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遇妖16

    南宫氏的庄园是修在深山里的仙宫, 峻险天堑上的亭台楼阁,半隐在云雾里,如梦似幻, 如惊鸿一瞥的海市蜃楼。

    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去, 谭谭走在栈道上,本以为会遇到南宫家的人, 为此,她吃了敛息丸收了妖气,但是一个人都没遇到就爬上来了。

    大门口也没有人守,就两个结界兽看着,魅魔施法让结界兽睡着了,谭谭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她对这里不熟悉,在庄园里乱串, 串到一个花园里的时候, 总算遇到人了。

    是两个浇花的小厮, 看到谭谭,竟然也不惊讶,只是恭敬道:“贵客是迷路了吧,少主的观礼台在摘星楼, 这里是后花园呢…”

    谭谭面色如常道:“谢谢了, 我这就去观礼台。”

    身后的小厮和同伴在讨论着什么,谭谭走慢了听见几句。

    “咱们得快点,干完活去凑凑热闹, 十二仙洲都来人了, 我们新少主这面子可真大…”

    “什么面子大?是天印快破了, 道子殉道之后魂魄没有去修补天印, 这次十二仙洲的人过来是商量修补天印的。”

    “天印是阻挡魔界入侵的结界, 道子的魂魄不知道去哪里了,如果天印破了,这人间也就完了。”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二公子接任少主,以前的四公子那么好,可惜了…”

    南宫家有了新的少主,十二仙洲的人齐聚是要修补天印,那南宫钦呢?

    谭谭拿出一个黑色的铃铛,这铃铛是南宫钦送的。

    谭谭活了三百多岁,南宫钦只是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

    捉妖师好像总是会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南宫钦也是这样,他保护家族,保护兄弟姐妹,保护人世间。

    人间有一个叫小青湖的地方出现了千年干尸旱魃,旱魃所到之地千里大旱,百姓民不聊生,南宫氏收到消息,派少主南宫钦去收服旱魃。

    他带着南宫子弟来到小青湖,却遇到魔君厌翡出世,众人不敌只能先回去报信,他留下来断后,没有办法,他选择自爆为族人争取时间。

    没想到自爆之后,他竟然没有死。

    奄奄一息躺在小青湖畔,谭谭救了他。

    救了他,引诱他动心,吃了他的爱,骗走了他的符咒功法,然后离去。

    他曾说过,驱动这铃铛,无论他在什么地方,他都会到她跟前。

    “铛铛铛铛…”

    现在铃铛一直响着,南宫钦却一直没有出现,谭谭找了个人问。

    人头攒动,人流陆陆续续从一座高楼里出来,人多了,谭谭这张陌生的脸也不突兀了。

    抱着琵琶刚刚从台上表演完的舞姬一脸遗憾,她看着谭谭:“南宫钦啊…他是前少主了,他修为尽失,境界全落,听说还招惹了魔族,被种了魔种,现如今被关在后山千佛洞呢,十二仙洲的人都来了,家主请了佛子为他净化戾气…”

    “魔种?”

    “是啊,四公子多么好的人啊,现如今被种了魔种,若是佛子也没有办法,为了不让四公子成魔,十二仙洲的人不会放过他的…对了,姑娘,你是妖王宫的人,莫非你还认识我们四公子?”

    妖王宫?谭谭心下疑问,她为何一口咬定她是妖王宫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顺着舞姬的话,谭谭说南宫钦和她是朋友,又问千佛洞在哪她要去看看朋友,舞姬也没有生疑,给她指了路。

    去千佛洞要路过摘星楼,南宫家新少主接任的观礼台可谓是盛大辉煌,几千人同时观礼,前面的是十二仙洲的人,谭谭小心翼翼地从台下路过,生怕被这些仙人发现了妖的身份。

    很快,她就觉得自己白担心了,因为在最前面坐着的,就是一群妖。

    朱啸带着妖王宫的几位大臣都来了,一个和谭谭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妖站在他跟前,像是侍女又像是情人。

    不知道朱啸是什么意思,谭谭有点膈应,有点恶心,她从储物袋里拿出面纱遮住脸,也没兴趣看这什么接任仪式了。

    “天印将破,妖界要和十二仙洲联手了,”葫芦里的魅魔突然传来密音,“大人手握诛天剑,体内有我第四魔界君主的内丹,诛天剑是唯一能彻底破开天印的神器,而第四魔君的内丹,能彻底打开魔界通道释放万魔,妖界和十二仙洲联手之际,大人利用南宫流来到此地,莫非,是想破坏妖界和人族联手,我知道了…大人是我魔界中人!”

    “……”

    鬼才是你们魔界中人,谭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到了千佛洞,魅魔还在喋喋不休,尤其在看到冰窟里的南宫钦时,她的语气就全然是肯定了。

    “大人,这个男人身上的魔种是你种的吧,气息跟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躲在冰柱后面,谭谭皱起了眉头,或许是千佛洞里响着佛家净化咒术的吟唱让她觉得很不舒服,魅魔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哦,这里本就是冰窟。

    “他身上的魔种…”心神巨震,谭谭还想问清楚,却不慎泄露了气息,正在闭目施咒的佛子停了下来,睁开眼睛,望向她躲避的方向。

    “施主,出来罢。”

    穿着白色袈裟的佛子在冰莲上打坐护法,与他不染尘埃的出尘相相比,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实在是生得艳丽,却也不影响他的神性。

    谭谭走出来时,他的眼神闪了一下,继而对谭谭道:“施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该来?不该来?

    谭谭说:“你管我!”

    她走了过来,去看冰窟里被冻着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珈明竟然也就这样放她过去了。

    “他还有救吗?”

    谭谭刺了那一句,回头了就变得心平气和了。

    珈明说:“魔种已在他体内生了根,小僧也无能无力。”

    所以,南宫钦要死了吗?

    魔种生了根,他便是入了魔,仙妖尚能共存,魔却是不能存在的,入魔的仙人和妖鬼,终究逃不过一个诛。

    “夜白,”她还是叫他夜白,“我要带他走。”

    “施主,魔注定是要贻害众生的,小僧不问你和南宫施主的因果,却也不能让你将她带走。”

    “那就试试看呗。”说话间,诛天剑出现在手上,谭谭背后出现漫天的黑雾,眼睛也变成了一片猩红。

    “谭谭,你…”看到这漫天的魔气,珈明瞬间变了脸色,他震惊地看着谭谭,“你…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诛天剑便破开了他的护体金光没入他的体内。

    哗啦啦,冰莲碎了,珈明从莲台上掉了下来。

    一个腾蛇魔君,尚且要举人世之力才能杀之,如今谭谭炼化了他的内丹,对付一个佛子对她来说真的是挥挥手的问题。

    谭谭没想杀他,只是想出一口气,她说:“夜白,你看,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抛弃了我。”

    她收回了剑,收了那些魔气,又变成了那个干干净净的谭谭,她笑着,眼底全是恶意。

    “谁让你抛弃我呢。”

    她一剑划开冰窟,把里面的男人抱出来,离去之前,她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佛子,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她把诛天剑抛了出去。

    诛天剑会引人过来救他。

    “夜白,”她说:“我只知道你叫夜白……算了,我还说这些干什么?”

    她自嘲一笑“我和你的过往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也许下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没有下次见面。”

    她走了。

    珈明眼睁睁看着她走,躺在地上任由身上的血流不止,被魔气蕴养过后的诛天剑不是一般人能受的,那种巨大的痛苦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碧绿色的眸子眨了眨,痛色翻滚,眼尾浮上艳丽的绯红。

    谭谭最后的样子一直在他跟前久挥不去。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谁让你抛弃我呢…

    佛悯众生疾苦,这一刻,是佛自己的疾苦。

    千佛洞很快来人了,有人把他扶起来,南宫家主更是自责道:“让佛子受罪了,南宫家一定会给佛子一个交代,南宫氏举全族之力一定要抓回逆子南宫钦…”

    也有人问是谁伤了他救走南宫钦的,珈明眸色动了动,回了一句,“小僧不知,未看清来人。”

    无人知道,出家人第一次打了诳语。

    离开关山后,谭谭偷偷把南宫钦带回了秦淮楼,她原本是想去南宫家拿一个东西,那东西能压制她身上越来愈盛的魔力,没想到南宫钦让她不得不改变想法。

    她终究是不想成魔的,可是,南宫钦是她对不起的人。

    她欺骗过他,或许,他入魔也跟她有关。

    才一回来,把南宫钦安顿好,打开房门,突然几十把灵剑一同射过来,直取她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诛天剑飞过来挡住这些灵剑。

    铛铛铛,兵器相接的声音响在耳际,谭谭抬眼望去,她的门口,阁楼的走廊上布了一个杀阵,那些飞剑是杀阵的武器,罡气肆虐,空气都被杀阵中的能量扭曲了。

    如果不是诛天剑挡在前面,她的躯体会被这阵法一瞬间搅碎。

    她是拥有腾蛇的魔力,却没有腾蛇真身的坚硬,她的身体还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妖。

    “小妖,交出南宫流,否则我夷平此地!”

    是那天那位怀孕的蛟族公主,秦妈妈和笑笑还有楼里的其他人都被她手下压着,只有梦情不在。

    发生了什么?梦情姐姐去哪里了?这个杀阵布置只是需要几天的时间,这位公主上次搜过楼里了竟然还不死心。

    谭谭身在阵中,指尖冒出几缕黑雾,那些黑雾缠绕着阵法里的飞剑,染黑了那些灵剑,最后控制了灵剑,让灵剑对准走廊那边的公主。

    “把他们放了。”

    谭谭并没有很生气,强大其实更多的是一个底气,她挥挥手,魔气遍布阵法的每一个角落,瞬间扭转了阵法为她所用。

    被自己布下的阵法反制住,公主变了脸色,她扶着自己的肚子,却灵活地把剑横在笑笑脖子上。

    “如果不想她死,就把南宫流交出来!”

    冰冷的剑锋刺伤了笑笑,笑笑低着头,谭谭看不清她的脸,她也没有说话。

    公主白着脸,色厉内荏道:“你是魔,你也不想自己被所有人追杀对不对?你把南宫流交给我,我保证为你保守秘密…”

    蛟族公主虽然傲慢,但是也是一个可怜人,被南宫流骗了一切,自己的族人也因南宫流死了大半,谭谭其实不想为难她。

    她拿出那个葫芦,里面装着蛟族宝物,谭谭什么都没有动过,只是施法把魅魔弄出来,然后把葫芦抛给公主。

    “南宫流死了。”

    很平静的语气,却瞬间让公主激动起来。

    “你说什么?”

    “南宫流,被我所救…也被我所杀。”

    公主甚至都没有接住那个葫芦,神色癫狂地扑过来,“你竟然杀了他!你竟敢杀了他!”

    “谁允许你那么做的,我要杀了你!”

    她大着肚子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没有任何仪态,像一个疯妇。

    谭谭垂眸,魔气聚拢指尖发动阵法,困住了公主。

    为什么?那样的人渣,死了就死了,为什么公主这么激动?她也把蛟族的东西还回去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眼前的公主突然睁大了眼睛,倒在谭谭面前。

    她的眉心被射入一根冰针,公主倒地,抽搐了几下,就这样死了。

    一尸两命。

    公主的手下疯一样的扑过来,要为公主报仇,下一秒,同时被不知道哪里出现的冰针射中眉心,也是当场殒命。

    那边秦淮楼的众人都惊恐地看着谭谭…准确来说,是看着谭谭的后面。

    谭谭呆呆地转身,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人从房中走了出来。

    男人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眉间却是阴郁的戾气,唇色深眸色红,一派入魔之景。

    “谭谭,好久不见。”

    “南宫钦…”

    南宫钦走向前,抱住谭谭,“谭谭,我和你的重逢,不应该有他人,杀了她们可好?”

    他的手抬起来,竟是对准笑笑她们。

    “不要!”谭谭连忙制止住他,转身挡在笑笑几人的面前,笑笑反应过来,拉着秦淮楼的众人跑了。

    “为什么不要?”

    他似有不解,“妖都该死,这些低贱的人类也是。”

    谭谭气到发抖,她到底救了个什么东西?她吼道:“没有谁该死,南宫钦,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呵…”南宫钦轻笑,“是你啊,谭谭,你骗我,骗我爱上你,骗走了我的一切,在我的心口种下魔种,现在不是如你所愿吗?”

    “我没有,”谭谭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只是吃了他的爱,拿走了他的一些符咒保命,什么魔种,她根本就不知道。

    “谭谭,”他捧着她的脸,“爱上你,是我入魔的原因。”

    南宫钦从不会说谎。

    但是谭谭根本就不会信他。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脸上完整的魔纹,他的脚下是肆虐的魔气,那魔气不会攻击她,却绞着公主的尸体,盘旋在公主的肚子上。

    谭谭惊恐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个妖胎…腥了点,不过,我才刚成魔,需要补些元气。”

    他的魔气生生破开公主的肚子,把里面已经成型的胎儿取出来,血淋淋的拿到谭谭面前。

    “谭谭,我们一起吃,我们…一起成魔吧…”

    跟着谭谭的魅魔突然在一旁道:“大人,这个妖胎是大补之物,我可以一起吃吗?”

    这就是魔吗?

    好恶心好恶心!

    谭谭不住地后退。

    周围都是尸体,鼻尖都是血腥气,谭谭突然理解世人对魔的憎恶。

    她被恶心到干呕,提着剑想杀了这两只魔,可是手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只能看着魅魔变成一个貌美的女子,依偎在南宫钦身旁,看着他们,神情享受地吃起了妖胎。

    “呕!”

    谭谭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翻了一遍,南宫钦是这个世界的第一章 回忆里出现的那个捉妖师。

    第72章 遇妖17

    谭谭只想逃走。

    蛟族公主的惨剧一遍遍浮现在眼前, 公主腹中被刨出的胎儿被那两个魔吃掉的场景,一遍一遍,像是魔的惩罚, 噩梦无法醒来。

    谭谭知道她做错事了, 她对魔并没有很大的概念,可是刚刚那一幕, 她知道南宫钦已经不是南宫钦了。

    也知道魔为何是魔了。

    可是,她该怎么办?这个南宫钦是她亲手救出来的。

    咚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到楼下,谭谭甚至忘了运用法力,就这样急冲冲地从楼上跑下去。

    她撞到了很多人,她崩溃地朝楼里的客人姑娘小厮大喊。

    “快走啊,这里有魔!”

    “大家都快走, 快走啊!!!”

    她喊着, 声音撕心裂肺。

    那些人转头看她, 看她凌乱的衣服,头发披散着沾了血一缕一缕垂下来,像个才从凶案现场逃出来的疯女孩。

    “谭谭姑娘…”

    虽然惊异,却没有多少人听她的话逃走, 他们以为是谭谭遇到了不好的事。

    有人靠近她, 离得近了才看到她身后乱七八糟的血脚印,一股裹着血腥气的黑雾从她身后弥漫开来。

    靠近谭谭的那些人瞬间睁大了瞳孔,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魔!!!逃, 快逃啊!”

    人群终于骚动起来, 所有人争先恐后第往大门口跑去, 谭谭冲到最前面, 才踏出大门, 便看到了门口的梦情。

    纯白衣裙,层层薄纱,都感觉不到风,却能看到她的衣裙飘动,纯黑的及腰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梦情的打扮素到极致,是凡人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

    她弯了弯唇,瞥了一眼谭谭身后踏着无数尸体的南宫钦,拉住眼前的谭谭。

    “傻姑娘,跑什么?”

    她的嗓音和她的人一样冷,谭谭却察觉不到,骤然的惊吓恐惧之后,见到实力强大的梦情,她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抱住梦情。

    “梦情姐姐,我好怕,南宫钦成魔了……”

    她是真的怕,抱着梦情哭,她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他们说是我让他入魔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语无伦次,慌乱极了。

    谭谭没有得到答案,也没有得到安慰,身后的大门还是开着的,里面已经血流成河了,普通人在肆虐的魔气下,如同待宰羔羊,惊恐的惨叫声尖利刺耳。

    梦情说:“既然灾祸都是你带来的,那我们就要学着面对,回去,用你的诛天剑杀了他。”

    仙子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像是鼓励,像是悲悯,谭谭感觉到一股力量把她扯开,紧接着,她便被推入门内。

    她呆呆地看着门外站在光亮处的梦情,看着大门在她面前关闭。

    一切光亮都被隔绝了。

    她被留在地狱里,脚底下的血漫过她的脚,粘腻、腥臭,令人作呕。

    “放我出去!开门!开门!!”

    她拍打着大门,拿出诛天剑一遍一遍地劈在门上,但是那门,纹丝不动。

    “不用白费功夫了,整个楼都被下了禁制,”南宫钦的声音出现在谭谭身后,谭谭握着诛天剑的手一顿,她颓然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眸看着阴影里的南宫钦。

    面目狰狞的男人慢慢靠过来,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他舔了舔唇慢悠悠道:“跑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谭谭没有说话,他就生气了:“为什么不说话?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谭谭被吓得抖了抖,她拿着诛天剑,祈求道:“南宫钦,不要这样好不好?不要成魔好不好?不要杀人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呵,我以前什么样?”男人环视周围,地上堆满了新鲜的尸体,早已是血流成河,不杀人也杀了,不成魔也成了,心爱的人也在自己身边。

    说来可笑,他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南宫家少主,一身好天赋,同门敬仰,嫉恶如仇,惩奸除恶,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是英雄、榜样,谈不上救世主,但是救苦救难,惩恶扬善,降妖伏魔。

    现在呢?

    他不觉得成魔有什么不好,吃掉那个妖胎,带给他力量,当然,对魔来说,尝起来也是美味,吞下去的饱腹感还真是让魔回味呢,至于杀人……温热的鲜血浇在脸上,那种畅快是会让人上瘾的。

    肆虐的魔气从他身上蔓延,从谭谭脚边盘旋而上,谭谭缩成一团,却还是被魔气攀附了一身。

    “我抱你起来,”他歪了歪头,猩红的唇色比地上的血还要艳丽。

    谭谭不知道怎么办,拼命向后缩,被逼到了角落里,退无可退。

    楼里暗红褐色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她想了很多,又似乎没想。

    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看不到谭谭抗拒的模样,只是不喜:“你抖什么?别抖。你跟我不是一样的吗?你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经小妖,什么以爱为食?不就是你吸人精气给别人种魔种的手段吗?”

    “你没道理怕我。”他伸出手,搂住谭谭,在她耳边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一开始就是魔,你是不是爱惨了我,才把我变成跟你一样?”

    “我们是一样的。”

    还沾着血的手指勾起她的脸,谭谭仰头,眼尾晶莹的眼泪,映着地上的血落下,落在他的手上,他似乎被烫了一下,缩回了手。

    “起来。”他背过身,不辩情绪。

    “起来!”等了许久,没有动静,他催促,生气。

    “我叫你起来!”他现在真容易暴怒,屋内的魔气变成罡风,肆意破坏一切。

    谭谭站了起来,眼神坚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对不起,南宫钦。”

    利刃刺破血肉,诛天剑穿过南宫钦的胸膛。

    四处破坏的罡风骤然停下,南宫钦转身,看到谭谭愧疚的神情。

    他错愕、不解、生气,倒下去之前,他问:“你也是魔啊……你把我变成这样,然后又杀我,为…为什么?”

    谭谭也不知道为什么。

    魔气散尽,南宫钦好像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脸色没有扭曲的表情,也没有吃妖胎时的狰狞模样,他倒在地上,突然就平静了。

    声音是从前的温润温柔,他看着谭谭,眼神眷念不舍:“别哭,别怕,我不会成魔了。”

    谭谭突然就忍不住了,崩溃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直道歉。

    他说:“我不怪你。”

    他又说:“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谭谭疯狂摇头,他抬起手,想触摸他的爱人,可是谭谭低着头,脸上除了愧疚没有其他。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是愧疚,同情,是被动接受的爱,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别人。

    南宫钦觉得,这样也好。

    “不要哭,谭谭,杀了我是对的,我不想成魔,杀了我是对的,不要哭好吗?”

    谭谭无助地跪在他身边,呜咽,哭泣,巨大的愧疚和负罪感压垮了她,她不知道的是,从南宫钦身上散尽的魔气,开始从背后涌入她体内。

    南宫钦看见了,不敢相信。

    魔种、妖胎、秦淮楼的阵法、诛天剑、半入魔的谭谭,还有,他南宫钦毫无防备的献祭,这一切,目的都是谭谭。

    有人,处心积虑要谭谭入魔。

    这么大的阵势,只为了让一个小妖入魔?

    不对,普通妖仙入魔根本就不用耗费如此心力,除非……她是神。

    南宫钦倒吸一口凉气,这世间还有神!

    生命在流失,南宫钦却觉得精神无比亢奋。

    将死之人,他挣扎着起来,颤抖着抱住谭谭。

    “谭谭,答应…答应我一件事。”抱住谭谭,靠在她的肩上,他用神魂之力探索谭谭的神魂和身体,魂体之间碰撞,南宫钦就被少女魂体上浩瀚的功德之光刺了一下。

    果然…果然是这样。

    她是神,有人妄想将神变成魔。

    诛天剑是不哭山魔尊的命剑,而魔尊早已被惊鸿仙尊封印,他不知道为什么诛天剑会在谭谭手里,感受到谭谭体内蓬勃的魔气,还有她的半入魔状态,是谁想要她成魔?

    南宫钦想不通,情绪激动之下,扯动了胸口上的伤,他摇着谭谭,字字泣血。

    “答应我,不要入魔!不要成魔!”

    她哭着说:“好。”

    “有人骗你…有人骗你……”他想凭着这口气告诉谭谭真相,告诉她不要相信任何人,下一秒,一缕魔气钻进他的胸腔,瞬间搅碎了他的心脏。

    他睁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南宫钦?南宫钦……”

    谭谭看着他凝滞的双眼,痛苦地哭了。

    他死在她手上,死在她怀里,他没有怪她,他刚刚也只是放不下她担心她。

    到底是谁造成的这一切!

    屋外,阳光炽热,梦情为丞霉撑伞。

    “你……”一向端庄大方的梦情此时全然一副小女人情态,“答应你的都做到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不哭山?”

    丞霉透过结界看楼里的情况,听到梦情的话也只是敷衍了一句,“快了。”

    看到谭谭杀了南宫钦,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而后听到南宫钦死前的话,他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变得阴沉。

    “蝼蚁,竟然触碰她的神魂!”

    他还是出了手,用一缕魔气绞碎了南宫钦的身上,看到南宫钦抱住谭谭,他很生气,那个蝼蚁流了很多血,弄脏了他的小仙尊。

    “梦魔,”他叫了一声,凉亭里被绑在椅子上的笑笑感觉到大脑一阵刺痛,小梦就硬生生被剥离她的身体,嘴被布条勒住,笑笑不住地挣扎,被抽离的小梦变成风吻了吻她。

    “笑笑别怕,我马上就回来了。”

    梦魔到了丞霉身边,听候指令。

    “献祭结束了,去把人带出来。”

    梦魔往凉亭里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马上回应。

    丞霉嗤笑一声:“你几次三番为了这个凡人违逆本君,梦魔,你有几条命是本君拿不走的?”

    听到这话,小梦紧张起来,他变成风想飞回笑笑身边,被丞霉轻易抓住。

    “你还有点用处,本君不会对你怎么样,把我的谭谭带出来,用你的能力给她编一个美梦。”

    说完,他把梦魔一脚踢了进去。

    魅魔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神魔皆有人情,精魅皆通世故,但自从天外天时代过去,通人情的只剩下人妖仙,魔的极端自我极端放纵极端自由和其他族类相悖,况且,神隐之后,魔实力无敌。

    嗜杀,好斗,贪婪,傲慢,兽性和欲望充沛,这就是魔。

    十界被魔占领七界,如今千万年过去,被魔主宰的七个世界相继走向崩溃,为了脱离魔界寻找出路,七界魔君都盯上了人界,但是人界有众神留下来的天印守护,一般魔族根本进不来,能到人界的,皆是称霸一方的大魔,所以每次魔族之祸,都是倾人族之力抵抗。

    魅魔只是一个天生天养的小魔,她战战兢兢躲在妖族密宝里保全自己,要不是南宫流大闹蛟族把她带出来,她根本就不会来人间。

    不会来到人间,就不会知道这一切。

    厌翡魔尊是她亲眼看到被般若府仙尊封印的,眼前这位…亦是他,他的魂体脱离封印,现成了一个鬼修。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逃出来的,她也不敢知道。

    那个叫谭谭的女孩拥有腾蛇内丹,恐怕也是厌翡魔尊手笔。

    魅魔以前有幸在不哭山魔尊驾前伺候过,偶然得知一种秘法,如果由神魔体亲自施法种下魔种,那这个魔和其他魔是不一样的,神魔体,最特殊的体质,一半神,一半魔,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但是神魔鬼接受魔种的献祭以后,就会彻底变成魔。

    而这种方法,一个魔种的献祭是不够的。

    魅魔把自己藏在角落里,看着梦魔进来,就着满地狼藉的血腥气开始织梦。

    美梦,什么是美梦呢?

    南宫钦的尸体被谭谭放在膝上,她靠在墙角,看着满地的尸体出神。

    南宫钦身上的魔种与她同源,所以魅魔的话是真的,南宫钦入魔时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根本就没有什么以爱为食,根本就没有!

    吸人精气,给人种魔种,她是不是,原本就是魔?

    在寒冰地狱懵懵懂懂三百年,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妖,没有记忆,没有传承,也不知是何时出生,就那样,浑浑噩噩,无知,一直无知。

    是拜鬼郡的倒霉鬼告诉她,她是最特别的妖,需要用特殊的方式进食,他说,让别人爱上她,她汲取爱意以爱为食。

    她真的相信并且一直这样实践,南宫钦是第一个,南宫钦之后,还有很多人。

    她以纯稚美丽的外表行走世间,欺骗过多少人?吸食过多少人的精气,她就那样无知的害了多少人?

    谭谭竟然记不清了,沉重的负罪感揪住肺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道德感,想起被她吸□□气的那些人,连呼吸都觉得痛,都觉得是罪。

    吱呀一声,像是风掀开了门。

    倏然间天光大亮,亮得刺眼,谭谭的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流泪。

    “噗!”

    心脏的绞痛让她吐了血,门开得蹊跷,谭谭就那样盯着大门,察觉到一股陌生的魔气想要侵入她的神识,念随心动,地上诛天剑幻化成无数把,飞舞着朝四面八方刺去。

    很快,半透明的梦魔在凛冽的剑气中彻底现形。

    “不要杀我!”无力对抗诛天剑的威力,梦魔只得赶紧求饶。

    谭谭问:“你是魔?”

    她的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她咬牙切齿道:“你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魔都该死,你不说就杀了你!”

    “我是梦魔,”一边是拥有腾蛇魔尊本源之力的诛天剑主人,一边是不哭山魔尊,都是惹不起的,小梦态度诚恳,老老实实回答:“受人之托,有人拜托我送你一个美梦。”

    “谁?”

    “厌翡魔尊。”

    “他是谁?”

    “呃…”小梦还没有回答,便哑了,一股力量勒住他的脖子,让他说不出话,谭谭还来不及出手,小梦在她面前顿时烟消云散。

    她放下南宫钦迅速追出去,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呼啸而过的风。

    太阳炽热,世界却是惨白一片。

    惨白透明,却阴影密布,仿佛全是答案。

    谭谭嗅到了一丝倒霉鬼的气息。

    “果然是你。”她喃喃自语,“遇到倒霉鬼果然是最大的不幸,我一直活在你的谎言中,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鬼王的气息淡了,谭谭转身,看到了凉亭里被绑着的笑笑。

    她过去给笑笑松了绑,笑笑看了她一眼,眼眶里还有未干的泪。

    笑笑说:“他叫我不要怕,他马上回来了,可是我知道他死了。”

    “他死了。”笑笑脸色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谭谭问:“他是谁?”

    “小梦。”

    谭谭无端想起刚刚的那个梦魔。

    “是,他就是一只魔。”笑笑肯定了她的疑惑,“我十岁他就来到我的梦里了,做我的守护神,有他在,我不会做噩梦,没有人敢欺负我,没有人不爱我。”

    “他中途离开过,不是死亡,他只是被召回了魔界做他的事情,可他又回来了,他是为了我回来的。”

    “他死了,我能感觉到,这世间再没有小梦了。”

    笑笑平静地叙述着一切,向着秦淮楼走去,谭谭不知道说什么,就跟在她后面。

    笑笑先进了楼,然后把谭谭拦在外面。

    “你不要进来,让我跟他呆会好不好?”

    谭谭在她祈求的目光里停住,看着笑笑把门关上,她的心里突然不安。

    下一秒,青天白日,秦淮楼烧了起来。

    熊熊烈焰,谭谭的不安变成现实。

    “笑笑?”她欲冲进去把笑笑救出来,可是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挡住了她。

    她劈开门,却进不去。

    她只能焦急地站在原地,哭喊着让笑笑快出来。

    “余生没有他,估计都是噩梦,这次他回来,我们都说过彼此不会再分开。”

    决心殉情的笑笑被火光一寸寸吞噬,脸上释然轻松,最后,她说了一切:“在这秦淮楼里,你们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有,因为小梦,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秘密。

    梦情姐姐是合欢宫宫主,身负合欢秘法,当初魔尊厌翡出世,太开杀戒,梦情姿容绝世,身负合欢秘法,被派去引诱魔尊,反被魔尊引诱,从此心甘情愿做魔尊在仙门中的卧底,她早已失去了自我。”

    “谭谭,你是魔尊创造出来打开天印的钥匙,非妖非人非魔,小梦说,你是神魔体,魔尊的目的,是让你彻底入魔,你的一言一行都是他引导的,他监视你,让梦情□□你,让每一个爱你的人入魔,最后献祭,把你的神魔体彻底转化为魔。”

    她好像真的知道一切,在死之前,事无巨细全都跟谭谭解释了。

    大火焚烧了一切,却留下了真相。

    真的是真相吗?

    谭谭离开秦淮后,回到了拜鬼郡,鬼城里早没了丞霉的踪影,她连质问连报仇的人都没有。

    仇人走了,她反倒人人喊打,因为她魔气外露,所过之处,土地荒芜,生灵涂炭。

    听说各地魔种之祸成出不穷,就连佛子珈明,也被种下魔种,修为溃散跌落神坛。

    人间谈魔色变,或许要不了几日,修士便能集结起来,像对付当初的腾蛇魔尊一样,声势浩大地讨伐谭谭。

    她等着就是了。

    第73章 遇妖18

    微风吹过树梢, 绿叶晃动,沙沙作响,玉盘似的月亮从树梢慢慢爬上来。

    才入夜, 谭谭坐在院子里, 就那么看着。

    听说妖族和人族开战了,具体原因不明, 两边打得热火朝天,倒是没人管她。

    妖王派了几个心腹欲将她带回妖界,谭谭回绝了,她犯下那么多错,总要面对的。

    以她如今的实力,这些妖臣也奈何不了她,只得无奈回去复命。

    谭谭在拜鬼郡呆了半个月, 就动身去了空山寺, 传闻佛子被种下魔种, 修为溃散,已是入魔之相,为了不让他入魔,空山寺的高僧搭建了坐化台。

    坐化台下是燎原的三昧真火, 佛子若在这三昧真火中禅坐七七四十九日, 用三昧真火净化驱逐魔气,若佛子能挺过去,四十九日后自然得以涅槃, 若挺不过去, 无非是随着魔气被三昧真火烧个干净。

    谭谭看着下面十里燎原肆虐燃烧的火, 没什么表情, 撤走了周身所有的力量, 任凭自己从半空中落下去。

    三昧真火能净化魔气,她也想试试。

    身体垂直下落,落到滚滚浓烟中,一个人突然飞过来接住了她。

    谭谭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一个男人的喉结,闻到他身上清苦的味道。

    熟悉又不熟悉,那个占据了薛晓身体的人。

    “放开我。”

    那人没放,把她带离十里燎原的坐化台,飞行了一段距离,落在空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

    “多管闲事!”刚落地,谭谭就推开无极。

    无极笑笑:“救人也算是多管闲事吗?”

    “你怎么不问问别人想不想被你救?”

    “……”

    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跳下火海?无极正要问下去,谭谭愤恨地转身就走,不给他询问的机会。

    无极哑然,看着她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别跟着我!”

    谭谭负面情绪太多了,丞霉骗她,让她害了很多人,她没有弥补的法子,坐化台上的三昧真火是唯一的希望,却被这个人搅和了。

    她很生气。

    小镇上人声嘈杂,谭谭的身影隐没在人群里消失不见。

    到底发生了什么?

    “冰糖葫芦,刚做好的冰糖葫芦…”

    扛着一树冰糖葫芦的小贩从谭谭身边有过,叫卖声一下把谭谭拉回现实。

    小镇上还是赶集日,街上行人商贩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一个小孩扯住母亲的衣角,闹着要吃糖葫芦。

    母亲说:“不是才给你买了一串吗?”

    “吃完了呀。”

    “下次再买。”

    小孩撇撇嘴,不情不愿被母亲拉着走了。

    那小孩只是想吃两串糖葫芦,但是得不到,谭谭叫住买糖葫芦的小贩,很幼稚的买了两串。

    这样,小孩刚刚得不到的,她轻易就得到了。

    她低头咬了一个,酸酸甜甜的,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那小孩那么喜欢,她还以为很好吃呢。

    她把糖葫芦给了街角眼巴巴看着她吃的小乞丐,小乞丐收了她的东西,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便狼吞虎咽吃完了。

    看得出来,小乞丐很饿,吃完了甚至还把手心上的糖浆舔得一干二净。

    街头一家混沌摊生意很是兴隆,男男女女挤在一间小小的凉棚里吃混沌,市井气烟火气附在人身上。

    老板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一个贵公子似的神仙人物走进凉棚,丢给他一块碎银子。

    “老板,两碗混沌。”

    那公子是只身一人,墨色衣袍青玉簪,人干净,相貌堂堂,气度实在不凡。

    混沌很快就上来了,公子还是孤身一人,吃了一半,才看见一个天仙似的女子走进凉棚,端起了另一碗混沌。

    老板忍不住瞟了几眼,这两个人实在是打眼。

    谭谭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薛晓的那张脸,还是主动走了过去。

    或许是那边太热闹了,或许是混沌的味道太香了,或许…她知道被一个人救了至少不该是那种态度。

    “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对…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无极点了点头,没有问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谭谭坐下来端起无极对面的混沌便吃了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她一边吃一边道歉,“你救人没错,是我…”知道真相后的这段时间她压抑得太久了,说话都语伦无次。

    “我不是要自杀。”身负魔气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正在组织语言,抬眼却看到对面的人一脸古怪看着她。

    “怎么了?”

    无极:“这是我点的。”

    他的眼神落在谭谭面前的馄饨上,道:“在下一般要吃两碗。”

    “呃……”

    身姿端正的贵公子,仪态优雅,气质清冷,说这话的时候,认真得不得了。

    谭谭噎了噎:“……那我重新给你叫一碗。”

    “无妨,你吃吧。”

    或许他只是逗逗她,因为他只吃了半碗就放下汤匙了。

    谭谭过意不去,刚刚这个人救了她她却对他那么凶,她还吃了他的馄饨。

    “我叫谭谭。”她找话题开始聊。

    那边无极在摆弄着一个八卦,闻言轻笑:“在下知道。”

    “我是说…我叫谭谭,你叫什么?”

    “在下姓薛,京城人士,单名一个晓字。”

    “你…你未附身薛晓之前呢?”

    “道门无极。”

    咣当,谭谭手抖了一下,汤匙掉进碗里砸出声响。

    道门无极…

    道子。

    谭谭站起来,表情复杂。

    “不知是上仙尊驾,是谭谭冒犯。”

    无极收了手中的八卦,在热闹的混沌摊桌上,他变成了有烟火气的仙人,眉眼的清冷和禁欲少了点。

    谭谭如坐针毡,当日不知附身薛晓的是无极,她只当是哪个捡了便宜的孤魂野鬼,故而逼迫要求无极扮演薛晓,还逼他去京城承担属于薛晓的责任。

    可明明薛晓是因她而死。

    她对薛晓的责任明明更大,但却自私地不去面对,想着薛晓的身体都被旁人占据了,这个人必须变成薛晓,去承担属于薛晓的一切。

    听说沧州腾蛇之祸是道子以身殉道才力挽狂澜,于薛晓而言,他为谭谭失了一条命,谭谭却轻易让一个人代替他,于无极而言,他是拯救苍生的英雄,也在为谭谭的无理要求买单。

    天青云白,人声鼎沸,谭谭耳根发热,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卑劣。

    “喝点茶吧,天热。”

    无极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窘迫,自顾自道:“当日沧州一战,没想到还能以另一种方式醒来,多谢姑娘那几日的照顾。”

    她不说话。

    无极见她饮了茶,颇为不自在的模样,他便没有再说话了。

    他不知道谭谭发生了什么,竟然要去跳燎原火自尽,若不是他刚好从空山寺下来,恐怕…

    馄饨吃完了,谭谭整理好仪容,便要起身道谢告辞。

    “上仙…”余下道别的话还未出口,谭谭眼尖,看到了无极耳后的魔纹,她瞳孔一缩,呆立在原地。

    和南宫钦同出一源的魔纹。

    她…她根本就没有吸食过无极的精气,根本没有机会给他种下魔种,他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因为魔纹的事,谭谭便缠上了无极,她有心要弄个明白,无极也纵容她的靠近。

    “上仙不是去京城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京城亦有妖魔作乱,被几个修士平定,世人敬仰那几个修士,也想学他们的本领护卫自己护卫家人,京中年轻人俱都求仙问道,在下亦如此。”

    “尊驾身为道子,还需要求仙问道吗?”

    “我是道子,更有自己的道。”

    “空山寺有上仙追求的道吗?”

    “没有。”

    “是在下听闻佛子受难于魔种,前来看看。”

    她问什么,他俱是如实回答。

    “那你……”谭谭咬了咬唇,“那你知道自己,也被种了魔种吗?”

    宽敞明亮的客栈里,谭谭心跳如雷,木窗前摆放的阔叶绿植点在她的头顶,她扎了个高马尾,发带是红色的,飘荡在细腻的颈肩。

    男人的目光默默地转向别处,“在下知道。”

    被种了魔种的人,都会成为谭谭成魔的献祭品,可笑的是,献祭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为她奉上命。

    “你的魔种…是谁下的?”

    这次男人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他又拿出他的太极镜,拨弄上面的乾坤八卦,他给谭谭说了一个故事。

    他说,太极府道门有一个传统,道门中人每修到一个境界,就会出现命定的道魂,道魂是他们最亲密的伙伴,唯有与道魂阴阳结合,缔结契约,道方有所成。

    道魂可遇不可求,道门每百年产生一位道子,若道子没有得到道魂的青睐,与之缔结契约,道子便只能殉道。

    每位道子殉道以后,魂魄会转化成修补天印的力量。

    天印是隔绝魔界和人界的屏障,若维护不当,让魔族乘虚而入,将会变成十界浩劫。

    上一任的道子是玉衡仙尊,他是一个例外,他爱上了自己的徒弟。

    师徒之间,这种关系总免不得被议论,玉衡性子冷,为人严苛,但也受人敬重爱戴,可在他收了一个孤女为徒之后,这一切就慢慢变了。

    玉衡仙尊的小徒弟灵根驳杂,修行之路很是不顺,常常受人耻笑,每当这时,玉衡仙尊便会找出来维护徒弟。

    有些弟子不懂事,在背后说玉衡仙尊收了一个愚笨不堪的徒弟,一世威名都毁于一旦了,还说玉衡原本就是个没用的废材,灵根下等,若不是有了道子的身份,宗门的资源都向他倾斜,他凭什么修成一位仙尊。

    玉衡仙尊的小徒弟恼恨别人说她师尊的不是,常与旁人发生冲突,玉衡多次无理偏纵自己的徒弟,冲突多了,道门不可避免地发现了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

    师徒之间,原本就禁忌颇多,玉衡是道子,没有人会拿他怎么样,但对他的小徒弟却没有那么多顾忌,宗门把他的爱徒抓了起来,受天雷之刑。

    为了保住徒弟,玉衡仙尊用秘法与徒弟缔结契约,把徒弟变成了自己的道魂。

    道子的道魂,岂能轻易转化,玉衡在施法中出了差错,徒弟受到秘法的反噬香消玉殒。

    玉衡仙尊自此疯魔。

    他一怒之下杀了道门三千弟子,还使用禁忌之法妄图深入忘川找回徒弟的魂魄,惹怒了忘川神,上神降下神罚将他镇压在妖族的寒冰地狱。

    是个悲伤的故事。

    但这些事情,算得上是道门密辛,这位上仙为何与她说这些?

    “只是个故事而已。”无极把太极镜合上,微微笑起来,说不出的温润。

    “那谢谢上仙的故事。”

    “是在下感谢姑娘听我说这些。”

    “上仙身负魔种,会不会怨恨?”

    “怨恨什么?”

    “给你下魔种的人。”

    “不会。”

    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一个魔种,并不会影响他的道。

    谭谭听了他的话,没觉得安慰,只觉得他脾气真好。

    她会想办法把这些魔种消除掉,弥补自己的过错。

    天色已晚,夜黑风高,在数百里之外,却是火光冲天,烧红了空山寺。

    谭谭再次出现在燎原火上空,毫无顾忌地跳了下去。

    第74章 遇妖19

    “陛下, 她醒了。”

    谭谭睁开眼睛,入目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几个宫娥站在不远处, 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窗前。

    陌生的地方。

    意识回笼, 谭谭才感觉到身上滚烫无比,皮肉如同被火灼烧一样, 疼痛难忍。

    “啊…”

    声音很小,沙哑无比,喉咙像是被烟熏过一样,又疼又干。

    一杯水递到她跟前,求生的本能上来,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猛地灌了下去。

    “慢点。”

    一个人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给她顺气。

    喝了水之后, 她仰面躺倒在床上, 很虚弱,感谢的话询问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想问外面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入魔, 有没有被她下了魔种的人入魔。

    床顶纱幔晃动, 金色的鲛纱薄如烟雾,美轮美奂。

    嗓子太疼了,连张开嘴都不能, 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用那双无辜纯稚的眼睛看着朱啸, 企图得到答案。

    朱啸却一句话也没有, 掀开帘子出去了。

    很奇怪。

    她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养了几天伤,照顾她的宫娥从不和她说话,她只是偶尔听到她们谈话。

    “她和怜冰姑娘,当真是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那怜冰只不过是陛下从寒冰地狱带出来的一朵佛莲,化形时被陛下雕琢成了这个姑娘的模样而已,在妖王宫一百多年了不还是没名没份?妖阶低下,平日里对你我呼来喝去,一个赝品,她哪来的底气,还不是仗着因为那张脸陛下对她有几分纵容……”

    “现下与人族开战,陛下不惜深入空山寺把这位姑娘带回来,我看那个赝品如何自处?”

    “……”

    朱啸是朱雀一族,也是世间仅存的一只朱雀神鸟,朱雀御火。

    是他把她从三昧真火中带出来的,他为何要这么做?空山寺与妖王宫相隔万里,带她回来想必要花费不少时日,那佛子祛除魔种成功了吗?

    谭谭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月圆之夜,朱啸又出现了,他把她抱了出去,殿外有一座月光织成的牢笼,牢笼顶是一圈加固禁制的浑厚妖力。

    朱啸打开牢笼,把谭谭放了进去。

    他要做什么?

    三昧真火对她的身体损伤太大了,她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任人摆布。

    “谭谭,”朱啸站在笼子顶端,表情有些难过有些哀伤,他说:“我欺骗不了自己,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我从来没有对你好过,如果有下辈子……”

    下辈子什么?她听不清了。

    笼子里有一个奇怪的法阵亮起来,法阵中好像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头发是白色的,长而卷,皮肤晶莹剔透,五官精致特别,眉目青黛,嘴巴鲜红,他转过身叫了一声谭谭,声音清亮,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少年感。

    谭谭问他是谁,他说他叫南棠。

    南棠向她伸出手,说:“妖王和不哭山魔尊做了一个交易,妖界把你送给魔尊,我是来接你的。”

    谭谭抬头看了一眼,朱啸早就没了踪影。

    把她送给别人,他凭什么?

    凭他是妖王,凭她落在他手上还没有反抗的能力。

    南棠轻易就把她带走了,带去了一个只有血月的宫殿里,宫殿里一群倾国倾城的美姬纵情歌舞,丝竹声奢靡华贵,高高的王座上一个面色苍白的人闭着眼睛假寐,长相高大的侍卫把谭谭领过去,王座山的人睁开眼睛,轻笑着说:“谭谭,欢迎来到我的不哭山。”

    面色苍白阴郁,他明明是个鬼,也是这不哭魔殿的主人,外面的昆仑血月就是最好的证明。

    谭谭说:“你不躲我了吗?想好怎么骗我了?”

    他说我为什么要躲你,你不是想要变得强大吗,成魔是最快的方式。

    谭谭说我不想成魔,不想杀人,你利用我给那么多人种下魔种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说我只是想满足你的愿望。

    他从王座上下来,走到她的面前,把她抱上了王座,俯身给她整理鬓角的碎发,他说:“你不喜欢,我不逼你了,你为什么要跳进真火里,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他心疼极了,痛苦懊悔自责,“我不该离开你太长时间的……”他的手抚摸着她脸上火灼烧的疤痕,喃喃道:“疼不疼啊,都变得不好看了。”

    谭谭只是沉默,冷眼,看他的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看他什么时候露出真面目。

    不哭山这个地方,魔气重,魔物多,许多传说中的大魔都在这个地方,酒池肉林,声色犬马,魔都是极端纵欲的,谭谭才来了几天,就目睹了许多限制级场面。

    一个双胞胎兄弟给一个端着托盘的人类女孩吞了药,便拉着女孩去偏殿里,半个时辰不到,女孩衣不蔽体浑身是血的被拖出来,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魔宫里人类医官给女孩看过后,摇了摇头,女孩就被魔宫侍卫丢出魔宫。

    谭谭要救那个女孩,可是被南棠强行拉走了,南棠说,不哭山群魔汇集,七殿魔尊除了腾蛇魔尊皆在不哭魔殿,只待厌翡魔尊破开天印便可攻入人界。

    攻入人界?

    为什么一定要攻入人界?

    天生十界,魔已占七界,还要觊觎人界,到底为什么?

    谭谭被关在魔尊寝殿里,只有一个南棠看着她。

    她不知道南棠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应该是个人族,并且实力很强,一把勾月弯刀环在腰间,挡住了魔宫里窥探的一切。

    厌翡带回来金屋藏娇的妖族美人,那些大魔很感兴趣,几番刺探,都被南棠挡在门外。

    厌翡来看过她几次。

    每次过来,他总要跟谭谭说很久的话。

    他说谭谭是他的肋骨所化,所以生来无父无母,他只是不小心弄丢了她几百年。

    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谭谭,她被朱啸欺负后,她想要变强,他就告诉她以爱为食获取男人的精气,给那些人种下魔种,成熟后就给她献祭,像南宫钦那样。

    他说她舍不得她痛苦舍不得死,所以知道她跳进火海里,他只能去求他看不起的妖王去救她,妖界和人族开战,他答应妖王让拜鬼郡鬼城里的那些妖鬼做了妖界的先锋,他是鬼城城主,鬼城里的部下却全都战死了,他只能回到不哭山。

    他说他讨厌魔,讨厌不哭山,可是为了保护谭谭,他只能重新回来。

    骗子。

    他说的话,谭谭一个字都不信。

    六界魔尊齐聚不哭山,加上拥有腾蛇内丹的她,应该就是七界魔尊在场,厌翡最终目的是开天印。

    她在其中或多或少是开天印的一环,厌翡费劲心思欺骗她,就是想让她开天印。

    他一定会失望的。

    她就是不喜欢魔,她就是恶心这些东西,她死都不会让厌翡得偿所愿。

    身在魔界,她根本就不可能逃走。

    南棠每日陪着她,他似乎对厌翡魔尊很忠心,尽忠尽职地守着谭谭,谭谭总是装作不经意间探他的口风。

    她问他,魔尊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里,她想出去。

    南棠说,外面危险。

    她问他,你一个人族,灵力这么强,怎么会流落魔殿成为厌翡的走狗。

    漂亮的少年被问道这个问提,目光闪了闪,不回答,抿着唇走开了。

    她闹着要出去,南棠始终不许,他真的很忠心,一个人族,为什么对一个魔这么忠心?

    可是纵然他不许,谭谭还是找到了方法。

    真火的伤到了魔界后好得很快,谭谭也不知道为什么,伤好得快,体内的魔气也愈发强盛。

    血月妖异,不死的腐骨鸟从魔宫殿群上飞过,腐朽而奢靡的壁画上画着飞天的美人,谭谭站在那些壁画前,寻找出路。

    听说不哭山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道,名唤星痕桥,桥下是寰宇星河,桥上雕刻飞天美人以及天外天仙宫。

    天外天早已坍塌湮灭,星痕桥通往何处,如今也未可知。

    这座桥似乎没有尽头,脉脉星河在桥下流转,那些壁画似乎也在流动。

    混沌初开,天生十界,十界之上,有天外天。

    父神的女儿作为十界之主降生,本体为星空凤凰,为了避讳神主真身,凤凰一族举族避世,十方帝君受天外天神主之命领规则法度治世,万年来众生百相,俱都欣欣向荣,一派朝圣之景。

    直到,魔神降世。

    凤凰一族避世后,神主的天上殿却多了一只火凤凰,名为真曦,神主喜爱他,遂收为爱徒,悉心教导九百年,却不料真曦伙同邪神诓骗神主,费尽心思夺走了神主半数修为,用神主的真神之力练就神鬼皆惧的魔神令。

    魔神令一出,真曦受天命之召成就魔神之身,至此,屠仙戮神,大开杀戒。

    天外天众仙神无一幸免,天外天坍塌湮灭,就连神主,也一同陨落忘川。

    厌翡是天外天司战之神,亦是守护神主的十方帝君之一,法力无边,却杀伐之气太重,魔神杀进神主所在的天上殿后,厌翡抵挡在殿门前,被魔神以杀气引导,堕神成魔,亲手杀了神主。

    谭谭看着壁画上跌入忘川的神主影象,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什么,难受得紧。

    她正要看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把弯刀凌空袭来,她只好侧身躲避。

    “回去。”南棠站在不远处,神色不明,却隐约是生气了,他手里除了勾月弯刀,还有一个铜铃,那铜铃谭谭见他用过几次,每次他摇动铜铃,必定会惊动厌翡。

    谭谭不想面对那个虚伪的倒霉鬼,只好回去。

    她下了桥,南棠在桥头等她,近距离看他,他的脸色更加骇人了,紧抿着薄唇,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没有摇动铜铃,只说:“这个地方不好,以后不要来了。”

    谭谭没有应声。

    他们本来也不熟,他还是厌翡的手下,谭谭没有必要理他。

    回到了魔宫内,谭谭安分了好些日子,在这期间,她又往返过星痕桥几次,知道了那个地方根本就是个断桥而已,对她逃出魔界没有丝毫作用,她就不去了。

    不哭山血月永悬,难以界定白天黑夜,只有钟楼上的顶钟一天敲响一次。

    谭谭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度过了多久,她也不是被关着无法活动,就是去哪里都有南棠跟着。

    很烦。

    谭谭很少从心底厌烦一个人,南棠还是第一个。

    他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稍不注意,他还会摇动铜铃召唤厌翡。

    “你不要跟着我了,行不行?”

    他没有回答,冷着脸的样子让魔宫里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出。

    谭谭知道不可能,他是魔尊的爪牙,厌翡最忠心的走狗。

    他除了看守谭谭,还会把大量的人类奴隶送进魔宫,送给那些大魔消遣。

    那些大魔消遣过后,那些奴隶大部分就变成了尸体。

    而那些尸体,还是由南棠送出去,不知道送去哪里扔掉或者烧掉。

    在这里,人类就是这些魔豢养的家畜。

    谭谭试图救过人,有个小姑娘从一个魔尊手里逃了出来,躲进谭谭的宫殿里,魔兵进来抓,谭谭挡在她面前。

    南棠抱着他的弯刀站在一旁看着,看那些魔兵动作粗鲁地上去抓那个小姑娘,被谭谭挡住,然后动了武。

    谭谭被魔兵的一个小头目用刀横在肩上,他面色如常,眼睛眨也未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直到谭谭掏出诛天剑杀了那些魔兵,惊动了第二魔界的红崖魔尊。

    五界魔尊受厌翡魔尊之邀来不哭山商议如何破天印,齐聚不哭山,虽然是在厌翡的地盘,但平日里各个魔尊还是保持着自己在家的一些作风。

    比如,红崖魔尊喜好人族及笄之年的小姑娘。

    “卿卿,过来。”

    红崖喜红衣,相貌妖冶,上挑的眼尾魅惑勾人,身材偏瘦偏高,红色的袍子不好好穿,露了半个胸膛,每个姑娘在他口中,都能唤一句卿卿。

    躲在谭谭身后的小姑娘哭着抖了抖,怯懦恐惧,一只手紧紧攥着谭谭的衣服。

    谭谭安慰她,“不怕,我不会让他带走你的。”

    那魔尊也不恼,轻佻地看着她说:“不如,你替她跟我走吧…还没有尝过厌翡的女人呢……”

    谭谭拿出了诛天剑,一句话也没有,杀气逼近红崖。

    红崖斜睨了旁边的南棠一眼,轻嗤:“怎么……南棠,你要本尊亲自动手吗?”

    南棠微微低了低头,抿着唇走了过来,他掐了个决,背后飞出漫天银丝,那些银丝瞬间困住谭谭,让她动弹不得。

    诛天剑轻飘飘就被打落了。

    谭谭知道南棠很强,却没想到他实力竟然是这样深不可测,她有腾蛇内丹修为,还有诛天剑在手,竟然还是被他一招制服。

    南棠走到谭谭身后,把那个小姑娘扯了出来,然后,亲手把人交到红崖魔尊手上。

    “呜呜呜……”小姑娘落在红崖手里,被他抱在怀中,飞到半空中了呜呜呜地流泪。

    “很吵啊。”红崖叹了一句,而后放开了小姑娘,任由她从半空中摔下来,摔在地上,死了。

    脑袋被摔碎,血和脑浆流了出来,死的那一瞬间,她惧怕极了,叫声惊恐尖利,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谭谭的方向。

    不是第一次直面魔族的残忍了,却还是恶心得想吐。

    “啊!”

    谭谭目眦欲裂,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她崩溃大喊:“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

    她的歇斯底里看起来颇为可笑,红崖从半空中飞下来,好笑地看着谭谭:“你一个小妖,夺了腾蛇的造化,马上也是一位魔尊了,这么激动做什么?你不知道腾蛇吃了多少人了吗?”

    “再说了…”红崖话锋一转,看向南棠的方向,“他才是人族哎,你比他还激动。”

    南棠还是低着头,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沉默不语的模样没有悲喜。

    他算什么人族?

    谭谭第一次觉得从骨子里讨厌一个人。

    那么高的修为,就算是和魔尊也有一战之力,可是他选择亲手把族人交给恶魔践踏,当一个走狗。

    谭谭恨死他了。

    “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做一个走狗,迫害自己的族人。

    他沉默。

    看着谭谭的泪,他面上无动于衷,甚至还当着谭谭的面,吹响骨笛让血鹰下来叼走了那个小姑娘的尸体。

    无能为力,悔恨懊恼,谭谭受到了莫大的打击,瘫倒在地。

    “这是傀儡丝,”红崖走到谭谭跟前,颇有些怜悯地看着被银丝捆住的谭谭,“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个来对付你吗?”

    红崖的手摸上谭谭的脸,她偏头躲过,却不料心口涌上一阵腥甜,她吐了血,还被红崖捏住了脸颊。

    “可怜别人?呵…你可比我的卿卿可怜多了。”

    红崖走后,南棠给谭谭松绑,才解开谭谭身上的银丝,谭谭就把诛天剑刺进他的胸膛里。

    他可以躲的,却没有躲。

    硬生生受了谭谭一剑。

    听谭谭哭着说:“你为什么要帮这些魔?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祸害同族?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谭谭哭完了,他拖着受伤的身体把谭谭送回房间里,关上门的那一刻,谭谭却听他在门外小声说,

    “我也讨厌我自己。”

    ……

    没有光明的不哭山,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窒息。

    那天之后,谭谭就很少见到南棠了,他还在,就是躲起来了。

    过了几天,她所在的宫殿来了一批人奴,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们穿着统一的宫女服,不会说话,南棠私下让魔宫掌事去请人来教这些小姑娘,教她们说话、写字、文明地吃饭。

    谭谭想知道南棠此举是为什么,在南棠又把一批人送进来之后,她抓住机会追问。

    南棠说:“你很快也是魔尊了,按照惯例,她们都是你的所有物,腾蛇魔尊好吃人,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为什么要请人教她们那些东西?”

    只是送来的口粮而已,为什么要让人教她们那些东西?

    开始送来的这批小姑娘,她们不会说话,不会交流,除了是个人,行为都不像人,她们戴着项圈,手脚被铁链拴住,每天像牲口一样趴在地上,只会抢食、护食,为了一块干净的睡觉地方打架,为了一口馊了的馒头大打出手,南棠解开她们的铁链项圈,让人教她们说话写字,他给她们干净的衣服,给她们新鲜的饭菜,教她们不要抢食,教她们规矩、文明,甚至是道德人伦。

    他教她们站起来,拿筷子,拿笔墨,拿针线…

    就像是,在教她们怎样去做一个人。

    面对谭谭的追问,南棠只是苦笑着说:“我可以相信你吗?”

    谭谭读懂了他的眼神。

    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也是想保护人类的,他也是想让人重新站起来,不再是奴隶,不再是牲口。

    让这些小姑娘,做真正的姑娘。

    在魔界,千万年的迫害,人只是奴隶,只是牲口,文明早已断层,大多数人被项圈束缚在牢笼之中,出生就知道要靠抢夺食物才能活下去,他们佝偻着身躯,不会说话,只会吼叫,只会像兽类一般龇牙咧嘴。

    他们是奴隶,是牲口,是食物,是货物。

    “你可以相信我。”

    谭谭想,或许他并没有那么讨厌,或许来这一趟魔界,并不是坏事。

    越来越多的小姑娘被送到这座宫殿里,谭谭和她们一起吃饭睡觉,一起学习,她教她们刺绣、画画,还有剑法,她体内的魔力越来越强,她用魔力在宫殿上方造了一个结界,保护着这些姑娘。

    她已经不想着要逃出这座魔宫了,只想着再强大一点,再保护更多的人。

    整日与那些小姑娘相处,她堕魔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了。

    腾蛇的魔丹早已炼化,顺带着诛天剑的封印也解开了,她保护人类,不可避免地和其他几位魔尊产生冲突,如果厌翡不插手,她现在可以独自打败其中一位。

    变强只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厌翡说得对,成魔是变强最快的方式。

    她渐渐成了不哭山众魔口中,那个与低等的人类为伍的第四魔界新任魔尊。

    “他叫昭麟。”

    昭麟是南棠送来的第一个男孩子。

    一个很安静的男孩子,十八岁,和其他人不同,他是专门训练过的,会说话会写字会周到的伺候人。

    昭麟有一个妹妹,才六岁,从生下来就被昭麟藏起来了,他把他最珍视的妹妹送到了谭谭的魔宫。

    可是谭谭的魔宫最近人满为患。

    谭谭抱着六岁的小女孩,望着屋顶上的南棠,她说:“我们带他们走吧。”

    “带不走的。”冷酷的少年望着苍穹,他不常说话,声线却是难言的华丽:“魔界无光,凡人无能,去哪里不是一样?”

    角落里安静的昭麟放下了舀水的瓢,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既然无光,何不砸破天穹?去到有光的世界。”

    何况,外面的人界,才是他们的家。

    谭谭好像懂了厌翡带她来这里,任由她在不哭山胡闹的原因。

    如果想救这里的人,就必须开天印。

    他早早就给了她诛天剑,早早就引诱她堕魔,放任她在魔宫救人,就是为了让她开天印。

    谭谭转身回了屋子。

    她不可能去开天印。

    打开天印,那人界的人也会变成和这里的一样,魔物实力强大,人族只能被奴役,被支配,失去一切。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厌翡断了谭谭魔宫里的补给,粮食和水都断了。

    她的宫殿救了上万人,粮食和水断了之后,整座宫殿马上就崩溃了,可能只需要几日,这里的人族都会饿死渴死。

    别无他法,谭谭只能去找厌翡。

    “你来了。”

    他似乎有些高兴,可是他的殿内,是数不清的尸体。

    他也觉得这样不好,从王座上走下来说:“不要看。”

    满地扭曲的尸体,处处猩红的血,不要看,不好看。

    不要看这些尸体,你就不会讨厌我了。

    他还是鬼修之身,浑身冒着黑气,苍白的脸上神情恹恹,一个白衣女人站在他身后,给他披上披风。

    女人挥挥手,满地的血腥就都不见了。

    谭谭看了她一眼,女人是梦情,她卑微地跟在厌翡身后,给他披衣穿鞋,在他杀人时递刀,在他杀完人时清场。

    谭谭看过来的时候,她分明笑了一下,秦淮楼里,她也是这样笑着,把谭谭推给了已经入魔的南宫钦。

    一丘之貉。

    梦情还是一个修士,修为不够的修士在魔界这个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为了丞霉这个倒霉鬼,梦情背叛了一切,也背叛了她自己。

    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可以,谭谭对她动手绝不留情,反正她就是这样教她的。

    清完场之后,宫内灯火通明,干净如初。

    厌翡恢复了好整以暇的模样,他先开口:“怎么不说话?本尊等着…你开口求我呢。”

    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他说:“人族之事,本尊只要你求我…”

    谭谭默默看着他,缓缓道:“求你。”

    “嘻嘻,求我也没用。”他恶劣地笑道:“魔界这几年灵气消耗过大,已经种不出粮食了,你如果想救他们,只有到外面去寻找,用我给你的诛天剑,开天印带他们出去。”

    果然是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逼她开天印。

    为什么一定是她呢?

    “休想。”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开了天印,更多的人就会变成这里的样子,被这些魔肆意欺辱践踏。

    她转身离去。

    她走后,厌翡瘫倒在王座上,梦情去扶他,被他甩开了手。

    “别碰我。”他很虚弱,不同寻常地虚弱,梦情默默收回手,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他又不满了,厉声呵斥:“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本尊。”

    殿内没有其他人,不需要伪装了,高高在上的魔尊深吸一口气。

    情爱什么的,真是恶心透顶啊。

    他厌恶得想吐。

    杀人什么的,更是让人难受。

    若不是那个人用七情六欲封住他,若不是本体被这些他看不上的手段牢牢困住,他根本就不会和这些人虚与委蛇,他早就出去了。

    梦情靠在台阶上,趴在他脚边,她抬起头来,潋滟的眸子满是情愫,“尊上只喜欢谭谭这样看着你是吗?”

    除了她,别人看都是恶心对吗?

    青黑的眼底血丝遍布,厌翡闭了闭眼睛,满屋子的血腥气无孔不入,既让他恶心,又让他舒服。

    昔日天外天的战神堕魔,满身戾气煞气,只有不断杀戮,才能压制住。

    谁不想自由自在纤尘不染呢……

    不过快了,离这一天也不远了。

    只要旧主回来,只要破了这天印,颠覆十界,重新创造天外天乐园…

    他轻飘飘道:“她啊,就是个傀儡。”

    傀儡而已,她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他规划好了的。

    囚犯会爱上抓他进去的捕快吗?当初秦惊鹊抓了他,用那种方式封印他,若不是她身死道消坠入忘川,他都不可能出来。

    更不可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拆骨创造?呵呵……

    从忘川回来,他就发现时间倒退了五百年,他依旧是被封印住的,真身无法逃出封印,他努力许久还是无法挣脱,只得作罢。

    真正的秦惊鹊就只有一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秦惊鹊气运功德修为远远没有恢复,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他手里捏着秦惊鹊的魂魄回到五百年前。

    路遇一只低等小妖,他把那只小妖魂魄抽出来,然后把秦惊鹊放了进去,封印住她的记忆法力修为,她就变成了谭谭。

    那只小妖是一只影妖,无形无体,所以最初的谭谭连个身体都没有,只能附在金莲之上……

    什么情啊爱啊,说着玩玩而已。

    她以七情六欲封印别人,他不过是想恶心回去,开了天印之后,元神回归本体,那位小仙尊,会恶心死的吧,更不用说,他还费尽心思让一尘不染的仙尊堕了魔,成了一界魔尊呢。

    她最讨厌什么,他就让她经历什么。

    “那个叫谢星年的人族,魔种快要成熟了吧,是时候让老朋友叙叙旧了……”

    ……

    断水断粮,谭谭收容了一万多人,不可能全都等死。

    谭谭出了魔宫,在这个第七魔界各处搜寻,最后收获不大,收来的粮食堪堪只够维持几日。

    昭麟把妹妹放在椅子上,哄她吃了一个馍馍,自己只喝了一口水。

    他走到南棠面前,拿着一把劣质刀具,眼神凶狠望向其他魔殿的方向。

    时至今日,其他魔殿内还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景,魔依旧是主宰,依旧我行我素,杀人,吃人,对人族肆意玩弄肆意践踏。

    倚靠厌翡的纵容,在谭谭所住的魔宫内才能让区区万余人有了丁点的尊严,可是归根究底,一切都还是仰人鼻息。

    “南棠哥哥,你教我修灵吧,修魔也可以,只要能强大,做什么都可以。”

    南棠手上不疾不徐地擦拭着弯刀,闻言斜睨他一眼,道:“你没有灵根。”

    是,他没有灵根,不是谁都像南棠这样是万年难遇的灵体,没有人指导也能踏入修行,离证道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他修为高深又怎么样,南棠他也不就是一个胆小鬼,空有一身灵力,不敢拿起刀反抗,不敢给族人争取。

    胆小鬼胆小鬼!

    昭麟撇了撇嘴,很不甘心,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磨刀石,手法娴熟地磨起了短刀。

    咻…咻咻,磨刀声很是刺耳,南棠掏掏耳朵,对昭麟道:“你要修灵做什么?”

    “实力够了,才能争取自己想要的,我想带人族脱离魔的掌控,我想杀了那些压在我们头顶不给我们活路的魔,杀光他们,就不必惧怕什么,开天印回人界,也见识一下我人族繁华。”

    十六岁的少年,身量还没有长齐,精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迸发出难言的光芒。

    他说得掷地有声。

    殿前还有做着杂事的魔族,闻言往坐上的谭谭望去。

    这位新任的第四魔君,竟能纵容低贱的人族放肆至此。

    真是,荒唐。

    谭谭在不远处,她也听到了昭麟的话。

    昭麟说的,和她想的差不多。

    与其受魔掣肘,不得自由,时时担心活不过明天,不如反客为主,背水一战。

    可是在灵力稀薄的魔界,修士太少太少,正面冲突下,魔族对付人族,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还需仔细筹谋。

    ……

    傍晚,梦情带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送进了谭谭的寝殿,昭麟受命打开笼子。

    殿内站了很多人,乌泱泱的一片,都是谭谭收留的,不约而同地看向高位上的谭谭。

    昭麟也看着她,她负手而立,淡淡道:“打开吧。”

    才掀开笼子上的黑布,就看到笼子里装了三个姿容不俗的男人。

    白皮肤碧绿眼睛的半妖和尚,穿着华贵的紫袍少年,以及一个气质清雅绝尘的修士。

    他们都看着谭谭。

    那个紫袍少年甚至爬到笼子边缘,抓住两根铁柱子,一脸惊喜地看着谭谭。

    “谭谭…”

    对上谭谭的视线,谢星年毫不顾忌地叫了出来,无极拢了拢衣袍,面上快速闪过一丝懊恼,只有夜白无喜无悲。

    妖王与厌翡合作,抓被种下魔种的人,他们三个是最先被送来的。

    魔宫的地牢里,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

    谭谭一身黑衣,额头上是复杂的魔纹花钿,如今的她,气势太盛,如同开了刀锋的兵器,锐利霸道。

    她从台阶上走下来,面带询问地看着梦情。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梦情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谭谭后面的南棠后面,“新欢旧爱,我都给你送来了,你不谢谢我吗?”

    谭谭低眉,那一瞬间有显而易见的杀气。

    梦情指着双手拨弄佛珠的和尚,“这是大名鼎鼎的空山寺佛子,十世轮回修行,今生差点因为她破戒,他们谈婚论嫁,相约一生,其他人,可没这个待遇呢…”

    没有人说话。

    她又走到谢星年面前,“谢氏长孙,嗯……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贵公子,在书院与她相识,如今对她情根深种…”

    “这位公子身上的魔种,成熟得最好。”

    梦情粗暴地掐着谢星年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来,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脖子上乱串的魔纹。

    “至于这位……”顶着薛晓的壳,梦情还没有能力看出无极是谁,她欲施法把无极提出来,灵力作用在他身上,却像是落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渊。

    这种感觉……梦情若无其事地把手搭在铁笼上方,“这位道友,我竟然探不出他的底呢,谭谭。”

    谭谭还是没有说话。

    昭麟看着比平时还要冷上三分的南棠,再看看笼子里面的三个男人,鬼灵精怪的眼珠子转了转,抱着妹妹走到一个便于观望的位置上席地而坐。

    南棠哥哥…好像很不高兴呢。

    “谭谭,”梦情做了一个仰望的姿态,她嘴角含笑,向来清冷的脸上却有难言的魅意,“谭谭…尊上,魔种已然成熟,是时候采摘了呢。”

    怎么采摘呢?亲手杀掉,像杀掉南宫钦一样,杀掉魔种寄生的宿主,吸收掉魔种的能量。

    不可能,不可以,她不会再杀人了!

    她抿着唇,只是看着梦情。

    梦情还在继续挑衅她。

    “谭谭啊,新欢旧爱,都拿命来爱你,被你种下魔种,连转世轮回都省了,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敢面对他们,你当初杀南宫钦不是做得很好吗?”

    “你们这些旧情人,不想跟她叙叙旧吗?嗯…都不说话…这样的场面,怎么都不说话呢?”

    梦情似有遗憾,还有些意犹未尽,想看的戏没有看成,她当然遗憾。

    “可怜的谭谭,”她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刀蹲下来,“要不,梦情姐姐替你杀了这些人吧,你下不了手,我就帮你。”

    说完,短刀脱离手掌,直直朝最边上的谢星年飞去。

    铛!

    短刀飞到谢星年的面门前,被一股气劲打落。

    梦情回头,是谭谭从众人让出的一条路里走过来。

    她双手紧握,怒极反笑,挥挥手让人把关着无极等人的铁笼子带下去,而后对着梦情道:“梦情姐姐,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还有几分情意让你可以这般放肆吧?”

    就算她曾经教过她许多,在她把她推给入魔的南宫钦的时候,所有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况且,笑笑和那只梦魔因此而死。

    谭谭伸出手,梦情便被一股她无法反抗的力量携裹着向谭谭飞去,她的脖子被谭谭单手扣住。

    “我一直觉得,梦情姐姐虽然面冷,却一定不是什么坏人,我一直觉得,遇见你是幸运,遇见笑笑也是,可你始终是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你和厌翡魔尊想做什么呢?”

    谭谭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闪过那些男人的画面,只觉得这一切都让她厌烦至极。

    “你们想做什么?说啊!”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她的手那么纤细,仿佛一折就断,捏住梦情这样的修士,却力如千钧。

    她真是半分情面也没有留,昭麟听到了那个女人喉骨碎裂的声音。

    捏死她…昭麟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这一幕分外解气。

    谭谭姐姐捏死这个女人,和魔族狼狈为奸的人都该死!

    手指缓缓收紧,梦情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她翻着白眼,如同一条死狗,再也不复以前高贵清冷的模样。

    最后一刻,是昭麟旁边的南棠出手了,一股银丝快速向谭谭攻去,迫使她放开了掐着梦情脖子的手。

    “咳咳咳!”梦情倒在地上,先是大口呼吸,而后不住地干呕,她的脖子上出现一圈骇人的红痕,她咳着咳着,笑了。

    “哈…咳咳…哈哈哈,”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谭谭啊,我记住你了。”

    “你这样,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吧,你已经是一个魔了。”

    “你始终只是他的提线木偶,会按照他希望的方式走出每一步…”

    “是吗?”无数的人站在谭谭身后,衬得她像个高傲的女王,“提线木偶?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养虎为患?”

    “他既然让我变成现在这样,诛天剑…腾蛇内丹,魔种献祭,处心积虑让我成为一界魔尊……那就做好被我反噬的准备。”

    “回去告诉他,我会…亲手杀了他。”

    梦情走后,昭麟窜出来挡在南棠和谭谭的中间,迫不及待对谭谭道:“谭谭姐姐,我们…我们什么时候杀出不哭山,拿那些魔兵祭旗?”

    “杀出不哭山?”

    “难道不是?”昭麟摸摸头,困惑道:“您是一界尊主,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杀出不哭山,回到第四魔界,那是您的地盘。”

    错了,谭谭神情淡淡,那是腾蛇的地盘,她只是占了人家的名头而已。

    她挥挥手让众人散去,转身坐在大殿的台阶上,目光看着那边的南棠。

    少年腰缠勾月弯刀,一身黑色劲装,明明是充满朝气的年纪,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气质酷烈严肃,不算宽厚的臂膀,却给人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谭谭说:“我不要跟着我的人颠沛流离,不需要揭竿而起,我可以清理掉整座不哭山,他们不是要开天印吗?开啊,杀掉不哭山所有的魔,再开天印回到我们自己的家。”

    昭麟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忍不住推推旁边的南棠,“哥哥,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嗯。”

    昭麟开心地笑了起来。

    ……

    当晚,谭谭维护好结界,便遇到南棠提着一个东西回到宫内。

    他浑身都是伤,血浸湿了黑色的衣服,看着像才从水里出来一样。

    他把那个东西丢在地上,众人围过去,扒开,才发现是一个人头…不,应该说,是一个魔头。

    还是一位魔尊,第三魔界至尊。

    “这位尊上掳走了我们殿内十二位姑娘,放了她们的血沐浴,还剥了她们的皮,做了人面屏风。”

    南棠面色沉静地述说着惨无人道的事情,“我去要人,要不到,就打起来了。”

    他没有说,他是怎样在重重禁制下杀掉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魔尊,也没有说,他是如何提着魔尊的头在无数魔兵魔将的围剿下回到谭谭这里的。

    他挺拔地站在殿中央,像无法打倒的雕塑,所有人都看得见他的伤痕累累,所有人都对他肃然起敬。

    箭在玄上的时机,他做了先锋,先讨了第一份属于人族的尊严。

    他笑了一下,说:“谭谭,魔尊也不过尔尔,我们可以的。”

    你说的一切,都是可以实现的,杀掉所有的魔,带人族回到人间。

    无数道强横的气息出现在宫殿的结界上空,谭谭知道,追兵来了,兴师问罪的来了。

    看着已是强撸之末的南棠,她缓缓勾起笑容。

    “是啊,你可以,我也可以。”

    红光骤闪,她已然消失在原地。

    第75章 遇妖,终章

    天要变了。

    昭麟抱着妹妹躲在柱子下面, 不知道结界外的几位魔尊是怎么交涉的,反正很快就打起来了。

    灵力与魔气的碰撞,魔力与魔力的碰撞, 地动山摇, 天崩地裂。

    就算是有结界,这座宫殿还是在摇晃。

    昭麟亦是激动到发抖。

    “哈哈哈哈哈…”

    终于到了这一天, 他们这些魔界的“畜生”,也能拿起武器,也能噬主,也能为自己拼一把了。

    就算不成功,那又怎样?

    轰轰烈烈的死去,总比猪狗一样的活着。

    魔宫的地牢里,无极最开始睁开眼睛, 他抬头望了望屋顶, 而后身体逐渐虚化, 再眨眼,他就出现在铁笼子外面。

    这么轻易就出去了,谢星年睁大了眼睛。

    正要询问,无极回过头来, 像是解答他和佛子的疑问一般开口:“我是特意被抓的。”

    没有解释为什么, 他伸手掐了法决,独属于道门的混元真气帮佛子和谢星年解开身上的枷锁,再打开铁笼子, 把两人放了出来。

    “阁下……”

    “在下道门无极。”

    佛子捻了捻佛珠, 微微颔首, 谢星年是凡人, 不知道无极是谁, 但他认识薛晓。

    “你是无极?可你分明是薛晓的模样,薛晓是我的同窗,他呢?”

    或许有些咄咄逼人,但谢星年管不了这么多了,被抓来这种地方,原以为有薛晓这个认识的人会好一点,可是薛晓不是真的薛晓,谢星年不由地觉得恐慌。

    “借尸还魂,想必阁下的同窗早已魂归忘川。”

    魂归忘川?那他是如何死的?连薛晓都死了,谭谭呢?想到适才在殿上见到的魔尊…

    “哈…喜欢你,果然是要命的。”谢星年苦笑,眼尾有黑气溢了出来,情绪激动之下,他脸上的魔纹像是要活过来了一样,疯狂吸收周围的魔气,迅速蔓延生长,顷刻间,魔气便完全包裹主他。

    他竟是要此时彻底入魔。

    “阿弥陀佛…去!”

    伽明甩出手中的佛珠,而后开始吟唱清心咒帮助谢星年不要入魔,可是他体内也有魔种,并且死死抑制住他的灵力,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就被抓到这个地方。

    他的吟唱几乎没有什么作用,眼见着谢星年快要彻底魔化了,他叹息一声,眸带悲悯。

    突然,一道清气包裹住入魔的谢星年,硬生生压住那些窜动的魔气,而后,那股清气竟然开始吸食魔气。

    “施主,你……”伽明的脸上满是不赞同,或许是道门中的秘法,无极竟是要把谢星年身上的魔种转移到自己身上。

    “佛子十世轮回,初心可还在?”

    无极的衣袖猎猎作响,收手时,谢星年体内的魔种早已进入他体内,魔纹初显,伽明看到他体内分明不止两个魔种。

    一个,两个,四个,五个,七个…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因谭谭而生的魔种,他早已收了不知多少个。

    佛家四大皆空,可是现在,伽明是震撼佩服的。

    他身为佛子,十世轮回的修为,却还是一个魔种便让他身心俱疲,道子身负这么多,如何不能让人心生敬佩?

    初心可还在?

    体内的魔种还不够说明问题吗?若是初心坚定,又如何能让魔种有机可乘?

    他就是六根不净,滋生那些妄念,谁知道…当初和谭谭成亲时他是怎样告诉自己必须离开的。

    “阿弥陀佛…”

    他闭眼间,一股霸道的真气冲进他的体内,睁开眼,竟是无极在出手转移他体内的魔种了。

    “道门中人,与道魂是命定的羁绊,我不管谭谭在遇到我之前招惹了多少人,在我之后,她的余生便只能与我有关。”

    道门中人,克己复礼,善言善行,最是正派不过。

    曾经的道子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些魔种,终究还是影响到他了。

    结界之上,谭谭与其他几位魔尊相对而立,结界外面堆了如山的尸体。

    天日无光,血月永悬。

    几位魔尊还是体面的,只有谭谭形容狼狈,周身挂彩。

    森寒的诛天剑上,血滴三尺犹不尽。

    她一个人不仅要对付几位实力超群的魔尊,还有挡在几位魔尊前面的千万魔兵魔将。

    “卿卿,收手吧,”红崖坐在轿子里,几位身材火辣的魔女围着伺候他,“你是魔,怎么就想不开要为那些畜生出头?乖,听话,把南棠那个人族交给我们。”

    他的手下死得不多,所以他还能调侃几句,被杀的第三魔尊手下魔将敢怒不敢言,只是一次次地带着第三魔界的兵将朝谭谭冲过来。

    谭谭看着这些魔,目光冰冷,身无长物,只有手中三尺长剑。

    其实不是非要站在人族这边,也并不是要拯救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高尚。

    只是,人活着总得做些什么,妖也是如此,既然被推上这条路,总不好坐以待毙吧,都说她是厌翡一手成就的,是他的傀儡。

    那就让这些魔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傀儡。

    数不清的尸体从结界上滑落,谭谭抹了抹脸上的血,举起手中的惊天剑,恐怖的能量从她体内迸发,形成毁天灭地的飓风。

    那是灼烧内丹精元短时间拥有的能量,魔尊的内丹,自然是毁天灭地。

    “真是疯了。”

    红崖脸色骤变,向后急退数千里。

    魔宫上空的飓风炸开数千里,恐怖的能量暴动下,其他三位魔尊反应慢了,竟然就这样被飓风携裹致死。

    飓风绵延数千里,都是魔族的尸体。

    魔星陨落三颗,昆仑血月都染上了一层灰。

    红崖目眦欲裂,惊怒之下,他提剑去寻废墟中的谭谭,半路却被一个人拦下。

    “你拦我做什么?”

    “咳…咳咳…”

    烽烟吹过,厌翡那张苍白的脸出现在血月之下,暗红的月色让他更加阴郁,他都已经是鬼了,却是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

    “拦你?不,我是来杀你的。”

    “你说什么?”

    不哭山血流成河,带来的魔族被屠戮大半,一切都是因为厌翡一手创造的那个魔女,红崖都还没有深究厌翡同为魔尊的过错,他竟然大言不惭说杀他?

    “你根本就不是让我们来商议什么开天印,自始自终,你策划的只有今天!!”

    他愤怒不已,率先向厌翡出手,却在交手时惊觉自己远远不是厌翡的对手。

    对了,厌翡曾是天外天战神,还是曾经杀了神主的人,他们这些魔尊充其量只是后起之秀,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为什么?”

    被打落云层,重伤将死,红崖不甘心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

    第四个魔星也陨落了。

    红崖死不瞑目,他跌落的地方,正好是其他三位魔尊的尸体处。

    厌翡紧接着落了下去,浓烟滚滚,有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提着剑过来。

    他躺了下去。

    “咳咳咳…”喉咙涌上一阵腥甜,他咳出血,胸口一阵悸痛,他不得不侧躺着,弓着背吐血。

    突然,后脑勺一阵寒凉,他强撑着翻身,就看见谭谭拿着诛天剑对准他。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的,亲手杀了你。”

    谭谭捂着小腹处的伤,明明虚弱到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这样倔强。

    厌翡抹了唇上的血,笑:“那还等什么?动手啊。”

    于是如他所愿,长剑落下,插进他的心脏。

    鬼的血又腥又丑,厌翡却觉得畅快,终于要结束了,终于要离开这具躯体了。

    “咳咳咳…咳咳…”死之前,他还是微笑面对她,“谭谭,你总是不会令我失望,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你总是不会令我失望。

    谭谭猛地抬眼,濒死的厌翡却没有给她解惑,他的死比其他魔更让人不适,冲天的鬼气、煞气、魔气,腥臭的像乱葬岗成百上千的尸体一同腐烂的气味。

    好恶心。

    筋疲力尽,强撸之末,自爆内丹并不是那么好受的,小腹的血止都止不住。

    她真是命大,自爆内丹竟然还能多这一口气吊着没死。

    还能亲手杀了厌翡。

    不过也快了…

    谭谭瘫倒在地,还没有躺下去,从死去的厌翡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力量霸道地冲进她体内,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唔…哈哈…”

    谭谭觉得可笑,这股力量……是魔种的力量,堂堂魔尊,竟然以鬼修之身在自己体内种下魔种。

    他为她所杀,魔种以诛天剑作为媒介献祭给她。

    这个魔种,太强了!

    他把自己的杀业、孽力、煞气植入魔种内,通通都献祭谭谭,他以前背负的孽,都让谭谭承担。

    卑鄙!

    好卑鄙。

    谭谭杀了所有的魔,却变成了世间最大的魔。

    “啊……”

    魔种进入体内,骨肉重组一般的疼痛,周围的煞气和魔气形成密不可破的灰色罡风。

    好痛!

    体内的血像是怎么也吐不完,在魔种的作用下,骨肉移位,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一样。

    好痛啊!

    五感俱失,唯有痛苦这样清晰。

    好痛…谁来救救她!

    谁来杀了她!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诉求,有人进了罡风抱住了半空中的她。

    抱住她,头抵着她的额头,一股温暖温柔的真气包裹着她,缓解了她的疼痛,天旋地转间,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种被牵引着蠢蠢欲出。

    抱住她的人,竟然想要把魔种从她体内引出来。

    引出来干什么呢?这种东西根本杀不死,根本无法消灭,一旦让它成形,还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谭谭勉力睁开眼睛,是薛晓的脸。

    “你…做什么?”

    无极笑了笑,没有说话。

    谭谭看到他手掌心被割开了一个口子,引出来的那个魔种,就这样顺着那个口子钻了进去。

    以自身为引,替她承受一切。

    那些别人加诸给她的苦难,他代她受,别人想要她承受的业障,他来承担。

    “我听他们说,你要开天印?”

    魔种入体,他伸手拿住了诛天剑。

    “是这样吗?”

    手腕抖动,上下挽了两个独特的剑招,一股磅礴的力量冲上云霄。

    他单手开了天印。

    “轰…”

    云层碰撞,天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作为天印阵眼的昆仑血月掉落,第一束光照了进来。

    光是金色的。

    魔界的人第一次看到太阳。

    那么耀眼。

    云变白了,那么干净。

    周围来了很多很多的人,这束光让他们热泪盈眶,让他们欢呼。

    昭麟使劲呼吸了一口空气,激动地对谭谭说:“谭谭姐姐,你成功了!你是英雄!”

    这一天,是纪元,是新生,是希望。

    一切都会不一样,他们这些魔族豢养的“人畜”,从今以后,可以做人了。

    只做人,不是谁都可以践踏的畜生。

    无极蹲在地上,他温柔地摸了摸谭谭的脸,道:“带他们回家吧。”

    他好温柔。

    就算是脸上魔纹遍布,他依旧温柔得不像话。

    珈明和谢星年站在人群中,谢星年看到谭谭还想过去,被珈明拉住。

    “阿弥陀佛,施主,让他好好道别吧。”

    无极是在道别。

    他体内引了太多魔种,如果他入魔,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你是英雄,带你拯救的人回家吧。”他的眼神眷念温情,谭谭不解,胸腔里酸酸涨涨的难受。

    “你…”

    谭谭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又哭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解,困惑,还有感动。

    莫名其妙的对她好,莫名其妙的让她感动,这种感觉很讨厌。

    最初见到无极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很正派,很认真,那时候她相信所谓的以爱为食,可是她还是绕过了这个人。

    她骗自己这个人的味道很清苦,其实是知道,她配不上这样的人,那么认真那么正派的人,他很好,她受不起这样的好。

    可是还是受了他的好。

    他用生命,帮她承担了一切。

    明明没有那么多交集,明明都不怎么熟,他就擅自为她牺牲。

    真是…讨厌!

    “道门中人,只会为遇到命定的道魂而欢喜,最初见你,我是高兴的,可是那时见你哭,我又难受得紧,我就在想,为什么不早点去找你,早点找到你,至少不会让你那般哭泣。”

    是道别亦是告白。

    “本不想让你哭的,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他温柔地擦掉她眼角的泪,“不要觉得愧疚,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偷来的,如今还回去了也没用什么。”

    当初在沧州与腾蛇一战,他为了打败腾蛇殉道,作为道子,他还有修补天印的宿命,以死后的灵魂去修补。

    是和道魂的羁绊,让他脱离宿命借薛晓的躯体重生。

    如今群魔濒灭,剩下的不成气候,天印也不需要守护了,他的宿命兜兜转转还是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天印开了,世界正在坍塌重组,大地震颤,地动山摇。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珈明手持佛珠,召唤出巨大的莲台,他让所有人都上了莲台。

    只有谭谭还在原地。

    无极望了望莲台上的众人,对珈明颔首,“该走了,谭谭,回到人间好好睡一觉吧。”

    他用力把她推向莲台的同时,抽空了她体内所有的魔气,并且,还解了魔尊厌翡留在她神魂上的封印。

    飞向莲台的途中,她的样貌几经变换。

    开始,她变成了最初的谭谭。

    眼如琥珀,纯澈干净,天真气十足的谭谭,像是涉世未深的精灵。

    然后,眉眼变幻,身量拉长,她正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她真正的样子。

    封印一解,金光乍现,无数灵气飞来在她身边形成涡流,涌入她体内。

    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

    最后是成仙。

    天边祥云瑞彩,有天门打开的祥和之音,鸾凤和鸣,仙泽缭绕。

    金光散去,高挑的身影收了周身的仙气,一个对众人来说有些陌生的女子站在莲台的高处。

    莲台腾空飞起,载着几万人飞向天边的裂缝,昭麟跑过去,跑到女子身边,疑惑道:“谭谭姐姐?”

    女子转过身来,冰冷而艳丽的眉眼间尽是绝代风华,朱唇微启,她说:“吾名秦惊鹊。”

    珈明手指微拢,心下叹然。

    般若府仙尊,与道子齐名的正道第一人,温锦之徒,剑仙秦惊鹊。

    秦惊鹊。

    圃一归位,她的眼神锐利地看向人群中的弯刀少年,随着她的视线,昭麟看到了受重伤本该躺在床上无法行动的南棠。

    “南棠哥哥,你怎么…”

    你怎么好了?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就像是不曾受伤一样。

    “小仙尊,好久不见~”

    南棠双手抱胸,眼神肆意地望着秦惊鹊,和他轻佻的神情不符,他的额间闪着圣洁的神印。

    神印。

    他成神了。

    忘川最大的恶鬼,魔界最强的魔尊,他成神了。

    几乎是归位的瞬间,秦惊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棠就是厌翡。

    在忘川,秦惊鹊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所擒,回到人间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五百年前,他的本体依旧被她封印着,他解不开封印,干脆以鬼身修炼,并且把她变成谭谭。

    他要她成魔,一方面是让她打开天印,一方面是要把他的一身杀业一身煞气一身的孽障种成魔种献祭给她。

    什么天生灵体,魔界哪来的天生灵体…南棠自始自终都是厌翡给自己准备重生的躯体。

    他让南棠在谭谭身边,日夜监视,引导谭谭做出他想要的结果。

    让谭谭看到魔界对人族的残忍,引导她去救人,引导她为了守护人类去杀那些魔尊,他本来就厌恶那些魔尊,他不做魔了,也不会让那些魔继续活着。

    引导谭谭杀了他,好把魔种献祭给她。

    那些业障随着魔种转移到她身上,她就彻底断了成神的机会,而他本就是昔日的天外天战神,脱离业障弃了魔道后,他立地成神。

    天道真是好没道理,兜兜转转,他的一切算计都如愿了。

    无极那样的好人,却要承受入魔之苦,却要为此付出生命。

    “你到底要做什么?”

    怒不可遏,忍无可忍,真是恨极了这个人。

    她拔剑冲过去,剑气直指南棠。

    剑仙一怒,万剑齐出,珈明的莲台不可能承受如此暴动,秦惊鹊选择把南棠提出莲台,让珈明带着人先走。

    “谭谭…”

    “谭谭姐姐!”

    谢星年和昭麟一同惊呼,只见秦惊鹊掐着南棠的脖子撞向魔界的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

    快要撞向地面时,一阵光芒从秦惊鹊手上散开,手里的南棠突然消失,又重新出现。

    “我是神明。”

    “我说过,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会还给你,小仙尊,如今你七情六欲早已回归,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杀了我?”

    “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觉得秦惊鹊很好笑,看到不远处正在魔化的无极,他道:“我是想让你成魔的,现在都有人替你了,本尊的打算都落空了,你还这么生气干嘛?”

    看着神情冰冷的秦惊鹊,他叹道:“神明没有这么重的爱恨,我真是不懂你呢…”

    好气。

    好恨!

    秦惊鹊攥紧了剑柄,艳丽的眉眼因为恨意却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她说:“我要弑神。”

    诛天剑通晓心意,剑随心动,朝南棠斩去,却在半空中被施法拦下。

    南棠抓住诛天剑,抹了上面属于秦惊鹊的印记。

    “诛天剑是本尊在天外天时,神主赐下的神剑,跟随本尊多年,你竟然想用它来杀了本尊?”

    他嘴角的讽刺太过明显,神威压住秦惊鹊,让她无法动弹。

    “既要弑神,先成神吧。”

    他收了剑,走了。

    飞到天边,却发现秦惊鹊用分身术挡在自己的面前。

    他说:“我不想杀你,你非要找死吗?”

    “我要弑神。”

    秦惊鹊手上无剑,她又用了燃烧修为鱼死网破这一招。

    “我说过,我要亲手杀了你。”

    “真是头疼。”南棠不闪不避,甚至游刃有余,像猫逗老鼠般道:“来,我等你来杀我。”

    以指化剑,万千剑气穿过他的身体,却只是穿透一个虚影。

    他的本体早已离去。

    “噗!”秦惊鹊吐了一口血,瘫倒在地。

    “你看,给你杀你也杀不了。”他得意洋洋道,还顺手治了一下她燃烧修为带来的伤:“我的命,只有一个人能拿走,可惜你不是。”

    至于那个人是谁,很快就可以再见了,南棠嘴角勾起轻松的笑容。

    他已经重新成神了,他现在很干净,很快,他就重建天外天,迎回神主,只有神主,才有资格取他的命。

    妖王那边应该部署得差不多了吧……

    他走后,秦惊鹊起身打坐静修。

    “荼归…”

    神识里被关了许久的往生镜陡然得到自由,听到秦惊鹊叫它,它马上应道:“主人,我在。”

    “救无极。”

    往生镜是神物,虽然无法阻止无极入魔,却可以保住无极一丝清明,让他入魔后不至于没了神智。

    “好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还差点,这个世界就完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写的啥,我下个世界写娱乐圈那个,那个有点存稿,谢谢每章留评的宝宝

    第76章 天外天

    般若府的一切还是从前模样, 高而峻险的山门,巍峨的仙宫殿宇,上着早课的弟子口述法诀, 执着剑整齐地练习功法。

    秦惊鹊驾着仙舟, 舟上是一直昏睡的无极。

    无极周身魔气极盛,飞舟上被施了法, 隔绝了魔气泄露和一切窥探,秦惊鹊避开众人,把他安顿在自己平日里闭关的洞府。

    “主人,天印损毁,七界魔族没有了天印阻拦,倾覆人界是迟早的事。”

    “是吗?”

    是的。

    并且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魔尊厌翡把她从忘川带出来, 带回了五百年前, 以谭谭的身份重新活了五百年, 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算了算,离魔尊引发天劫的日子不远了。

    上一次,她在琼月洞闭关五百年, 一出来, 便听说了天印被破,道子堕魔和妖魔进犯的消息。

    七界魔尊不知所踪,堕魔的道子成了一统七界的唯一魔尊, 带领魔族蜂拥而出, 人间顿时成了炼狱, 魔与妖勾结, 大肆屠杀人族、灵族、仙族, 抢夺人界灵脉,仙族法器,灵族灵宝,取凡人生气、灵族灵气、仙族仙力,来铸造修补损毁的星痕桥。

    听说星痕桥是通往天外天的唯一途径,也是成神之路。

    成神啊…

    十界难以避开的话题。

    为了成神,为了重启天外天,不惜掀起如此浩劫。

    发生过的事再次重演……

    这一次不同的是,无极在她手里,这一场浩劫后面的密辛,她大概也知道一些。

    秦惊鹊把无极放在寒玉床上,准备施法封印,结印到最后一刻,无极醒了。

    寒冰覆盖住他的身体,只留下一双琉璃似的眼睛,他疑惑地看着秦惊鹊,而后挣开束缚。

    澎湃的魔气瞬间迸发,封印他的冰霜顷刻消融,水汽蒸发,连寒玉床都从冰蓝色变得通红。

    “惊鸿仙尊?”

    同为人族天骄,他是认识秦惊鹊的,只是没有把秦惊鹊和谭谭联系起来。

    秦惊鹊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收回去,藏在背后。

    “你醒了。”

    琼月洞里是极寒灵气,荼归早就躲进秦惊鹊的灵府了,秦惊鹊向后退了几步,手负在身后,下意识戒备的距离,下意识戒备的姿态。

    几乎是瞬间,无极便感觉心底被刺了一下,他坐起来,察觉到周身环绕的雄厚魔力。

    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连点难受的情绪都没有,他很平静,转头对上秦惊鹊的视线,他说:“仙尊刚刚是要杀了在下吗?”

    秦惊鹊说:“不是。”

    “你不杀我……”他下了寒玉床,放开神识扫了一圈。

    “般若府琼月洞,难不成…是尊上救了在下?”

    秦惊鹊点头,惹来对面的人嗤笑一声,对上无极的视线,那里面荒芜一片,冰冷中夹杂着凛冽的寒风。

    “堂堂剑尊,不以匡扶正道为己任,却出手救一个邪魔?”

    “你不是邪魔,你是道子。”

    他瞳孔紧缩了一下,没想到秦惊鹊会知道他的身份,他顶着薛晓的身体,一副让人退避三舍的邪魔模样,被直接点破身份,他突然恼怒不已。

    “道子?呵呵……”

    他的眼中溢出红黑相间的魔气,神情讥讽。

    “仙尊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让你活着跟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是不是不太对啊?在下想要教教你,到底邪魔该不该救?”

    堕魔对一个人来说,影响还是太大了,能让良善之人拿起屠刀,能让刽子手肆无忌惮百无禁忌,魔族所崇尚的极端自由,就是横行无忌,挑战一切世俗枷锁秩序,野性兽性主宰一切,没有理性,就算有,也只是趋利避害。

    昔日魔尊厌翡无法遏制的魔性是从骨子里带着的杀性,无极受他影响最深,自苏醒,骨子里便是盛怒和杀意。

    她为什么要救我?杀了!

    谭谭呢?魔界的那些人呢?

    他们抛弃了他,任由他被这个所谓的剑尊带回仙府封印,他回去要把那些人全部杀光,把谭谭关起来,让她哪里也不能去,让她彻底成为他的道魂,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可是他们连那一份契约都没有,他以前真的是傻透了。

    一起沉沦吧……享受这个世上所有的鲜血,享受世间万物的俯首称臣。

    冲天的魔气拔地而起,遮日月,蔽山河,天空倏尔暗下,七个魔界的交汇处,素来安静的魔渊,有什么东西沸腾了起来……

    察觉到无极情况不对,秦惊鹊率先动手,手里快速结印,那是封印的手势。

    “呵呵…不自量力。”

    琼月洞突然狂风大作,冲天的魔气好似要摧毁一切,片刻之间,魔气炸开,整个山头都被夷为平地,如果不是她提前布好结界,这动静只怕会惊动整个般若府。

    在魔气炸开的一刹那,秦惊鹊就飞了出去,半空中,往生镜在她背后,变得无比巨大,像一轮高悬的太阳,发着耀眼的光芒。

    秦惊鹊手中执剑,看着下面发狂的道子,想到谭谭记忆中这个人温柔正派的模样,她犹豫了下,还是把剑收了回去。

    往生镜只能让这个人保持一丝理智,但是堕魔之后,魔性才是主宰。

    道子和化作谭谭的她其实并无多少交集,说什么情深意重不免有些可笑,可是这个人就那样为她抗下一切,为谭谭承担一切的模样太过深刻。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还有,她不允许他是这样的结局。

    她向他飞过去,变成谭谭的模样劈开一道浓雾般的魔气,然后出现在魔化的无极面前。

    “谭谭?”他愣了愣,然后肆虐的魔气一瞬间平静,他向她伸开手,有些脆弱道:“你来了,你能抱抱我吗?这里有些冷…”

    琼月洞的极寒灵气是用来淬炼剑体的,一般修士确实扛不住,可是魔也会冷吗?

    “往生镜生于忘川,虽是神物,但却至阴至寒,”知道她在想什么,荼归在她的神识里说到:“主人是往生镜之主,自然不会觉得此间寒凉,但琼月洞和往生镜都用来封印道子,想必就算是魔,也受不住。”

    谭谭出现了,他就忘了刚才所想,委屈地想要一个拥抱。

    魔气平息那一刹那,天空中的往生镜发出刺目的光芒,就在无极向秦惊鹊伸出手后的片刻,万丈冰原平地起,吹过来的寒气瞬间将他冻住。

    他没有等到谭谭过去抱抱他,甚至都没有看到他放在心上的人向他迈开过一步。

    封印成了。

    那个人见到谭谭,连反抗都不会,连魔力都不敢用,站在原地等谭谭去拥抱他,却被寒气定格住。

    不知道为什么,秦惊鹊突然有些难受,心口酸涩难了。

    这里好像是真的冷…

    她转身,摸了摸下颌,眼泪才滚到那个地方就结冰了,她闭了闭眼睛,离去。

    “恭喜尊上出关。”

    走出封印的结界,她没有隐藏气息,很快便被般若府的其他长老察觉到了,几百个弟子课也不上了,跑到她的山门前,迎接她出关。

    才出来,便收到大长老的传信让她去长老峰议事。

    她露了个面,向这些热情洋溢的弟子们点了点头打招呼,而后便向长老主峰飞去。

    宗门十二位长老,如今只余下三位,主殿内三个仙风道骨的老头站在一起,他们身后,是无数棺木。

    “尊上终于出关了,”七长老神色悲怆,“此次妖魔进犯,温锦仙尊带领本派三千弟子去蓬莱抵抗,三千弟子皆阵亡,十二位长老就回来我们几个,温锦仙尊被妖王俘虏,如今下落不明。”

    妖界此次与人族开战,战况持续了很久,妖王攻陷了几十个仙门,抓了无数修士,似乎是找寻什么东西。

    沧州一战,仙门优秀弟子陨落无数,现如今仙家实力良秀不济青黄不接,根本无力对抗妖族大军。

    如今妖族在攻蓬莱,各个仙门汇聚蓬莱援助。

    在蓬莱,死的人太多太多了。

    秦惊鹊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主殿上空挂着一张巨大的白幡,上面挂着死去的人的命牌。

    白幡被风吹动,那些命牌就像树叶一样悉悉簌簌作响,像是一种哀乐。

    她好像来晚了。

    又好像没有,上一次也是这样,一出关就是所有人的死讯,就是人间的生死存亡。

    她没有踏进大殿,只是说了一句,“我会结束这一切。”

    而后直奔蓬莱。

    蓬莱的天空,是红色的。

    死了太多人了,土地、海水都是红色的,战场上的煞气罡风还有血腥气让方圆千里化作满是硝烟的焦土,化作血海,万里浮尸。

    妖魔步步紧逼,气势如虹,人族节节溃败,殊死抵抗,不仅是修士,更多的是凡人,他们拿起凡兵,纵然是螳臂当车,也毫不畏惧。

    一截一截地倒下去,又一波一波补上来,惨烈、悲壮,渺小,却又伟大。

    毕竟一只妖兽,就能踩死许多人了,一点都不公平的战争。

    秦惊鹊从云层上落下去,半空中结印召唤剑阵。

    用尽她所能调动的一切灵气,化作千万巨剑,挟裹着雷霆之威,在方圆千里下起了剑雨,石破天惊般降临战场,杀死了所有正在屠戮人族的妖魔。

    朱啸从王帐里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妖族慕强,秦惊鹊的剑阵挑起了他的战意。

    是个对手,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正要飞去战场,被正在部署沙盘的厌翡拦住。

    “不准去。”

    “为什么?”朱啸望了望被绑在石碑上的温锦仙尊,舔了舔唇,笑了:“这徒弟可比她师傅强多了,这样才有意思嘛…”

    厌翡额间神印闪耀,一副圣洁悲悯的模样,但他眼神流转,那股子冷漠厌世的邪性藏都藏不住。

    “她是半神修为,你不是对手,星痕桥只差最后一步,重启天外天就在眼前,我不希望你节外生枝。”

    其实只要告诉妖王一个事实,秦惊鹊就是谭谭,那这个怂货绝不敢靠近一步,他宁愿天天和妖王宫那个替身厮混,也不敢靠近正主一步。

    世间最后一只朱雀神鸟,堂堂妖王,也不过是一个令人齿寒的伪君子。

    厌翡瞧不起这样的人,朱啸在寒冰地狱,靠着一抹附在金莲之上的残魂相护,苟延残喘地长大,长大之后把救命恩人留在寒冰地狱里受苦,他回到妖族倒是如鱼得水,等功成名就想起故人时,那寒冰地狱的金莲花早已凋谢。

    若不是谭谭特殊,恐怕早已魂飞魄散,再相见就是谭谭和那只半妖成亲,他说不敢打扰不敢逼迫,实则是知道谭谭以爱为食的背后,是种下魔种,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装作那副模样,当初那只半妖在成亲时恢复记忆成为佛子,他分明笑得那样得意。

    还有,沧州腾蛇作乱,他借着保护之名,杀了谭谭身边那个叫做薛晓的凡人,他自己在妖王宫做了一个替身,每日寻欢作乐好不快活,绕是这样,他也见不得谭谭身边出现那些人,所以那个叫薛晓的凡人就是死的如此冤枉。

    最后,他从空山寺的真火中带出谭谭,把人带出来,然后送出去,送给当时是魔尊的厌翡。

    真是虚伪啊…

    作为天生的神祗,厌翡讨厌这样的人,他不会去想以前做魔时的卑劣与罪恶,如今重新为神,只觉得这个世间,需要一次彻彻底底的净化了。

    厌翡摆好沙盘,然后把惊天剑插在沙盘一角,不疾不徐地施法。

    巨大的法阵上,立着无数石碑,石碑下是数不清的尸体,那些尸体被阵法吸取灵力和魂魄,用以铸造星痕桥。

    石碑上用捆仙锁绑着数十位重伤的仙尊,温锦看着门中弟子一个个被投入阵中,惨无人道地死去,不忍地闭了闭眼。

    “终是我辈无能,护不了这片天地。”

    十几位仙尊齐齐低头,朱啸化作朱雀真身飞到温锦跟前,用凤翎剑对准他。

    “非你辈无能,只不过立场不同,本座很是欣赏几位仙尊护佑苍生之举,只不过…我妖族与战神欲改天换地迎回神主,只好委屈仙尊为这星痕桥铺路了。”

    言罢,凤翎剑冒出朱雀神火,直逼温锦面门。

    重伤被俘,绑在这洛刻石碑上,连自己给自己一个体面都做不到。

    在劫难逃,温锦闭上眼受死。

    “温锦仙尊…”其余仙尊惊呼,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剑急掠而来,打落了朱啸手中的凤翎剑,巨大的气劲之下,逼退妖王朱啸数十米。

    众人只听到空气中传来裂开的声音,一个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

    “十七。”

    “惊鸿仙尊…”

    众人眸含激动,仿佛见到了救星。

    “师傅。”秦惊鹊回头,手中放出无数道气劲,直接斩断捆仙锁帮助众人脱困,而后撕裂虚空,就这样堂而皇之把所有人送了出去。

    “十七!”

    温锦没想过要靠徒弟牺牲自己留下来护送他们这些前辈逃走,他想留下来和徒弟并肩作战,但实力境界远远比不上秦惊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送进虚空。

    不远处的朱啸弯腰半跪着,竟也不阻拦,他低头抹了抹唇边的血,站了起来。

    “惊鸿仙尊,久仰。”

    封印魔尊厌翡的人,相当于打败了曾经的天外天战神,怎么不令人心生敬意呢,同为当世强者,朱啸渴求与这样的人来一场殊死较量,为此,他不惜阻止守在阵外的妖兵进来。

    “锵…锵锵!”

    朱雀的清鸣响彻天地,朱啸身后燃起朱雀神火,一只巨大的朱雀虚影浴火而出。

    厌翡看着冲天的朱雀法相,冷漠地在沙盘上妖王帐上插上白旗。

    要找死的人,是拦不住的。

    “仙尊放走了其他人,”朱啸兴奋地笑起来,赤红的发丝每一根都燃着火焰,眉眼在火光照射下昳丽明艳,他偏了偏头,道:“那就只能拿仙尊一身仙骨神魄修补这星痕桥了…”

    话还未说完,朱雀神火便已烧到秦惊鹊脚下。

    秦惊鹊避开那些火,飞到另一边,眼神幽暗。

    朱啸是朱雀神鸟,按理来说可与她一战,且生死两两各有胜负,不过……身为谭谭时,与他在寒冰地狱相伴百余载,对这个人,她太熟悉了。

    她知道他的招式,知道他的法门,也知道他的命门。

    她盯着朱雀法相的某一处,突然飞身急掠过去,速度之快,一袭白衣只看到几个白色残影。

    白色残影和朱雀法相缠斗了几十招,势均力敌的强者对抗,力量相撞让山河动荡,天地色变。

    在躲过一波一波的神火浪潮攻击后,秦惊鹊闪到朱雀身后,看到神鸟脖颈处那一抹鲜艳的焰羽。

    这便是朱雀命门了…她以气化剑,毫不犹豫刺了进去。

    “锵!锵!!”

    法天象地状态下的巨大朱雀幻影悲鸣一声,倒在地上,漫天的朱雀神火熄灭。

    朱啸用手捂着颈侧,试图住址喷涌而出的血液,他看着缓步而来的白衣仙尊,痛苦中带着不解。

    他忍着疼,临死之际求一个答案:“你怎会…怎会知道…知道本座的命门?”

    秦惊鹊看着插在地上的凤翎剑,思考着用它对上惊天剑的可能性。听到朱啸的话,她回头道:“妖王曾经失信于人,可还记得寒冰地狱的故人?”

    “谭谭?”侧颈的伤口让朱啸无法动弹,可是听到谭谭的消息,他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甚至不顾血流的速度道:“你知道谭谭?她竟然告诉你本座的命门?”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他不该败得如此轻易可笑的,他想与惊鸿仙尊一战,却从没想过要把命留下,他自信就算败了也能全身而退。

    秦惊鹊走到他身边,走到他的视线中,然后,变成谭谭的样子。

    “厌翡没告诉你吗?谭谭是本尊七情六欲所化。”

    朱啸睁大了眼睛,神色从不可置信转为爱恨交加的不甘。

    “你…竟然是你…”

    他苦笑着,滚烫的血液流进地上的阵法里,他听到了万鬼哭嚎的声音。

    生命的最后,他说:“我那么爱你…你怎么舍得杀我?”

    秦惊鹊对这一句爱你感到无比恶心。

    朱啸对谭谭做了那些事,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秦惊鹊被气笑了:“你的爱是抛弃,是利用,是指杀了她身边的人还是指亲手把她送到魔的手里?”

    “谁稀罕你的爱?杀你…本尊没有半点不忍心。”明明是谭谭那样天真烂漫的容貌,一双灵气十足的眼帘都藏不住秦惊鹊的冷漠与讥讽:

    “本尊不仅是杀了妖王陛下,还要取朱雀内丹,重铸妖王的凤翎剑,以此对抗战神的惊天剑,本尊会杀了战神,还这人间太平。”

    “你!…你!”他气得挣扎着要起来,捂住伤口的手放开,用了用力,却终于到了极限,然后死不瞑目。

    他死后,外面的妖兵终于冲了进来。

    秦惊鹊虽然面无表情,但心底还是有些触动,毕竟寒冰地狱里百余年的相依为命真的算是刻骨铭心。她不懂当初寒冰地狱里只有彼此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懂是不懂,难受也是难受,趁他散灵之际,她还是挖了他的妖丹。

    凤翎剑也是神剑,剑身环火,融入朱雀内丹之后,更是通体赤红,威力大增。

    神剑在手,只需轻轻一挥,蜂拥而上的妖兵便被尽数斩杀,不留余地。

    那些妖兵死后,被阵法拖入石碑之下吸干了血肉修为,大阵后方的星痕桥逐渐完整。

    秦惊鹊先是尝试劈开这个阵法,可是耗费诸多仙力后也没进展,反而让阵内死去的亡魂躁动起来,被阵法吞噬。

    阵法里的威力越来越大,力量翻滚,万里雷啸轰鸣。

    这个阵,破不了。

    她运力欲撕裂空间出阵,可阵法的结界比刚才稳固了几十倍几百倍,她的力量,竟然破不开了。

    被困了。

    如果出不去,被困在这阵中,会被这越来越强的阵法生生耗死。

    然后修为神魄被大阵生生吸走,转化成修补星痕桥的力量。

    秦惊鹊懂阵法,但此阵没有生门,无解。

    她仰头看着天,手提长剑大喊。

    “厌翡…南棠,你出来!”

    “你不是战神吗?就这点藏头露尾的本事?出来见我!”

    “出来!”

    大阵之外,厌翡动了动眼皮子,看着阵中的秦惊鹊不屑地勾唇。

    “真像只可爱的小蚂蚁,本座一次次的放过你,怎么就不知道跑远点呢?神祭阵也是你能进去的?”

    面前的沙盘上插满了白旗,他挥了挥衣袖,一股力量吹动了白旗,与此同时,身在阵中的秦惊鹊突然觉得不安,圃一抬头,便看见,天塌了。

    天,塌了。

    阵法高速运转,疯狂地吸走秦惊鹊身上的仙力。

    塌陷的天空出现巨大的黑洞,天上的一切东西都落了下来,那座星痕桥好似天梯一般升高,连接住天上的大黑窟窿。

    无数废墟掉落,还有,无数精纯灵气从天上的窟窿里喷涌而出。

    厌翡看着那个窟窿,眼底闪过兴奋的幽光,他当即什么都不管了,拔走沙盘上的惊天剑,孤身一人前往那个窟窿。

    秦惊鹊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黑洞里明明是一个只有废墟的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的灵气?

    人间的每一个地方,都不可能出现这么精纯的灵气。

    这些灵气……是传说中的天外天灵气。

    厌翡,他又成功了,成功修了星痕桥,成功开启了天外天神境。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这样?

    玩弄世界,颠倒乾坤的神能屡屡成功,他们这些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却总是什么都得不到。

    生命都是别人的踏脚石。

    厌翡走后,神祭阵并未停止运转,如果放任它继续扩张,整个世界都会毁于一旦。

    这就是掉入忘川之前遇到的天劫。

    她被困阵中,见天下倾覆,乾坤颠倒,见万丈红尘,背负神境开启带来的灭世之劫。

    山崩地裂,天地震颤,洪流涌出,这个世界水生火热。

    一切好像与上一次重合了,她注定要抗下这天劫,再次掉入忘川吗?

    这是一个闭合的轮回,是一个循环,她到底是第一次回来,还是已经回来无数次了?

    神祭阵疯狂吸走她的灵力,可她没有发现,从天外天神境里涌出的灵气,也疯狂地注入她的体内。

    一块石碑倒在秦惊鹊面前。

    石碑上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从虚凝实,秦惊鹊听到了佛家吟唱。

    “一花一叶,一经一世,沧海浮生,天道天生,顺之亡逆也亡。”

    “唯愿来生,天道允人族通途。”

    和尚抛出手上的檀木佛珠,佛珠变成巨大的能量体分散在大阵四周,竟然阻塞了大阵的运转。

    秦惊鹊脱离桎梏,无力地倒在地上,又强撑着站起来。

    “剑尊可还安好?”

    佛子一人撑着大阵的运转,还忍着大阵内魂灵的侵蚀,他的身体破败得很快,说句话的功夫,黛青色的眉眼化作霜白。

    还死不了…秦惊鹊想回答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用凤翎剑支撑着身体,手上的血顺着剑身流入大地。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她在经历着什么。

    “主人!”

    荼归在她的神识里突然就被挤了出来,不仅是他,秦惊鹊身上的一切都突然涌入体内的一股力量排斥,冲刷。

    荼归变成镜灵模样帮助秦惊鹊疗伤,灵力才碰到秦惊鹊,就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弹开。

    竟然是在这时…

    往常神色稚嫩的荼归眸色渐深,出现了和平时大相庭径的深邃神秘,他微微一笑,眼中充满着即将得偿所愿的喜悦。

    天外天一开,神主…要归位了。

    秦惊鹊很痛苦,她一身的仙力,一身的功德,灵脉丹府里的传承,都被那股霸道的力量冲出来,像是洗经伐髓,但是洗出来的东西都是她引以为傲的修为仙力功德。

    仿佛这些都是垃圾,不配呆在她的身体里。

    她无法阻止那股力量在体内冲撞,可是任由这么多年的修为被洗掉,终究是太不甘心了,倒不如…

    她看向不远处的佛子,抬手,把自己所有的仙力传给了他。

    “你做什么!!!”

    万千生灵铸成的神祭阵压在他身上,纵然修为不够,他也能保持身为佛子的气度。

    可是看到秦惊鹊把修为全都传给了他,他失态了。

    “谭谭,”他叫她谭谭,高高在上的佛子全无仪态,他卑微地祈求道:“住手,别这样,你会死的!别这样…相信我,我会把你带出去的…”

    “停下啊,求你,停下来!”

    天在塌,地在动,神祭阵在运转,无人在意他的祈求,他的呐喊。

    他是佛子,也是半妖夜白。

    他为了自己的使命离开心爱的人,不代表他能看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但却没有人理他,神祭阵中生灵万千,却各有各的痛,他们当然无法安慰失态的佛子。

    仙力散尽,秦惊鹊被那股力量携裹着,离地而起,冲破神祭阵,飞向星痕桥。

    飞往星痕桥的尽头天外天。

    “谭谭!”

    神祭阵终于被破,珈明得了自由,便迅速做法飞身去追秦惊鹊,追到天迹,被神境入口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挡住。

    他疯狂拍打着那一层结界,却毫无作用,只能看着秦惊鹊远去。

    一位白衣乌发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背,一股清气点入珈明的眉心,使他慢慢平静下来。

    “天外天只有神明才能进入,佛子另有使命,神祭阵余留生魂万千,还望佛子超度。”

    “天外天已开,佛子当为人族第一位神祗。”说完这句话,白衣男子踏进神境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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