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中计◎

    言倾在掉下来的前一刻, 被裴笙接住后拥在了怀里。

    由于裴笙腿上有伤,导致他抱住言倾后,踉跄了一大步才堪堪稳住。他从袖中变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快速切断言倾身上的麻绳。

    重活自由的言倾, 第一个反应是扑进裴笙的怀里,呜呜地哭咽起来。

    她知道他疼,知道他快要站不住了。

    她无能为力, 只能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 企图用小小的肩膀撑起高大的他。

    承乾殿外, 暴雨倾泻而下, 顺着屋檐上的瓦片往下滴落, 淌成一条源源不断的直线, 在殿门前的青石路上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裴笙轻抚她颤抖的后背,声线暗哑,“我们走。”

    “站住!”

    老皇帝喊住相拥离开的二人,笑容诡异, “朕说过会放了阿倾, 没说让她离开。”

    裴笙脚步一顿却没停下。他勾了勾唇, 眸底尽是讽刺。

    “臣已替倾倾受过罚, 自会带她离开。”

    老皇帝冷笑:“若是朕不同意呢?”

    言倾闻言身子狠狠一抖。

    姨父将裴笙伤成这样还不满足么?一定要将她和裴笙逼入绝境么!

    他的心可真毒!!!

    裴笙侧头:“裴家在大京拥有七十六家盐矿, 若是今日臣出不了承乾殿, 那这些盐矿会全部变成废墟。”

    裴笙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足够龙案上坐着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盐矿变成废墟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大京的盐业产出将会受阻、朝政收入将会巨减、老百姓会怨声载道。

    老皇帝气极,猛地一拍桌案, 怒道:“你敢威胁我?”

    裴笙:“不敢。臣只是觉得时日无多, 想和倾倾过些快乐简单的日子。”

    说完, 裴笙也不顾身后那人的反应,带着言倾走进风雨中。

    刚出承乾殿,裴笙就倒下了,被等候在一旁的秦真和高远带回了世子府。

    承乾殿内,

    一个官府上绣着仙鹤的中年男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是右丞相。

    老皇帝斜了一眼身后的右丞相,不屑道:“你不是怀疑裴笙和山西一带的起义有关么?依朕看,他完全没这份心思。”

    若他想谋反、想在死前和皇帝拼个鱼死网破,依他清冷孤傲、阴鸷疯狂的性子,哪里会受这般羞辱?

    纵是他早早搬出手中的盐矿筹码,皇帝也会不情不愿地放了言倾。可是他没有,他卑微地承担了一切,不就是想求一份安生日子么?

    右丞相蹙了蹙眉:“裴世子心思深重,非常人不能比也。或许,今日只是他的苦肉计?”

    老皇帝冷哼一声,指向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炭火。

    “要不你也来个苦肉计?看看你能否吃得下这份苦!”

    右丞相不吭声了,垂手静立一旁。

    *

    世子府,青竹苑。

    昏迷的裴笙躺在床上,府上的大夫紧急为他处理膝盖上的伤。

    由于失血过多,他面色惨白、俊颜憔悴,哪里还有往日里半分的流光溢彩?

    他晕倒之前握住了言倾的小手,握得死死的,直到昏迷后也不愿松开。秦真不敢太用力,怕掰断世子爷的手指,只好任由世子爷这么牵着世子妃。

    言倾立在床侧,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裴笙的手背上。

    徐乐天焦急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不停地探头望向院外:“大哥怎么还没把郭神医请来?郭神医不是他师父么?”

    高远从院外冲进来:“来啦来啦!”

    不多时,赵景拽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回来了。

    老头穿着一身青布麻衣,怀里拧着个药箱子,不情不愿地在赵景身后嚷嚷。

    老头是赵景的师父郭神医。

    郭神医:“徒儿啊,不是奇难杂症为师不看,不是病入膏肓为师不医!西村的王寡妇家的大水牛难产了,我得去看看!”

    “师父,您哪是去看水牛啊,您是想去看寡妇!”赵景将郭神医推进卧房,“这是我二弟,快没命了,包您满意!”

    郭神医性子古怪,寻常的毛病他不屑医治;可他是个医痴,遇上奇难杂症,非得钻出个结果来。

    他站在门边,淡淡地扫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裴笙,在看见裴笙被烧得血肉模糊的膝盖后,他扭头就往外走。

    “死不了死不了!没伤筋没伤骨的,徒儿莫要折腾我!”

    赵景死活将郭神医拉到了床边:“师父,他中毒了!”

    郭神医适才掀开裴笙的眼皮看了看,又给裴笙把了脉,满是皱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有意思,有意思。徒儿,这活我接了!”

    众人皆长吁了一口气,拱手对郭神医说了好多感谢的话。

    既然郭神医愿意医治世子爷,那么世子爷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郭神医看向娇娇柔柔的言倾,视线落在两人纠缠的手上,问道:“裴世子为了你受伤的?”

    在来的路上,赵景简单地描述了裴笙受伤的原因。

    言倾点点头,声音嗡嗡的:“是我连累了他。”

    “谈不上连累!英雄一怒为红颜,乃人之常情!”

    在郭神医看来,裴世子的烧伤是小伤,敷上几日他自制的草药,便能下床落地了。问题在于他身上的毒,十分难解。

    郭神医用一根银针扎了扎裴笙的手背,裴笙僵硬的手立即软了,自然而然地松开言倾。

    众人离开卧房,郭神医留下赵景打下手。

    约莫一个时辰后,郭神医施完针,用袖摆胡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递给赵景一张药方。

    郭神医:“按照此方给裴世子用药,能保他三年的性命,可他体内的毒只是暂时被遏制了,并没有解。为师回去再捣鼓捣鼓,争取尽快给你好消息。”

    “谢师父!”

    赵景将药方塞进怀中,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候着的众人。

    他亲热地拦过郭神医的肩膀,神神秘秘道,“师父,裴世子的身体情况,您可得保密啊!”

    “我没那份闲工夫操他的心!”郭神医收拾药箱准备离开,想想不对头,问赵景,“怎么,你们三个有想法?”

    赵景慌忙捂住了郭神医的嘴:“说不得说不得!”

    郭神医见徒儿如此紧张,明白被他猜中了:这几个年轻人想要反天啊!

    真是胆比心大!!!

    郭神医气得拂开赵景,跺了跺脚,想想不解气又拧起赵景的耳朵,恨道,“只准成功不准失败!明白不?!”

    赵景赶紧点头,郭神医松手,气呼呼地走了。经过院子里的时候,他横眉瞪了徐乐天一眼,徐乐天不明所以,乐呵呵地对着郭神医傻笑。

    赵景亲自给裴笙的膝盖上了药。

    一晃,临近天黑了。

    下午雨停了一阵,现在又淅淅沥沥地下着,烦人得紧。

    言倾守在裴笙旁边,时不时用帕子擦拭他额间的密汗。自从郭神医施针后,裴笙断断续续出了好多汗,一身汗淋淋的。

    赵景和徐乐天都没走,等着裴笙醒来,他们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裴笙做决定。按照时间,他差不多该醒了。

    琴画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言倾接过药碗,“我来吧!”

    言倾本是个娇小姐,哪会照顾人?可眼下,她就想照顾裴笙,就想对他好。

    她在裴笙的后脑下垫了一个高枕,仔细地吹凉了苦药,才温柔地送到裴笙的嘴里。

    可是裴笙紧闭着牙齿,始终喂不进去,黑色的药汁顺着他好看的唇角往下流,言倾忙用丝帕擦干净,再试一次。

    这一次,她捏上裴笙的下巴,掰开他的牙齿,药汁喂进去了,裴笙却不吞。

    言倾慌了,不知该怎么办。

    赵景蹙了蹙眉,不应该啊!

    他最了解二弟的身体情况,怎么会灌不进药呢!

    他急急地想去探个究竟,却被徐乐天一把拉住了。

    徐乐天:“言倾妹妹啊,你这明显没有伺候过人啊?不会喂药呢!”

    赵景愣了愣,三弟在胡说什么呢?弟媳虽是动作慢了些,但方法还是对的。

    徐乐天悄悄给赵景递了个眼神,让赵景看床上躺着的裴笙。

    裴笙虽然眼睛闭着,但是他伸到被子外面的手在轻轻地活动。

    只可惜,言倾只顾着喂药,没有发现裴笙早已醒来,故意不配合她。

    赵景了然地笑了笑,连声附和:“是是,弟媳方法没对。”

    言倾回眸,拧着眉梢:“那应该怎么喂呢?”

    徐乐天一本正经地胡扯:“当然是嘴对嘴地喂啊!二哥从前没教过你么?”

    言倾白皙的脸一下子红了。

    裴笙自然是教过她的。

    那次她为了求裴笙不罚琴画,在书房里用嘴含着药喂过他。

    可那是裴笙故意折腾她。

    言倾:“我儿时生病的时候,阿娘是用勺子喂我药的,没听说得那那样啊!”

    徐乐天:“那是因为你醒着,不一样!现在二哥昏迷了,吞不下去!要不你问问琴画,听她怎么说?”

    琴画自然懂得徐公子是想撮合世子爷和世子妃,她极力忍着笑,重重地点头,“徐公子说得对呢!”

    “听见了吧?言倾妹妹搞快点,等会药都凉了。”

    徐乐天说完,和赵景、琴画一起离开了卧房。

    卧房里,只剩下裴笙和言倾两人。

    言倾抚了抚心口,深吸一口气。

    虽然她与裴笙有过多次亲密接触,可大多数时候都是裴笙主动咬她。她脸皮薄,对待那些事又生涩又害羞,从不敢主动求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眼下的情形不一样。

    裴笙生病了,她必须得给他喂药。

    她含了一口药,低头,触上裴笙的唇。

    裴笙就像沙漠中渴坏了的旅人,好不容易盼到雨水就想拼命的喝。言倾心生欢喜,毕竟裴笙愿意喝药了,那是好事。

    她抬起头,正欲离开,红唇却被含住了。

    她眸色惊慌,跌入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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