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她受罚◎

    一个时辰前, 侯府。

    紧闭的房间内,皇后正在和言倾谈话。

    皇后端着茶盏,气定神闲地坐在贵妃榻上, 对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吹气。

    言倾没有像往常那样趴在皇后的腿边、亲热地撒娇黏糊, 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盯着鞋面,两只小手紧张地藏在衣袖里。

    皇上在宫中设宴, 按照常理, 皇后应该参加。姨母不出席花宴, 一大早跑来侯府等着, 不就是为了等她么?

    皇后叹一口气:“阿倾到底嫁人了, 心都在世子爷身上, 和姨母不亲近了呢!”

    言倾知晓姨母话中有话,她今日无论如何逃不开了。

    她掩着帕子干咳了几声,装作弱不禁风的模样:“姨母误会了,阿倾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 染了风寒, 大夫交待不宜靠人太近。”

    说话间, 她又难受地咳了几声, 好似下一刻就能断气似的。

    皇后蹙了蹙眉, 身子向右倾, 距离言倾更远了些。陡然,她手一滑, 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在地上。

    茶盏破碎,水花四溅。

    皇后:“哎, 老麽麽不在, 本宫事事不顺心。阿倾啊, 你说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跟了本宫许多年,怎地死得那般悲切呢?”

    言倾:“老麽麽死了?”

    “死了,”皇后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神色戚戚,很是愁苦,“被恶狗咬死的。全身都是伤啊,眼珠子也没了,想留个全尸都不行。”

    皇后望向言倾,忽地笑了,用一种奇怪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提醒。

    “死在给你送完桂花糕的第二日。”

    言倾浑身一抖。

    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件事和裴笙有关,可她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让姨母看出破绽。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姨母明察,阿倾和此事绝无半点关系!”

    “怕什么?”皇后俯身想将言倾拉起来,想到什么后,又坐直了身子,笑道,“你是我亲侄女,姨母总归不会害你的。”

    一个“害”字,让言倾的后背生出了阵阵寒意,像是有千万条毒蛇爬过。

    皇后:“姨母知晓你胆小,下不得手,所以不为难你,今后就不给你派那些苦差事了。”

    言倾一怔,有些怀疑姨母不会轻易地饶过她。

    果然,皇后话头一转,继续道,“可是没人伺候我,我又用不惯那些不熟的丫头,只好委屈阿倾入宫陪我一段时间。”

    原来是想接她入宫啊!

    裴笙有多宠她,想来姨父姨母比旁人了解更甚。她若是入宫,岂不是成了姨父威胁裴笙的人质?

    说什么不为难她,不就是换个方子,利用她逼迫裴笙么!

    言倾:“恐怕要让姨母失望了。阿倾现在的身子,倒个茶水都难,怕是会怠慢了姨母。”

    皇后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言倾一阵,似在衡量言倾话中的真假。随后,皇后撩开竹帘,望向窗外。

    窗外,言倾的阿爹阿娘坐在凉亭里悠闲地品茶,时不时朝着窗边的二人挥挥手,示意她们不急,谈完心再出来。

    皇后的语气轻飘飘的,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阿倾若是不去,只能让你阿爹阿娘去。他们一把年纪了,阿倾也不想他们受罪吧!”

    言倾的身子猛然一震,跌坐在地上。

    姨母是要用阿爹阿娘威胁她啊!

    姨母好残忍!好无情!阿娘可是她的亲妹妹,亲妹妹啊!

    言倾掩下心中的愤愤不平,十指深深地掐入肉里,含泪点了点头。

    出府的时候,阿爹阿娘不明所以,一个劲叮嘱言倾要好好照顾姨母;只有琴画急地团团转,拉着言倾的手死活不放。

    言倾看了看姨母带来的皇家禁卫军,对琴画摇了摇头。

    *

    皇宫的腊梅园里,裴笙盯着食盘中的红色玛瑙耳坠,眸光冷冷地沉下来。

    赵景和徐乐天分别坐在他的两侧,见他神色有异,赶紧凑了过来。

    裴笙仰头痛饮一杯白酒,压下心中难以言明的恨意,状若云淡风轻的模样,将耳坠挑出来放在桌面上。

    “言倾的。”

    赵景和徐乐天同时一惊,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赏花宴不过是个幌子,真实的目的是想要利用言倾逼迫裴笙。

    赵景素来心思多:“莫非有隐情?”

    关外的王将军已经按照裴笙的指示,命精锐队伍南下去往山西,一路制造动静引起朝廷的关注。

    大部队则一直按兵不动。

    老狐狸在这个节骨眼上威胁裴笙,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

    徐乐天猛地一拍折扇:“绝无可能!”

    此事是他亲自安排的,若是泄露了风声,他敢将人头砍下来谢罪!

    裴笙眸光寒冽,气息暗沉,悄悄给赵景和徐乐天比了个手势。

    ——先别急,按原计划进行。

    最关键的时刻需要勇气,更需要耐心,任何一步差错,都将会是无数人的劫难。

    一个老太监过来传话:“世子爷,皇上邀您去承乾殿坐坐。”

    裴笙将红色耳坠收进怀中,起身。赵景和徐乐天也跟着起身,却被老太监拦下了,“皇上只想见世子爷。”

    “你个不长眼的”

    徐乐天想骂老太监是“狗仗人势的阉人”,他和大哥不进到承乾殿里面,就在承乾殿外候着不行么!

    徐乐天话还没说完,裴笙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裴笙:“好生赏花。”

    转身,他随老太监而去。

    承乾殿。

    一身龙袍的老皇帝端坐在龙案前,龙案上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一笼桂花糕。

    不远处的房梁上,吊着一根土褐色的麻绳。麻绳的一头由一个小太监拉扯着,另一头绑着一个娇小颤抖的女子。

    女子的身下是一盆滋滋燃烧的炭火。

    女子是言倾。

    言倾手脚被捆,脸朝下,距离燃烧着的炭火不过三米。拉扯麻绳的小太监左手拿着一根白色的烛,正欢欢喜喜地用烛烧麻绳。

    一旦麻绳被烧断,言倾会跌入火盆,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就毁了。

    裴笙的身子狠狠一抖。

    他跪在殿外,声音是少有的焦急。

    “皇上,敢问倾倾犯了什么错?”

    言倾艰难地抬起头,透过额间的碎发看到裴笙逆着光影而来。

    一席紫衣、身形修长、气度卓越,那么孤傲的人无论何时都是笑着,此刻却因为她乱了分寸。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老皇帝抿了口茶:“我这侄女啊,越来越不懂事了!她姨母差人给你俩送桂花糕,她自个饱了口福,却不给你,还将你那份捏碎了喂麻雀。”

    “你说气不气人?该不该罚?”

    裴笙的双拳不自主握紧:那桂花糕有毒,倾倾不过是不想害他!他们却抓着倾倾不听话的把柄,肆意地欺辱她!

    他的气息变得又急又沉,似一头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带着滔天般的恨意。

    突然,晴空万里的天黑压压地沉了下来,带着席卷万物的肆虐。乌云密集、狂风呼啸,殿外的宫人忙做一团,急急地疏散腊梅园中的官人。

    裴笙深吸一口气。

    眼下不是反抗的时候!他要忍,他只能忍!

    他垂下眼眸,遮住心底愤怒的情绪。

    裴笙:“倾倾是我的妻,臣愿替她受罚!”

    老皇帝笑了:“行啊,从大殿门口跪着过来,朕就放了阿倾。”

    大殿门口至龙案的前面,是一条由炭火铺成的小路。

    小路不宽,刚好容得下一个人;小路不长,不过十来米。可人的膝盖若是一路跪过去,大抵这双腿不废也残了。

    言倾摇了摇头,绝望的泪水混着哭喊。

    “夫君,不要答应他,不要!”

    若是之前她对姨父姨母还残留着一丝一毫的幻想、一丝一毫的旧情,那么现在,她所有的幻想和旧情轰然熄灭。

    她和裴笙,就是砧板上无法反抗的鱼,被姨父拿着菜刀架在鱼头处,生死由不得自己。

    她恨姨父,她恨!

    老皇帝晃了晃茶盏,提醒道:“时间不多,你若是动作慢了,阿倾可是会掉进火盆里的。”

    裴笙冷哼一声,唇角带着讽刺的笑。

    “臣一定不让皇上失望!”

    裴笙决然地跪进碳火里,一步一步往前挪。

    碳火灼烧了他的裤腿,紫色的华服燃起黑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形成一股难闻的烧焦味。很快,没了衣服的遮挡,碳火开始灼烧他的膝盖。

    白净的膝盖肉眼可见的被烧焦、被烧得血肉模糊。

    裴笙俊美的脸上满是密密的汗珠。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变成青紫色,可他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急急地往前爬。

    急急地想救言倾。

    言倾哭得声嘶力竭。

    有这么一刻,她希望自己能像上一世那样,陪着病逝的裴笙一起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裴笙为她受苦、为她遭罪,为她饱尝尊严被践踏的卑微!

    天空惊起一道白色的闪电,劈断暗沉沉的天幕,劈进言倾破碎的心。

    言倾一声又一声地唤他,一声又一声地嘶吼,身子随着麻绳颤抖不已。

    “夫君我求你,求你离开!”

    “夫君,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我不怕死,倾倾不怕!”

    捆着言倾的麻绳的另一头,小太监脸上的神色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兴奋,因为麻绳即将断了!

    还差一点点就断了!

    裴笙忍着难以承受的疼痛继续往前行。

    他的两个膝盖,被烧烂了,已完全看不出模样。

    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的身体开始东倒西歪,有好几次差点倒在碳火里。

    老皇帝悠哉地喝了口茶。

    “听闻爱卿武功高升、内力强悍,能使毒、擅刀剑,可在碳火上行走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裴笙紧咬的双唇,“噗”地一声,吐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他伸出两指,在自己的心口处点了几下,然后用上内力,加快爬行的速度。

    终于,

    他终于跪着走完了,走完了这条残忍的碳火路,走到了龙案的跟前。

    陡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捆着言倾的麻绳,断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好心疼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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