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她◎
青竹苑。
卧房内, 裴笙坐在桌案旁翻看着小册子。
昏暗的油灯下,男人的唇线抿得死死的,浑身的气息很沉, 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压抑极了。
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我重生了。”
“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但真真切切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记得上一世发生的所有的事。”
裴笙的桃花眼微微上挑。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睑, 遮住眸底晦暗难明的情绪, 继续往下看。
他见过言倾的字, 不算漂亮, 但字迹秀丽、字面工整;
小册子里面的字跟鬼画符似的, 不是大圆圈就是小树杈, 还时常来个乌龟或者哭脸,虽不影响阅读,但一看就是她当下最真实的感受。
“上一世贱人拉我陪葬,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刚见面, 我就打了个他无数个耳光!这是我第一次打人哦, 真棒!”
“诶, 就是手有点疼”
裴笙的脸气得铁青, 他冷冷地瞪了言倾一眼, 隔了好一会儿, 才移开视线继续往下看。
“死I色I胚!竟想着占我便宜!”
“哼,每次我都要故意哼哼, 多累啊!”
“也好,让他看得到得不到, 气死他!”
裴笙忽地将小册子拍在桌案上!
仿佛几个深呼吸后, 他才再次拿起小册子, 往下读。
言倾局促不安地站在门边。
刚才裴笙砸小册子的那一声,言倾以为裴笙就要爆发了。
照说他已经知道了她是重生的,为何他还不质问她?莫非是打算看完了再找她算账?
眼见裴笙的脸色愈来愈冷,握着小册子的手不断颤抖,言倾急了,上前一步打断他。
“夫君,还是别别看了!”
小册子里面记的都是裴笙的坏话,他看看前面就得了,越往后看岂不是心里越堵?
裴笙斜了言倾一眼,言倾立即怂了,缩着肩膀贴在门上,一动不动。
等待的过程漫长极了,她不确定裴笙现在的想法,又不敢再次打扰他,感觉就像是身后站了一个浑身横肉的刽子手,高举着大刀死死地盯着她的后颈。
到底砍不砍她的头呢?
她不知道。
许久,久到言倾发现裴笙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了,他才放下小册子,静静地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幕。
天幕下,长安城万家烛火已灭,唯有世子府的青竹苑灯火通明。他犀利的眼睛忽地蒙上一层霜,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太真切。
几息过后,他转身面向言倾,之前沸腾的情绪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我是连乌龟都不如的贱人?死I色I胚?”
“气气话。”
“我在床上没顾及你的情绪?”
“假假的。”
“折腾我让你感到快乐?”
言倾低着头不敢回话。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她心思没他重,手段没他高,既玩不过他,又逃不开他,只好乖乖认命。
裴笙勾了勾唇,眸底尽是讽刺。
“小瞧你了!”
不知为何,裴笙没有发火、没有冲她发脾气,倒让她心底的弦越绷越紧。潜意识里,她觉得裴笙好像放弃了,究竟放弃了什么,她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裴笙朝她招了招手,语气不咸不淡,叫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过来。”
言倾拧着眉梢缓慢地挪向裴笙,裴笙似乎不急,耐着性子等她走到跟前了,才将她揽入怀中,放在他腿上。
“倾倾,夫君问一句,你答一句。可以么?”
言倾点点头。
至少他没有对她采用冷暴力,愿意和她沟通就是良好的开始。
她环上他紧实的腰身,将白皙的小脸蛋贴在他的心口。
“倾倾认为上一世的陪葬是夫君造成的?”
“难道不是么?”
“所以上一世倾倾并非心甘情愿与我同穴,也不爱我?”
言倾咬了咬唇,默认了。
她对裴笙的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在小册子上,她不想狡辩,更不想让彼此的误会越来越大。
奇怪的是,裴笙似乎一点不惊讶她重生的事,就好像,就好像很自然地接受了事实。
裴笙扬了扬眉,视线变得缥缈,像是一道无法聚集的光,散漫没有焦距。
“倾倾重生后心中有恨,更不想和我在一起,于是一次又一次的逃跑?”
“前面两次是,是这样的。可第三次不是,真不是,那是你冤枉我了!”
“所以倾倾根本不爱我。”
裴笙明明在问她,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言倾张了张嘴,想说“爱”,想说她“已经爱上他了”,听到裴笙接着说。
“没关系,夫君爱你。”
这句话,似乎穷尽了裴笙所有的力气,她明显感到裴笙身子一怔,脊背弯了下去。
言倾的心堵得慌。
他忽地笑了,笑得苦涩又落寞,黑褐色的眸底有湿润的泪花在闪耀。
“倾倾今夜是打算离开我么?”
“不是!没有,绝对没有!”
言倾伸出两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证明自己,且没有任何隐瞒地讲述了她的想法。
“天下都是夫君的,就算,就算我想跑,也跑不掉的”
“嗯,倾倾说得对,”裴笙从桌案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一根金链子,“倾倾逃不掉的。”
金链子比言倾的手腕还粗,看成色和样式应该和她脚上的铁环是一套的,似乎裴笙很早就准备好了。
言倾的心猛然一抖,恐惧地指着金链子,哆嗦道:“夫君,你拿拿链子,干干什么?”
“干什么?”
裴笙利索地用链子套住言倾的左手腕,再将金链子的另一头固定在屋内。
“这是慧云大师送给我们的新婚之礼,坚固异常,便是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也打不开。”
“用来锁倾倾,正好。”
“放心,它够长,足够倾倾在屋内活动。”
言倾快要哭了,原来他之前的的确确在隐忍,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治她的法子。
臭裴笙,锁她干嘛?
被这个沉甸甸的铁链子系着,多难受啊!行动不方便,还会被人看笑话!
“夫君,你别这样!”
“倾倾答应你,倾倾再也不跑了!”
“就算夫君好不了,倾倾也愿意陪葬!”
裴笙勾起她颤抖的下巴,望着她眸底的害怕与怯意,他绝望地笑了。
“倾倾从前就是这么骗我的。”
“夫君怕了。”
“你可以不爱夫君,但你不能离开我。”
他温柔地抚上她的唇瓣,清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他一字一句,似在述说,又似在证明。
“我会让你做皇后,让你享尽世人的膜拜。”
“你是我的人。”
“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
言倾现在说什么,裴笙都不信了。
看着裴笙眸底的疯意,她又恨又心疼。
恨得是裴笙对她的爱太偏执,一旦发起疯来,全然不顾她的感受;心疼的是他如此伤心,还不是她惹的?
她抓着裴笙的衣襟,近乎用一种卑微的语气求他。
“夫君,你相信倾倾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好!”裴笙看向她的双足,“把倾倾的脚砍了,倾倾就跑不掉了。”
言倾慌忙把双脚藏在裙摆下。
比起来,她宁愿被金链子锁着,也不愿意被砍去双脚。
夜晚总是漫长的,被金链子锁着的夜晚,更加漫长。
言倾不记得裴笙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他离开之前反复检查了金链子的牢固程度。
裴笙没有留下来过夜,一如以往他无数次生气时那样。
有时候言倾会想,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平日里任凭女人撒野,一旦女人触犯了他的底线,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冷酷无情又残忍。
第二日清晨,琴画端着洗脸水进来,见言倾拖着金链子走路,很是不便,赶紧放下木盆,将言倾扶到铜镜前坐好。
昨夜皇上一个人在雪地上站了大半宿,头发和大毡上积满了白雪,差点和雪地融为一体。秦真和高远轮番劝说,没用,皇上直到天明才钻进书房。
能让皇上如此感伤的人,天下间只有娘娘一人。
她以为两人不过闹闹,可进屋看见那么长的金链子,就知道皇上这回是真生气了。
琴画用温热的帕子敷言倾红红的手腕。
言倾本就皮肤娇嫩,纵然金链子不重,可拖来拖去的,还是把她的手腕弄伤了。
琴画对着言倾的手腕吹了吹,心疼道:“娘娘,要不然您给皇上说说好话?”
皇上有多疼娘娘,琴画比谁都清楚。只要娘娘肯低头认错,说几句软话,皇上定能饶了娘娘。
言倾叹一口气:“说了,没用。”
现在不是言倾不肯低头,而是裴笙不信她。她自然晓得裴笙气什么,可他不信她,她又能如何?
琴画见娘娘没有半分怨恨,适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
言倾也没拿琴画当外人。
自打绿衣走后,琴画成了和她最亲近的人。她有什么心事,只要不是秘密,她都同琴画讲。
言倾晃了晃金链子,又摇了摇脚腕上的小金珠。
“皇上担心我跑,我解释了,他不听。”
“我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说说看,怎样才能让他相信我心中有他?”
风水轮流转啊,言倾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有今天。
三个月前,她希望裴笙认为她不爱她;此刻却希望裴笙相信她爱他
琴画想了想,“徐公子主意多,对男I女I之事很了解,不如听听他的意见?”
“行啊,”言倾赞同琴画的提议,想了想放弃了,“不行,皇上心眼小,爱吃醋,不会同意乐天哥哥单独同我说话的。”
“那夫人怎么样?”
琴画可记得上次在侯府,夫人“调I教”娘娘的时候,很有一手呢!
言倾笑着点头,安排琴画去侯府请阿娘过来。阿娘来看望她,裴笙总不会反对的。
琴画刚走,裴笙就来了。
晨光下,男人修长的身影挡在门前,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怎么,倾倾准备去搬救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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