝不了她,就不高兴了。

    “唉,你真没意思,越来越没意思了,这么多年了喝点酒还是这副德行。”

    喝到最后,秦惊鹊面无表情地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脸颊上和脖颈上都染上一层薄薄的绯色,沈钧叫了她好几次都没有反应。

    “不会吧?这就醉了?”

    房间里全是熏人的酒气,秦惊鹊迷蒙的眼神和端正的姿态形成两个极端,沈钧觉得周醒这几年的长进就是喝醉后酒品提升了不少,看这乖乖模样,又讨喜又可人。

    啧啧,周醒这样子要不是知道他是个皇帝,是和他沈钧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但凡换个人见了他这副德行,那还不得扑上去。

    一个男人生得这般秀色可餐这般好看艳丽,要是是个普通人家的儿郎,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呢。

    “走了,周醒。”

    喝完酒,他走过去想叫她走了,她迷迷瞪瞪地看过来,眼底像是住了一只勾人的狐狸。

    秦惊鹊彻底醉了,仰头看着他,瑰丽饱满的唇瓣动了动,无意识地重复沈钧的话,“走了,周醒。”

    沈钧:“……”

    他眼底闪过一道光,下意识挑了挑眉,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走过去,弯腰对秦惊鹊说:“沈钧是天底下最好最聪明的人,貌比潘安,威风凛凛。”

    秦惊鹊张了张口,重复他的话:“沈钧是天底下最好最聪明的人,貌比潘安,威风凛凛。”

    还真是这样,沈钧来劲了,他诱哄:“周醒是小猪小王八蛋。”

    “周醒是小猪小王八蛋。”

    “沈钧是周醒的哥哥,周醒要听哥哥的话。”

    “沈钧是周醒的哥哥,周醒要听哥哥的话。”

    “嘿嘿…”沈钧下意识笑,然后那边秦惊鹊也面无表情地重复。

    “嘿嘿。”

    沈钧:“……”

    乘人之危绝不是君子所为,沈钧不逗她了,走过去把她拉起来,她乖乖地任他拉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最后是沈钧付的酒钱,他带着秦惊鹊走出酒楼,走了几步,又看到对面的花楼上已经亮起了灯,一些打扮艳丽的女人在楼上窗前挥舞着衣袖,语笑嫣然,娇俏着揽客。

    “这位爷,你好久没来看奴家了…”

    “几位爷,上来玩啊!”

    透过燕青色的阁楼,沈钧看到了一张略施粉黛堪称绝色的脸。

    燕微雨。

    曾经的燕家大小姐,曾经他沈钧想要抛下一切带走的女人。

    她还是这么美。

    静坐在窗边,一袭艳红色的罗裙,头上插着几根珠钗,打扮不是记忆中的素净,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一个侧脸,便让沈钧走不动路了,就在原地看着,思绪百转千回。

    刚才他跟周醒喝酒,说怕周醒看上他他才去边关的,其实不是。

    他是为了燕微雨。

    曾经的燕家和沈家是世代姻亲,好得如同一家人,他们这一辈,沈家大公子和燕家大小姐燕微雨从小便定了亲,青梅竹马的感情,自然是好的。

    沈钧不是沈家大公子,燕微雨是他未来的大嫂,原本交集也不多,小时候沈钧和周醒偷摸出宫玩,被其他国家的奸细秘密捉住了,带出了上京城,出京的路上遇到去城外礼佛的燕微雨,燕大小姐察觉到了不对,想派人拦下那些奸细,却没想到那些奸细连她也一起掳走了。

    那些奸细一路把他们带到了江南,想走水路出骊天,为了保护周醒,沈钧冒充了周醒的太子身份,被秘密看押,奸细的同伙让燕微雨一同照顾他和周醒,后来在船上,周醒得了疫症,那些奸细便把他丢进了江里,沈钧不知道周醒后来是怎么得救的,他只知道,燕微雨这个未来的大嫂,在他冒充周醒被挟持的时候,为他付出了怎样的牺牲。

    一个貌美的少女,跟着一船穷途末路的劫匪,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那段时间,沈钧总是被用迷药控制着,迷迷糊糊的时候,总能听到少女在船上被侵犯的嘤咛惨叫声,每当清醒一点,醒来看见的总是她脸上带着青紫,她从来不对着他哭,拖着一副伤病的身体,还能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还能悄悄偷来迷药的解药,带着他跳了船,带着他逃过劫匪的追捕,逃出生天。

    一路流浪回到京都后,已经是几个月后了,那几个月他们相依为命,几乎是燕微雨的世界只有沈钧,沈钧的世界只有燕微雨。

    可是回到京都,他被接回了沈家,因为他在太子被劫时冒充太子,让周醒少受了很多苦得救了,所以先帝更加喜爱他沈钧了,还破例给他封了爵位,享受公爵俸禄。

    燕家却不承认燕微雨这个落过难的大小姐,女子的清白最是重要,燕微雨在外流浪了这么久,家人早就宣称她死了,她被亲人拒之门外,沈家大公子也和她退了婚,她什么都没有了,而后又流落街头。

    沈钧知道后,便吵着要去把燕微雨带回府,可是那时候他年岁小,再怎么吵也没用,燕家都不认的大小姐,沈家就更不会管了。

    他发疯似的要去找燕微雨,却被关了起来,一关就是几个月,等他再出府,就得知了燕微雨去天香楼当了花魁的消息。

    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他已经不敢去见他的微雨姐姐了,所有的一切,都晚了。

    他恼怒,愤恨,甚至巴不得毁了这个世界,可是午夜梦回,他就只会流几滴没用的眼泪而已。

    小时候他懦弱,经历了那一场变故后他学会了霸道,学会了心狠,他拼了命的练武,拼了命的去搏军功,年纪轻轻就成了骊天最年轻的将军。

    他当街打人,和荒唐的太子同进同出,揍了无数的官员,讽刺的是,却有无数人赞美他,少年名将,只此风流。

    没有人知道,他揍的那种官员,那些人,都是天香楼微雨姑娘的恩客。

    曾经在心里无数次想要带走的人,至今不敢见。

    可是有什么不敢见的呢?沈钧,你早就不是当年的幼童了,你现在战功赫赫,尊荣无匹,手握这个国家一半的兵权,皇帝都是你的兄弟,你有什么不敢见的?

    “周醒,来,跟着我说。”

    他转头面对着秦惊鹊,依旧是诱哄的语气。

    秦惊鹊面无表情地重复,“来周醒,跟着我说。”

    他下一句是,“沈钧且去见微雨姑娘。”

    秦惊鹊:“沈钧且去见微雨姑娘。”

    他笑了:微臣…遵命。

    给自己做了很多心里建设,他终于鼓起勇气踏进了天香楼,拉着秦惊鹊一起。

    秦惊鹊面是是一副呆愣模样,神识里却活络了起来。

    她和荼归唠嗑:“你说这沈钧,知不知道刚才那酒有问题?”

    荼归:“他的没问题,他如何能想到主人你的会有问题?况且你这症状真跟喝醉了没区别。”

    “到底是谁给主人下的听心蛊?这也太奇怪了,谁竟然能想到主人今天要来喝酒?”

    “呵呵,”秦惊鹊突然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道:“窥得天机之人,自然能够想到。”

    “此间没有灵气,谁还能窥得天机?”

    “自然是重生的恶鬼。”

    荼归:“可是恶鬼重生,她哪能记得这么清楚?”

    秦惊鹊依旧是轻描淡写的模样,唇间却吐出让荼归心惊的话:“谁说恶鬼,只会重生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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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4

    今日, 天是灰青色的冷,云从天上滚下来,喝醉了一样散开, 泼辣地挡住人的视线。

    但却挡不住上京城的人声鼎沸。

    冬日未过, 白雾里夹杂着霜气,天香楼却始终开着花, 花是名贵的墨梅,有人说,那墨梅什么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开在天香楼了。

    一介风尘之地,怎么敢玷污高贵的墨梅?

    燕微雨拿着一把剪刀,细心细致地修剪这一株墨梅,想到前前后后那么多文人才子为这株墨梅提诗写词, 就觉得可笑。

    说什么墨梅风骨宁折不弯, 墨梅寒香只因天上有, 都是酸儒书生的自命风流罢了。

    把人比作贱草,把花捧上神坛,有些人人人都可以踩两脚,这株花什么都没做, 却成了他们的心头好。

    呵呵。

    剪花枝时, 她的一缕头发缠在枝头了,解不下来,她索性连头发也一起剪了, 旁边的侍女看得心惊肉跳。

    却在这时, 一个半大的少年跑过来, 气喘吁吁道:

    “微雨姐姐, 楼里来了两个尊贵的客人, 嬷嬷叫你去伺候…”

    “知道了。”她整了整衣冠,便随在小厮身后。

    所为尊贵的客人,不过是两个眼熟的少年人,她认识周醒,这个客人确实尊贵,另一个嘛…

    眼熟而已。

    不过这京都的达官贵人,她微雨哪一个不眼熟呢。

    “两位久等,奴家来晚了。”

    花魁不愧是花魁,身段摇曳,嗓音更是柔媚得出水,举手投足间俱是风情。

    沈钧看着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微雨姐姐,好像不认识他了。

    心中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只搅得心口闷疼。

    他是不是也喝多了?

    “两位公子,今儿是要看舞还是要看人呢?先说好,看人的话,双倍价哦~”

    微雨卖艺,只会舞,虽然一舞惊鸿,但来访她的客人,似乎是看人的多,偶尔几个附庸风雅的人要看舞,看了不到一半,就把她拉到榻上了。

    世间男子,虚伪的多。

    沈钧心下有如刀绞,来之前他做好了准备,可是当看到这个人现在的模样,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情感。

    微雨姐姐,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了么?

    如果他说带她走,她会同意吗?

    迟来的补偿,会不会很可笑?

    他抬头去看秦惊鹊,想让秦惊鹊教教他怎么办,可是秦惊鹊呆坐在椅子上,像是失了魂一样,指望不上了。

    算了,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说吧。

    “微雨…姐姐,我是沈钧。”时隔多年,再叫这个名字,竟然有些生涩了,可是明明在梦里叫了无数无数次。

    燕微雨愣了一下,好像是在想:沈钧,是哪位恩客呢?

    “沈钧,沈进之,沈伯崇的弟弟。”

    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在微雨姐姐的面前,要这般介绍自己。

    燕微雨脸上娇媚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她抬眼看了看沈钧,嘴角的弧度渐渐隐没。

    原来,是沈伯崇的弟弟呀,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沈伯崇是沈家大公子,早些年与燕微雨有婚约的那位,那位退了婚后,好像是又与薛家小姐定了亲,这些年他中了进士,背靠着沈家与薛家步步高升,亲弟弟又是名震天下的沈钧大将军,沈伯崇可谓是风头无两。听说那薛家小姐与他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传为坊间美谈。

    花街柳巷,是见不着那位清贵的沈家大公子的,那种高门贵子,如何能让风尘里的浊气扰了他的清静。

    遥记得当年,她被掳后逃回来,被燕家那些所谓的亲人拒之门外,她去求助自认为情投意合的未婚夫,未婚夫却皱着眉头说:“微雨,沈家主母不能是一个残花败柳,我已退婚,还请你莫要纠缠。”

    她哭哭哀求挽留,他又说:“燕微雨,你脏了,莫要碰我。”

    那些话让她记了很久很久。

    她看着沈钧,想笑却笑不出来。

    “是你啊…进之弟弟,难为你沈大将军,还叫奴家一声姐姐。”

    “微雨姐姐,我沈钧如今功成名就,今日斗胆上天香楼,想带姐姐走。”

    少年身量高大,低头垂眸看着她的样子,那么认真那么认真,诚挚得仿佛能打动任何人。

    燕微雨想,沈家人是不是都生了一双含情眼,沈伯崇和沈进之,看人都这么深情。

    “大将军说笑了,你要带奴家去哪里呢?”

    “去将军府,做良家子,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从此没有人可以轻贱你。”

    “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沈家人的话,听听就行了。

    风从支起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响屋内的珠帘门,好像还有风铃声。微雨避开少年的目光,看向窗外,心道:外面的雾是不是散了?

    这么真挚的少年,在她心里激起的波澜甚至不如窗外的雾。

    她终于笑了,“多谢将军抬爱,微雨此生,只愿做风风光光的天香楼花魁,等哪一天人老珠黄了,想寻个清静地了此残生,最重要的是,愿往后余生,不再见沈家人燕家人。”

    多年后第一次相见,沈钧高估了自己,他做不到坦然面对他的微雨姐姐,他能有今天,是吸着燕微雨的血长大的,没有燕微雨,他在幼童时便会死在被劫匪掳走的路上。

    战场上千军万马他都不放在眼底,却发现自己依旧不能直视微雨姐姐眼底似有似无的嘲讽。

    心跳得很快,快得快要窒息了,难受得只能感觉到难受,像是鱼儿脱了水,人溺了水,心口化成铅。

    “微雨姐姐,沈进之说话算话,从今以后,会尽力偿还姐姐,盼望姐姐改变心意。”

    说完,他落荒而逃。

    拉着秦惊鹊,从天香楼出来,才发现天色没有任何变化。

    他回头望了一眼天香楼,那里迎来送往,隔得这麽远也能闻到脂粉气,恍惚间还是能看到那一盆开得正好格格不入的墨梅。

    却不见微雨姐姐。

    他恼怒自己的唐突,恼怒自己不能打动他的微雨姐姐,却唯独没有后悔。

    他会带她出来的,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不惜一切代价。

    沈钧和秦惊鹊离开后,燕微雨回到房内,一个女子静候在她房里,掀开帘子,就见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燕微雨坐在铜镜前,别上一朵精美的珠钗,说到:“封小姐,他们已经走了,”

    封灵疆一袭男装,却依旧貌美惊人,她打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摇晃。

    “微雨姑娘,你可知沈钧将军,用十世贵人之命,换和你今生圆满。”

    “微雨自然不知,也不稀罕就是了。”

    封灵疆哈哈大笑,“微雨姑娘记住你的话,女子薄情,才可保命哦,我答应你让沈家和燕家身败名裂,你且看好戏吧。”

    ……

    秦惊鹊回到宫里,小憩了一会,那种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状态才好了点。

    听心蛊无解,只能暂时压制,晚间要为沈钧和他部下接风,还要召见和谈的使臣。

    她喝了好几盅醒酒压火的汤药,终于缓和了一点,看了看未央宫外面的天色,该去宴会上了。

    王常给她披上皇帝的狐裘大氅,又埋怨自己说不该让沈钧把她带出去,醉成这样他心疼。

    周醒这样的人都有人真心心疼,秦惊鹊不免有些艳羡,她的一身跌宕起伏,为生民请命,以功德立世,却来来往往不过是孑然一身,除了早些年师傅温锦会时常关心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人总是时常孤独,成神了会不会好一点呢?

    戴上帝冕,坐上皇帝的御辇,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皇帝的仪仗队,所行之处,一路跪伏的人。

    南棠再一次感受到了他和周醒之间的天堑,她是骊天的皇帝,御辇之上俯视众生,而他只是众生之中的一个,连她的子民都算不上。

    她没有看见他,御辇从他身旁经过,他和众人一起跪地,不敢抬头,不能抬头。

    御辇远去,再见时,她高坐在龙椅上,手微微一台,群臣再次跪地呼万岁。

    她说:“众卿平身。”

    他终于借着这个由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好像瘦了,龙袍好像不合身,但是却是不容置疑的霸气。

    记忆中的周醒,他爱的周醒,她还是没有看他。

    宴会开始,一为恭贺沈钧凯旋归朝,二是出了年关,皇帝要准备祭天事宜,皇帝暂未封后,礼部提议让莘妃暂代皇后之职。

    莘妃吗?原来你有了一个莘妃…

    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好不甘心,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喜新厌旧啊周醒?

    他们南疆,在这种场合,只配坐在角落里,连提起都没有。

    越想越窒息,越想越不能放过自己,南棠想不明白,他和周醒,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曾爱明月,明月不可攀。求无可求,生与死都不能到达。

    秦惊鹊坐在龙椅上,手支撑着头靠在龙椅上,她今夜很少说话,一张脸时而潮红时而煞白,可吓坏了身边的王常公公。

    听心蛊的效用始终是太过强大了,被那只恶鬼用来对付她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压制的。

    宴会才进行到一半,她便受不住了,从后面直接离场了,王常担心地跟了出来,但他是大太监,皇帝身边的总管,还要操心晚宴上的事。

    秦惊鹊挥挥手,强硬地让他回去。

    她不上御辇,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游荡到一处湖面,看着冷清清的湖水,听心蛊还在发作,全身的热气都闹腾得厉害,她想跳下去。

    一步一步走到湖边,刚想跳下去,突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住。

    “陛下,你想做什么?子莘担心你…”

    脑中昏昏沉沉的,秦惊鹊闻到男人身上丝丝缕缕的幽香,听心蛊的那股子闹腾劲好像慢慢消下去了。

    难受,很难受,只有这个人能让她稍微舒服一点,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反抱回去。

    不远处的枯树下,南棠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月亮,他的陛下,他的周醒,在拥抱另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

    封面是衣服,常换常新,感谢碧水的大大感谢在2022-03-29 23:31:02~2022-03-30 23:3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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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5

    夜色, 宫廷,湖边。

    一个双人影,落于月色之下, 清晰的能看到纠缠。

    “陛下, 别…别这样…”

    李子莘低头,秦惊鹊抱着他, 帝冕上的流苏晃动,打在他的脸上,明明是一张清冷的脸,却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夜风是冷的,他却出了汗。

    秦惊鹊觉得难受,只有贴近这个人才好一点, 贴得越近越好, 于是她使劲往这个人怀里钻, 扯人家的衣服,扯人家的腰带,动作大了些,还把头上的帝冕给蹭掉了。

    价值连城的帝冕掉在地上, 珠子撞击青石板的声音如此清晰。

    她的头发散开了, 如泼墨一般披散下来,时不时地被风吹起,她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 一张完美瑰丽的脸, 像是灯下月昙花染了胭脂色, 纯洁而又魅惑。

    伤风败俗, 不成体统!

    周醒, 你是一国之君,你就不能克制一点吗?你就不能等别人看不见再这样吗?

    南棠再也忍不住,从枯树下走出去,走到那两个人身边,把秦惊鹊扯开,而后又弯腰把地上的帝冕捡起来,重新给她戴上。

    “你是谁?放开陛下!”

    子莘看着突然出现的南棠,清冷的眸子里慌乱了一瞬,强装镇定后,见南棠是个生面孔,身边也没有什么侍从,他断定南棠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于是被人打断好事后的怒火冲上脑门,他过来就要和南棠动手。

    挥过来一拳,被南棠单手拿住,而后一脚把他踹出去几丈远。

    踹出去后,南棠看也不看他,便被怀里的秦惊鹊吸引了注意力,秦惊鹊在他怀里,目光迷离,难耐地仰着头看他,却不认识他了,到处蹭,一直在毫无章法地挣扎,酡红的脸上写满了难受。

    她在难受什么?

    周醒平日里那么正经的一个人,现在这个模样明显是被惑了心智,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他低头温声问道:“周醒,你怎么了?”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帝,现在却是一副秀色可餐的样子,白玉一般的面庞染上了淡淡的樱粉,那一双静水流深的眸子也不见了沉静,只剩下迷离欲望,她的身体更是燥热得过分,露出来的肌底几乎都是潮意。

    南棠被她脖子上的皮肤下一层蠕动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原来,是听心蛊。

    听心蛊无解,是这世间至阴至邪之物,一个人如果中了听心蛊,被寒潮和内火轮番折磨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中了听心蛊的人,一定会变成下蛊之人的傀儡。

    南棠很生气,他怒不可遏地望向李子莘。这个人身上有遏制听心蛊发作的异香,不是下蛊之人,也和下蛊之人脱不了干系。

    “你怎么敢的呀?”

    南棠放开秦惊鹊,愤怒地向李子莘走过去,走过去,然后用树枝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在李子莘惊恐的眼神下,把腰间香囊的一包东西放出来,他本来就是南疆王庭的小王子,玩蛊,他们南疆才是祖宗。

    “啊!!!”

    一包蚂蚁一样大小的虫子被放出来后,爬满了男人的脸,在他极端恐惧的惨叫声中,爬进他的眼睛里,爬进他的鼻腔嘴巴耳朵里。

    这些蛊会在他的身体里.着床、长大、繁衍,会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把他皮肤下的一切东西都吃干净,作为这些蛊的母体,李子莘会在未来几个月遭受非人的折磨后死去。

    对这个人恨意难消,他想问是谁对周醒出手,竟然用了听心蛊这么阴毒的东西,但是南棠却来不及发泄更多,就看到那边的秦惊鹊走到了湖边,马上就要跳下去的样子。

    “周醒,不要!”

    这么冷的天,娇身惯养的周醒掉下去怎么可能受得了,他目眦欲裂,飞奔过去在秦惊鹊快要落下去的时候抱住了她。

    “周醒,别吓我。”

    他捧着她的脸,想在那一双空洞难受的眼睛里找寻以往的清明,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骄傲不可一世的骊天皇帝,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的人,却被一只蛊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李子莘躺在地上被密蛊折磨,发出的惨叫尖利又渗人,按理说早就惊动了皇宫里的其他人,但是这么半天了,也没有人往这边过来。

    南棠本能地觉得不对,但是周醒的模样让他丧失了基本的理智,他点了她的昏.穴,带着她回了未央宫。

    把她放到龙床上的时候,她醒了。

    清醒了,看着他不明所以道:“南棠?”

    好像是问,你怎么在这里一样。

    “周醒,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他把她放在宽大奢华龙床上,给她解下帝冕,给她褪去龙袍,手下的她清瘦,因为太过疲累了,任由他掌控着身体,黑色的床单上,她的里衣也是黑色的,但是露出来的手腕又细又白,偶尔掠过的腰腹线条更是完美得像是艺术品。

    她的反应有点慢,手抵在他的胸口,软绵绵地问道:“怎样?”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声音里的虚弱无力,她蹙着眉头很不适应,卷翘浓密的睫毛在莹白的脸上刷下一排阴影,离得太近了,他才知道,周醒的脸这么小。

    周醒也会这么柔弱,不自知的柔弱和瑰丽的长相让她美得惊心动魄。

    谁能拒绝这样的周醒呢?他被蛊惑了一样,凑了上去亲了她的脸颊。

    “放肆!”

    今晚的她,就连发怒了也是软绵绵的可人,南棠笑了笑,仗着她虚弱,一只手拿住了她挣扎的手腕,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他再次亲了上去,亲在他想了很久很久的地方。

    而后一路往下,他的唇咬破了她脖颈上的肌肤,然后慢慢用力,想把她体内的听心蛊吸出来。

    南疆王庭的人,总归对这些蛊虫有些特殊的技法。

    他想着,如若听心蛊被吸出来后,他就做周醒的傀儡,然而听心蛊在沾上人体后,会迅速繁衍,他未必能引干净,引不干净也无妨,他陪她做一对傀儡。

    听心蛊确实无解,南棠想用自己必输的局面,以命换命,去挽救他的周醒能有一丝清醒的机会。

    “周醒,你知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决定…”他想让她知道,又觉得没有必要。

    ……他又拿开了在她眼睛上的手,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愤怒目光,他笑了,丹凤眼弯起来的弧度漂亮潋滟。

    他的唇上还染着她的血,他说:“周醒,你会哭出来吗?”

    “你会哭就好了,那也是为我流泪。”

    他笑着,眼睛里却红了,豆大的泪珠砸在她的脸上。

    是他先哭了。

    ……

    半夜,沈钧和赫连臣被连夜紧急召见,晚宴过后,赫连臣遇上沈钧,原本是想避开的,哪知王常公公火急火燎地过来,说陛下有事召见。

    皇帝很少夜间召见臣子,赫连臣心下一凛,直觉是出了什么事,沈钧比他更急,率先去了未央宫。

    夜里的未央宫,依旧是灯火通明,被赶出来的宫人们聚集在一处,看皇帝寝宫冒出来的火光。

    殿外窃窃私语,听说是陛下发现莘妃秘养邪蛊,还给陛下用了,现在被陛下知道了,雷霆震怒,亲自放火烧死了莘妃。

    沈钧出现,宫人都给他行礼,他目不斜视,推开了未央宫的大门。

    才推开门,一股浓烟迎面而来,什么东西烧焦了的气味非常难闻,沈钧皱了皱眉头,大步向殿内走去。

    在内殿,皇帝披头散发立在窗前,御林军副统领卫昭着一身黑色锦服,腰间挎着一把刀,站在她身后。

    宽阔的寝宫内,架着一堆材火,火烧得很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巨大的火堆上,绑着一个人。

    那个人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还没有死,舌头被割了,透过火光,能看到他痛苦到扭曲的脸,烧焦的脸上,一双恐惧怨恨到极致的眼睛死死盯着窗边的皇帝。

    “陛下,你…”

    沈钧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但任凭谁见了这个场面都会不适。

    他想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周醒做出这种事。

    但皇帝静立于窗前,没有为他解释的打算。一直等到赫连臣来了,皇帝才转过身,冷冷地下达命令。

    “朕,要保南疆,灭卢国。和谈事宜作罢,卢国使臣一律推至午门斩首,沈钧明日起发兵卢国,赫连臣稳住南疆。”

    “微臣遵旨。”

    沈钧和赫连臣接旨后面面相觑,还是赫连臣上前一步问道:“陛下,到底出了何事?”

    身后的卫昭主动解释道:“莘妃是卢国奸细,胆大包天给陛下种听心蛊,妄图把陛下变成他们卢国的傀儡,南棠殿下以身相救,才让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

    听心蛊?

    沈钧和赫连臣心下大惊,如此阴毒之物卢国也敢对骊天皇帝用,果真是胆大包天!

    弹丸之地,兵败之国,怎敢如此?

    沈钧气性大,确定皇帝没事后,便告辞,气冲冲地回府召集部下,当夜就出了城。

    赫连臣回来后询问了前因后果,并再次调察后发现果真是卢国手笔,这才作罢,而后又询问府上幕僚,该怎么稳住南疆。

    皇帝惯会给人出难题,南疆和卢国同一战线,一同前来和谈,她要灭卢国,难保南疆不会成为惊弓之鸟,到时候势必鱼死网破,谈什么保南疆,一道灭了多简单…

    好吧,肯定又是为了那个南疆质子。

    第二天,他给秦惊鹊提了诸多方案,但都被否决。

    “朕要保南疆,不是说说而已,你这是什么破提议?”

    奏书上写着十几个方案,考虑到现在南疆和骊天的处境,俱都是提议要先做好布防再徐徐图之,与南疆道明前因后果,让南疆人自己做抉择,战或不战都可以,当然,如果南疆不识抬举,骊天铁骑最擅长斩草除根。

    皇帝当然不满意,她要保南疆的决心胜过一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南疆质子。

    赫连臣觉得这摄政王还真不好做,尤其是一个权倾朝野又忠心耿耿的摄政王,皇帝是皇帝不做人,步步紧逼处心积虑削剪他的羽翼,部下是部下每天怂恿他和小皇帝对上,有些心思鬼的,还瞒着他以他的名义结党隐私,总有一天,他会被推至悬崖边,退无可退,死路一条。

    前途一片灰暗,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日日殚心竭虑为骊天付出的心血有何意义?

    焦头烂额之际,赫连章又出事了,听说是闯了皇宫,被皇帝抓起来了。

    赫连章还能被抓?赫连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赫连章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还能被抓?

    震惊归震惊,确证了这个消息后,他还是不得不进宫去讨要赫连章,就这么个弟弟,说是底线就真的是底线,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便动。

    没有人知道赫连章进宫干嘛,又是怎么被抓的,赫连臣为了把他从诏狱带出来,答应了皇帝许多不公平的交易。

    为此,摄政王一派的势力,真正伤筋动骨,同他交好的两个朝廷大员相继被皇帝查出贪赃枉法或御下不严,不是抄了家就是被摘了官帽。

    皇帝狠绝,手段雷霆刚硬,赫连臣心知长久以往他这个摄政王必然会摔得很惨。

    但是同心蛊牵制,他却是一退再退。

    这些血雨腥风的较量,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

    临近春闱开始,皇帝才慢慢收了动作,让他得意喘息。

    春闱前夕,赫连章带回来一个貌美倾城的女子,那女子来了摄政王府,当夜赫连章就给他引荐了。

    “封小姐?”

    赫连臣又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赫连章这个奇葩什么时候认识这位封家小姐了?

    封灵疆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还戴了面纱,神秘而谨慎,赫连章弄走了下人后自己也出去了,赫连臣才有所感。

    这封小姐好像是专程为了他来的。

    “王爷,”封灵疆摘下斗篷的帽子和面纱,嫣然笑道:“灵疆知晓王爷烦忧,特来为王爷解忧。”

    赫连臣眉目一挑,道:“封小姐说说,本王有何烦忧?”

    “昏君步步紧逼,王爷已至悬崖边上,只差粉身碎骨。”

    呵呵,素闻封家女儿识大体有大才更有倾世容颜,也不过如此。

    如今的皇帝,哪里担得起一句昏君?

    赫连臣心下不耐,还有莫名的火气,小皇帝早已今非昔比,怎么还有人敢对她如此不敬,还口出狂言?

    看在赫连章的面子上,他不会对封灵疆做什么,却也懒得和她浪费时间,想着让人出去算了。

    他正要开口,那边封灵疆从斗篷下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壶。

    她说:“天山冰玉壶,这里面是同心蛊的解药。”

    赫连臣瞳孔一缩,重新审视这个大名鼎鼎的封家小姐。

    作者有话说:

    感谢碧水,让我有好看的衣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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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6

    三月底, 桃花开了。

    桃株遍山野,曲觞流水,芳菲飘落。

    封黎坐在小亭里, 小酌一杯清酒, 三两桃花瓣落在他的长发上,和他青色的发带纠缠在一起。

    晴空万里, 日照山涧起虹。

    桃花丛中山涧旁边的小亭子,与这芳菲景色平添风流,而置身其间的封黎,像是天上来的嫡仙,人如玉发如墨肤如雪,青色长袍,腰间松松散散地系着白色编麻样的宫绦, 他这样的人物, 在这样的环境里, 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出尘不染的仙气。

    山间的清风,能狠心吹落桃花,却对他温柔至极,微微撩拨了几下他额前的几缕刘海, 便害羞似的停了下来。

    小厮从外面跑进来, 面色焦急,惊起一路桃花,走到亭子前, 先微微平复了呼吸, 这才轻声道:“公子, 中了, 杏榜头名!”

    这么大的事, 小厮还是做不到喜形不怒于色,来时跑的急,现在还上气不接下气,说着说着喜气便爬上眉梢,语气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但他家公子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是很惊喜的模样,小厮忐忑着问了一句。

    “公子,杏榜头名,你不高兴吗?”

    封黎看着石桌上未完成的画,给画中人添上好几笔才终于完工,把画拿起来,小心地卷起,这才转身回答小厮。

    “自然是高兴。”

    把画背在身后,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藕粉色香囊,微微弯唇笑了,笑意逐渐扩大。

    他低低道:“终于,要见到你了。”

    几日后,中榜学子上金銮殿上参加殿试,见到了他们的皇帝。

    高堂画壁,金色的龙座,满朝文物百官立在下面两旁,穿着黑色龙袍的年轻帝王端坐在龙椅上,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看着进殿的各位学子。

    说是学子,其实有人年过半百,年迈老矣,有人诚惶诚恐小心翼翼,有人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封黎是其中最亮眼的存在,不说他那惊为天人的面貌,单就说他会试头名这层身份,便比其他人多了几分光环,更不要说他才过及冠的年纪。

    满朝学子文人,十分风流他要占九分。

    皇帝出题考人,也唯他口若悬河对答如流,也只有他,一身光风霁月,却贪婪地看着皇帝。

    惶惶天威,众人心下皆畏惧,只有他不闪不避,满朝文武心下皆赞他胆识过人,又作得锦绣文章,才高八斗,年轻气盛。

    会试结束,皇帝亲自拟旨,定封黎为状元,众学子皆叹服,朝中官员都恭贺封丞相生了一个好儿子。

    在一片赞誉声中,封黎不卑不亢谢恩,接着落下一个惊天大雷。

    “十年寒窗苦读,今日也不算是枉费心血,封黎叩谢陛下天恩,只是陛下,封黎还有所求,望陛下垂怜。”

    坐久了不舒服,秦惊鹊换了一个姿势侧躺在龙椅上,闻言便垂眸看向他,抬了抬手,道:“你说,朕听着。”

    “昔日龌鹾不足夸,今日风春得意,封黎请陛下和封黎骑马游街,一同看尽上京城美景盛世,谱一曲君臣佳话。”

    皇帝钦定的状元郎在朝堂之上,便斗胆邀请皇帝与他同游,这份心气,确实非常人所有。

    只是,他凭什么以为皇帝会予他这份荣耀呢?原以为少年成名,看起来是个稳重的,却没曾想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简直贻笑大方。

    秦惊鹊还没有说什么,群臣便窃窃私语起来,都道才华是不假,但这封家儿郎仍需磨练,否则怎会这般莽撞,就不怕惹恼了皇帝吗?

    赫连臣绕有兴趣地看着这位新晋状元郎,都是兄妹,怪不得这般有趣,那夜封灵疆夜访王府,留下同心蛊解药便离去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封家小姐是何目的,遂派人查了查,这一查可不得了,那位封小姐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有趣得多。

    像是一条蛰伏在暗中的毒蛇,把皇帝当成她的猎物,她创建了一个神秘组织,杀人放火敛财经商贩卖消息,朝中不少大员都被她罗织的网罩住。

    卢国好几次刺杀皇帝,还有给皇帝下听心蛊这些事,都有这位封家大小姐的身影。

    同心蛊听心蛊这些东西,皆是失传之物,先帝能有同心蛊他不奇怪,但是这封家小姐能有同心蛊的解药,他就很奇怪了。

    天香楼花魁,他弟弟赫连章,还有一些后起之秀都和她来往密切,如今,把手伸向了他赫连臣。

    在他赫连臣和小皇帝来回交锋的时候,把同心蛊的解药送来,意欲何为呢?

    封丞相和这位状元郎知晓封家小姐的事吗?

    他很好奇,小皇帝是怎么惹上这对兄妹的?

    秦惊鹊坐正了身子,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往下一扫,便是帝王睥睨。

    众人以为她会怪罪,没想到她懒洋洋道:“卿之所请,朕允了。”

    ……

    封灵疆还未听说殿试上的事,但封黎殿试,不出意外应该是前三甲。

    她坐在案几前看账本,赫连章站在她身后,木着脸,抱着他的刀。

    “赫连章,去看看皇榜出来了没有。”

    昔日的第一杀手,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傲气了,像是一具听话的木偶,僵硬地转身出去执行命令。

    听心蛊确实是个好用的东西,有她这个主人在,赫连章就不会有一丝自己的灵魂,什么第一杀手,还不是任凭她摆布。

    谁让他,多事呢…

    听说皇帝中了听心蛊,他就断定是她所为,还跑来大闹丞相府,逼她交出解药。

    她都不知道赫连章何时与昏君勾搭上了,怕赫连章这一身鬼魅功夫成为她的隐患,她只能把要给摄政王用的听心蛊先忍痛给他用了。

    李子莘是卢国那边的人,她给卢国提供信息,卢国皇室给了她一个听心蛊一个同心蛊,她一直捏着这个听心蛊舍不得用。

    但看到卢国安排李子莘给昏君下蛊,想掌控骊天皇帝实现不可告人的目的,结果东窗事发,李子莘被活活烧死,卢国也招来灭顶之灾。

    她觉得听心蛊给这些位高权重的人下极其容易失败事发,刚好赫连章犯到她面前,她就顺水推舟给人种上了。

    刚好赫连章是赫连臣的弟弟,刚好赫连章是一个杀手,平日里不显于人前,给他下蛊风险低回报高,不出所料,如今蛊已成,赫连章这个傀儡确实好用。

    她让赫连章进宫刺杀皇帝,赫连章能杀了皇帝最好,杀不掉皇帝也没关系,他死在皇帝手上也行,摄政王多疼爱这个弟弟啊,昏君杀了赫连章,赫连臣必反。

    没想到赫连章没能杀了皇帝,也没被皇帝杀了,反而是被皇帝抓了起来,被摄政王带回来了。

    不过,一个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一个人已经略有建树的帝王,这两人之间,迟早会烧起来了。

    她可以添把材再添把材,让这火烧得更旺。

    她让赫连章带她去见摄政王,给摄政王同心蛊的解药,如今哥哥殿试一过,端看皇帝还会不会发疯,如果再伤她哥哥,伤她封家,那就鱼死网破吧。

    如果皇帝不发疯,那可以让他多活几日。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轮回了,带着记忆一次又一次地重生,他们封家都逃不过满门被灭的命运。

    第一世,她是皇后,被废后死在冷宫,兄长被昏君掳进宫中百般羞辱,父亲跪死在午门前,母亲自缢。

    第二世,她避免了和皇帝的相见,没有变成他的皇后,但哥哥出人头地,依旧逃不过昏君的毒手,她和父亲进宫为救哥哥,被昏君射杀。

    第三世,她自请入宫,让昏君厌弃封家,准许父亲告老还乡,哥哥终生不得入仕,虽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但父亲郁郁而终,哥哥一生为功名遗憾,她又是死在冷宫。

    第四次第五次……而后不知道是多少次,她一直杀不掉周醒,他们封家就是落不着一个好结局。

    所以她想,这一次,一定要杀掉昏君,给封家一个交代。

    赫连章出去又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皇榜。

    他竟然把这东西撕下来了,封灵疆有些惊讶,但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的。

    她把皇榜拿过来,打开,第一行第一个名字就是哥哥的名字。

    封黎,状元。

    虽然不出意料之外,但封灵疆也为哥哥欢喜,哥哥性子冷淡,平生所求,也只有功名而已。

    算了算时间,状元郎游街的时间快要到了,她是要去看看的。

    梳了梳妆,带上幕帘斗笠,她让赫连章先回摄政王府,自己带了一个丫鬟,就要出府。

    快要出府时,路过封黎的院子,几个下人忙活着什么,她多看了一眼,然后就僵在原地。

    天气好,四五个侍从前前后后地张罗着给大公子的书房去去霉气,给他晒晒书画什么的,封灵疆看到侍从手上摊开的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画中人身着华服玉冠,眉眼含笑,长相瑰丽明媚,不是那昏君是谁。

    怎么会?

    哥哥为什么会有周醒的画像?

    一幅…两幅…十几幅画都画着同一个人,或站或立,或躺或坐,姿态各异,全是各种状态下的周醒。

    笔走龙蛇,画风既飘逸又写实,绘出了人物的各种生动神情,是她哥哥的画风,封灵疆难以置信地走近看,还有封黎的落款。

    怎么会?为什么?

    为什么封黎会画了这么多周醒的画?

    她想不通,发疯了似的冲过去,然后把那些画撕得粉碎,下人都来不及拦,丫鬟想问她怎么了,被她赤红的双眼吓退了脚步。

    小姐,又发病了。

    封灵疆撕了画以后便夺门而出,才走到街上,便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

    “状元郎游街!状元郎游街了!”

    她抬头看去,封黎穿红衣胸前带红花头顶戴乌纱帽,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仪仗队,意气风发十分引人注目。

    御林军开路,大太监王常驾车,这仪仗队似乎有些过于盛大了,封灵疆来不及多想,便看到了一辆奢华的车辇内,惊鸿一瞥的一张脸。

    周醒!

    第48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7

    车辇上窗帘微动, 周醒那张脸犹如瑰宝,漂亮到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卫昭走在皇帝的车辇一侧,腰间挎着长刀, 警惕地观望着四周。

    意气风发的状元郎被众人簇拥着, 嫡仙似的面庞含着笑,身上时不时地被丢来香囊花果, 乌纱帽显白,红衣服显气色,但这些都只为郎君的倾城色添了几分烟火气而已,百姓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都为状元郎的气度和相貌叹服。

    封黎骑在马上,走几步便停下来看后面皇帝的车辇,偶尔看到皇帝懒洋洋的脸, 他便会高兴许久。

    今日本就是他的大喜日子, 金銮殿上提出那个要求, 他本是不报希望,堂堂天子,也不是他三两句话便能左右,所以当他的陛下答应他, 说朕允了的时候, 这惊喜砸得他到现在还觉得如在梦中。

    陛下怎么能这么好呢?

    第一次所求便应了,还是一个旁人看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

    一个小小的状元,竟然有胆量邀请皇帝与他同游, 皇帝竟然还满口答应, 这个状元该是怎么得皇帝宠爱, 才能有如此殊荣。

    陛下, 我在你心里, 是不是也是不一样的?

    这么好的陛下,知不知道,人是会贪心的。

    封黎看见了人群中妹妹的身影,他高兴,笑着挥了挥手,眼角眉梢的喜意在春日的阳光下被放到最大,大到刺眼。

    封灵疆死死盯着车辇中若隐若现的那个身影,看到封黎向她招手打招呼,时不时地转身探头回望他身后的周醒,作为亲妹妹,她能看到封黎回头时那眼中晦涩克制的情意。

    手指掐紧手心,帷帽下一双美目赤红,她的心中有一团无法磨灭的火,阴暗的恨意疯长。

    我的好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状元游街昏君会和你一同出现?你为什么会画了昏君这么多的画像?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昏君同款的香囊?

    你知不知道我遭遇过什么,知不知道封家会遭遇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恶心!

    哥哥,你太恶心太恶心了。

    既然如此…她眼中划过一道狠厉,而后转身离去。

    封灵疆没有回家,看着状元郎游街造成的万人空巷,她逆着人流走,来到了天香楼。

    推开天香楼的门,她丝毫不掩饰地走了进去。

    赫连章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如同最忠心的守护者。

    上楼了她心里想着事,一脚踩空,身体向后倒去,眼看着要摔倒在地上,一个如同鬼魅一般的身体率先抱住她,稳住她的身形后又默默退开。

    封灵疆闻到了赫连章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听说鬼刀杀人后,会用檀香熏衣,赫连章刚才,是杀过人了吗?

    她很烦,赫连章身上的听心蛊只能保证在有她的地方是她的傀儡,一旦她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变成正常状态,虽然不会忘了她交代的事,但是他要是做了其他事,她也不知道。

    一个傀儡,怎么能做主人不知道的事呢?怎么能有自己的思想呢?

    况且赫连章也喜欢周醒是吗?还为了周醒来质问她,这些男人都一样恶心!

    一件脏东西…赫连章就是一件脏东西!

    封灵疆拍了拍自己被他抱过的地方,觉得晦气又恶心,这件脏东西要不是好用,她绝不会留着恶心自己。

    幸好,她很快就不用忍受了,推开燕微雨的房门,她叫赫连章在门外守着,自己走进去后关上了门。

    ……

    与状元郎游街,所有人都觉得今日皇帝心情不错,游玩街后,皇帝亲自给状元郎头顶簪花,那一幕少年君臣和谐的模样,不知惊艳了多少人。

    赫连臣在宫墙上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小皇帝看来很是喜欢这位封大公子,可是封家底细不明,是敌是友未知,那位封大小姐可是恨毒了小皇帝。

    如今同心蛊已解,再看小皇帝和别人君臣相敬,他觉得可笑又觉得有点酸。

    他为了骊天为了小皇帝做了那么多,也不曾得到一句感谢,一个真心的笑。小皇帝虽然不是猜忌心重的人,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权柄重,民间声望更是与皇帝平分秋色,以前有同心蛊,也觉得小皇帝翻不出他的手心,所以是无所谓。

    现在小皇帝羽翼已丰,逼得他要做打算了。

    那就各凭本事吧,他虽然叫赫连臣,也不是非要一辈子做臣子。

    秦惊鹊在午门外和封黎等人分道扬镳之后,便回宫了,卫昭作为御前侍卫,一直护送皇帝回到未央宫,他是御林军副统领,需要向统领述职,不料皇帝踏进宫门,回头问了他一句心惊肉跳的话。

    “朕听闻,你与封家小姐走得近,已然是互述衷肠了,那位封家小姐今日在游街时朕看见了,眼珠子都粘在你身上了,连她中了状元的兄长,瞧着也没有你重要,你何时来朕这里请旨?朕好给你们赐婚,成全你和她这一场情意。”

    “陛下!”卫昭不知是和感觉,只觉得平地一声雷这样突然,他下意识地跪下,道:“陛下,天地可鉴,封家小姐和臣是清白的,哪有什么走得近之说,您说游街时她看了微臣,可是微臣,是守在您身边的,有您在,这世间女子,谁还看得上旁人…”

    秦惊鹊:“……”

    就说卫昭这小子看似老实实则无比精明,前段时间她确实有收到封灵疆和他偶遇不断的消息,封灵疆接近他目的不纯,这小子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封灵疆不怀好意的,总之他是装作木头一样油盐不进,让封灵疆这种人对他都打了退堂鼓。

    她只不过是炸一炸这小子,这小子马上就推脱干净了,还顺便捧了捧她。

    “没有就没有吧,朕也是怕你辜负了人家姑娘心意,既然没有…”她拍拍卫昭的肩膀,“那朕再赐你其他的东西。”

    “今日御林军统领向朕请辞,说是身体年迈不堪重任,朕允了他的请辞,统领一职空缺,就由你填上来吧,你的资历也够了。”

    卫昭跪在地上,激动得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皇帝。

    “真的吗?陛下…”

    “金口玉言,朕还能骗你不成。”

    卫昭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武状元出身,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后来得皇帝赏识才步步高升做了御林军副统领,都说他是皇帝的疯狗,指哪咬哪,其实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

    他家里穷,几代人才出了他这么一个飞上枝头的官老爷,街坊邻里不知道多羡慕他卫家,而他也不负众望,一心只想升官发财,也心知天上不会掉馅饼,所以封丞相家的女儿突然对他示好,他虽然心动过,但极端的理智和功利心让他对封灵疆的示好视而不见。

    他拎的清,只想要皇帝的宠信和重用,走青云路步步高升,其他的,让别人酸几句又何妨呢。

    他,从现在开始,是御林军统领了。

    平日里喜行不露于色的人,现在眼角眉梢的雀跃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

    秦惊鹊摸摸他的头,便进了未央宫,王常把一份圣旨交给他,也进去了,卫昭捧着手中的圣旨,像个傻子一样笑了又笑。

    才进宫的赫连章想,笑个屁笑,笑得丑死了,周醒的人都跟她一样傻。

    傻得不知道,被暗处的毒蛇咬了那么多次了,还不知道是谁。

    赫连章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过得浑浑噩噩的,记忆断断续续,脑袋还总是疼,刚开始那会身体还一会热一会冷的,自己身体铁定是出了什么毛病了,他好像记得自己看过郎中,可是郎中是如何说的?

    咦,忘了。

    总感觉自己在做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可是自己做的事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头疼。

    这次进宫,好像有人让他来偷周醒的天子令。

    他怎么会偷周醒的天子令呢?可是他现在是在干嘛呢,手上的剑…咦,天子令已经被他拿到手了。

    周醒呢?嘶~想到周醒这脑子疼得更厉害了,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不想了,该死的什么破玩意…

    咦,我的刀呢?

    目光开始涣散,没一会儿,那一双生动的眼睛重新变为死寂木然,拿着手中的长剑,鬼魅一般掠出宫去。

    一墙之隔,秦惊鹊看着墙边蹲着的南棠,端起桌上的药,把他拉起来,坐在椅子上。

    南棠睁着一双眼睛,空洞地看着秦惊鹊。

    秦惊鹊说:“喝药。”

    他才端起碗喝药。

    这药是给他续命的,他把听心蛊引到自己身上后,变成傀儡后本来时日无多了,秦惊鹊用秘法保住了他的命,但是他从此也只能像一个木偶一样活着了。

    秦惊鹊说什么他才会做什么,吃饭睡觉洗澡都要秦惊鹊下命令他才会去执行。

    即使是执行,也是很僵硬的,比如让他吃饭,就只会吃饭,让他洗澡,只会跳进水里,让他穿衣,他会一层一层地裹起来,直到秦惊鹊说停他才会停。

    这样活着,其实很可怜。

    “南棠,该出去睡觉了。”

    南棠从椅子上乖顺地起来,而后便起身走出去,因为只记得秦惊鹊说出去睡觉,所以他要出去,可是他连门都不会找,走路没有命令也不会拐弯,只会走直线,所以他撞墙了。

    撞在墙上,起来,又撞,又起来,继续撞。

    他只记得她说出去睡觉。

    秦惊鹊看着他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有过去,拉着他的手绕过那堵墙,从侧门出去,去偏殿的床。

    “陛下,南妃又闹你了?”王常拿着拂尘,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什么。

    “老奴对不起您,对不起南妃…”说着,竟是哭了。

    莘妃是卢国借他的手安插在陛下身边的奸细,是他把陛下和南妃害成这个样子的,他有罪。

    “常公公,不关你的事,”看着王常愧疚的模样,秦惊鹊挥挥手,“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把南棠安顿好之后,秦惊鹊来到书房,坐在案几边开始批奏折。

    春闱的事告一段落了,但是各地的民生问题,什么春种问题什么款项去处,这些奏折她捡起来又放到一边,然后拿起了最下面的一封信件。

    是沈钧传来的战书。

    上面只有聊聊几句话:卢国都城已破,皇帝自缢,六层以上官员降,活捉卢国皇室一百四十七人,俘虏卢军三万,等候陛下发落,沈钧留笔。

    秦惊鹊拿起笔回信:“将军辛苦,朕在上京城静候将军凯旋而归,来日论功行赏必当为将军接风洗尘……”

    皇帝坐在案几旁,背后是一幅山河图,图上本挂着天子令,但现如今只剩下一把剑鞘掩人耳目。

    她不知道的是,此次来信成了沈钧和她的最后诀别。

    作者有话说:

    看了浪客剑心真人版,疯狂为剑心心动!!!

    第49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8

    卢国已灭, 南疆确实犹如惊弓之鸟,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但在此之前, 赫连臣两次出使南疆, 表达了秦惊鹊的意思,南疆人心下才安定不少。

    或许不是真的安定, 因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反抗也没有实力,只能乖乖接受这种施舍般的安定。

    再过一个月,沈钧应该就能回来了,秦惊鹊的生活依旧是那样波澜不惊,上朝,下朝, 处理奏折, 和赫连臣一派斗智斗勇。

    四月下旬, 已进初夏,按照惯例,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去麒麟山打猎,王常公公准备了大半个月, 也不见陛下吩咐出发。

    一日午时, 王常公公给秦惊鹊添茶,不经意提起:“陛下,今年不去麒麟山了吗?”

    麒麟山?秦惊鹊才想起来, 皇室是有一年去麒麟山围猎两次的惯例, 带着文武百官一起促进君臣之谊, 她每天都很忙, 都忘了这茬了。

    放下笔墨, 秦惊鹊负手而立,吩咐道:“准备下去,后日去麒麟山。”

    麒麟山一行于皇室来说是盛事,但如今皇室子弟凋零,嫡系一脉只剩下皇帝周醒和一个痴傻的公主,宗室倒是繁荣,可之前皇帝的性子乖张,见不得出类拔萃的宗室子弟,年轻一辈都不得不韬光养晦,低调做人,免得碍了皇帝的眼。

    秦惊鹊让王常确定去麒麟山的名单,王常觉得以前的陛下有些过于霸道了,再加上如今陛下后宫空虚,怕凑不齐人显得陛下孤家寡人似的,他大笔一挥,在名单上添了好多宗室才俊的名字。

    那位痴傻的公主也在其中。

    出发那天,群臣在午门在聚集,等皇帝的仪仗队到了,才开始向麒麟山出发。

    麒麟山距离京都有两三日的路程,途中要经过两三个驿站,到了第一个驿站休息,秦惊鹊还未下马车,秦惊鹊便被车外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

    “皇帝哥哥,阿玉要跟你一起玩,皇帝哥哥,你在里面吗?阿玉很想你,阿玉要和哥哥一起玩…”

    “九公主,莫要闹了,惊扰了陛下,会被打板子的。”

    “打板子?阿玉不要打板子,阿玉要皇帝哥哥…阿玉就要皇帝哥哥!”

    秦惊鹊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老远就看到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小女孩向她奔跑过来,几个奴才在后面追。

    “公主,别跑,别跑了…”

    那小女孩不看人,一直跑到秦惊鹊的跟前,撞了她一下,秦惊鹊没什么感觉,倒是小姑娘摔倒在地上,抹着眼泪大哭。

    “呜呜呜,屁股好疼,”她一边哭一边控诉秦惊鹊,“你挡着我去找皇帝哥哥了。”

    秦惊鹊看看周围,笑了,周围还有谁是皇帝吗?小姑娘连皇帝都不知道是谁就说找皇帝哥哥。

    跟在小姑娘后面的奴才看到秦惊鹊,顿时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陛…陛下,陛下恕罪,九公主不是有意冲撞陛下的。”

    秦惊鹊没管那些人,她蹲在小女孩面前,帮她擦干净了脸上的脏污。

    “小九,我就是你的皇帝哥哥呀。”

    那小姑娘忘了说话,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她。

    “皇帝…哥哥?”

    秦惊鹊点头,那小女孩破涕为笑,一把抱住秦惊鹊,“皇帝哥哥,找到你了皇帝哥哥!”

    “这是…九公主?”旁边从马车上下来的赫连臣惊讶道:“陛下,九公主这是怎么了?”

    秦惊鹊轻柔地拍拍小姑娘的后背,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道:“她来寻朕,撞了一下摔倒了。”

    其实,赫连臣惊讶的不是九公主怎么了,而是,皇帝现在,对待九公主为何会如此有耐心?

    九公主天生心智有缺,也因此逃过一命,以前的皇帝,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是厌弃不耐的,旁人知晓皇帝对她不喜,从来没有让九公主出现在皇帝面前过。

    周围不只有赫连臣,还有一些宗室子弟围了过来,看着秦惊鹊对九公主不似以往,他们心下惊奇的同时,脑中也浮现一个念头。

    陛下,好像变了呢,好像变了许多呢。

    宗室子弟不常见到周醒,在京都时总是听见陛下的消息,说是皇帝舍弃了荒唐秉性,在朝中已有威信,连摄政王都不敢试其锋芒,无论传言怎样,这些宗室子弟都忘不了以前的陛下是什么样的。

    但是现在,亲眼目睹了现在的陛下,那些道听途说的传言,才渐渐落实了。

    原来陛下,真的变了。

    那他们是不是可以做回自己,不用这般谨小慎微了,光明正大地争取自己想要的。

    “小九,告诉哥哥,你找哥哥做什么呢?”

    “找皇帝哥哥玩呀…”

    秦惊鹊牵着小姑娘的手往驿站走去,身后的众人目光各异。

    宗室子弟面色复杂动容,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很久了。

    赫连臣看了看那些宗室子弟,笑着摇摇头走了。

    人群中,封黎看着秦惊鹊的背影,目光痴缠。

    陛下,我在人群中看你,我还是离你很远,该怎么靠近你呢…该怎么让你也看着我笑呢…该怎么拥抱你呢?

    封黎也快疯了,从前以为,能走到她身边就好,现在他才知道,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离皇帝不远不近,和别人一起仰望她,他渴望唯一,渴望更多,这种仰望,便过分痛苦。

    可是他,暂时做不了什么,他知道,暂时,就算努力了,也是够不到的。

    他只能压下心底见不得光的欲.望,可他没想到上天给他的机会会来得这样快。

    到了麒麟山后,皇帝和宗室子弟在行宫住了下来,外臣都住在山脚下的驿站。

    整座麒麟山的入口都被御林军保护了起来,第一次围猎,皇帝坐在主帐内,评判嘉奖围猎优秀猎物多的大臣和宗室。

    第二次,摄政王邀请皇帝打猎,皇帝欣然应允,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利落飒气地跨上马背,带着一把长弓和数十只羽箭一马当先驾着马跑进丛林深处,跟在她身后的侍从骑着快马也看不见皇帝的影子,一路上只来得及捡起皇帝打下的猎物。

    众人都感叹,陛下这骑艺又精进了,瞧着摄政王都不是对手了。

    封黎没有看中的猎物,他骑着马,只为跟着皇帝,那些侍从都追不上的皇帝,被他追上了,虽然他两手空空,箭框里的羽箭一支也没用动,但他觉得,能跟上他的陛下就好。

    周围都是密林,树木高大,灌木也多,人置身于其间,很容易走失。

    封黎已不记得来时的路,看到秦惊鹊在山涧边下马,牵着马儿在水边喝水,他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过去搭话。

    “陛下,你的羽箭用完了,微臣这里还有剩余。”

    水边的秦惊鹊回头,在绿茵和山涧的背景下,她一身黑色龙纹骑装,玉冠束发,长身玉立,面如冠玉,马儿在她身旁喝水,她圃一回头,明眸皓齿瑰丽明媚,那种惊艳之感扑面而来。

    她说:“朕累了,休息一下吧。”

    封黎的心里久久激荡,难以平静。

    陛下怎么这么好看?过分的好看,所以,不怪他生了那般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走过去,秦惊鹊仰着头在喝水,露出了颈部纤细优美的曲线,她莹白色的脸上还有晶莹的汗珠,喝水喝得有些急,漏出来的水顺着脖子上细密潮湿的汗意一路隐没在她的衣服里。

    不能再看了。

    不能再想了。

    封黎唾弃自己的龌龊阴暗变态,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陛下,您今日,勇猛非常,雄姿英发,微臣好生羡慕。”

    秦惊鹊放下水壶,看过来的目光突然变得危险,“你说什么?”

    勇猛非常?雄姿英发?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喜欢被人这样夸,秦惊鹊看了看自己,好吧,在别人眼中她不是女人。

    忍痛认下了这个夸奖,马喝完水了,她牵着马离开水边,封黎也跟上了。

    秦惊鹊看他,他无辜道:“陛下,微臣不识得来路了。”

    “哦,那你跟着朕吧,一会儿侍卫就找到这里了。”

    一般来说,半柱香不到那些侍卫就该找到她了,但秦惊鹊和封黎在这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

    丛林里山涧流水声很大,秦惊鹊看了看天色,而后视线在一个地方停顿了。

    “封黎,你箭术如何?”

    封黎回道:“比不得陛下例无虚发,只略懂一二。”

    秦惊鹊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能杀人吗?”

    封黎摸不着脑袋,又听见秦惊鹊喝道:“上马,快!”

    封黎上了马,还没有稳定身形,突然迎面射来一支利箭,他瞳孔一缩,大脑一片空白。

    秦惊鹊抽出马上的长刀,一刀拦下封黎面门上的羽箭。

    “有刺客,快走!”

    秦惊鹊大力拍了拍封黎的马,让它带着封黎逃命,她调转马头,选择了和封黎相反的方向。

    暗处藏着无数杀手,窸窸窣窣的动静让密林里的鸟被惊起无数,咻咻咻,几十支羽箭从背后朝她射来。

    嘶!嘶嘶嘶!

    羽箭射中了马,枣红色的宝马发出凄惨的叫声,而后急刹不住向前栽倒,秦惊鹊率先从马背上跳下来。

    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再站起来,就被上百个蒙面杀手包围了。

    “周醒小儿,你这个暴君,你派沈钧灭我卢国,逼我国陛下自缢,今日定叫你命丧此地,祭奠卢国死去的亡魂!”

    秦惊鹊握紧了手中的长刀,镇定漠然而又不屑,无所谓道:“动手吧,杀人还这么多废话。”

    杀手都被她激怒了,拿着刀蜂拥着冲上来。

    刀剑相击,山林咆哮,上下翻飞前后急掠间,挑起地上沙石飞灰无数,杀手的尸体也躺了无数。

    她太强了,上百个顶尖杀手竟然奈何不了一个人,领头的人心下惊诧震撼,从未听说过骊天皇帝还有这样鬼神难测的功夫。

    大意了,眼见着几个月的谋划要功亏一篑,领头的人眸光狠厉,拉开长弓,冒着寒光的冰冷箭尖对准秦惊鹊,指下一松,利箭便朝着秦惊鹊飞去。

    这一箭对准秦惊鹊的心脏,彼时她被几个杀手缠住,无暇顾及这只箭。

    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冲到她面前,用身体挡住了这支箭。

    是封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恰好为她挡了这支箭。

    秦惊鹊看他中了箭之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冒出血来,而后便倒地。

    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只是手上出招狠厉了许多,不一会儿便脱身施展身法到领头人跟前,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而后又杀了剩下的杀手,在一片血泊里,她走过去半跪着抱起地上的封黎。

    检查了他的伤口,幸好箭没有插中致命处,他只是暂时休克了。

    把封黎背起来,离开了这个地方,秦惊鹊找到封黎的马,把他放到马背上的时候,封黎醒了。

    “陛下…”他虚弱极了,惨白的脸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断气了一样,“陛下,我还没死吗?”

    秦惊鹊牵着马绳,道:“有朕在,不会让你死。”

    封黎看着她,觉得心安,胸口的伤很疼,却疼得真实,他离她这么近这么近,也是真实的。

    “多谢陛下。”

    秦惊鹊便沉默了,牵着马走了一会儿,她问:“不是让你走了吗?为何回来?”

    “因为陛下还在,臣怎能弃陛下而逃?”

    “只是如此?”

    他虚弱地答道:“不然陛下以为呢?”

    “封黎,”她突然停了下来,突然回头,就对上封黎还来不及藏起来的晦涩贪婪的视线,“你喜欢朕。”

    她的语气是肯定的,他躲闪得狼狈,而后破罐子破摔道:“是,微臣仰慕陛下。”

    “你喜欢朕,有多喜欢呢?”她走近了,用一张平静的脸吐出平地惊雷:“你可愿,舍弃一切,做朕的皇后?”

    第50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19

    “你可愿, 舍弃一起,做朕的皇后?”

    看着面色平静的秦惊鹊,马背上的封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紧紧盯着秦惊鹊的脸, 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其他的表情,可是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他的手抖着, 嘴唇也微微颤抖,可是看到这么平静的秦惊鹊,他觉得刚刚自己的激动有点可笑,他努力平复心情。

    面上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他道:“陛下莫要拿微臣取笑,微臣是仰慕陛下,可是这份心意, 还容不得陛下这般玩笑。”

    秦惊鹊拧了拧眉, 她说:“朕怎么取笑你了?朕是认真的, 还是说,你的喜欢就如此浅薄?”

    转身继续牵着马向前走,她似乎是恼了,封黎看着她的背影, 觉得刚才自己是否过于疾言厉色了, 陛下这个模样,不像是会开玩笑的样子。

    可是,皇后?他们…他们怎么可以?

    他是男子, 如何能做皇后?陛下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可是…陛下为什么会想让他做她的皇后?陛下是不是也存了和他一样的心思?他们这样是不是也算心有灵犀了?

    陛下…也喜欢他吗?

    封黎思绪很乱, 迎面看到空中横着的树枝, 他差点忘了躲避, 迅速弯腰躲了树枝, 却扯到了伤口。

    “嘶~”他忍不住叫了一声,马背上颠簸,巨疼之下,他失了平衡,捂着胸口眼见着就要从马背上掉下来。

    秦惊鹊听到了动静,停下脚步,反应很快的过去接住了封黎。

    “很疼吗?”

    她把封黎从马背上扶下来,而后把马放到一旁,又回来把封黎扶到树下休息。

    “就在这里等他们找来吧,你好好休息。”

    封黎靠着树,虚弱道:“可是…万一还有刺客怎么办?陛下万金之躯,怎能轻易涉险?”

    “放心,这是皇家猎场,哪能随随便便进来这么多杀手,刚才那些刺客,想必是早有准备早早埋伏在此地,这里到处都是御林军,没有那么多漏网之鱼。”

    她一边给他解释,一边蹲在他面前查看他的伤口,箭头还在他的身体里,她扒开他的衣服,抬头对他道:“忍一下,朕帮你把箭头弄出来。”

    封黎低头垂眸看着她,这么近的距离,陛下的脸上毫无瑕疵,那双眼睛好看得过分,他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摊开手,放松了身子,一副让人为所欲为的模样。

    他轻笑:“陛下,微臣不一定能忍住,要是忍不住,微臣可以抱一下陛下吗?”

    说话间,秦惊鹊利落地取出箭头,箭头上有勾子,不可避免地带起伤口旁边的血肉,疼…自然是很疼的,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周围的环境安静得过分,马儿在吃草,树叶偶尔被微风吹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今日的天气也好,好到他可以看到秦惊鹊脸上细密的汗珠,还有潮红的脸颊。

    秀色可餐的陛下。

    取出箭头后,秦惊鹊的手按在他的伤口上,避免出血过多,一只手拿着伤药给他敷,最后撕了外衫给他包扎。

    认真可爱的陛下。

    伤口很疼,可是封黎觉得再没有比此刻更快活的时候了,心底像裹了一层蜜,甜丝丝的甜到脑子里。

    除了在梦里,他没能敢想他和陛下能有这样的距离,好近,好近。

    可是,一直等到包扎好伤口,他也没能抱一下他的陛下。

    如果真的抱了,他不能确信自己还能不能放开。

    哒哒哒…

    远处一队人马疾驰向他们靠近,是卫昭带着的御林军。

    秦惊鹊从树下走出去,卫昭等人下马,单膝跪在她面前,抱拳行礼:“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秦惊鹊面色冷凝,道:“见到林中刺客的尸体了?”

    卫昭点头。

    “呵!”头顶传来天子不怒自威的轻笑,卫昭紧绷着神经,又听秦惊鹊道:“封山,彻查刺客一事。”

    卫昭是御林军统领,皇帝遇刺,只能是算他失职,索性陛下没有怪罪,刚才看到林中上百号人的尸体,他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万幸陛下没有出事,不然他万死难辞其咎。

    “臣遵命。”

    他吩咐了几队人马去搜寻刺客,自己带着大部队跟着皇帝。

    秦惊鹊上马准备回行宫,才骑上马背,又想起了什么,策马走到封黎身边。

    “你愿意同朕回去吗?”

    封黎看着她,知道她还有一层意思,你愿意做朕的皇后吗?

    这一刻,他们离得如此近,只要他点头,他就能得到往日里心心念念的一切,他会完完整整地得到这个人是吗?

    大脑在这一刻几乎没有太大的挣扎,他就沙哑着声音道:“好。”

    她笑了,从马上伸出手,封黎握住她的手,翻身上马,和她共乘一骑。

    他光明正大地抱住她的腰,在她耳边呢喃:“陛下,微臣从很久之前,就在肖想这一刻了。”

    ……

    皇帝麒麟山遇刺,幸好得高人相救,众臣还来不及惊诧,又听说陛下把封家大公子带回了寝宫,日夜照料。

    远在上京的封灵疆听到了这个消息,闭了闭眼,心中竟然升不起一丝波澜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只是不知道是昏君□□熏心,还是那好哥哥自荐枕席?

    赫连章在窗下木然地擦着他的刀,封灵疆看见了,手边抄起一个茶壶扔了过去,在她面前,没有她的命令,赫连章这个傀儡连躲闪都不能,陶瓷做的茶壶砸在赫连章的头上。

    砰的一声,茶壶落在地上摔碎了,赫连章的头上也被砸出了一个口子,血哗啦啦地流下来,从头发里流到额头上糊住了眼睛,又从眉骨处流下去。

    封灵疆看着这样的赫连章更气了,骂到:“一群恶心的东西!”

    赫连章眨了眨眼帘,空洞的眼神里划过一丝疑惑。

    他的刀,擦干净了没有哦…

    封灵疆走过去,看着脸上血痕斑斑的赫连章,伸手板正了他的脸。

    她抬头直视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赫连章,我命令你杀了周醒,杀掉周醒!杀了昏君,还有…封黎!”

    爱上昏君的哥哥,是对封家的背叛,是对她的背叛!

    她的眼底划过粘稠的恨意,哥哥,不要怪我心狠。

    ……

    听说天香楼的花魁病了已有月余了,突然就病了,大夫说是寒疾,需要静养,而后微雨姑娘便闭门谢客了。

    仰慕花魁的人虽然心里惋惜,但很快天香楼又出了一个异域娘子,听说倾城绝色还天生自带异香,这些微雨姑娘昔日的恩客很快便被风情万种的新花魁勾住了魂魄,往日里红极一时的燕微雨渐渐在坊间断了传闻。

    沈钧班师回朝行军了月有余,眼见着只有七八日就快要到京都了,部下几个将军心底高兴,非要拉着他在大军扎营时偷偷出去喝酒。

    在路边的客栈里,喝得也不是多好的酒,但几个大老爷们豪气冲天,大碗大碗地干着酒,说着在战场上的事迹。

    “在卢国都城,本将军可是一马当先擒了卢国大司马,那厮枉为权臣,竟然躲在小妾的轿子里扮做妇人想要逃命,幸亏老子留了个心眼,从小妾的屁股底下把那大司马揪出来……”

    酒过三巡,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壮汉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的情景,客栈里的其他人很给面子地鼓掌,只有和他同桌的人不屑一顾。

    “啧啧啧,张谢,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你那是看中了人家小妾的美貌,想抢了那小娘子,碰巧发现那卢国的怂蛋,有什么好吹嘘的…说起来,你怎么好意思在将军面前说这个?”

    七八个魁梧壮汉,看向桌上叼着花生米的沈钧,沈钧跟他们相比,相貌着实漂亮许多,不说像个白面书生,也绝对是个儒将的模样,但是这位在战场上才是真正锐不可挡的杀神。

    “看我干什么?”沈钧目光巡视一周,“你们说你们的,本将军吃点肉。”

    说着,一个人把桌上的蒸鸡卸了两条腿下来,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有人窃窃私语:“有没有发现,越到京都,大将军就愁眉苦脸的,咱是上京来领赏的,怎么将军还不高兴呢…”

    “我看啊,将军这模样八成是思春了,我儿子当年给他定了媳妇就是这样。”

    “思春?将军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军中的人直来直去,有人就问了出来,沈钧擦了擦嘴上的油,道:“本将军心底是有个人,不过她不喜欢我,唉…”

    “哦?”部下来劲了,调笑道:“将军少年英才,人中龙凤,这世上还有不喜欢将军的女子?”

    沈钧叹了口气,没什么避讳道:“是我沈家对不起的姑娘,此次回京,本将军准备另立门户,迎她入门。”

    “另立门户?”部下面面相觑,沈家世家大族,将军竟然要为了一个女子抛弃沈家另立门户,看来是真的喜欢了,他们恭喜道:“那就提前给将军道喜了……”

    喝完了酒,出了客栈,部下们都东倒西歪地往营地走,沈钧没喝多少酒,他也不会醉,他走在部下后面,突然听到一阵琴声。

    那琴声幽怨,如泣如诉,还…十分耳熟,仿佛从前听过。

    沈钧停下脚步,对前面的部下道:“你们先回去,本将军还有点事。”

    也不知部下听见了没有,他就转身去往琴声飘来的地方。

    走进一处竹林,一路循着声源,沈钧看见了一间竹屋。

    竹屋前,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女子坐在院中弹琴,女子衣袂翻飞,墨发随风而舞,院中竹叶飘飘落落。

    那琴声美妙,旋律却悲伤得不得了,沈钧靠近了,感觉眼框似呼随着这旋律酸涩了起来,好像要哭了。

    他走到女子身边坐下,哽咽着声腔道:“微雨姐姐,你怎会在此?”

    能让他沈钧哭的人,此间唯有燕微雨。

    琴音停了。

    一袭白衣的燕微雨掀开斗笠的纱帘,抬眸看向沈钧,笑道:“将军,微雨等你很久了。”

    等我?沈钧不明白。

    看到燕微雨起身,拿起石桌上的剑,沈钧看到那把剑,不可置信道:“天子令?”

    “周醒让你来的?”

    燕微雨没有回答,拔出天子令对着沈钧,目光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说:“我是来杀你的。”

    沈钧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其实他早有所感,这琴声是小时候燕微雨为了哄他经常给他弹的,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了,如今再听闻,却是为了引他来杀他。

    他有些难受,脸上却若无其事道:“微雨姐姐,你杀不了我。”

    “那就试试吧。”

    燕微雨举剑向他刺来,杀机毕现,招招都是毫不留情,沈钧心下惊诧她的武艺,在闪避的同时,还不忘了问:“微雨姐姐,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你不需要知道。”

    沈钧闪躲了一会儿,便主动出击,打掉了她手上的天子令。

    咣当!

    沈钧笑道:“微雨姐姐,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杀不了我的。”

    燕微雨看着剑落地,脸上突然出现似哭似笑的悲怆表情。

    突然,她的脸上滑落一滴眼泪,沈钧愣住,而后无措道:“微雨姐姐…”

    别哭。

    他靠近她,完全不设防,燕微雨捡起地上的天子令,再次对准他。

    沈钧停下脚步,道:“微雨姐姐,还要打吗?”

    燕微雨没有动手,只是拿剑对着他,赤红的双眼里充满露骨的恨意。

    “我恨你,沈钧。”她道:“我恨你们沈家人,我恨沈伯崇,我恨你们高高在上,恨他幸福美满,恨你战功赫赫权势滔天,让沈家和燕家在你的羽翼下如日中天,当年救了你,却换来一身伤病和所有人的抛弃,我实在…太恨太恨了,有人答应我只要杀了你就可以帮我把沈家和燕家颠覆,所以我来杀你了,你欠我一条命。”

    这么多年,他的微雨姐姐到底是怎样挺过来的?救了他还要被亲人抛弃,被他们沈家厌弃,高门贵女自请入青楼做花魁才活了下来,他一直一直不敢问也不敢打听,这么多年,微雨姐姐是怎样过来的?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条命。

    到了现在,他也不敢问,只是心疼得难以呼吸,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沈家和燕家,都是把她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他想过这次回京之后脱离沈家,带他的微雨姐姐离开天香楼,想过他会向周醒请旨,风风光光地迎她进门。

    他想娶她,想照顾她,可是他有资格吗?

    沈钧停在原地,脸色苍白,脚下像生根了一样,好久才道:“那你来取吧,我不反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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