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了前军开路, 行军速度也没有快起来。大军带的粮食物资太重,根本快不起来。

    兵卒们每天比耕牛还累,叫赖瑾瞧着挺不好受。他让孙潜去买能拉车的牛、马和驴子回来, 想用畜力替代些人力, 根本买不着。

    成年的耕牛、马、驴买回去就能干活,除非是遇到家里遇到难处实在过不下去,不然, 根本没有人家愿意卖。牲口贩子那里有的都是刚断奶的幼崽, 买回去得养上许久才能用来拉车。

    行军速度慢,加上打下山寨,还得收编山匪,清点缴获物资,怎么都得耽搁一两日。

    赖瑾在长郡剿了十二个匪寨,收编了七千多山匪, 折损了一百多个兵卒、两个伍长, 才走出长郡。

    战亡的兵卒,在路边长了个显眼开阔的地方, 修墓筑碑。过往的人能看见他们的功绩, 不至于死了,埋在山里, 无人知无人间。

    他刚走出长郡,踏进赵郡的地盘,斥侯都尉齐仲来报:“前路叫赵郡郡守堵住了。”

    赖瑾愕然问道:“赵郡郡守?堵我做什么?多少人?”人少的话, 派兵过去把他架起来挪开。

    齐仲说:“郡兵五千,各县的县兵加起来将近八千, 另外还有豪族召集的乡勇三万。”

    赖瑾惊得从马车上蹦起来差点撞到脑袋。他失声叫道:“四万多人?他要干嘛?”满脸的不可思议, 脑袋里冒出一排问号,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赵郡郡守堵路是什么意思?不让剿匪吗?

    不让剿匪,也得先礼后兵,先派个幕僚、主簿、郡尉什么的过来商量下呗,直接四万多人堵路,想要开打吗?图什么呀?

    齐仲说道:“我们剿匪收获颇丰,壮大颇快。”

    赖瑾问:“关他什么事?他要是看不顺眼,也去剿匪啊。”

    齐仲继续说道:“赵郡下面的永丰乡是赵王的封地,赵郡郡守是赵王的舅舅。京中有传言说您看中宝月公主,极可能会相助宁王。”

    赖瑾整个儿无语,说:“我才十二岁。”他比划一下身高,表示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没长大呢。最离谱的是,看两眼长得好看,就传绯闻,一个个的还都当回事信了,就离谱。

    齐仲默然,心说:“谁叫你还在官道上拉了回偏架呢。”

    赖瑾招手:“你先上马车。”他又让阿福去把周温、余修请来。方士泽留在后面,还没赶上来,崔吉去了四姐赖瑶的封地采买过空的御寒物资,孙潜还在长郡郡城谈买卖,如今只剩下周温和余修在。

    他们在成国公府当了许久幕僚,对军中、各郡守的事情都熟。

    不一会儿,周温和余修上了马车。赖瑾把赵郡郡守在前面堵路的事告诉了他俩,问:“以二位先生所见,他这是什么意思?”

    周温说:“赵郡郡守威远侯高威,是陛下亲兵出身,曾经给陛下挡刀,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昏迷了半个月才醒。后来就叫陛下安排去带兵,在打魏承德时,屡立战功,因为没家世,封不了公,陛下封其为开国侯。他的亲姐姐是珍淑妃,是陛下众妃中唯一有封号的。号称最爱宠的娴妃,都要差上一截。哦,娴妃就是宁王和宝月公主的生母。”

    余修说道:“咱们只过一郡之地,便收了七千多兵,后面还有十二个郡要走,若是照此一路扩张下去,到了边关,得有十万之众。陛下的心思,威远侯想必是清楚的。”是不是陛下授意的都难讲。毕竟,照他们这行军速度,都够传讯的跑一个来回还能歇上好几天的。

    周温继续说道:“威远侯高威安排在赵郡,还有一个目的,盯住长郡的承安伯。长郡能这么乱,各县自立,是各方推波助澜的结果。”

    赖瑾说:“他盯长郡,我不管。他敢阻我粮道,哼……”他背靠在马车壁上,捏着下巴暗暗琢磨。打是不能打的,只能智取。

    周温和余修都觉这事为难。

    余修说:“我们想要他让路,怕是往后不好再剿匪了。”

    赖瑾说:“我剿不剿匪关他什么事?他是匪吗?”拦路!哼!他拍拍胸脯给自己顺顺气,说:“算了,不气了,待会儿叫他赔金子,不赔五千两,看我过不过去。”

    齐仲、周温和余修看向赖瑾的眼神都写着:你疯了吧!

    毕竟是将军,不能不尊敬。

    齐仲抱拳:“属下再去探。”

    赖瑾说:“不着急,等姓高给我们让开路,求着我们过去,你再入赵郡,不然,万一把你逮了,我拿钱去赎都是小意思,万一他提出让我为难的条件,就不好了。”

    齐仲怎么想都觉得赖瑾说威远侯求着他过去不着调,可赖瑾是将军,他听令就是。他应道:“是,属下这就把斥侯都撤回来。”

    赖瑾挥手,说:“去吧。”他吩咐大军继续赶路,不要停。

    正午的时候,大军跟往常一样歇息半个时辰。

    待休息好以后,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前面的地势骤然变得陡峭,两边是山,中间一条夹壁,正是好设伏的地形。

    山上旌旗招展,站满了兵,搭着弓箭,还摆有石头滚木。大军硬闯,绝对会伤亡惨重。

    路中间,搭了个棚子,一个穿着常服衣服上绣有代表侯爵身份的大鹏鸟图纹的男子坐在棚子中悠哉地摆弄着茶艺。

    没有炒茶的大盛朝,茶又苦又涩,贵族喝茶讲究精细,从碾压、煮茶、沏茶等,完整的一套折腾下来,一个时辰都是短的。

    威远侯的茶,喝得可悠哉了。

    赖瑾下了马车,叫阿福牵来坐骑。

    他翻身上马,带着两个什的骑兵,扬起漫天尘埃,格外嚣张地过去。他叫道:“威远侯,你给我让开,好狗不挡路。你派这么多人在这里堵住,是想伏击我吗?”

    威远侯高威悠哉地喝着刚沏好的茶,满脸享受,对赖瑾的话充耳未闻。

    威远侯高威旁边还有一群作陪的人,仿佛没有看见气势汹汹奔过来的赖瑾,那无视的态度充满了挑衅。

    赖瑾把脑袋上的郡守官帽摘下来,大力地往威远侯跟前的桌子上一砸,砸得倒水四溅,杯子摔飞出去,围在桌子旁的人溅了满身茶水。

    他们下意识地避让开,再扭头朝赖瑾看去,待认出茶桌上扔的是的官帽,表情精彩纷呈。

    旁边的弓箭手,直接搭弓上弦,对准的赖瑾,威胁意味十足。

    赖瑾指着威远侯高威叫道:“你有种!”他勒马调头,大喊:“传令下去,全军调头回京!你们回你们的北卫营,我回我的国公府,散伙,不干啦!我不去边郡了,那破地儿,谁爱去谁去!”

    他又回头,冲威远侯高威狠狠地竖起中指,骂了句:“我干你祖宗三千六百代!”骂完,大力地挥着马鞭,往马屁股上一抽,飞奔而去。

    威远侯高威看看面前那沾满茶水的郡守官帽,再看着绝尘而去的赖瑾,和紧跟在他身后追去的骑兵,既气王八犊子嚣张,又叫他这副无赖嘴脸给气乐了。他叫道:“他还能真不去不成?”

    旁边一位幕僚模样的年轻男子说道:“陛下总不能杀了他,大不了罢他的官。他才十二岁,做不了郡守又有何妨。以成国公的实力,过几年再给他换个地方继续做郡守又不难。”

    威远侯高威扭头看向那年轻男子,不可思议地问:“浚儿,你的意思是他撂挑子了?”

    高浚说道:“义父,一个能在朝堂上扒掉柴绚裾裙的泼皮无赖,过不去,打道回京,情理之中。况且,他有沐真那么一个娘,又赶在东陵齐国犯边的时候,即使撂挑子,又有谁敢真动他。”

    旁边的幕僚说:“高参军何不早说?”

    高浚指向桌子上的郡守冠帽,说:“未曾亲见所见,谁又能想到呢。”三品官的官帽,说扔就扔!二品镇边将军,说撂挑子就撂。大军走到一半,直接打道回京。这换成旁人都够死上十次八次了!委实嚣张!

    威远侯高威瞧见那顶郡守冠帽,再没刚才的气定神闲,阵阵气闷。

    原本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逼赖瑾答应不再在路上剿匪招兵,麻利地滚到边郡,哪想到,叫他反将一军。

    如果让赖瑾一路剿匪过去,等到边郡时,指不定能聚集起十万大军。要是叫他真如传言那般打通道路,就更是棘手。即便打通不了商道,赖瑶的封就在梧桐郡,给他调粮过去,足够他养兵。十万大军囤积在边郡,还能去草原抢马,谁能睡得着?

    可这小子如此嚣张,如果让他带着军队回到京城,在这争储的当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与能赵王争位的,怕是又要多一个了。

    威远侯高威思量片刻,说:“且再看看。”

    他安排探哨过去盯着赖瑾他们,看他们是否真的要回去。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探哨回报:“镇边大军已经出了赵郡,进入长郡地界。”

    高浚瞧见威远侯满脸沉吟,似骑虎难下,又似举旗不定,说道:“义父,不若我们退后百里,到潭县。潭县林密,好藏兵。他们若是见我们退了,再有幕僚劝阻,或许会继续前行。我们在潭县设伏,拿下赖瑾,再把他放了。我们在赵郡能擒他,其他郡自然也能擒他,管叫他再不敢如此嚣张。”

    威远侯高威思量片刻,说:“不能以郡里出兵的名义擒他,都换常服,假扮山匪,就说是他行事太张狂不给山匪留活路,犯了众怒,惹得各路山匪联合伏击于他。”他将声音压到只有近前几人才能听得见:“若是能将镇边大军斩杀于此,倒也不必让他们千里迢迢地赶到边郡。”

    高浚说:“若想把镇边大军也留下,最好改成长顺县。长顺县紧邻桂郡,有两伙取集千余人的大匪寨。”出了事,好推脱。

    威远侯高威点头:“妥!”

    第32章

    十几个千总、两个幕僚俱都跟在赖瑾身后, 见他打马调头,大喊着:“将军……将军……”一路追赶,在赖瑾的马车前追上他。

    前军都尉、后军都尉、十几个千总、军中千总级别以上的功曹、粮官亦都到了赖瑾跟前。

    赖瑾扫了眼众人, 见人到得挺齐, 便吩咐道:“我回京一趟,你们调头,将大营驻扎在长郡郡城外。如果长郡郡守来借兵, 你们跟他去, 如有立功,依然按照我们军中的战功算。

    他将视线落在前两天刚赶回来的千总沐耀身上,说:“沐耀,你暂时执掌中军。”

    回京?众将领难以置信地看着赖瑾,心说:“驻军在外,无诏不得回京, 你回去……”随即一想, 这还没到地儿呢,哪叫驻军在外。

    周温明白过来, 心道:“难怪敢要五千两金子, 在这等着呢。”如今秋收都快结束了,已经耽搁了行程, 怎么赶路都没法在入冬前到边郡,急也急不来了,将军要回京告状, 便回吧。他揖手道:“路上当心。”

    众将领有出言相劝的,有要陪着赖瑾回去的, 七嘴八舌。

    赖瑾说道:“我带着骑兵回去就成, 小孩子回家打滚, 你们跟着做什么!”顿了下,又再次叮嘱道:“承安伯来借兵,你们就跟他去。不听的,军法处置。”

    连说两遍,话到这份上,众将只得听令,抱拳应下。

    赖瑾说完,带上仆人老贾、贴近小厮阿福、阿贵,又点了几个贴身侍卫,再带上一百骑兵,除了随身揣了两个金锭子,装了些铜钱,旁的什么都没带。

    一行人快马加鞭,一路飞奔,先赶往郡城。

    停晚时分,长郡郡守承安伯楚尚刚准备用膳,便听到门仆禀报:镇边将军赖瑾在门外求见。

    承安伯楚尚心下诧异,心道:“怎么又回来了?”他说道:“有请。”

    没一会儿,赖瑾便在门仆的迎领中进来了。

    他依然穿着裙守官服,头上的官帽却没了,因为一路跑马疾奔,头发又没了冠帽盖住,只有一顶簪子束着,让风吹得一团散乱,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承安伯楚尚惊得眼睛都看直了,问:“你这是遭袭了吗?”帽子都掉了。

    赖瑾顶着烈日一路狂奔,挺渴的,坐下喝了杯水,才说道:“赵郡郡守带着四万多人在边界处堵我,不让我过去。”

    承安伯楚尚早料到赖瑾一路扩兵行,过赵郡不会容易,“哦”了声,问:“那你来我这作甚?”

    赖瑾说:“我过不去,总得找个地方驻兵……啊不是,我是想问,你需要借兵吗?”

    承安伯楚尚话音一转,说:“瞧天色不早,该用晚膳了。”

    赖瑾说:“我要回去找我阿娘告状,向皇帝辞官,将军也不当啦,大军驻扎在这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想派兵出去打谁出气,就去找千总沐耀,或者是前军都尉沐罴,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让他们跟着你。不过,你要给钱。”

    承安伯楚尚问:“给钱?”

    赖瑾说:“明码实价。”他当即把借兵摆场面是什么价,打仗又是什么价,包括包吃住开销的待遇要求,详详细细告诉承安伯楚尚,说:“我养兵都是这么养的,你借出去,当然得你养。虽说贵是贵了点,但贵有贵的好处,你说的话,他们听,让打谁就打谁,攻坞堡、打县城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带着他们打一圈人,你不也……”“有兵”两个字,在嘴边绕了绕,说:“能捞到好处嘛。”

    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承安伯楚尚哪还能不明白,这是借兵给他收长郡。两万多能兵善战的精兵,用来助他收长郡,足够了。这是千载难逢的东山再起之机。

    他在大狱里时,只有成国公帮他。如今他这般境地,隔壁赵郡有高威时刻盯着,郡里有威县高远处处刁难,自己都不知道哪天睡着后,会不会叫人摸走脑袋,如今只有成国公府肯帮他,敢帮他,能帮他。

    承安伯楚尚看着赖瑾,难掩动容,用力地捶捶胸脯,表示:这份情,我记着了!

    他大声应道:“行,我借。不知道能借多久?”

    赖瑾说:“借到我回来,或者是借到你打完人。”他忙着赶路,说:“说好啦。要给钱的!”

    承安伯楚尚说道:“自然。”他看了眼暗下来的天空,说:“天色不早,夜里赶路危险,人要歇,马也要歇,歇息一晚再走。”

    赖瑾不推辞。住郡守府,再怎么都比住客栈安全。

    他在承安伯府住了一晚,晚饭时顺便认识了下承安伯的两个公子一个公女。

    两个公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模样周正,瘦得像竹竿,那长相气质一看就是打小没少受欺负,颇有些沉默寡言。公女才九岁,也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就错半步的模样。

    承安伯夫人,明明才三十多岁,头发都花白了,一副过度操劳的模样。

    哪怕他们家不缺钱财,吃穿用度样样皆精,可家里倒势后的落魄气息,让赖瑾瞧着还是有些心惊。开国郡侯哦!

    承安伯家最开始封的是开国郡侯。大盛朝的开国勋爵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其中开国公又分为开国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三种。开国侯分为开国郡侯、开国县侯!承安伯家之前是开国郡侯,侯里面地位最高的,实力堪比开国郡公,如今落得只剩下个空头伯爵。

    他家所占的楚郡,是坐拥百万户的大郡,当年跟尚郡差不多。可再大的郡,不到五年时间,接连损失了十五万精锐,也得元气大伤。

    赖瑾不知道他家到底怎么一下子折损那么多兵的,只听到阿爹给自己讲舆图时,说到楚郡时提了那么几句,还挺感慨的,特别严厉地告诉他:记好了,你谁都不能信,只能信自己手里的兵!

    想想承安伯之前干的差事,怎么看都像让皇帝给坑了。

    赖瑾琢磨片刻,便早早地歇下了。

    出门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沾到床。雪缎织锦被,里面填充的是鹅绒,睡起来软蓬蓬的,让他有点想家了。

    好在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快马加鞭,一周就能赶到。

    赖瑾想着能回去见到阿爹、阿娘,又归心似箭,还有点小激动。

    第二天,大清早,赖瑾便起了。

    他吃过早饭,带着随从出发,一路疾驰直奔京城。

    ……

    东安关告急,赖瑭领着五万大军过去支援。

    卫国公府所在的保平郡,与尚郡、清郡接壤,担心受到战事波及,卫国公带着除世子外的其他几个儿子,跟着赖瑭的大军一起出发,赶回封地。

    赖瑭要从保平郡路过,他们顺路,正好结伴同行。

    东陵齐国举兵来犯,两家又是邻居,这时候自当守望相助,卫国公府跟成国公府的走动,近来逐渐勤快起来。

    沐真正跟卫国公夫人在前院聊着天,忽然听到外面响起密集的马蹄声迅速逼近。

    她警惕地竖起耳朵,仔细辩认那声响,立即断判出至少有一百多骑,且那马蹄还是钉了铁掌的。这是自家的骑兵!

    沐真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桌子上一放,站了起来。

    很快,马蹄声就在府门前停下,紧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奔着进来,迈进院子就开嚎:“我阿娘呢!”

    沐真盯着披头散发进来的赖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抬起头看看天,又再看看赖瑾:大白天的,喝着茶呢,开始做起梦来了?

    卫国公夫人听到马蹄声也吓了一大跳,再看到赖瑾出现 ,人都呆了:这又发生什么事了?

    赖瑾嚷完,看见自家阿娘,再看旁边还有个贵族妇人,有客人。他飞奔过去,一把抱住阿娘的胳膊,扯开嗓门就开嚎:“阿娘,赵郡郡守集结四万多的大军来打我,他堵住路,不让我过去,哇……”嘴巴一张,嚎啕大哭,仿佛积攒了天大的委屈,在见到娘亲后瞬间倾泄而下。

    沐真的难以置信被瞬间冲得消烟云散,让那刺耳的哭声冲得她脑门疼。她是有多想不开惦记儿子啊!好不容易清静几天,这回来又得满府鸡飞狗跳!十二了,封官拜将了,这闹腾的何止是府里啊。

    她暴吼一声:“你好好说话!”

    赖瑾瞬间收起,鼓起腮帮子扁起嘴,一副我很委屈的样子。

    卫国公夫人见状,都替沐真愁。

    沐真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回来了?”

    赖瑾便把自己才出长郡,刚踏上赵郡地盘,就叫威远侯高威带人堵住的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娘听,说:“你都不知道,山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兵,还有弩车,还有落石滚木。齐仲,就是斥侯头子,他告诉我,那姓威的……不是,姓高的,不仅把赵郡的郡兵、所有县的县兵都聚来了,还从豪族征召壮勇,集齐四五万大军堵路。他就摆着茶棚子带着一堆人坐在路中间喝茶,我上前理论,他们就……”

    他跑到客堂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学着威远侯高威的样子,把他当时的神态反应现场表演给沐真看。

    沐真瞧见赖瑾这样子,满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想打儿子,还是想打高威。儿子是亲生的,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下他,算了,不打了。高威,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孙子都比赖瑾的年龄大了,这么堵路欺负人,什么意思?

    赖瑾剿匪收兵的事,她是知道的。边郡那地方,真要是两万人这么直接过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高威这么做,八成是皇帝私下授意。

    她深吸口气,压住怒火,问:“那你的兵呢?”

    赖瑾从地上爬起来,把杯子一放,说:“姓威的,就赵郡郡守不让我过去,带兵回来又走得好慢的,拖累我的速度,我就把他们留在长郡啦。不过阿娘放心,随时可以调回来,而且我没让他们留在长郡白吃粮食,我把他们租出去啦。”

    沐真的声音拔高好几个调:“租出去?兵能租?”

    卫国公夫人震惊地看着赖瑾,也有这想法。

    赖瑾说:“打仗的时候,还经常到处借兵求援呢。房子都能用来收租,兵也可以啊。”

    沐真问:“你租给谁啦?”还有人敢租兵的?就不怕引狼入室?这还有敢把兵租出去的,也是厉害!她的脑子嗡嗡的,盯着赖瑾,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他。

    赖瑾说:“长郡郡守啊。他可有钱了,穿得可好了。我看他天天喝酒无所事事的样子,就把兵租给他玩啊。他给租金的,我按照大军的俸钱出的价,翻倍,这样大军不用我掏钱发俸禄,还能再从他们身上赚一份俸禄钱。娘,这比出租房子、铺子可赚多了。”

    卫国公夫人心说:“兵租出去,租久了,还能是你的吗?”房子、铺子有房契、地契,跑不了,兵有腿的!

    她听得差不多,便起身告辞,还劝了句:“孩子还小,打轻点。”这要是自家孩子,能打得半死,叫他再也摸不着兵。

    沐真听到是借给承安伯,心里便有了数。她面上一副压住怒色的样子,将卫国公夫人送出门,扭头就冲赖瑾吼:“现在就跟我进宫。堂堂二品将军,你扔下兵就跑回来,像什么话!”揪住赖瑾的胳膊,拉出门,拽上马,直奔宫门。找皇帝算账去!

    第33章

    此时正值早朝, 朝堂上为立储之事吵得热火朝天。

    七位成年皇子各有拥护者,就连母族家世最弱的宁王都有人声援两声,但声援的人只是京中一个寻常四品官, 但此人跟成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 叫众人直接无视了。

    皇帝在龙椅上稳坐如山,听着下方吵,默默地将他们的反应、诸皇子的反应悉数收入眼中。

    梁王萧桓占长, 虽然母族弱, 但岳家是英国公,有英国公一系摇旗呐喊,呼声最高。

    晋王萧定的舅舅是奉安县侯,妻子是忠毅伯府嫡长女,在朝堂上亦有几分支援。他瞧见那些支援梁王、越王、赵王的,眼里的恨意藏都藏不住。

    赵王萧佑的舅舅是威远侯高威, 表兄是位列九卿之一主掌廷狱之事的廷尉高济。

    舅家的扶持, 使得他在众皇子中的呼声直追梁王,但因为夫妻吵架抄起花瓶砸死赵王妃之事, 让反对立他为储之事的声音亦是最大的。

    赵王妃的嫡亲大哥是勇国公, 恨他入骨,在朝堂上摆出的态度就是:哪位皇子当储君, 我都没有意见,唯独赵王不行。

    开国八公之一的勇国公亲自下场跟赵王对着干,使得他的争储阻力最大。

    越王萧意、吴王萧泰, 在梁王、赵王、晋王他们仨的衬托下,只比诸位成年皇子中年龄最小、母族最弱的宁王稍微好一点, 相当于陪衬。

    皇帝坐在龙椅上, 见到勇国公又跳出来指着赵王骂他残暴不忍、手刃发妻, 脸上也不太挂得住了:难不成勇国公还想学成国公府手刃赵王不成?

    宫侍进殿禀报:陛下,成国公夫人沐真携镇边大将军赖瑾在殿外求见。

    成国公夫人的品级高,拿着牌子就能进宫求见皇帝,因此不必在宫门口求见,直接到了殿门口。

    谁?成国公夫人沐真?还有谁?赖瑾?大殿上刹时间鸦雀无声,就连正撩起袖子狂骂赵王的勇国公都收了声,朝宫侍看去。

    皇帝心下诧异,心说:“赖瑾不是在去边郡的路上吗?不是正忙着剿匪收兵吗?朕听错了?”他说道:“宣!”

    随着一声唱喝:“宣成国公夫人沐真、镇边大将军赖瑾进殿。”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殿门口。

    成国公瞪大眼睛望向门口,待看见自家夫人拽着一个半大孩子逆着光走进来,额角突突直跳!上回闹出英国公府的事都没见他回来,这次亲自跑回来,显然事情比上次严重得多。这是又怎么了?

    英国公的脸色也不太好,暗自盘算:长女稳重,长子安份,不会向这么一个明显去边郡送死的小儿下手,老三虽然不成器,如今还在养伤,且吃了那么大的教训,至少当下不会再找赖瑾麻烦。

    赖瑾叫气势汹汹的成国公夫人拽得踉踉跄跄的,一副路都走不稳的样子,迈步的时候 ,腿步有点不太自然,像是骑马太久磨伤大腿。

    他灰头土脸的,头发、衣服上全是灰,穿着郡守官服,却没戴帽子,且衣服还破了。这看着简直像吃了败仗一路逃命回来的。

    成国公上下打量儿子,眼睛鼓得犹如铜铃。

    沐真拉着赖瑾按照觐见礼仪向皇帝伏地行礼。

    皇帝说道:“平身。怎么这副模样?”

    沐真没有起身,而是直接说:“我要状告赵郡郡守威远侯高威。”

    赵王让勇国公骂得火冒三丈,正满肚子怒火没处发,再看成国公府的火又烧到他舅家头上,怒不可遏,叫道:“我舅舅远在赵郡,又怎么招惹你了?成国公夫人,你未太太嚣张了些。”

    赖瑾行礼叩拜大礼,抬起头,哇地一声开始哭嚎:“姓威的不让我路过,调集四五万多大军来堵我。那么窄的道,山上全是兵,又是弩又是滚木又是落石,他还堵在路中间喝茶,我上前理论,他理都不理我,还把我的帽子抢走了……”

    赵王气得脑子嗡嗡的,瞠目结舌地看着赖瑾,手指着他,半天才发出句:“他抢你帽子?”

    赖瑾哭着说:“我帽子在他那,就在他的茶桌上……”

    老皇帝让他哭得头疼,说:“好生说,到底怎么回事?”

    沐真也凶他:“不许哭!”

    赖瑾“哦”收了声,抹了泪,站直了,刚要说话,一扭头,看到宝月公主和宁王坐在旁边,吓得赶紧麻利地扭过头,以免再看两眼不知道又传出什么要命的绯闻。

    要不是因为她跟宁王,威远侯哪至于这么急不可耐地想到收拾自己。哼!

    他噘噘嘴,满脸委屈地把自己出了长郡就遭到威远侯堵路的过程绘声绘色、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他们堵住路不让我过,又不理我,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好气,就拿帽官砸到他的桌子上,想叫他知道,我也是郡守,不怕他,哪想到,他带来的几千弓箭手拿箭对着我,箭搭在弦上,拉成满弓,要把我扎成刺猬……我……我想着我还有阿爹阿娘要养,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打马……跑了!”

    赵王叫道:“那是威远侯抢你的帽子吗?那不是你拿帽子砸他吗?”

    赖瑾叫道:“正常情况下,他不是该让人把帽子还给我,然后坐下来谈完条件放我过去吗?哪有叫一圈弓箭手要射死我的?这个谁,你什么王,你……你的帽子放人家桌子上,别人派几千个弓箭兵要把你射成刺猬,你……你……你敢去要回帽子啊?你……你……你你你是不是跟赵郡守一伙的?”他说话直结巴,双腿猛哆嗦,看起来像吓的,但实际是骑马赶路磨伤了,疼的。

    皇帝问道:“为何威远侯要堵你呢?”

    赖瑾说:“我不知道啊,我上前问他,他……不理我啊,我还……”

    后面的话,他没说,大家都明白。他还吓跑了,吓得直接跑回京城。

    赖瑾把随身带的官印、将印拿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说:“陛下,要不……您派别人去吧,这个郡守和镇边大将军,我干不了,我在家当宝宝躺平就好了。我才十二岁,这又……又当官,又当将军,太……太为难我了。”

    宝月公主萧灼华问道:“你领出去的两万北卫营大军呢?”

    赖瑾果断地往旁边挪了点,离这个绯闻对象远远的,不理她:你不要说话,莫挨老子!

    朝堂上看热闹的众人叫萧灼华一言惊醒,是啊,两万大军呢!

    老皇帝看了眼萧灼华,又问赖瑾:“你率军去边郡,你回来了,大军呢?”

    赖瑾说:“我……进不了赵郡,就只好把兵退回到长郡,驻扎在长郡郡城外。不过你们放心,那些兵不用我养,我已经租出去了。”

    租出去?成国公问:“什么叫租出去?”

    赖瑾说:“长郡郡守有钱啊,我把兵租给他,我收租子,双倍价。”他把自己租兵的价格细细仔仔地报出去,包括伙食要每天有肉,还得有瓜果都说了。他说道:“阿爹,你放心吧,不会饿着他们的,回来的时候肯定都能长膘。”

    满朝文武大臣俱都惊得目瞪口呆,唯有成国公,撩起袖子扑上去就要打儿子。

    赖瑾往成国公夫人的背后一躲,抱紧阿娘的腰,眼巴巴地看着成国公。

    成国公的手挥到半空,迎上自家夫人的目光,怂了。他对沐真说道:“两万大军啊……租出去……”他捂着胸膛,气得直哆嗦。

    赖瑾说:“我……我也不想的啊,谁……谁叫赵郡郡守堵我的路……路路路……我……我都在四姐那定了五万套冬服,准备在四姐那过冬蹭粮食的……”

    成国公颤栗着指着赖瑾叫道:“你还要蹭你四姐的粮食?她的封地才一个乡!你想让几千户人养两万大军!”他痛心疾首地长叹:“苍天啊,造孽啊!”指着赖瑾,话都说不出来了。

    赖瑾说:“阿爹,你别这样子。我跟你说,长郡的山匪可富了,他们不是伏击我嘛,我害怕让石头砸死,就派出三千人开路,虽说战死了一百多个,但逮到了好多山匪,还收剿了好多粮食,大军拉着粮食,都走不动道了。我想买马买驴来拉车,没人卖给我,就……就走得慢了点。”他忽地一醒,问:“阿爹,姓威的是不是想劫我的粮啊?”

    成国公捂着胸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再看赖瑾。

    皇帝的表情也麻了,真想问一句:朕给你十倍价,你把兵租给我呗。

    承安伯楚尚,他们家在大齐朝的时候,祖祖辈辈子就是当武将打仗的,两万多的精兵猛将交给他,长郡还不得姓了楚。

    皇帝的心都在滴血。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赖瑾,说道:“赖瑾,你可知,外任官员、武将,无诏擅自进京,该当何罪?”

    赖瑾缩在成国公夫人背后,满脸倔强:“死在京城还有爹娘收尸,死在赵郡,阿爹阿娘怕是连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帝扔下句:“退朝!”拖着病体,颤巍巍地起身走了,不知道是病的,还是气的。

    赖瑾又把官印和将印往前推了谁,让这两样离自己远点,对沐真说:“阿娘,我们回家吧。晚上我要吃红烧肉,我这一路怕姓威的派人追杀我,都没敢停的,一路跑,路上全吃干粮了。”

    沐真的表情也是麻的,半天憋出句:“活着回来就好。”

    朝中诸众从沐真的表情和语气,已经猜到没出口的下一句:阿娘对你别无所求。

    下一瞬,无数的目光落到赵王身上: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你都不放过?

    赵王的脸色铁青,抖得比成国公还要厉害。不是我!他气得狠狠一脚踹飞脚下的坐垫,走了。

    勇国公人逢喜事精神爽,理理衣袍,脸带笑容地离开。

    诸位皇子皇女们见到大臣们陆续离开,纷纷离坐往后宫方向去。

    第34章

    成国公目光沉沉地看着赖瑾, 又看了看放在地上的官印和将印,心里沉痛地叹口气,说:“回吧!”将跪在地上的沐真扶起来, 对她说:“我们家不差他一口吃的。”

    赖瑾跟着爬起来, 低着头,默默地跟在爹娘身后回家。

    不一会儿,走得慢的朝臣, 瞧见地上的官印和将印, 神情皆有些微妙,有暗自嘲笑成国公嫡子不成器的,有暗暗摇头叹息的,还有暗暗思量的。

    宫侍等朝臣们都走光了,将地上的官印和将印捡起来,用托盘装上给皇帝送去。

    皇帝回到后宫, 气得大发雷霆, 怒骂道:“无能!废物!”连个十二岁的孩子都收拾不了,还惹出这么大的篓子。要么别动兵, 要么动了兵就别叫他跑了!四五万人拉出来当摆设的吗?

    宫侍端着托盘, 缩在宫殿门口,低着头, 战战兢兢的,不敢靠前。

    皇帝瞥见了,喘匀了气, 说:“进来。”

    宫侍把托盘呈到皇帝跟前,说:“成国公一家三口离开了, 官将和将印都留下了。”

    皇帝接过托盘, 扔到桌子上, 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两枚印章,眼神恨不得在上面灼出两个洞。

    那两万精兵猛将绝不能留在长郡落在楚尚手里,不能让他们回京危及国祚传承,也不能让赖瑾把兵带到清郡落到赖瑭手中。

    这两万兵还是带去边郡最合适,相隔天远,又是那般荒僻种不出粮食的地儿,无法养民,靠长线买粮养兵非长久之计,成不了气候。

    可赖瑾一副叫高威吓破了胆的模样,要怎样才能让他把兵带走呢?

    ……

    成国公、成国公夫人带着赖瑾回到府中,先让他去洗漱。

    用过膳,成国公把赖瑾叫到书房。

    成国公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赖瑾不答反应:“阿爹,长郡的承安伯是怎么回事?我瞧着他像是……”他推开窗,又看了眼外面,确定没有人偷听,又把门、窗都打开,这样谁想蹲墙角都藏不住。

    他说道:“我瞧着,他像是让皇帝给坑了。”

    成国公说:“坑什么?他作为中郎将,担负拱卫皇宫之责,在宫里稀里糊涂地中了药,滚到美人床上,那美人的肚子里还怀有孩子,你说,这哪一条不够直接把他拖出去砍了的?不管那药是谁下的,他失职失责在先。他连自个儿都护不好,能指望他拱卫好皇宫?”

    赖瑾觉得这事情还是不太对劲,问:“那到底是谁下的药?”

    成国公扫了眼赖瑾,说:“你说呢。”

    赖瑾说:“谁得利谁下药。”

    成国公问赖瑾:“后面你打算怎么处理?”

    赖瑾说:“等着赵郡郡守捧着五千两金子来求我过去,叫其他郡的人再不敢这么拦我。”

    成国公告诉他:“你想得美。”

    赖瑾说:“那我不走了,就把兵留在长郡,反正睡不着的不是我。”

    成国公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很快你就睡不着了。”真当萧赫是好对付的?

    也好,叫他吃吃瘪,省得总以为洒泼打滚玩点心眼就能谁都拿他没办法了,天真!

    第二天,赖瑾正在后院跟府兵过招,老贾匆匆在报:“公子,陛下派人来传诏,快去前院。”

    传诏?狗皇帝难不成想按头叫我去长郡把兵领走不成?那我肯定到了长郡也不走啊。他肯定不至于直接下诏叫我滚蛋。

    赖瑾想了想,想不明白皇帝要出什么招,索性去到前院。

    他到前院的时候,全家都到了,中郎将亲自来传的诏令:“大盛天承十六年八月初一,皇帝曰,朕之皇女萧灼华,端庄淑雅,才德兼备,今已至及笄。成国公府嫡子赖瑾,出身显赫,聪慧机敏,才华卓著,能征善战,为栋梁之材,年岁与朕之皇女萧灼华相当。故,朕下诏钦定皇女萧灼华下嫁赖瑾为妻。念及赖瑾有军务在身,于黄道吉日八月初十完婚。婚后即刻携妻赴任,不得耽搁,钦此!”

    中郎将念完诏书,将诏书、赖瑾的将军印和郡守印放在托盘中,一并送到赖瑾跟前。

    赖瑾惊得目瞪口呆。这不仅按头去边郡,还按头成亲。他大声叫道:“我才十二岁,离到弱冠之年差八岁!”他双手将托盘往外举:“在下自知粗鄙,配不上公主,请陛下收回成命。”

    中将郎笑笑,对成国公抱拳:“成国公,恭喜!”

    成国公笑着抱抱拳,帮赖瑾接下诏书、印章,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后,将装有诏书、将印、官印的托盘塞给赖瑾,说:“诏书已下,违诏不遵,轻则入狱,重者杀头,乃至抄家。你这事还是再加一条,有辱皇室。”

    赖瑾气得把托盘塞到老贾怀里,叫道:“哪有这样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然成了他自个字,不仅叫人按头上任,还按头成亲。

    成国公懒得搭理他,唤来府中的管家、仆人立即筹备起来,对沐真朝着赖瑾方向悄悄地朝着使了个眼神:你去!

    沐真横了成国公一眼,去到赖瑾跟前,说:“跟我来。”

    赖瑾气得要死,气哼哼地跟着成国公夫人去到主院,说:“阿娘,这……这简直……不可理喻。”哪有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成亲的?初一下诏书,初十成亲?皇帝想要弄死他,萧灼华总是皇帝亲生的吧?送去和亲的公主都没被这么对待的。这狗逼皇帝简直有毒!

    成国公夫人把侍从们都摒退下去,告诉赖瑾:“萧赫一介山匪出身,力压各路掌兵数万、乃至十数万的累世豪族坐下这江山,岂是好惹的。朝堂之事非儿戏。兵事,更非儿戏。瑾儿,该长大了。”

    赖瑾不说话,气得扭头看向窗外。

    成国公夫人告诉他:“娶了宝月公主,你能活着离京。”

    赖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娘:“不娶,还真要……”他比划了下抹脖子的动作。

    成国公夫轻轻点头,将声音压得更低:“他要给新太子铺路,要把这江山传下去。谁挡路,谁就得死。”话音一顿,沉声说道:“太子已定,宁王!”她说完,扭头看向赖瑾,问:“懂了吗?”

    赖瑾的脑子嗡地一声,望着他阿娘,低声叫道:“英国公那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怎么就盯着我们家薅呀。”之前有个先太子不够,还来个宁王!弦表姐要是不嫁给太子,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

    成国公夫人忽地想起一事,觉得奇怪:“你不是看上宝月公主了吗?”

    赖瑾扭头看着他阿娘,表情都扭曲了,气愤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真想问一句,我哪只眼睛看上她了?可到处都在传绯闻,说他两只眼睛盯着人家看,还拉偏架呢!

    赖瑾只剩下在心里骂脏话的份儿。

    成国公夫人对赖瑾还是了解的,见状便知道这都是外面误传。

    她细细地解释道:“陛下定下宁王,必然要为他铺路扶植势力。成国公府兵精将猛,前有清郡死战灭掉吕子义之盛举,今有你一日夺一寨,连拔长郡十二匪寨之战绩。你拔匪寨,仅战亡一百余人,却收七千余山匪,让他们悉数为你所用。瑾儿,你再浑,只过一郡之地,便有此战绩,谁不怕?”

    “成国公府,要么为新太子所用,要么……就得铲了。如今东陵齐国大举入侵,自然是成国公府为新太子所用的好。你与宝月公主成亲,双方建立姻亲关系,这便是结盟的诚意。”

    “这亲若不结,便是成国公有异心,下一步就该是陛下为宁王广纳后宫稳根基,再步步铲除成国公府了。到那时,我们在京城活不下去,在封地会遭到东陵齐国以及大盛朝廷的两面夹击。”

    赖瑾不服气,还想撇清自己:“剿匪是幕僚出的主意,千总们去打的,关我什么事?”

    成国公夫人说:“幕僚只出主意,千总兵卒们只负责打仗,能将两相结合的是谁?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你能放手让有才能的人施展他们的本事,这便是大本事 。”

    赖瑾沉默了。他觉得阿娘只差明说:你的这点把戏,皇帝看得清清楚楚,跟透明的一样。

    他满心气闷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仰头倒在床上,脑子里除了不想成亲的念头,他阿娘说的那些话,以及赵郡郡守派重兵堵路的情形也不断浮现。

    突然,脑海中犹如电光火石般划过一个念头:既然皇帝已经看出他能带兵,威远侯也已经调兵拦截,是不是……已经等不及他去到边郡,要在路上下手了?

    如果自己没有一溜烟跑回来,而是选择再次试着路过赵郡,威远侯会不会直接动手?

    那么多的兵调出来,每天的钱饷开销可是相当大的一笔,找豪族借兵,不大出血根本借不来。威远侯费那么大的劲,总不能是拉出来给个下马威,吓唬吓唬人就完事的吧?

    如果自己当时没跑,而是直接动起手……绝对是一场伤亡惨重的血战。

    赖瑾气得坐在床上在心里大骂:“狗逼皇帝,牲口,一边要杀我,一边嫁女儿,还要让我阿爹扶你儿子上位当太子当皇帝,怎不美死你呢?”

    作者有话说:

    注:关于赐婚诏书的那一段,考虑到这种正式公文性质的东西,不好直接自己凭空杜撰,格式参考了汉朝的诏书,赐婚内容参考了清朝康熙皇帝给皇子胤祐赐婚的诏书。上述资料都来自百度。

    原文: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朕之皇子爱新觉罗胤祐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已至弱冠。今有副都统纳喇氏法喀之女,值及笄之年,满洲正白旗人氏,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为胤祐阿哥之嫡福晋,择吉日大婚。

    钦此!

    第35章

    赖瑾在心里狂骂一顿狗皇帝, 撒完气,渐渐冷静下来。

    事成定局,气也没用。

    干事业, 谁没个一波三折的时候, 亏得血本无归的都多了去,起起伏伏才是常理。他现在嘛,好歹是个进项啊。日子怎么过, 事业怎么搞, 还得走着瞧。

    在京城这块地界,还是由皇帝说了算,且他是个搞事厉害的主,赖瑾决定苟一波。

    老皇帝病成这样,瞧他着急扶立宁王、十天就能把女儿嫁出来的草率样,八成是身体已经不太扛得住了。自己才十二岁, 还是一棵正在拙壮成长的小苗苗, 等长到成人的年龄,估计老皇帝都已经挂了。明明可以苟着躺赢的, 干嘛要想不开, 头铁拿自己的脖子去试皇帝的刀够不够快?

    皇帝行将就木,几个儿子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先太子那么厚的血条都让一波干死了, 就宁王那小身板让皇帝立在太子靶子上,够呛。这京城八成有得乱。

    成国公府已经把家分完了,现在的成国公府掌兵权、掌清郡、尚郡两郡之地的是大哥赖瑭。他已经带着兵、带上老婆孩子撤走了。外患逼近, 大哥稳自己的地盘都来不及,还管皇帝的地盘稳不稳啊?稳住皇帝的地盘, 等皇帝来抄自己的家么?长郡承安伯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他对自家的地盘都没有沾手的份, 只有两万兵带去边郡开荒。老皇帝为什么会觉得赖瑭会为了已经分家出去的弟弟的大舅子搭上身家性命出生入死, 或许后面还要再加个被卸磨杀驴?赖瑭又不是猪。

    赖瑾一通琢磨分析,自我安慰:就当白捡个送上门的媳妇,还是个漂亮小姐姐。等萧灼华见到边郡又破又穷的样子,还不知道得有多精彩。她是真比和亲还惨,简直就是扶贫。

    赖瑾这么一想,美了。自己惨,有人陪着一起惨,且还更惨,心里就没有不平衡了。

    不过,他也开心不起来。自己的家底是真的薄,也就是如今父母还能站在朝堂上,能为他周旋谋划一二,等将来父母颐养天年,彻底不管事了,哪怕兄弟姐妹想帮他一把,那也是相隔天远,鞭长莫及,自求多福吧。

    赖瑾从床上起身,推开房门,阿福和阿寿就站在门口。十六个贴身侍卫手按腰刀站在屋檐下、廊下,把院子护得严严实实。

    阿福、阿寿见到赖瑾开门出来,行礼唤道:“公子。”

    赖瑾说:“以后改口喊将军。”

    阿福、阿寿应道:“是。”

    赖瑾说:“阿福,你去把老贾找来。”

    不一会儿老贾脚下生风地赶来,一副特别忙的样子。他见到赖瑾,行了一礼,唤道:“将军。”

    赖瑾问:“很忙?”

    老贾应道:“是。您要成亲了,院子内外都要张罗起来。”

    赖瑾说:“成亲的事,让我娘张罗。你趁着这几日在京里,去买些瓜果蔬菜粮食种子,但凡种来能吃的作物种子都买来。边郡能不能产粮,试过才知道。”

    老贾应下:“是。”

    赖瑾说:“工匠也要,各式各样的工匠都招进来。我们以前是去驻边的,都是些糙汉子,日子粗糙些无防。公主金枝玉叶的,总不能叫她住军营对着一群十天半月不洗澡的抠脚臭汉子吧!”

    老贾小声说:“公子,方先生正在长郡招揽匠人呢。”

    赖瑾说:“那水准跟京城能一样吗?”京城里贵族,作物种类是最全的,工匠的工艺水准是全大盛朝最高的。他以前担心惹来麻烦,不敢再京城买粮招工匠,现在有宝月公主这么一个大旗,不扯起来用简直对不起自己。

    他又补充道:“招匠人、买种子,一切都是为了公主。明白吗?”他把自己带回来的几锭金子给老贾:“钱都放长郡没带回来。你先用着,我再去找我阿娘借点。”

    老贾捧着金锭子,呆呆地应了声:“哎。”他叫最近的连番变故搅得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只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索性不想了,照公子……将军吩咐的办就是。

    赖瑾去到他阿娘的院子里,说:“阿娘,我的钱都在长郡没带回来,你借点给我呗。”

    成国公夫人问:“做什么用?”没带钱?千里迢迢的赶路,身上不带上几十两金子,你能出门?很显然,这开销不小啊。

    赖瑾说:“这不是要成亲了嘛,宝月公主跟着我去边郡多遭罪啊,没吃没喝没房子住,那我总得买些作物种子、匠人过去伺候她啊。”

    成国公夫人对自己儿子门儿清,问:“你那是给宝月公主买的吗?”

    赖瑾理直气壮:“我要是没有宝月公主这个由头,哪敢在京城这么招摇,当然是给她买的。”

    成国公夫人手痒想揍儿子。她咬牙切齿叫道:“你要点脸吧。”

    赖瑾说道:“以她的名义买,钱是我掏的,买东西的人是我派出去的,分她些好处就是。”

    成国公夫人沉下脸,对赖瑾说:“赖瑾,你给我记好了。你与宝月公主成了亲,那就是夫妻。你想要家宅和睦,就不能欺她辱她。若是你先不干人事,便是她手刃了你,我也只当白生了你这个儿子。”

    赖瑾不乐意了,叫道:“那万一是她先不干人事呢?”

    成国公夫人说:“那自是有来有往,还能叫你平白受人欺负不还手不成?你爹教你的本事,是学来看的吗?”

    赖瑾心说:“这还差不多,吵架不还嘴,打架不还手,那是不可能的。”

    成国公夫人又说:“你既然要以她的名义买,便要先征得她同意。成亲前,你们不得见面,你派个亲信得力的人送封信过去,好好问清楚人家愿不愿意再说。你是带兵之人,行事当荡坦磊落,军伍之中,最忌宵小狗苟之徒!”

    赖瑾不乐意去找萧灼华。

    可他转念一想,以自己的名义买,很冒失,万一哪里没弄好,会捅出大篓子。最好是以萧灼华的名义买,叫皇帝想发作都找不到由头。有这现成的机会,那自然要赶紧安排上。能多种活一种作物,就能多一项收成。多能招一种工匠,就能多发展一项产业。这都是民生经济,是将来立足边郡的根本。

    赖瑾还是不太适应突然之间跟一个连句话都没说过,只见过一面的人就成亲,成亲哦!可如今赶鸭子上架,他都要借别人的名义买东西了……阿娘讲的也有道理。他应道:“阿娘教训得是。”

    成国公夫人唤了声:“阿桂”,叫来桂婶去自己的小库房抬了几箱子铜钱出来,又给了赖瑾一箱金锭子,再搬了好几个装首饰的箱笼过来。

    她告诉赖瑾:“这些盒子里都是些头面首饰,你派人送信过去的时候,一并送去。”

    赖瑾看看那些首饰盒,再看看阿娘,又再看看首饰盒,又再看看阿娘,心说:真阔气啊。

    成国公夫人最受不了儿子那见钱眼开的劲,叫着:“滚滚滚”,把人打发走了。

    赖瑾出了自家阿娘的院子,派阿福赶紧去把老贾找回来,又回自己书房写了封信。

    他想到阿娘的教训,觉得少点弯弯绕绕,还是直白点、坦率点好,于是写道:边郡太穷,缺粮少房,欲购买大量作物种子和招募工匠,担心惹人误会,欲借你名行事,买来的东西我俩对半分,招来的工匠,你可以挑走一半,也可以算作入股,将来赚了钱,分你三成。首饰是我阿娘让我给你的。

    他写好信,将写信的绢布装进锦囊中,封好后交到老贾手中,说:“你现在去宝月公主府,亲手交到她的手上,等到她的回复再回来覆命。买作物种子、招工匠的事,她要是不同意以她的名义,就此作罢。”

    如果萧灼华不同意,就只能等离京后,再安排人悄悄回来买,如此一来,开销要翻很多倍,而且,招人会很容易引起人察觉,一路查下来,凭添事端。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贾应下。他回屋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收拾得妥妥当当的,这才揣着信,带着几个随从,用马车拉上礼物,赶去宝月公主府。

    第36章

    宁王收到消息, 匆匆赶到宝月公主府,便见自家妹妹神情恍惚地坐在堂中,手里握着的正是诏书。

    他快步上前, 接过诏书, 逐字看完,再看到上面留下的印玺,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被击了个粉碎。他颤栗着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又扭头看向萧灼华。

    兄妹俩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绝望。

    萧灼华将殿中所有人摒退,等到周围再没有其他人后,请宁王坐下入座,轻声说:“父皇要立你为太子。”

    宁王低声叫道:“这是立太子吗?这是叫我俩去死。”

    昨天散朝后,他俩回到他的府中,细细研究琢磨, 才发现赖瑾去边郡之事极不简单。

    首先, 边郡那地方是何等恶劣之地,当初老承安伯率领十万大军追着陈国残兵进入边县, 仅余七千人回来。边山就是一座石头荒山, 全境只有当初逃避战乱过去的几个大族,拢共有三千余户。土地是风化形成的沙砾地, 非常贫地,产粮量极少,养不起两万大军。

    赖瑾去边郡, 几乎等于送死,这是明眼人都能瞧得见的。

    这么一个地方, 父皇安排赖瑾过去, 成国公府竟然会答应, 且赖瑾闹出如此多的事情后,也没见张罗着给赖瑾换地方,还在沿途剿匪买粮扩兵,显然边郡有值得他们花大力气去图谋的东西。

    他们的父皇应当是没探明白,又担心留下后患,所以派威远侯拦击赖瑾,叫赖瑾识破,以长郡为威胁,又回到京城演了一出以退为进,逼父皇让步。

    父皇岂能容他。这显然是已下杀心,必要除之而后快了。

    先太子一家蒙难,父皇拿陈王满门平北卫营怒火保皇位。将灼华嫁给赖瑾,再让她跟赖瑾死在一块儿,成国公府即使想反,他也师出无名。

    宁王恨极,低声叫道:“他当真没有一丝骨肉亲情吗?先太子当初入京时手握二十万大军,战功卓著,有成国公府在侧死死力保,仍旧让父皇削没了兵权,最后落得满门俱殁。如今我无根无基,叫我去同梁王、赵王他们争皇位……”他指向自己的脖子,说:“指不定明日就没了。”

    萧灼华亦是无言。

    宁王继续说道:“赖瑭才是袭爵之人,他已然带着兵回了尚郡,成国公府根本无心掺合立储之事,又岂会助我。此举分明是置我们兄妹二人于绝境。”他只是想活到将来离京就封,过点安生日子。

    萧灼华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对宁王说:“赐婚诏书已下,已无回转的余地。你若争太子之位,尚有一线生机,若不争,你与母妃皆无路可活。至于我……如果跟赖瑾能活着到边郡,而边郡确实有值得成国公府所图谋的,尚有活命之机。”

    她顿了下,又补充句:“成国公府的家风颇好,不必为我担心。”不知道是安尉她哥,还是安尉自己。她想到赖瑾的作派,哪怕知道他或许是在藏拙,亦生不出好感来。

    宁王轻叹声:“若是太子大哥还在,该有多好。”大哥有容人之量,根基又稳,他继位,大家都能活得安安稳稳的。

    陈王造反,叫他们兄弟几个明白,便是稳若磐石的太子都是可以倒下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父皇,也不得不献上陈王满门、坐在殿后嚎啕大哭卖惨求存。有兵有权,就可造反。陈王一句,“皇帝轮流坐,今年是你家,明年到我家……”喊出了多少人的心声。

    萧灼华想到宁王现在的处境,直接戳破他心里的那点纪想:说:“先太子已经死了,满门惨死。”与其怀念先太子,不如先想想自己会不会步后尘吧。

    宁王明白萧灼华话里的意思,默默地看着他,也不得不盘算起如今的处境和破局之策。

    宫里派人来给萧灼华量尺寸裁制成亲的喜服。

    宁王不便留在这里,只得告辞离开。

    宫里来的人刚走,又有门仆来报,成国公府的人在府外求见。

    这个时候成国公府来人做什么?萧灼华说道:“让他们进来。”

    老贾跟着仆人进来,在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说明来意,将揣在怀里的锦囊双手呈上,说:“将军叮嘱让我务必交到您的手上。”

    一旁跟进来的壮仆,带来的礼物搬进殿中,小心翼翼地放下,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萧灼华打开锦囊,入眼是整齐漂亮的字迹,让人委实无法跟赖瑾那泼皮无赖联系到一起,而信中的话语直白得看得她当场愣住。

    她愣了好几息时间,才回过神来,问老贾:“边郡能种活作物?”满是石头的荒山,什么粮食作物能长在岩石上?

    老贾说道:“回殿下,将军说边郡能不能种粮,试过才知道。”

    试?边郡好几个乡的人,百年前就试过了。若是能行,早就种上了。萧灼华不知道这是不是赖瑾在故布疑障,说道:“既然想试,试试也无妨。边郡荒僻,自当多带些匠人。”

    老贾得到宝月公主口信,暗松口气,向萧灼华道谢后,便告辞离开。

    他回府向赖瑾回了话,便紧罗密鼓地安排起买作物种子和招匠人的事。

    萧灼华等人都离开后,坐在殿中反复琢磨要怎样才能破开死局,挣一条生路。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别人手里是愚蠢的。

    她如今手里能调度的,只有八百府兵,手中钱粮只够维持开支,且行事要隐秘,若是叫父皇得知自己识破他欲在赵郡动手之事,自己怕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可随着赐婚诏书下达,只怕周围已经布满眼线,这时候动,跟找死没区别,最好是在路上见机行事。成国公府和赖瑾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还得再探探。

    ……

    沐真的手里握着清郡沐家几百年的家底,又只有赖瑾一个儿子,且赖瑾没有爵位可袭,自然不愿在钱财上亏待他,这些年陆陆续续的给他攒了不少家底。成亲的东西,也都一点点地慢慢准备,不知不觉间,也很是丰厚。

    她将先前攒的准备给赖瑾成家的都拿了出来,除了准备好的聘礼外,又另外再添置了一份。

    成国公请来卫国公老夫人及勇国公作为媒人,赶在下诏的第二天,挑了当天最好的一个时辰,带上一百多车聘礼,到宝月公主府下聘。

    卫国公府的封地紧邻清郡、尚郡,因为东陵齐国大举入侵,眼下跟成国公府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打作一片。如今卫国公去了封地,只留老夫人和世子一家在京城,说媒这种事情自然是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因此请得卫国公老夫人出来,足见份量。

    勇国公跟赵王有杀妹之仇,恨不得除赵王而后快,如今宁王有争储的机会,又有成国公夫人亲自上门来请他做媒人,勇国公自然是乐意出把力,扶一扶宁王,彻底断了赵王继位的可能,乐呵呵地应下此事。

    如此一来,可见成国公对待这门亲事的看重。宁王因为宝月公主与赖瑾成亲,立即有了成国公、卫国公、勇国公三位国公支持,一跃成为争储最有力的人选。

    梁王得知此事,气得当场掀了桌。瞧瞧成国公的手笔,开国八公,一下子就拉来俩给宁王站队,再看看自己老丈人,啐!

    赵王对勇国公的举动毫无意外,反倒心平气和,只是让安排在晋王府的眼线悄悄地拱拱火。毕竟,自己这个兄弟只差将“但凡我有点兵,必然效仿陈王,将父皇连同所有兄弟杀个精光,好自己当皇帝”写在脑门子上。如此冲动无脑之人,不用白不用。

    赖瑾从小被拘在府里,都没怎么出过门,所以回到京城,习惯性地待在府里。

    哪怕他只有十二岁,因为当上郡守和镇边将军,眼下又要成亲了,在所有人看来,他就是成年人了。好多他不认识的什么公府公子、侯府公子纷纷登门拜访纷他出去。

    风口浪尖的,赖瑾才不去。

    他天天待在府里,连大门都不出。因为府里来的客人多,担心藏刺客,走哪都带一堆侍卫。

    家里有喜事,赖琦请了半个月的假,回来帮忙。

    忙忙碌碌中,转眼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虽然是赖瑾成亲,但基本上没他操心的事,父母都安排好了。他就自己出个人,穿上喜服,骑上骏马去迎亲。

    成国公府离宝月公主府近,没一会儿就到了。

    公主府前,大门紧闭,要迎亲,得过好几关。

    第一关,百步穿扬!第二关,护绣球!第三关,喜登门!

    大门口的牌匾上挂着个红绸绣球,得站在百步远的位置上,拿箭把他射下来,之后,抱着红绸绣球去敲门。这表示,自己擅骑射,有本事保护家眷妻小,不是无能的窝囊废。

    宾客们对赖瑾这个京中有名的无赖纨绔充满好奇,想看他是不是箭法稀烂,真如传闻中那般糟糕。

    赖瑾的箭法是成国公棍棒教育下打出来的,别说静止靶,骑着马射移动靶射偏了,都得挨揍。

    他拈弓搭箭,干脆利落,一箭过去,拴着红绸的麻绳断了,红绸落地。

    赖琦早带着人在旁边准备好了,嗷地一声扑过去,挤开宁王安排来堵门的人,把宁王挤了个大屁股墩,抱起地上的红绸绣球嗷嗷地扑到赖瑾的跟前交给他,喊:“小七,上!”

    赖瑾抱着红色绸球,一边护着绣球左闪右挪不让扑过来的人抢走,一边去敲门。

    敲门,这叫喜登门,得抱着绣球挤开护门的人,把门敲开进去。

    宁王安排的人拦在门口,牢牢堵住大门。

    赖琦带着一群从北卫营挑出来的千总,拼命往前挤,跟宁王安排的堵门队伍扭打成一团。双方你摔我,我拽你,就是不让他们攻开门。

    宁王从地上爬起来,径直朝着赖瑾扑去,要抢回红绸绣球。

    赖瑾可是知道宁王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过来后自己讨不到好,喊道:“搭人梯。”

    几位千总听到喊声,立即一个叠一个靠着墙角搭起人形梯子。

    赖瑾攀着这几千总翻到了墙上,冲宁王喊:“没有规定不能从里面敲门啊。”

    宁王指着他,“你有本事往下跳啊。”两丈多高的墙,摔不断你的腿。

    赖琦大喊声:“接着!”一捆麻绳扔上去。

    赖瑾把麻绳拴在正门上方的翘角飞檐上,哧溜就滑了下去。

    宁王虽然没堵成功门,但瞧见赖瑾箭法不俗,拳脚功夫亦是不弱,心头的郁气突然消了几分。至少不是真的那么不堪,还是有几本事能耐的。

    第37章

    喜登门只是个仪式, 一来考验新郎官,二来亦是场热闹,并不会真的严防死守, 为了防止新郎官摸到门推不开, 连门栓都没上。

    赖瑾轻轻松松地打开门,把跟随自己来的迎亲队伍放进门。

    别看跟随赖瑾来迎亲的都是军中莽汉,但他们俱都是千总级别, 长得高大精壮, 且长得丑的年龄过大的,通通叫赖瑾刷了下去。

    如今排列整齐地走进门,高喊着:“接新娘啦……”大嗓门差点没把房顶给掀飞。

    院子里的女宾客们个个看直了眼,悄悄议论,北卫营的儿郎们就是精神。也有夫人悄悄议论,新郎官这会儿瞧着还挺不错。

    赖瑾听出话里的意思, 重点是“这会儿瞧着不错”, 自己成天作妖,在京里是个什么名声都不用别人告诉他。这会儿让满院子的人看着, 他揍着红绸绣球的手都微微有点抖, 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他只能站得稳稳的,努力绷住, 避免丢人。

    被按头成亲,不乐意归不乐意。他可以拒绝的,只要敢不要脑袋, 宁死不娶,不过来迎亲, 这亲就成不了。可他怕死, 想活着, 没再反对,三媒六聘都走到亲迎这一步,正正经经娶的妻,要是再摆不乐意的姿态,那就叫不做人了。

    关键时候,绝不掉链子。

    穿着华丽喜服的宝月公主叫人掺扶着缓步走来。

    大红色的嫁衣,上面绣有用黄金拉丝做成的线绣成的凤凰图案,尾巴上点缀着翠羽,迎着傍晚的阳光走来,熠熠生辉。身后宫女仆从成郡,衬托着那端庄华贵的姿态,气势逼人。

    公主位比郡王,从一品爵位。皇室爵位是超品,哪怕是正一品的丞相、大将军到了她跟前都得矮一头,这是君臣之别。

    她一出来,院子里的人,除了来喝喜酒的那群皇子皇女及家眷们,其余的人都跪了。

    赖瑾作为新郎,有特权。身后的迎亲队伍也不用跪,不然一套礼仪行下来,会破坏掉迎亲礼的。公主这会儿出门呢,为了吉利,最好不要说话,手还得捧着绣球,甭管是张嘴喊平身,还是抬手示意众人起来都没空。

    黄金打造的凤冠戴在头上,面前是珍珠帘子把脸遮起来,帘子下面还有层轻薄的红纱,不影响新娘看路,别人也看不清楚她的脸。

    赖瑾没见这阵仗,内心一阵卧槽,脸上带着震惊,突然觉得自己这亲结得有点牛逼。自己家世牛逼,公主也……有点牛逼。至少看到院子里跪一地,还是蛮爽的。他承认自己有点虚荣了。

    宝月公主来到赖瑾跟前,她身边的嬷嬷,把两人的绣球接到一起。

    旁边的赖琦推的把呆若木鸡的赖瑾。

    赖瑾回过神来,赶紧往外走。

    宾院中的人行完礼,这会儿都已经起身了,见状,又悄悄笑着议论:

    “传言果然不假。”

    “赖将军一见宝月公主就呆住了,想必是真的喜欢了……”

    “可不是,瞧瞧那日下聘的阵仗就知道了。”

    ……

    赖瑾心道:“这是乡下人见识少好不好?”天天待在后院不是挨打就是在泥地打滚,要不然就是跟一群赤膊糙汉子比武过招练习拳脚,都没出来见过世面。如今皇帝按头成亲,十天就嫁女儿,自然就让人觉得公主不值钱啦。

    可事实上是真的好值钱啊。她的衣服好贵啊,黄金拉丝绣的,凤凰眼睛还是红宝石的,抠一颗下来能换好粮,又能养不少兵。

    赖瑾随着宝月公主的步伐迈出门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宝月公主的封地才一个乡,要维持品级排场,还要养府兵,开销绝对小不了。一个乡的封地,够她养活自己吗?

    大盛朝没有夫妻财产各人管各人的一说,那都是夫人的嫁装私房钱不能动的,丈夫的钱用来做全家开销。以后宝月公主的开销都得归他出啦?

    自己要是不成亲,天天在军营里住帐篷,可省了,除了打赏、开工资、发奖金,没有其他个人开销。这成了亲,得盖房子,得养宝月公主,还得连她的府兵、奴仆们一起养。

    赖瑾想到即将增加的庞大开销,再看看宝月公主衣服上的金线珍珠宝石,再也不羡慕她的衣服是黄金宝石的了。

    他默默地把萧灼华扶上马车,又瞥了眼宝月公主的衣服,再瞧了眼旁边嬷嬷衣服上的图纹,竟然也是有品级的,四品!四品官的开销,都够养两三个千总了。

    赖琦见赖瑾发愣,悄悄推了他一把,眼神示意:上去啊。你俩拽着红绸,一人牵一头,你不上马车坐着,学仆人随着马车走吗?

    赖瑾爬上去,坐在萧灼华身边,悄声问:“你一个月开销多少?我算一下我养不养得起。”

    端坐的萧灼华倏地扭头,隔着轻纱和珠帘,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脸,震惊于竟然有人能在迎亲时问这话的。

    她想起赖瑾在朝堂上的表现,也就不觉奇怪了,收回视线。藏拙的方式有无数种,这一桩桩一件件,赖瑾能干出来,他就不是普通人。

    赖瑾看她不说话,也觉察到有点不妥,小声解释:“主要是我没有心理准备,太突然了。我还是个宝宝呢,突然间按头成亲,还要养家……”

    萧灼华心道:宝宝?什么意思?

    旁边的嬷嬷看不过眼,提醒道:“赖将军,成亲前说话不吉利。”

    赖瑾遵重习俗,闭嘴了。他决定,回头多讹点威远侯的钱。

    萧灼华捏紧手里的红绸,眼角余光瞥向这个比自己矮上一截的赖瑾,真不觉得他能活着走出赵郡。

    他死,自己也必须一起死。她想到昨日父皇召见时说:“遇事多想想你母妃和哥哥。”那一刻,她竟也生出了弑父之心。

    她忽然便明白了陈王为何那般决绝。终归没有活路,不若放手一搏。

    赖瑾正随着马车晃,突然啪哒一声,一滴水珠子落在萧灼华的手背上。他愣了下:下雨了吗?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马车顶,随即明白过来,叫道:“哭啦?”

    萧灼华面无表情地轻轻拭去手背的水渍。

    嬷嬷低声道:“赖将军,不要说话。”

    赖瑾对自己的家底连一个铜板都算得清清楚楚,觉得养一个公主,贵虽贵了点,又不是养不起。他小声道:“别哭了 ,我养得起你。”说完,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的表现,突然觉得,宝月公主可能不是因为这个哭?

    大概是觉得所嫁非人?自己太锉?还是因为皇帝要干掉他,对哦,皇帝又要干掉他,又要嫁女儿过来,他俩在一起,那不得一起干掉?不然,他大哥立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造反。

    生死大事,让人心情沉重起来,赖瑾不说话了。

    狗逼皇帝应该是想在赵郡下手,要不然自己先把威远侯这把刀干了?不成,不是时候,把威远侯干掉,狗皇帝还不得疯,要是叫他捏到把柄,八成得直接下诏硬干了。

    还是想办法让威远侯跪着送他们过去!

    嬷嬷陪坐在宝月公主的下首边,全程不断地悄悄打量赖瑾。先是觉得他过于活泼了些,跟话唠似的,还特别不着调,过了一会儿突然不说话,神色深沉犹如换了一个人。她的心倏地悬了起来,心道:“这赖将军不会脑子有病吧?”

    她想到打听到的种种,打心底心疼自家公主。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桩。

    第38章

    赖瑾与萧灼华在负责主持宗室事务的宗正卿的唱喝声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往他的院子里去。

    赖瑾牵着红绸绣球跟宝月公主并肩往里走,身后一群起哄的。

    柴绚跟赖瑾有过节,但两家同为开国公府, 同朝为官, 这又是娶公主,哪怕是为着表面功夫,也得来。英国公夫妻、世子都来了,柴绚原本可以不用来,但他打着在闹洞房时好好为难赖瑾的主意,如今等到好戏上场, 哪能放过, 嚷得最大声:“闹洞房啦!”今天闹不死他。

    赖瑾懒得搭理柴绚。

    宁王见柴绚那副摆明想要挑的样子,怒从心头, 重重地踩在柴绚的脚背上。

    柴绚痛得面目扭曲, 抡拳就想打人,看到是宁王, 又生生地收了手。殴打亲王,可是要下大狱的。

    众人跟着新郎新娘穿过好几重院子,终于到了赖瑾居住的院子。

    一排身穿皮甲的近侍手按在腰刀刀柄上, 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

    不大的院子,里里外外站了三十多个带刀的侍卫。满院的红绸、红灯笼、大红的喜字, 喜庆的气氛生生地让这群侍卫满身肃杀的气息压了下去。

    赖瑾到院门口, 对侍卫说:“只让女眷进来。”

    一群侍卫立即上前把院门堵得严严实实的, 连宁王和赖琦都没放进来。

    宁王巴巴地看着妹妹进入院子,再看到侍卫把院门关上,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扭头就走,走得飞快。

    屋里挂满红灯笼,屋子里满点红烛,照得一片通明。

    赖瑾牵着萧灼华进屋,喜娘在旁边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冒。各府的夫人、千金俱都跟了进来,把屋子都快挤满了。她们俱都对满京城闻名的赖瑾的婚房带着好奇,想从房中摆设看出是否真有那么不堪。

    屋子干净整洁,哪怕满屋喜庆的布置,也丝毫不显乱。可要说寒酸,那真不至于,一应用度样样精致讲究。

    喜娘对赖瑾笑着说道:“新郎官,揭盖头啦。”

    揭盖头喝交杯酒,到最后环节了。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他俩就是夫妻了,无从反悔更改。赖瑾有点紧张,还有种成家后身边多出个人,且这人还不是很熟的陌生和压力感。

    他定了定神,去揭盖头。

    他怕扯乱萧灼华的头发挨打,小心翼翼地掀开她面前的轻纱和珠帘,与萧灼华抬眼望来的目光对上。

    这一眼望去,让赖瑾不由得愣了下。

    萧灼华的眼睛极其好看,清澈剔透像镜子似的能把人照进去,那眼神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活泼,而是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冷冽,清泠泠的让人看不出半点喜悦之情,一看就是过得不好。

    赖瑾突然就有点难受起来。说到底,萧灼华不过是他和皇帝争斗的牺牲品,这桩婚事对她而言,像是场灾难吧。

    这么好看的人,配自己这么一个没爵可袭得去边疆开荒的武将,还是要到半路去送死……换成是他,成亲?啊呸!阿爹你自己嫁去吧。

    喜娘瞧见他俩对视的表情不太对,有点像仇人见面,特别是赖将军,先是愣住,再是吵架切齿,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样子,赶紧笑着说:“哎哟,新郎官都看呆了,新娘子真好看。”

    赖瑾回过神来,对萧灼华露出一个笑容。

    喜娘怕出变故,赶紧把交杯酒送到两人面前,说:“喝了交杯酒,夫妻同心,一辈子和和美美。”

    赖瑾接过两杯酒,递了杯给萧灼华,两个人手挽手地喝光杯子里的酒。

    喜娘暗松口气,又是对着他俩一通夸赞。赖瑾拿出早准备好的锦囊,散喜钱。

    他还得出去待客,在跟着众人出去时,扭头对阿福低声吩咐句:“把膳食给宝月公主送去,别让她饿着。”

    萧灼华等众人走后,便让嬷嬷把她的头冠卸了下来。

    嬷嬷把头冠放在桌子上,回到萧灼华的身边劝道:“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有转机呢。”

    萧灼华轻声道:“我明白,不必劝我。”她的话音一转,说:“方才我瞧见那些侍卫不像是为拦闹洞房而临时备的。”他们的反应、走位、配合都有着长久磨合形成的默契。

    屋外传来敲门声:“公主殿下,将军吩咐我来送晚膳。”

    嬷嬷略带些诧异地看向萧灼华:赖瑾能想到送晚膳?

    萧灼华说:“去吧。”

    嬷嬷打开门,便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端着装有热腾腾饭菜的托盘站在外面,瞧那衣服料子是绢布的就知道应该是赖瑾身边的贴身小厮。

    她接过托盘,问:“外面一直有这么多的侍卫吗?”

    阿福说:“平时只有一半,今天成亲,怕有人捣乱,才把近侍们都调来了。”

    嬷嬷道:“原来如此。多谢你了。”把晚膳端进屋。

    阿福带上门以后,又继续守在外面。

    嬷嬷的眼中有着困惑,低声道:“别的府邸顶多就是安排些人守着前后门和巡逻的,这种小院子平日里能派两个人守门都算看管严的了。这护得也太严实了。”

    萧灼华也觉奇怪。

    赖瑾一个不能袭爵的嫡子,妨碍不到谁,竟然在自家府里如此小心。

    赖瑭有军功傍身,在朝十年,地位稳固,根本不需要担心赖瑾动摇他的世子之位,成国公府的子女齐心更是满朝皆知的事,府里应该不会有人要害他。

    那就是防外面?他不能袭爵执掌不了成国公府,身份地位不会给人带来威胁,那威胁当是来自于他自身的本事。

    他在长郡一日拔一寨,连收七千山匪,不费吹灰之力攻下防卫森严的坞堡,像是有将帅之才。可有将帅之才也不必藏拙。有赖瑭珠玉在前,再有一个赖瑾也不过是锦花添花。

    萧灼华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赖瑾还有别人不知道的本事。父皇或许已经瞧出端睨,方才连边郡都不想让他去,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

    嬷嬷说道:“公主,用膳吧。”

    萧灼华应了声,移步到圆桌前,瞧见上面一个比巴掌稍大点的汤盅里装着拳头大的肉丸子,不由得愣住:武将之家的丸子都这么大颗的吗?一颗丸子便把汤盅装满了。

    嬷嬷也愣住了,这几道菜,竟然是她都不认识的。

    萧灼华看见菜,抬手指了下门外。

    嬷嬷会意,去到门口把阿福叫进来,问他这都是些什么菜。

    阿福应道:“是!”他指向汤盅说:“这叫红烧狮子头,是我们将军最爱的菜之一,用煽过的猪肉剁碎后做成的。这叫松鼠桂鱼、文思豆腐、蟹黄虾饺、蒜葱粉丝。”

    豆腐?蟹黄?粉丝?萧灼华头一次听到这些菜名,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菜,她的心头微动,问:“这些菜都是你们将军让做出来的?”

    阿福说:“将军就好吃食,经常自己下厨琢磨怎么弄吃食,烧过好几回厨房。”

    萧灼华微微点头,示意阿福退下。

    她试着夹了一筷子,比宫里的膳食还要美味。

    赖瑾用掺了水的酒敬了一圈,便装醉叫阿贵扶着他撤了。

    他回到自家小院,突然又有点紧张起来。虽说年龄小,不用洞房,但总不能直接把人撂那儿不管,自己直接就去书房了吧,总得把该说清楚的说清楚。

    那么大一个活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避是避不开的。他先把衣服整理好,又把帽子扶正,这才去到门前,敲门,唤道:“公主殿下,是我。”

    嬷嬷打开门,将赖瑾请进去。

    赖瑾进去,见到萧灼华刚吃完饭从桌子前离开。

    他把阿福叫进来,收拾好桌子退出去后,才在离萧灼华一米远的地方坐下,说:“我要过几天才满十三岁,你才刚满十五,这……呃,等你二十二,我二十我们再圆房吧……行吗?”

    嬷嬷:“……”圆房有这么晚的吗?

    萧灼华:“……”你能活到二十吗?

    赖瑾看她俩的样子,又赶紧解释句:“太早圆房对身体不好。”

    嬷嬷回过神来,赶紧说:“将军说的是。”

    赖瑾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摆,眼神到处瞟,不敢看萧灼华,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大概是因为他把萧灼华坑了?

    他想扔下句你早点休息就赶紧闪人,又觉得太渣,总得给点保证让人安心吧,可又不知道说什么,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只有一句:“那我先行告辞。”抱抱拳,灰溜溜地往外去。

    他看到阿福站在门口,说:“这门不用再守,让萧灼……公主殿下自己派人守,你守我屋子。”

    阿福顺着赖瑾所指的方向,看了眼书房,应下。

    赖瑾紧张兮兮地回到书房,想到隔壁的萧灼华,满心的惶惶不安。这算是添了个大麻烦吧?还是自己招惹的,谁叫自己乱看呢。

    事情都这样子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可要怎么跟萧灼华相处啊!相敬如宾?不合适吧!保持距离?这都成亲了,把人谅着像什么话。好好照顾萧灼华?从来都是别人顾照他,他就没照顾过人。

    娶个公主干嘛呀!赖瑾烦完了!他决定先把这事抛到脑后,不想了,以后再说呗!

    第二天,天朦胧亮,赖瑾起床准备去后院,就见萧灼华也出门了。

    她换下华丽的喜服,衣着素淡了很多,但衣裙上面依然用金丝线绣有凤凰,用腰带收了腰,袖子又长又飘逸,颇有种广袖流仙裙的美,再衬着那亭亭玉立的身姿,仿佛随时要迎着晨风飞去,是真好看。

    萧灼华走到赖瑾身边,说:“走吧。”

    赖瑾震惊了:“你要去后院练武吗?”穿成这样子去?

    萧灼华愣住 ,道:“不是该去你母……母亲那请安吗?”皇后在时,诸宫后妃、公主、皇子们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请安,请安完才能回宫吃饭。她忽地反应过来,问道:“你去后院练武?”

    赖瑾说:“对啊,不去要挨打的。你会武吗?”

    萧灼华说:“不会,未曾学过。”

    赖瑾真想问一句,你不是你爹亲生的吧,连防身术都不教点的?就不怕哪天又被人杀进府给剁了?

    他说道:“我们家不用请安,你要是不会练武,可以回房睡回笼觉,过一个时辰再去前院用早膳就成。如果不习惯大家一起,我有小厨房。”他指向旁边的小厨房说:“这几天都有开火,柴米油盐都有,缺什么让厨子去大厨房拿。”

    萧灼华:“……”这是什么惬意日子?她愣了好几息时间,看赖瑾好像是忘了,提醒道:“今日是成亲第一天,要去拜见公婆。”

    不圆房,给忘了。那可以不去练武吗?赖瑾犹豫了下,还是去吧。练武是为自己好!他说:“那你先回房歇着,过半个时辰,我来接你。”说完,带着自己的侍卫走了。

    萧灼华呆呆地看着赖瑾离开的身影,委实想不到治家严谨的成国公府是这样子的。不用请安?有自己的小厨房,可以不用去陪父母用膳?

    她是出宫开府后才有自己厨房的。父皇到母妃宫里来得勤快时,衣服用度样样皆好,但若是父皇隔上一阵子不到母妃宫里,便又是另一副景象。

    萧灼华略作思量,说道:“嬷嬷,你去找母亲院里的人问问,莫要失了礼。”

    嬷嬷没一回儿,回来了,告诉她:“夫人去后院练武了,早膳时再过去便成。”

    萧灼华沉默了。她略坐了一会儿,说:“去看看他的小厨房。”

    她出了正屋,沿着赖瑾所指的方向,看到一扇耳门,走过去是一座小院,所谓的小厨房比赖瑾住的正房还大。三口大灶,旁边有长长的案台,肉菜俱全,但都是刚买来的生鲜食材,没见到厨子、厨娘,只有几个扫洒小厮在扫地擦桌子。

    扫洒小厮见到萧灼华立即伏地跪下叩首行礼。

    萧灼华问:“为何没做早膳?”

    扫洒小厮一听吓坏了,说:“回殿下,往……往日都只做午膳和晚膳,厨子要到辰时才来。早膳都是在前院吃,只偶尔公子……将……将军病了……不给……不能起床,才……才在小厨房用早膳。小……小的这便去叫厨子。”他差点把那句“不给钱不能好”说出来,吓得直哆嗦。

    萧灼华说:“不必了,我只是问问。”她顿了下,问:“午膳?”不是一日早膳、晚膳两顿膳食么?

    扫洒小厮说:“正午时分,有顿午膳。”

    萧灼华长见识了。成国公嫡子养得娇贵,名不虚传。

    第39章

    赖瑾在清晨操练结束后, 便回书房先让阿福打来水擦去身上的汗,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去接萧灼华吃早餐。

    萧灼华到前院里,成国公夫妻、昭姨娘、许姨娘、赖琦夫妇、赖瑗、赖琬都已经坐在堂中。

    成国公已经换上朝服, 显然待会儿还要去上朝。赖琦穿着铁甲, 亦是要去军营的模样。其余几位女眷已经换回常服,正翘首望向耳门方向。

    众人见到萧灼华与赖瑾并肩过来,纷纷起身, 抱拳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萧灼华说道:“免礼, 请起。”又向成国公夫妻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成国公夫人把萧灼华扶起来,道:“自家人,不必拘礼。若没有外人,便怎么自在怎么来。”

    萧灼华恭敬地应道:“是。”

    成国公夫人瞧她拘谨,只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说什么。萧赫的后宫, 不提也罢。且不说胎死腹中的, 活到满三岁上过皇家牒谱的就有三十多人,如今还活着的不足一半。一步行差就错, 稍微有点忽略大意, 人就没了。

    成国公夫妇落座,桂婶将茶端来。

    萧灼华端着茶上前, 先敬成国公:“请父亲用茶。”

    成国公接过茶,咕咚一口喝个底朝天,再把一个让金稞子塞得胀鼓鼓的红色锦袋给萧灼华, 道:“若是赖瑾欺负你,尽管来找我和你阿娘, 保管抽去他三层皮。”

    赖瑾站在一旁, 表情都是麻的。天天打孩子的, 成亲了还打!

    萧灼华应道:“谢父亲。”又向成国公夫人奉茶。

    成国公夫人将茶一饮而尽,给了萧灼华一个同样装满金稞子的红色锦袋,道:“你不擅拳脚,若赖瑾欺负你,切莫与他动手,叫府兵。”

    萧灼华应了声:“是”。她不知道是赖瑾行事过于恶劣,还是成国公府与别家不同。

    成国公夫人又向萧灼华介绍家里人口,最先介绍的便是许姨娘和昭姨娘。

    若是寻常妾室,自是连到萧灼华跟前的资格都没有。

    许姨娘和昭姨娘却是例外,她俩有诰命在身。昭姨娘因为儿子赖瑭官拜太尉,其诰命为一品夫人。许姨娘的儿子北卫营二品卫将军,诰命为二品夫人。

    萧灼华对着二人,行半礼:“见过二位姨娘。”

    两位姨娘不敢受公主大礼,在萧灼华刚抬手便已经将她扶住,各塞过去一个巴掌大的红锦袋子。

    嬷嬷端着萧灼华放锦袋的托盘,只觉份量越来越重,沉甸甸的,显然都是金子,绝非铜钱。她不知道是该感慨成国公府阔绰,还是该说成国公府实惠。

    赖琦夫妇、赖瑗、赖琬更不敢受萧灼华的礼,纷纷抱拳自我介绍,主动把备好的礼物送上去。

    赖琦拍着胸脯道:“殿下,往后谁要是欺负你,尽管来找我。”

    萧灼华应道:“谢谢三哥。”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便敬完了公婆茶,什么公婆给下马威、妯娌刁难通通没有,一家人和和气气吃过早膳,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

    成国公夫人对萧灼华和赖瑾说:“你俩随我来。”

    萧灼华跟在赖瑾身边,去到主院,进入正堂。

    成国公人对桂婶说:“阿桂,去把东西抬出来。”

    桂婶进道:“是”,领着两个侍女去到后屋,不一会儿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出来。

    成国公夫人说道:“清郡和尚郡,紧邻东陵,时常发生战事,两郡儿郎常有战死。为防家中男丁战亡后留下妻儿无人庇护,产业被夺无处申冤,房产、田地、铺子等俱都是两份契约。一份由所有者自行保管,一份由官府衙门保管。若谁家田产家业被夺,哪怕被人夺了手里的契书亦都不怕,官府调出存契,一查便知。”

    萧灼华有封地有田产。她在封地是收税贡,并无田产屋舍,京城附近的两处庄子,只是一纸契书,在官府没有存契,大盛朝许多地方都是如此。如果契书遗失,又找不到作保和作见识之人,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确实有可能叫人夺走庄子。她心道:“如此安排,确实周到。”

    成国公夫人继续说道:“如此做虽然能保产业不被人所夺,但变更是桩麻烦,得派人到产业所在地的衙门过契。赖瑾上次离京前,府中便已分家,那些该由他继承的田产、铺子、房屋还在我和他阿爹名下。前阵子派人回去把过契手续办完,新的契书送来了。清郡沐氏留下的家业,以及他在尚郡的那份,俱都在此了。灼华,你收下。”

    萧灼华眼带诧异,颇外意外地道:“我?”

    她才刚进门第一天,她父皇把她嫁进成国公府的目的是为了要赖瑾的脑袋。以成国公夫妇的谋算,想必早已猜到,竟然叫她掌管家业?萧灼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成国公夫人点头,说道:“赖瑾是儿郎,要上战场的。家中产业,自当由你掌管。”

    还真是如此!萧灼华满脸恍惚地看着成国公夫人,说道:“母亲三思。”这一家子的行为怎地都如此怪异!

    成国公夫人说道:“你既与他成亲,便是夫妻,这些都是你们的。”她顿了下,又接着说:“你若是看不上他,不愿与他过下去,悉数归还便是。他若生异心,对不住你,你不愿与他过了,带上人证、物证拿着你们的婚书到衙门过契,分走一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在外征战,你为他守家,这些是你应得的。抬走吧。”

    不仅萧灼华呆住了,站在萧灼华身后的嬷嬷也都呆住了。

    赖瑾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说:“竟然还有产业?封地跟产业是分开的啊?大哥袭爵掌管清郡、尚郡只得税收啊。”哦,还有兵。

    成国公夫人满脸无语地看着儿子:“爵位封地是朝廷给的,田地庄子屋舍是自家的。”兵和封地都已经给了你大哥,钱财总得给你留着。她问:“莫非你以为只给你两万兵,一点金子铜钱?”

    赖瑾说:“当时阿爹说完分家就只给了我两万兵,一百多车贵物财物就把我打发了啊。那我还去边郡奋开什么荒呀,清郡那么多现成的地是我的,我可以去清郡的,阿娘。”

    成国公夫人说:“你自己先回去看看诏书,再好好想想是要去清郡,还是要脑袋。”

    对哦,皇帝还等着要他脑袋呢。况且清郡、尚郡都归大哥管,自己过去只是当个富家翁,无论怎么发展,地位都不会比大哥高,去边郡虽然苦,却有无限可能。

    赖瑾对萧灼华说:“那我们抬回去吧。我觉得我现在养你没压力了。”

    萧灼华看向成国公夫人,又看向赖瑾,脑子懵成了浆糊。这可是成国公府大半的家业,她父皇做梦都想收走的,这会儿成国公夫人竟然一股脑地交给了她。

    萧灼华不敢接。

    赖瑾起身,看萧灼华还愣着,把阿福、阿寿叫进来,说:“把这箱子抬到公主房里。”

    萧灼华扭头看向赖瑾,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赖瑾忽地想起一事,问:“阿娘,账簿呢?”

    成国公夫人说:“账簿和去岁的进项都在库房。地里产出的粮食俱都卖到军中折成了铜钱布帛,待会儿你俩叫人抬回去。”

    她看萧灼华明显没回过神来,对萧灼华身后的嬷嬷唤道:“玉嬷嬷,你跟阿桂带人去搬。陛下有诏,赖瑾不日就要离京,你们尽快把东西清点完装车。”

    嬷嬷应道:“是。”

    萧灼华见赖瑾身边的小厮已经把装有契书的箱子抬出去,再想到成国公夫人只有赖瑾这一个儿子,明白这事已经定了。她强行稳住心神,起身,向成国公夫人告辞。

    一大箱子契书抬进萧灼华的房里,装有账簿、铜钱、布帛的箱子把院子都快塞满了。

    萧灼华站在窗前,看着满院的财物,又再掀开装契书的箱盖,见到写在布帛上的契书装了满满一箱子,心情复杂至极。

    嬷嬷的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唤道:“公主!”这成国公府委实吓人,上来就是这么大的阵仗。

    萧灼华扣上箱子盖,手轻轻地按在箱子上,已然明白成国公府的用意。成了亲,他们家,是真的把她当成成国公府的人了。从此后,她掌财,赖瑾掌兵,夫妻一体,共掌权势富贵。一如,成国公与成国公夫人。

    她沉沉地呼出口气,说:“我去见赖瑾。”她去到书房,就见到赖瑾正在翻帐簿,算盘拨得噼里啪啦作响。她唤道:“赖瑾。”

    赖瑾听到萧灼华的声音,手上的动作立即停住,下意识望向门口,待看着萧灼华站在那,立即起身把她迎进来,说:“你坐。”去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旁边,有点小紧张。

    萧灼华接过赖瑾递来的水,双手抱住,压住紧张和复杂的情绪,说:“我们才成亲第一日,如此,不妥。”

    赖瑾问:“这亲事能反悔吗?”

    萧灼华说:“不能。”

    赖瑾说:“那不就得了。”

    萧灼华说道:“你……”赵郡之事,无法宣之于口。哪怕她心知,成国公府的人亦心知。

    赖瑾知道萧灼华的担忧,说:“我手上有兵,这就是我的底气。我能护好你,也能护好我自己。”

    他果然知道!萧灼华望着赖瑾,说道:“你们既知,为何还让我掌财?”

    赖瑾说:“在家听父母的,出了门,那就自己当家做主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父亲慈待子女,子女方才孝顺,兄长友爱弟弟,弟弟才能尊敬兄长。人心如镜,人以善相待,当以善相报,人以刀兵相向,当刀兵以偿。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要走什么路。我袭不了爵,但我可以选择自己去开辟自己的领地。”

    他顿了下,又说:“只是让你保管契书,即使你扛着契书跑了,我再派人回去补办一份就是。我们不在清郡、尚郡,那些地和产业能留多久都很难说。”他指向外面的钱财物什:“那些才是握在手里的实惠。母亲此举是想叫你安心,让你知道,往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她虽然脾气不好,但最是护孩子。”

    萧灼华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去。

    赖瑾目送她离开,心道:“成天心思重重想东想西,也不怕掉头发。”

    账目太多,他只能粗略盘个总账,对自己名下的产业心里有个数。边郡跟清郡,一个在大盛朝的最西边,一个在最东边,相隔天远,根本没法自己管。他决定分别承包给大哥和二哥,让他们把每天的进项派人送来,这样萧灼华坐等收租就成了。有这些租金,足够养她了。

    赖瑾熬夜盘完账,第二天便开始写信,派人给两个哥哥送去。

    二哥在清郡当郡守,打理产业方便。大哥带兵去了东安关,老婆孩子都在尚郡,打点产业也方便。京里的铺子就包给三哥好了。

    赖琦在军营,赖瑾去找的三嫂,跟她商量。

    亲兄弟,又是现成的赚钱买卖,三嫂自是一口应下。两人当场拟契,各自盖好印章,又去找成国公做了见证,把这事敲定下来。

    赖瑾从成国公那里出来,便把契书给萧灼华送去。

    萧灼华正忙着盘点院子里的财物,见到赖瑾又递了张写满字的绢布过来,粗略一扫,视线在将租金交给宝月公主萧灼华上面停顿几息,便把契书放进盒子里收了起来。

    短短一日时间,她心头的惶恐不安已然全部消散。

    她忽然觉得,即使到了赵郡对上威远侯,赖瑾手里的两万精兵绝不会坐以待毙,打回去才是成国公府的一贯作风。

    萧灼华心头的阴霾散去许多,觉得这门亲事,似乎挺不错,便是担些性命之险,也值。

    连三朝回门之期都没到,有宫侍来传皇帝口谕,限他们三日内离京,尽快赶赴边郡,不得逗留。

    宫侍还给萧灼华带了句话:殿下不必担心娴妃娘娘,尽管放心去。

    萧灼华什么都没说,与赖瑾各自忙碌,将要带走的东西全部装车后,拉了三百多车,在一百骑兵和她的五百府兵的护卫中踏上离京的路。

    她有八百府兵,剩下三百留在公主府里守宅子,由宁王替她照看一二。养府兵的钱财,由她庄子和封地的出。

    成国公夫妇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一直送他们出了京城城门口,望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看不到影了,才回去。

    沐真是真舍不得让儿子去那么远那么偏的地方。可清郡、尚郡已经有赖瑭和赖瑛,兄弟俩已经站稳跟脚。赖瑾回去,要么被压一辈子,要么同他哥哥们争。他那性子,连亲爹都不服气,连皇帝都能骂,岂能乐意让哥哥们压在头上。兄弟相残,则更是所有人都不愿见到的。

    只是此一去,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了。

    差两天满十三岁,连生辰都没过就走了。

    夜里,成国公夫妻俩歇下后,又提到赖瑾和宝月公主离京之事。

    成国公低声道:“萧赫怕不是成了。”如此昏头,如此急不可奈,日落西山之象已显。

    沐真说:“过上几日我便思子成疾一病不起,好不了啦,趁着还有口气,想再看一眼清郡。”狗皇帝想杀她儿子,竟然还想让成国公府保他儿子继位,做梦!

    她不带人杀进宫,那都是看萧赫活不长了,不想让英国公府捡便宜。

    成国公说:“也好,待我们走后,便让剩下的三万北卫营兵卒卸甲归田。”宝月公主是自家的儿媳,自是要护的。宁王又不是成国公府的人,萧赫的儿子,萧赫自己护去吧。储君之争,他不掺和!

    真当他家孩子多,一个接一个地祸害。他倒要看看,这大盛朝能传到什么时候,萧赫能剩下几个儿子。

    成国公府撤离京城,萧赫若敢立宁王,英国公府必反!萧赫要是还有口气,跟英国公府斗去吧,成国公府失陪了。

    第40章

    赖瑾半点不着急, 慢慢悠悠地走了半个月才到长郡。他骑兵回京跑了六天,在京里待了半个月,路上又耗了半个月, 等抵达长郡的时候, 已是九月初。

    秋风起,树叶已枯黄,泛着萧瑟凉意。

    承安伯带着两个儿子亲自到城外迎接赖瑾, 见到他便是抱拳俯身, 行了一个大礼。

    赖瑾赶紧扶起他,说:“不必如此,你给了钱的嘛。”他瞧见承安伯精神奕奕,再无之前的颓废之色,他的两个儿子亦都穿着一身得体的铁甲,意气风发, 便知道战果想必不错。

    承安伯借着赖瑾的两万精兵, 以铁血手腕横扫郡城以及周边各县,城中的五千郡兵敢反抗的, 早已经血溅五步, 剩下的挑着能用的收编,不能用的卸甲归田安排去种地。

    县城的县兵、与他处处作对的豪族, 亦都让他以雷霆之势扫除干净。

    有赖瑾打郑氏坞堡的例子在前,承安伯作为郡守,眼看就要翻身, 自然有不少豪族愿意投效依附,以免被扫了。他联合愿意归顺的, 将皇帝和赵郡郡守威远侯安插的钉子, 全部拔得一干二净。

    威远侯气得集结大军差点杀到长郡, 叫幕僚和义子劝住。

    承安伯先查隐户、隐田,再派兵去攻打。他作为郡守,在自己的管辖之地有调兵、平乱、肃清地方的权利。

    威远侯没有皇帝召书,又师出无名,如果擅自发兵,很可能叫承安伯给他扣上起兵造反。即便他打过去,长郡完全可以据城以守,两万多的精兵守住郡城,以他仅有四万的兵力,怎么攻?去送死吗?

    赖瑾回来,承安伯痛快归还大军,还将伤亡抚恤翻倍赔给赖瑾,又另外备上一份厚礼。

    他拜见过公主后,邀他俩入府,为他们接风洗尘。

    赖瑾说:“不了。秋收都过了,我得赶着去跟威远侯互相伤害。”

    承安伯挺好奇:“互相伤害,何意?”

    赖瑾卖关子:“回头你就知道了,你给行个方便就成。”

    承安伯应承道:“那是自然。”

    赖瑾送走承安伯,带着宝月公主和钱财,回到长郡郡城外的大营中。

    佰长级别以上的将领悉数等候在营外迎接,方士泽瞧见赖瑾的马车,快步迎过去,抱拳道:“将军,您可回来了。”他看到公主的凤驾,低声问:“宝月公主殿下如何安置?”

    赖瑾说:“住军中,她住的地方隔起来,莫说人冲撞到她。”他说罢,去到宝月公主的车驾前,喊:“殿下,来见见我们的兵将呗。”

    萧灼华走出马车,前来迎接的众人齐齐抱拳行礼,大声叫道:“拜见公主殿下!”

    这些都是经历过沙场征战鲜血洗礼的猛将,远非府兵可比。那凛然的气势,瞧着便令人不敢小觑。她的视线从这一众年轻的将领身上扫过,说道:“平身。”迈下马车,去到赖瑾身边。

    赖瑾看他们都换上崭新的秋衣,没有冻着,也放下心来。他对方士泽说:“劳烦方先生把他们的冬衣也安排上。”

    方士泽抱拳道:“是!”

    赖瑾大声道:“下令全军,埋锅做饭,一个时辰后拔营出发。大军驻扎在赵郡与长郡接壤之地,不准踏足赵郡地界半步,也不许让任何赵郡的人踏足长郡半步。威远侯不是不让我们过去吗?我们也不让他们过来!秋后收过,正是卖粮食贩毛皮的好季节,叫他们今秋别想做成一单买卖!”

    不仅当地豪族们别想做买卖赚钱,最重要的是,秋收完就得交税贡,往京城运粮运钱。赵郡的钱粮出不来,怎么到京城?这话却是不能喊的,截堵税贡是大罪。

    反正对方说是税贡,他们咬死那些是贩卖的粮食布帛,威远侯过来咬他呀。谁先动兵谁造反!

    长岭县是必经之路,如果绕路需要多走上千里地,而且人生地不熟路不熟,走到半道就不知道让谁劫了!

    众人齐声应道:“遵命!”立即回去准备做饭、拔营。

    萧灼华惊愕地扭头看向赖瑾:这是什么损招?

    她等将领们都走后,问赖瑾:“我们不过去吗?”

    赖瑾说:“什么时候威远侯带着五千两金子,以及全家老小来陪着我们过去,我们就过去。我们家,你,还有我,齐齐整整的两口人都到齐了,一个没少。威远侯家,也必须一个都不能少。不然,他在路上伏击我怎么办?我这么有钱,刚娶妻,大好的年华,要是折在他的地盘,他再往山匪头上一推,我找谁哭去啊。他的地头有么多山匪都不去剿,天晓得不是跟山匪有勾结?”

    方士泽应道:“将军说的是。在下这便去给威远侯去信。”

    赖瑾说:“去吧。”

    萧灼华深深地沉默了:他是怎么想出这一招来的?

    她回到马车上,又想了半天,倏地乐了。

    赖瑾钱多粮足,不着急赶赴边郡,耗得起。赵郡可是人口数十万户的大郡,粮食布帛毛皮皆有产出,应季的瓜果也有。豪族富商们手里的货物,多积压一日,便多耗费一日。错过了交易季节,买卖可就让别人抢走了。威远侯用来堵路的一半兵马,可都是找那些豪族富商借的,也只有他们才养得起私兵。

    嬷嬷见到萧灼华笑,且神情轻快,眼里都是笑意,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她低声问:“赖将军此招有用?五千两金子,还要全家作陪,威远侯能乐意?”

    萧灼华的声音压得极轻:“他必须乐意。”否则,赵郡必起内讧,若赖瑾再趁机杀入,威远侯的损失只会更加惨重,甚至可能危及性命。毕竟山匪众多之地,又有豪族富商对其不满,闹起来了,威远侯遭到袭击,天知道是谁干的。

    她吩咐道:“嬷嬷,你执我令信,去宣威远侯带上我夫婿的郡守官帽来军营见驾。”赖瑾这么无赖,行事不按常理,借威远侯十颗胆子,他也不敢来赖瑾的这里。威远侯不来,那就是藐视皇族,公然违抗公主诏令。

    嬷嬷倒抽冷声,叫道:“那娴妃娘娘……”

    萧灼华的神情冷了下来,说道:“那只得给父皇好好去封信了,我们一家都好好活着比较好。”赖瑾的这招互相伤害用得颇妙,她也可以与父皇互相威胁。父皇能捏住母妃,赖瑾手里有两万精兵猛将。

    以成国公府的家风作派,父皇敢堵她不能说动赖瑾起兵吗?如今的大盛朝风雨飘摇,承受得起长岭以西之地有人举反旗么,还是当朝公主造反!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