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常的事情?


    自己昨晚夜逛九华,好像还一不小心掐死了个巡逻的弟子,算是不寻常的事情吗?


    尹隋怎么也不相信自己那点力气就把人掐死了,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怀疑。


    “没有发生什么事。”尹隋抿了下唇,低声说:“我很快就睡着了。”


    姜朔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正当尹隋心里逐渐打起了鼓之时,他突然听见姜朔出声道:“近日门派里估计不怎么太平,你对九华尚未熟悉,修为也不够精进,还需要多加小心才是。”


    “我这里有一枚青玉,”姜朔抬手解下颈间系着的玉坠,递给尹隋,说,“里面有个防身的小法术,是用来抵御意外袭击的,你收好。”


    尹隋接过那块青玉,目光却仍停留在姜朔身上,像是没回过神来。


    方才姜朔解玉坠时,尹隋偶一抬眼,瞥见一片云般细腻的雪肤,还瞧见一个小小的红痣,在颈窝边沿上。


    姜朔理了下外衫,看看自己的小徒弟,奇道:“你耳朵红什么?”


    尹隋:“……”


    “用过早膳就同我出门,”姜朔不甚在意,没有再追问,“去牧云峰拜师。”


    尹隋手里握着那枚青玉,在姜朔离开后才低头看了一眼。


    青玉是块普通的灵石,里面确实有个防御的法术,只不过在尹隋看来,宛如初学孩童的水平,简单又拙劣,也许连九华外门弟子的随手一击都扛不下,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看来这是姜朔自己做的防身小法器。


    也就姜朔那半吊子水平的修为,能做出这等令人发笑的东西来。


    但尹隋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把这块不起眼的青玉用红绳串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


    *


    姜朔没有带人去牧云峰深处找东衍,因为东衍已经出了关,在峰顶的前殿处等候。


    按照九华的规矩,其实新入门的弟子拜师,是要举行隆重的拜师仪式的。但东衍是个例外。


    他收过的弟子太多,若是一个个都办一遍大礼,九华怕是要终年不得安宁。


    姜朔想象了一下东衍的弟子排队准备拜师的场景,忍不住笑起来。


    旁边的尹隋看他一眼,闷闷说:“师娘很高兴?”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姜朔秀丽的眉眼弯弯,“怎么会不开心?”


    尹隋不高兴。


    他一想到待会要拜两辈子的仇人为师,心里就暴躁得想杀人。


    特别是遥遥望见东衍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他平放在桌面上的无鞘佩剑,尹隋只能尽力压低眼睫,才能避免对着东衍露出极度仇恨的目光。


    “你的小徒弟我带来了,”姜朔发现尹隋的步伐渐慢,还以为他害羞,于是独自上前两步,对东衍道,“我临时给他取了个名,就唤‘韫’字,你觉得如何?”


    东衍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姜朔的话才睁开眼。


    “随你。”他淡淡道。


    姜朔对东衍冷漠的态度见怪不怪,好脾气地问:“那让他磕三个头,喊句师尊就算礼成了?”


    这回东衍连句回答都懒得给了,他重新闭上眼睛。


    姜朔:“。”


    先前东衍就算是态度冷淡,好歹是有问有答,怎么今天……


    姜朔心内存着疑问,看了座上的人片刻,发现东衍的脸色仿佛比上次见他时更苍白了一点。


    不过东衍本就白,姜朔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见东衍一直没反应,操心劳力的姜朔只好转过身,轻声对低着头的尹隋说:“跪下行个大礼,喊句师尊就好了。”


    他说完话之后,等了半晌。


    尹隋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像是根本没听见。


    姜朔:“?”


    今天一个两个的,都被下了降头还是怎样?


    “于韫。”姜朔蹙眉,语气重了一点。


    东衍在他身后睁开眼,色泽浅淡的眸子静静看着殿中央立着的少年,情绪无波无澜。


    尹隋咬紧后牙槽,收在袖中的手已经攥得没有知觉,在姜朔不解的目光中,他一寸寸跪在了大殿冰冷的地面上。


    “……师……尊。”尹隋嗓音沙哑,几乎要听不清叫的是什么。


    他没有向东衍行叩拜大礼,原本算不上礼成,上首的东衍却在此时开口:“罢了。”


    “起身吧。”东衍注视着他:“今后,你便是我座下第八十八位弟子。”


    尹隋垂着头,低低道:“……嗯。”


    虽说是自己选的卧薪尝胆的路,但临到这一刻,尹隋才更真切体会到刻骨铭心的恨意和不甘。


    ——今日之辱……来日必要加倍奉还。


    东衍站起身来,淡淡问:“可有佩剑?”


    尹隋视线盯着地面,不答他的话。


    姜朔:“他还没有自己的剑。”


    东衍便说:“随我来。”


    姜朔往前走了几步,意外发现尹隋没有跟上来,略微困惑,低声问:“怎么了?”


    新徒弟今天的状态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尹隋深呼吸几口,终于收拾好情绪,抬头小声说:“师娘,我紧张。”


    他的眼神很干净纯粹,唇边挂着有些羞赧的笑容,似乎成功把姜朔糊弄了过去。


    姜朔瞥他一眼,想了想,伸手拍拍小徒弟的肩膀,对少年说:“跟着你师尊去吧,不用怕,我在这里。”


    东衍带两人到了牧云峰的侧峰上。


    姜朔原以为取本命剑这种严肃的事,按一般电视剧和小说的发展,主角要么被某个大能赠予佩剑,要么是在生死历练中获得机缘,然而……


    东衍把他们带到了九华的门派转生殿。


    虽说是殿,但姜朔看了看,发现这里就是一片坟地。


    此殿既无门匾廊柱,甚至连遮风挡雨的墙也没有。转生殿所在的地方,是牧云峰最为人迹罕至、草木稀疏的地方之一,一块块灰黑色的残碑立在阴蒙蒙的苍穹下,令人心里油然而生荒凉之感。


    姜朔踏入其中,眉心很轻地拧了一下。


    他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变得凝滞冰冷起来,有点不太舒服。


    他身后的尹隋也停下了脚步。


    和姜朔不同,姜朔的修为算不上高,很多时间只能凭感觉判断情况。而尹隋虽转生成一个灵核都没有凝结完整的小屁孩,但他对转生殿里的阴冷气息可谓是熟悉至极。


    ——是鬼魂的味道。


    九华派先人长眠于此,不知道为什么,竟也有那么多人未能转生,无实体的鬼魂长久徘徊在坟地间,带来一股腐朽与寒冷并存的诡异之感。


    尹隋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姜朔,给他挡住侧边刮来的凉风。


    东衍往前走了两步,嗓音冷淡道:“过来。”


    尹隋听话地到他身边,望着眼前遍布裂缝的墓碑,眼里也带点疑惑。


    东衍这是要耍什么花招?


    他警惕起来,身体逐渐绷紧。


    大比那天东衍突然命人把奄奄一息的自己拖到墨灵石跟前,逼他暴露出魔气入体的行径还历历在目,尹隋不能不防。


    “跪下,把右手放在地上。”东衍说。


    尹隋顿了一下,慢慢屈膝跪在地上,正对着面前一块歪歪斜斜的墓碑。


    他依着东衍的意思,将自己的右手覆在碑前的泥土上。


    姜朔站在他身边,一开始见没有动静,还觉着奇怪,而后忽感脚下摇晃,惊讶抬眸,才发现整片土地都隐隐震动了起来。


    空气中腐烂的气息愈浓,浓到姜朔下意识捏住了鼻子,却也抵挡不住周身那深入骨髓的不适感。


    “轰隆——”沉闷的响动从地底深处传来,姜朔站立不稳,退后两步,旁边一块原就东歪西倒的墓碑瞬时摔裂在了地上。


    这是在做什么?姜朔稳住身形,正想开口问,东衍忽然转头看了一眼,挥袖就把姜朔推开,低声喝道:“当心!”


    伴随着几不可闻的裂土声,一道血红的暗影从墓碑群中猛地飞出,在尹隋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唰地到了几人跟前。


    姜朔站的位置不凑巧,正好在那把剑飞来的直线上,所幸被东衍施力推了一把,不然估计要被当场捅个对穿。


    “嘶……”姜朔捂住左肩,轻轻蹙了下眉。


    还是被锋利的剑气伤到了。


    那把剑起出来之后,凶狠地插进了尹隋面前的泥地里。


    姜朔瞧见那是一把通身较为宽扁的重剑,古朴的咒文密密麻麻刻在剑柄上,剑身并不似普通佩剑那般雪亮,而是蒙着一层薄薄的血雾之气。


    ……不详之物。


    东衍的脸色细微地变了。


    姜朔从短暂的疼痛中回过神来后,也怔了一下。


    他翻阅九华藏书阁的典籍颇多,借着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有些原本并不在意的只言片语也自脑海中浮现出来。


    每个修士的佩剑都有名字,但九华弟子佩剑的名字却并不一定是自己取的。


    地位较高的内门弟子,可以拥有直接继承九华先人遗剑的资格。


    这位弟子需要跟随师尊来到转生殿处,让游荡在此地的九华先人之灵辨认他的天赋所在,就会有一定的几率获得破土而出的先辈遗剑。


    也代表了这把遗剑主人对他的认可。


    但……


    姜朔想,怎么会是这把剑?


    东衍的佩剑名叫“明止”,姜朔自己的剑上则刻着“朝仪”二字,但尹隋起出的这把先人佩剑,更有一个怪异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朱”。


    音同诛,是把不折不扣的血光之剑。


    “朱者,嗜血,好战,性邪。


    剑身宽近三寸,剑气成血雾之色,可十步外凭剑气伤人。”


    据姜朔阅读的典籍里,记载了朱曾有的三十五位天赋异禀的主人,无一不是年少成才,闻名天下,但却都没有活过二十岁。


    随着最后一任年轻主人的陨落,朱也一并深眠于转生殿,几百年间九华没有出现惊才绝艳的天才,朱也仿佛逐渐被人遗忘在这片荒凉的坟地里。


    直到今天。


    尹隋直直跪在地面上,他对于九华派内的秘闻是不知晓的,况且“朱”的事迹距他上辈子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又不爱看书,平时也少有人与他闲聊,压根不知道眼前这把剑有什么典故。


    尹隋只觉得……这把剑莫名很合自己的脾性。


    他正要握住剑柄,姜朔突然轻抬手拦住他,并道:“等等……。”


    这么一动作,被“朱”划伤的手臂又传来刺痛,鲜红的血珠顺着姜朔的指尖落下,以一个顺滑的弧度,砸在“朱”宽厚的剑身上。


    尹隋眼睁睁看着这把血雾缠绕的剑发疯似的兴奋战栗起来,发出阵阵细鸣声,似乎极其喜爱血的味道,对姜朔的血尤是。


    已经认主的剑常常与主人心灵相通,东衍拧起眉心,蓦地开口:“姜朔,站远点。”


    “你的剑太危险,”东衍简洁明了地对尹隋道,眉目间冷漠的神色浓快要化为实体,“元婴期前,不准在门派外任何地方动用佩剑。”


    姜朔:“……”


    太简单粗暴了吧,这么教孩子真的能教好?


    果然,尹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紧紧抿着唇,和所有被师尊训斥的小徒弟一样,露出少年人常有的,生气又不解困惑的神情。


    “师……娘,”尹隋改口喊了姜朔,垂着眼睫说,“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不明白。”


    姜朔只好安慰小徒弟:“你的剑它……名字叫‘朱’,杀戮之气太重,你如果修为不精,容易被它反噬,会受伤。”


    尹隋不甘心地咬住下唇,低声嘀咕:“真的吗……”


    尽管依旧疑惑,但他对姜朔的安慰接受良好,很快不再纠结这件事。


    ……反正东衍又不能真正管住他。


    他伸手握住那把剑,触手寒意透骨的感觉让尹隋心情逐渐好起来,他实在太钟爱这把剑了,简直像是为两辈子的自己定制的。


    尹隋轻轻松松地将重剑从地里抽出,拎在手里晃了晃,“朱”发出阵阵颤鸣声,仿佛在与它等候数百年的新主人打招呼。


    东衍不带感情的目光从尹隋和“朱”身上扫过,出声道:“走。”


    尹隋拎着新佩剑,脚步轻快地凑到姜朔旁边。不料他刚一靠近姜朔,手里的佩剑就更大阵仗地颤动起来,差点从尹隋手里震出去。


    姜朔:“?”


    尹隋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真诚地说:“师娘,猪它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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