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陈郡郡守谢有文收到赖瑾的信, 反复地看了三遍,确定自己是真没有看错,方才压住震惊, 问前来送信的周温:“周参军, 我见信上所说,是由赖大将军和公主殿下共同经营首饰、奢华服饰的喜良缘商铺开张?”

    周温颔首,说道:“正是。开张当天, 军中千总级别的都会前去。”

    陈郡郡守心说:“这是哪些人去的事情吗?”他说道:“可据我所知, 野沟子乡……县,一屋无存,大军方才过去……”他掐指数了下日子,说:“抵达野沟子乡到现在三十二天,这何来的屋舍商铺经营买卖?”连准备盖屋材料的时间都不够。

    周温作为幕僚在赖瑾那受到不少打击,在陈郡郡守这里找回到优越感, 笑道:“谢郡守可曾听闻我们行军途中, 将沿途的布帛、桐油购买一空之事。”

    谢有文说:“自是知晓,何止桐油布帛, 连大小推车都买光了。”他忽地一醒, 道:“桐油?帐篷?”

    周温说:“我们将军造了百尺大帐篷,布置得格外奢华, 内设宫中珍宝,以做镇店之物。”

    谢有文不懂了,心说:“你不是来开荒的吗?这又是做哪样?找个由头让我们送礼?”

    周温见他面露困惑, 颇为感慨的说道:“说来也是我们将军煞费苦心。想是谢郡守也听说了,我们军中有两万人是从北卫营中出来的, 俱都是清郡、尚郡年轻有为的好儿郎。就说那沐耀, 年方二十, 已经是四品都尉。沐耀虽是孤儿,但跟我们大将军是同族,他七岁时,父亲战死,母亲不久便病故了,叫先太子妃收养,跟前军都尉沐罴都是打小跟在先太子妃身后长大的。”

    沐耀!谢有文听到他的名字都肝胆儿颤。那煞神,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屠光唯一的嫡皇子满门,还一把火将陈王府给烧了。冲他干的这一茬,就可知道,他在赖瑾跟前,将如何受重用。

    “沐耀都尉,上无父母,左右无兄弟,家中良田百顷,豪宅只留下老仆打理。一路剿匪,得到赏赐无数,连连晋升,前途无限,却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膝下更是空空。我们大将军着急啊,他麾下五位都尉俱都没成亲。都功曹、功粮官、千总们,俱都是二十来岁,连个议亲对相都没有。”周温又挑军中,出身尚郡、清郡大族,有家有业的举例。

    谢有文听着颇为意动。

    他今年三十有七,膝下有两个嫡女三个庶女都到了相看对象的年龄,而五品千总,四品都尉,尚郡、清郡大族出身,放在哪里都是上好的亲事。

    大盛朝眼看就要乱了,镇边大军说不定哪天就把陈郡给占了。如果他能够跟赖瑾的心腹将领结亲,不止全家老小,郡守之位说不定也能保住。

    谢有文在送走周温后,又细细盘算一通,甚至连赖瑾这一路上买粮食、布帛、行军物资的开销都算过,越算越心惊。

    赖瑾承袭了清郡沐氏一族的全部家业,在尚郡赖氏还有一份,更有先太子府的家底。先太子可是打下东陵吕国,把东陵吕国皇宫以及国中王公将相都抄了的。赖瑾的财力、兵力放在整个大盛朝都是排在最前面几位的。

    陈郡要是跟镇边大军中联姻,好处多多啊。这可是送上门来的上好亲事。

    谢有文思量过后,立即派人快马加鞭,去把各县的县长、县尉俱都叫来,把郡里的郡尉、功曹、主簿们也都找了来,将赖大将军跟宝月公主的商铺开张的事情告诉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赖大将军跟宝月公主的商铺开张,你去送礼捧场不就成了吗?他一个边郡郡守,难不成要我们陈郡全体上下一起去给他的铺子开张道贺不成?

    好歹你也是一郡之守,哪怕是想要巴结,也要注意点自己身份,不要做得这么难看。

    有识趣的,立即表示,自己愿意出一份份子钱。

    谢有文一眼扫过去:浅薄。

    他很是悠哉地把周温对他说的那番话,又转达给了众人。当然,沐耀、沐罴是他看好的女婿人选,一嘴没提,提的都是清郡、尚郡大族出来的那些千总、功曹们。

    不要说县长、县尉,就连郡尉、郡里的主簿等人都极为意动。哪怕二十来岁年龄大了点,对方有家有业有军职,还是娶正妻,一个个成天关在军营里,不要说庶出子女,连个侍妾婢女都没有,这样的好亲事,简直太好不过。况且,又不是议亲,是赖大将军和宝月公主的铺子开张,大家去庆贺的,先去看看,成,那是一门上好的亲事,不成,也就是随份贺仪的事儿。

    众人向谢有文道谢,回去之后便已经把家中、族里待嫁闺中的女郎叫来,夫人们自然也要找来。

    因为带着女眷,自然得多加注意的。这些县令、县尉还打着叫自家夫人到宝月公主那里走动的主意。赖大将军有多看重宝月公主,瞧瞧女工作坊就知道了。

    时间紧,火速安排上,陈郡郡城、乃至各县最顶层的豪族们携家带口往野沟子县去。豪族出门,那都是带着私兵的,每家每户都是好几辆马车,前前后后跟着一二百私兵,七个县,再加上郡城的人,最后汇聚成了豪华长龙驶向野沟子县。

    野沟子县有点偏,一些离得远的县,提前出发,还在路上歇了几天。离的最远的,歇了五天。可相看亲事,又是一等一的好亲事,自是值得亲自去看的。即便亲事不成,瞧瞧如今的野沟子县是何等景象也不错。

    ……

    赖瑾养着大军、苦力可不是叫他们吃白饭的,每天清晨操练完吃过早饭,揣上炊饼、带上水囊就安排去修路。最先修的,就是进入野沟子乡的路,按照官道的规格修的。

    从野沟子山的界碑处开始修,一直修到大军驻扎的地方。他的要求是,这条路是以后要经常用的,也是如今的脸面,必须修得平整、宽敞,且是双行道,以免堵住。

    十几、二十岁的青壮小伙子,打着赤膊,扛着锄头、拿着铁锤去修路。遇到土质软容易形成坑的路面,还得往下填石头。

    从入野沟子县到大军扎营的地方,有三十多里路,投入了上万的兵,修了十天时间便把路修好了。赖瑾在入野沟子县的界碑处,设了个关哨,驻扎有三千兵。

    路旁边就是兵营,三百顶帐篷整齐摆列,格外壮观。

    不过,白天的时候,兵营里只有留守的,其余的都派到外面修路挖渠。种地,有水灌溉才能保障守成,靠天吃饭,遇到连续几个月不下雨,那是很要命的。

    耕作的田地都是开荒的百姓自己开,但水渠、包括蓄水的池塘都得派兵去挖。这些活又苦又累,当兵的体格好,干得动。且青壮小伙子,精力旺盛,不把他们的力气都用来干重活,保证一个个嗷嗷乱蹿到处惹事。

    陈郡的庆贺店铺开张的队伍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坑坑洼洼、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泥泞路,一下子变成了宽阔的官道。这官道,比别的郡县的还要宽上将近一半。在泥泞路和官道交界的地方,立着一块一人高的大石碑,崭新的石碑上写着“野沟子县”几个用朱漆涂成鲜红色的字,格外醒目。

    他们上了野沟子县的官道没走多远,就看到道路两旁,全都是青壮的小伙子,打着赤膊露出精壮的身子,下身穿着套筒不像套筒,兜裆不是兜裆,倒像是把套筒和兜裆连在一起的下装。他们把下装卷到膝盖处,光着膀子在那干活。结实的宽阔的胸脯、粗壮有力的胳膊,晒得油黑发亮渗着汗渍的皮肤,在阳光下散发出青春刚阳的气息。

    马车上的夫人们、女郎们又觉害臊又忍不住往外膘,大饱眼福。

    随着队伍不断往前,道路两侧的帐篷也逐渐多了起来。这些帐篷有大有小,有些是兵卒们住的,有些是寻常百姓住的。这些帐篷多则数百顶,少则十余顶聚在一起,燃着炊烟篝火。帐篷外、旁边新开出来的地里,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

    已经开出来的田地,田梗垒得整整齐齐,地一块连着一块,已经隐约可以窥见未来的景象。明明是饱经劫掠的荒芜之地,因为这支镇边大军的到来,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谢有文坐在马车上,瞧见那些精壮的小伙子和地里挖地种田的人,入眼处全是生机蓬勃的景象。他再看到那些庄稼汉拿着铁锄头,羡慕地对坐在身侧的自家夫人说道:“有钱,又能买来铁,真好。”他说完发现自家夫人没搭理自己,正在看马车外,顺着夫人的目光望去,外面正有一伙打着赤膊的兵卒子在那挖泥塘呢。他捂向夫人的眼睛,道:“非礼勿视!”看看兵卒的胸膛和腹肌,再看看自己的肚腩,又指着外面骂:“有伤风化!”把马车帘子捂严实了。

    第62章

    因为路途遥远, 又是从郡城、各县等不同的地方出发,队伍又拉得长,到的人便有早有晚, 且也不可能像寻常参加开张那般, 掐着时辰赶到。大多数都是算好日子,提前一两天赶到,这样即使路上出现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 也不至于误了日子。

    远来是客, 想娶人家的女郎,还想做人家的生意,自然得好好招待。

    房子没有,帐篷却是管够的。

    行军路上,最怕的就是淋雨受寒,医疗落后, 伤风感冒都能要人命。因此哪怕桐油挺贵的, 赖瑾仍旧把路上能买到的桐油都买了。

    桐油是桐树果提炼出来的油,不需要耕种, 树种在那, 每年都长,种植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炼油成本高,哪怕豪商压榨人工厉害,那压榨到的人工让他们算进利润里, 根本不可能让价。桐油属卖家市场,产量不大, 用途多, 做家具、造船刷漆、做防水油布都得用到它。

    山路潮湿, 又经常下雨,不备足油布把粮食布帛的防水防潮做好,路上就该霉烂了。需要二十万人运输的物资霉烂在路上,赖瑾的全副家底都得折进去,相比起来,买桐油、油布的那点钱就不算什么了。

    他把沿途郡县的桐油购买一空,考虑到要做服装市场,趁着现在有人运,不用额外加运输费,布也买得足,又有现成的人工,什么时候需要添帐篷,什么时候安排人做,都来得及。

    待客的帐篷,跟行军帐篷还是要有点区别的,它造得更大些,且又不需要再运输,支帐篷的柱子也可以更高更大,不用让人觉得住得憋屈。

    里面的陈设、摆设也需要考虑到舒适度。

    赖瑾剿山匪的时候得到不少毛皮,一张没卖,全部留作自用。

    牛皮、羊皮,早在梧桐郡的时候就给新兵做甲衣用了,所剩无多,狼皮、狐皮、虎皮、熊皮等贵重毛皮,几乎都还在库里,一张没动。

    赖瑾大手笔,量好尺寸画好图纸交给萧灼华,让她安排人做成狼皮地毯、狐皮地毯,铺在帐篷里。

    七月份的天气,热到兵卒子们在帐篷地上泼水降暑,帐篷里铺上毛皮地毯,看起来就热得直冒烟,但它好看,踩起来脚感十足,还阔气。

    帐篷加了纱窗透气通风,等入夜气温降下来,暑热散去,住着就还好。

    没有床,新打造都来不及。豪族睡的床多是楠木做的雕花加镂空的,没几个月工夫根本打造不出来。临时住的简易床上不得台面。

    赖瑾给他们打地铺,用干草做填充物做出厚床垫铺在最下层,隔潮,再在上面铺上狼皮做成垫子,之后上面铺床竹席。

    床上摆的不再是他们常睡的什么玉枕头、漆雕枕头,用的他喜欢的软枕。枕头里面填充的是蚕丝絮,软蓬蓬。摆有坐塌,蓬松柔软的坐垫、靠背都安排上。

    他们要是住得舒服了,回头逛铺子的时候,说不定就顺便买了呢。虽然自己也能做,但垫子上的件非常考验绣娘水准,这就是档次的代表,自己做的没这绣工就跌份了。

    蚊子多,漂亮蚊帐是必须品,不仅屋里的床上有,外面纳凉还备有防蚊的伞形帐子。伞形帐子的灵感来自于遮阳伞,底下一个石头底座固定,上面是张大伞,四周镶了圈轻纱帐,分成片,方便撩开。不用的时候捆起来,用的时候,撑开伞,再把捆成团的几块轻纱布一解,就是一个圆形的蚊帐,好看又实用。

    屋子里再摆上茶桌、行李架,加点绿化盆栽点缀,布置就妥了。茶叶、布拖鞋也准备上,用绢布画了说明图摆在旁边。

    整体感觉跟旅游住客栈差不多,马马虎虎就还过得去。

    至于帐篷外,还是弄成一个个小院子。溪涧边捡的鹅卵石除了费点人力运输费,不需要别的成本,挑小块的,捡回来铺上就成。

    兵卒子将手臂粗的圆木锯成段,削尖头,用大铁锤咣咣咣地敲进地里立起来,再用细麻绳捆上两根横木,就做成了原始粗犷的木栅栏,加点上植物点缀,很有回归大自然的原野风情。

    院子里再添一张茶桌,两把躺椅,吹着风,纳着凉,晃着摇椅,再支上伞形蚊帐挡住蚊子。赖瑾自己试住过一天,没有水、炉子,不方便洗漱,有茶也沏不了,厕所问题也需要解决。

    他又添了几个大水缸放在各院门口,加了一个煮茶的小炉子和放了一筐木炭,每隔十顶帐篷又添了一座茅房。为了避免不雅、味道重,粪坑建在帐篷后面,用木板盖起来,上面还盖了土。帐篷里只有一个用陶土新烧的蹲坑,上完厕所用水一冲,干干净净的。为了避免有臭味冒出来,使用完以后把洞口给塞上。

    贵族的衣服又长又宽,上厕所得先更衣,上完了再穿,不然容易将衣服沾上便便。他们穿衣服还得有一堆人伺候,所以明明是单人厕所,也需要盖得大。

    他下的帖子,仅有名有姓的就有好二十多户,这携家带口的,一家得备好几顶主人帐篷。他们除了主人家,还有仆人、家兵。赖瑾给他们准备的是,每家每户五顶主人帐篷,再配上十顶行军帐篷安置仆从。

    三四百顶帐篷加上院子,宛若一个小部落,远远望去,很是壮观。

    赖瑾打造这么一片地方,花费了不少心思和钱财,自然不能用完就拆。野沟子县,不能连个客栈都没有。他索性一次到位,起个名字叫原野客栈,开起了客栈。

    野沟子县卡在进入边郡的必经之路上,又开有作坊,不说旁的,将来那些来卖布的豪商就不会少,不会缺客源。

    赖瑾把身边名叫虎子的侍卫派出来经营这里。虎子大名叫赖虎,原本是赖瑾身边的洒扫小厮,跟赖喜他们一样,都是在陈王叛乱时守卫成国公府活下来的。那一战,赖瑾身边损失惨重,对活下来的这些有几分顾念,想他们将来能有个前途,不用再为奴作仆。

    虎子在侍卫中的拳脚功夫要差上些,不是很出众,但识字算数下过苦功,收钱记财没问题。在赖瑾身边当侍卫这阵子,听得多,见得多,见识也过得去。

    赖瑾把赖虎调出来,紧急培训了两天,便让他先干着。要是觉得干不顺手,再回来当侍卫就是。

    当侍卫哪有当客栈掌柜的俸钱高,也管不了人,况且,将军愿意给前程,那是他们的造化。侍卫都是挑年轻力壮最能打的干,过上几年就得换一批。虎子知道自己能当侍卫都是将军额外提点上来的,能管这么大片产业,也算了有个安身立命的着落。他向赖瑾保证,一定经营好客栈,向赖瑾要了雇人的权利,便将赖瑾选拔人才那一套用在客栈招工上。

    他的算数一般般,字也丑,比起那些从小习字的差远了,怕账本上的字太难看被将军嫌弃,再加上管客栈琐碎杂事多,想招一个账房先生。

    赖瑾自是答应的,他只有一条:“你要是敢让我投的钱打水漂,以后自谋出路去。”

    赖虎直接立下军令状:“将军,我要是把你的钱打了水漂,你把我的人头挂到辕门上。”

    赖瑾心说:“我只砍过一回人脑袋,说得我有多凶恶似的。”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去置办几身好衣裳,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开客栈,还得卖饭菜吃食,自己多琢磨多琢磨。过几天陈郡的人就该到了,你总不能让人喝西北风吧。”

    赖虎应下。他等赖瑾一走,立即赶去制衣作坊,求见玉嬷嬷。

    作为赖瑾身边的侍卫,成天跟在赖瑾身边,对各处的人都熟,人家对他们也有个脸熟。

    玉嬷嬷一听,是赖瑾身边的侍卫求见,立即出去见了他。

    赖虎先抱拳赔了个礼,道:“不是将军派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将军新开了原野客栈,叫我管着,叫我置办几身好衣裳。眼下只能求到嬷嬷这来,求嬷嬷帮帮忙。”说罢,一揖到底,又把自己攒的钱双手奉上。

    玉嬷嬷乐得结个善缘,先向赖虎道了升迁之喜,又立即安排人给他量了尺寸,道:“过两天来取吧。”

    赖虎抱紧拳,连声道:“多谢嬷嬷,多谢嬷嬷。”这才告辞走人。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找赖瑾的大厨子。他没敢挖赖瑾的墙角,但是揪着大厨子要他的徒弟,揪着大厨子的肥胳膊不撒手,说:“阿叔,大家都是一个院子出来的,你可得帮帮我啊,你就把小陆子给我吧,做大厨。”

    赵大厨在赖瑾的厨房待得好,眼看徒弟要出师了,人也机灵,怕被撬了位置,再一看赖虎缺人,也是在将军经营的产业做厨子,不算背主。他说道:“哪能你想要就给你。”他先叫来徒弟小陆子问过意见,又去求见赖瑾,得到赖瑾的同意,这才把人给了赖虎。

    那些菜,旁人不清楚,他们几个做厨子的可是一清二楚,俱都是将军指点着做出来的。若是将军不发话,他们敢把菜做到外面去,脑袋别想要了。

    时间仓促,赖虎又是招人,又是买材料,还派人去挖野菜,按照将军的口味炒了几盘,他亲自试过,没问题,这才把山野菜加进菜谱中。

    赖虎紧锣密鼓地一通张罗,终于赶在陈郡来的人抵达前,把客栈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在接待客人前,他又挨个帐篷检查遍,确保没有遗漏,这才开门迎客。

    赖瑾和萧灼华的身份高,自然不可能去迎接他们,赖虎亲自到入口处拉生意,安排跟在身边的伙计,一伙伙地把人往客栈里领。

    客栈柜台旁边就是一块特别醒目的牌子,房间价格、饭菜价格一目了然。

    新店开张,他们去送贺仪,携家带口好几百人,不能叫当朝公主和二品大将军出来招待他们,安排吃住包一切开销,无论是亲疏关系还是身份地位都不够格。

    房间的价格有点贵,饭菜的价格也有点贵,但仆奴们住的帐篷,吃的包子、馒头都很便宜。

    各豪族的管家,见到主人房的价格,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就算是天价房,他们也只能当是给孝敬,这价格还在合理的范围内,就已经是很良心了。管家痛快地付了房钱,做了登记,领了号牌,跟着伙计把主人家迎往客房。

    谢有文带着夫人、长子、次子,嫡女和两个庶出女儿走在铺着鹅卵石的路上,打量着四周,道:“镇边大军中颇有些能人啊。”短短月余时间,在这荒僻之地,就地取材,能打造出这样一个地方,颇为不俗。

    谢有文的长子谢驯说道:“此地颇有些草原人的风貌,原野客栈,想是取自草原和野沟子县,赖大将军颇有抱负啊。”他说完,用力踩踩脚下的鹅卵石,说:“这铺鹅卵石可比铺石板省多了,走起来照样脚下不沾泥。阿爹,回头我去打听是哪位能人造的这块地儿,兴许能结交一二。”

    谢有文说道:“军中往来,慎重些好。”

    谢驯可是知道自家阿爹有多谨慎多疑,心中不以为然,但脸上也没说什么。

    次子谢驷摸摸栅栏顶端的切口,道:“新做的。瞧这阵仗,赖大将军对结亲之事,确实上心。”

    谢有文连连点头,颇有些满意地拈拈自己的小胡须。

    他的嫡女谢娥一撇嘴,道:“沿途俱是帐篷、草屋,没有一间正经屋舍。莫不是成亲后,还要住帐篷不成?即便有钱新盖,偌大一片宅子,没个数年怕是建不成。他们既有进取草原之地,又岂会留下来盖宅子。”光看着有前程,有家业,那些家业远在尚郡、清郡,远在大盛朝的最东边,而陈郡在最西边,走一趟来回,若是脚程慢,得走上一年。

    谢有文拈胡须的手顿住:对哦。

    他回头瞪向谢娥,道:“慎言。”顺着管家的引领进入到院子。

    管家掀开帘子,往里一看,先是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脚上的泥,停下了步子,站在帐篷门侧撩着帘子。

    谢有文正欲迈步进去,一眼瞥见地上铺的毛皮地毯,心道:“大夏天铺毛皮地毯,有病吧。”再一瞅,竟然是用狐皮拼接成的地毯。

    别人用狐皮做成狐裘是穿在身上的,赖瑾这厮竟然拿来铺地毯,何等奢靡。他打个哆嗦,问管家:“房费几何?”是要敲竹杆吗?

    管家报了个数。

    谢有文不信,再问了遍,道:“确定?”

    管家说:“已经付清了房费。”

    谢有文这才放心地踩进去。他指着地上的狐皮,对自家嫡女说:“嫁到能住这等帐篷的人家,不算委屈 。”

    第63章

    发俸钱的铜钱还没着落, 赖瑾又把库里囤积的狼皮、狐皮用得所剩无几,连桐油都没剩下多少。

    萧灼华瞧着账本,再看着都快搬空的毛皮库房, 从最初的担忧到如今的麻木, 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亲自盯紧首饰作坊和绣坊,尽最大限度地产出货物, 以求尽快变换成铜钱。

    为了节省开销, 雇来运粮食辎重的苦工俱都已经划到各乡,登记了户籍,划分了田地。如今到处都在开荒,开出来的地自己能种一辈子,都想着先把自己的地开出来,哪怕苦工想雇人帮忙开地, 也没有谁愿意干。他们在田地和每个月五百铜钱之间, 忍痛选择开地挖田。

    毕竟大军已经到地方,用不着他们运粮了, 辞退是必然的。不如拿到工钱早早地去把自己的地开出来, 今年埋上草木灰沤好肥,明年就可以耕种了。

    少了几万苦工的开支, 如今剩下五万大军,二万多作坊女工,以及几百工匠的支出。

    这些开销, 仅靠陈郡豪族来买些首饰衣裳是远远不够的,赖瑾的目的是让陈郡豪族带动军中千总级别以上的将领来花消费。

    带兵打仗的, 在分战利品的时候拿的是头功, 他们才是吃肉的, 分走了大部分,到最底下的兵卒子只是分点汤渣。他们来钱容易,花起钱来也不会有多心疼,最是大手大脚。

    打造首饰的时候,黄金铸的男款手镯、腕钏、臂钏、腰带挂饰亦造了不少,做工粗犷大气,衬上军中男子高大强壮的身材,颇有种粗犷雄劲美。

    模具批量铸出黄金手镯坏胎,再让工匠打磨修整、镶嵌宝石以加工,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经过加工镶了宝石珍珠的黄金镯子,卖的是首饰的价格,比起原材料价要翻上三倍。

    在开张的前一天,玉嬷嬷用马车拉着新打造出来的黄金首饰,去到大营外,支起帐篷,又摆上了地摊。

    守大门的当值千总见状,立即上前查看,先佯怒道:“军营门口,禁止……”再脸色一变,换上笑脸:“原来是玉嬷嬷。”抱拳行礼:“见过玉嬷嬷。这是卖什么呢?”朝地摊上摆放的箱子一看,吓得当场咽了口唾沫。亲娘耶,全都是黄金首饰,金灿灿的直晃人眼。

    他当即说:“是得在大营门口卖,在这里卖,无人敢抢。您这是特意赶在明日前来卖的吧?”

    军中的能当将领的都不傻,瞧将军发的那些铜钱数量,用膝盖都能猜到肯定铜钱告急了。眼下野沟子县还在开荒,无税可收,这钱从哪里来,只能另行想办法。

    将军缺铜钱,但他不缺金子珍宝。大军行驶在路上,将军的车驾后面,用马车拉了好几十车贵物物品,随便抬几箱出来就够给他们发饷了。

    他们这些当千总的,哪个不是一堆铜钱天天发愁。扔了吧,那可都是钱,带着吧,重!得专门安排兵卒给他们拉铜钱,还得时刻看着别丢了。想要换成金子,没有门路。金子都在豪族手里,赵郡郡守那等身份的人,都是加价,加上大军堵路,豪族们想早点过去,才愿意兑给他。

    想想当初赵郡郡守用铜钱、宅子、布帛换金子是什么价,就知道将军不可能直接拿金子给他们发俸钱。军中想用铜钱兑金子的多了去,但凡犹豫一下,下手慢点,就得让那些牲口兑了去。

    当值千总都不等玉嬷嬷说话,急声道:“嬷嬷,您可千万给我留几件,我下值后就拉铜钱过来。”

    玉嬷嬷不怕他赖账,指着箱子里的金首饰报了价,说:“你先拿吧,我担心待会儿就没有了。”

    当值千总抱拳道谢,算着自己有多少铜钱,当即挑了两对金臂钏,三个大金镯子。这些首饰全是男款,做得相当大气,份量也足,瞧着就非常喜人。

    玉嬷嬷拿了块红锦布给他包起来,说:“劳烦到营中说一声。”

    当值千总应下:“哎。我这就去。”提着沉甸甸的红布包袱,交给身后的亲兵,说:“送到我营里,再把铜钱全拉出来。”他亲自去到中军都尉沐耀的营帐中,先把这事告诉了沐耀,再派人去通知相熟的几个千总。

    沐耀当即给自己麾下的千总放了一个时辰的假,叫他们赶紧去抢……抢买,晚了就没有了。他自己下完命令,拉着铜钱就出去了。

    前军、后军、辎重营离得稍远,得到消息慢,赶到的时候玉嬷嬷都收摊了,气得他们大骂中军大营的人都是牲口,几个都尉堵住沐耀,叫他让出些金饰。

    沐耀告诉他们:“明日去喜良缘买,拉着铜钱去,正好在陈郡女郎跟前彰显你们的阔气。”好不容易抢到手,怎么可能给你们,做梦呢。

    沐耀这厮,别看嬉皮笑脸好说话的样子,打起架来,下手那叫一个黑,加上凶名在外,且换到手的金子,想想拉铜钱有多费劲就知道不可能吐出来,众人嚷嚷几声发泄了不满就走了。

    沐罴跟他打小住一个屋,跟沐耀一样熊,丝毫不惧他,硬是按着沐耀给他兑了两个金臂钏,这才放过沐耀走了。

    玉嬷嬷卖了一箱首饰,拉回了大量铜钱。

    她回去后,先安排人清点铜钱,记账、入库,自己则急冲冲地跑去找萧灼华,进门先狠灌了一碗水,说:“殿下,我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赚钱的买卖。”

    萧灼华正在核查账目,闻言抬起头,道:“嬷嬷,你上次卖完衣裳回来也是如此说的。”她的话音一顿,问:“卖完了?”

    玉嬷嬷说:“卖完了,差点打起来。”

    萧灼华的神情一凛,道:“怎么打起来呢?发生何事?”

    玉嬷嬷又把当值千总干的那事告诉了萧灼华,说:“明日就要去相看女郎,我去时,都尉、千总们俱都归了营,在收拾捣腾自己。今时大营门口当值的千总是中军大营的,其他几个营的都尉千总赶来时,我都收摊了。”顿了下,又说:“前军都尉沐罴,胡子刮到一半就跑出来,也没赶上。他以前跟头熊似的,看他刮完胡子的那一边脸,长得还挺不错的,模样很周正。”

    萧灼华颔首,道:“做生意,哪有卖谁不谁卖的道理,自然是先来先得。他们军中之事,打不到我们头上,随他们去。”

    玉嬷嬷道:“那是。”她看萧灼华在忙,说:“库里还在清点铜钱,我先去忙了。”

    萧灼华叮嘱道:“多喝点水,带上扇子,当心暑热。”

    玉嬷嬷眉开眼笑地应下,又风风火火地忙去了。她在宫里时,得处处瞧人脸色,唯恐哪里行差就错招来祸事。哪像如今,走到哪腰杆都能挺得直直的。

    萧灼华瞧见玉嬷嬷开心的样子,笑着轻轻摇摇头。

    这么多铜钱拉回来,过了月中就得发下去,库里的金子仍是越来越少。一两金子掰成三两花,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消耗。

    不当家不知柴盐贵,她现在管着钱,看着赖瑾养大军的开销,方才明白为何父皇宁愿受几位国公府的兵权肘掣,也只是想方设法地削他们兵力,而不肯自己增兵。实在是兵多了养不起,一旦超过承受限制,不必等着别人来打,就得先拖死自己。

    若是收田地税、人头税,明年粮食种下就能有税收收成养大军,开销压力要小很多,如今,还得另行想办法。

    萧灼华虽然愁开销大,想到如今能够当家做主,以及手里有兵带来的底气,又觉得都值。她心道:“若是什么时候能不愁养不起兵就更好了。”

    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划过,赖瑾可以把金饰卖给他手底下的兵将,自己也可以经营底下女工的买卖啊,端看她们缺什么。她想着赖瑾的主意多,与其自己冥思苦索,不如直接去找赖瑾问。

    萧灼华当即令人套了马车,去大营。

    她的座驾到了大营门口,当值的千总上前,抱拳行了一礼,问道:“车上可是公主殿下?”

    萧灼华的侍女掀开帘子。

    当值千总见到里面坐的确实是萧灼华,当即给放了行。全军都知道宝月公主如今能入帐议事,不要说进出大营,就算是进入将军营帐都没谁敢拦,但不能车驾就放行,总得看清楚是不是真的是她来了。

    萧灼华到赖瑾营帐的时候,赖瑾正在问负责盯梢的斥侯:“陈郡的人来了多少?”

    斥侯一一回答。客栈伙计里,混有他们的人,以后会一直收集各路往来行商、客人的消息,以免混进其他地方的探哨或心怀不轨之徒。

    赖瑾等斥侯回完话,便让他下去,再挪到萧灼华的身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萧灼华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赖瑾,问:“你有何建议?”

    赖瑾说:“开小卖部和小食堂。”

    萧灼华问:“那些又是什么?”

    赖瑾又将怎么开小卖产和小食堂告诉萧灼华,说:“她们手里有钱,自是想改善伙食,偶尔给自己加个餐,或者遇到谁生辰请客,就可以在小食堂。她们在大食堂吃食不用花钱,但饭菜只管饱,小食堂的要更加美味好吃。我那小厨房,赵大厨的两个徒弟都可以出师了,小陆子已经去了客栈,二栓子派去作坊当厨子。”

    他将经营小卖部和小食堂要注意的事项,仔仔细细告诉萧灼华。

    萧灼华听得频频点头,又很好奇,他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生财法子,且样样都算得格外精。

    就连发饷,发铜钱都想得很长远。外人都说赖大将军手指缝大,钱哗哗地往外漏,底下的人个个肥得流油。可赖瑾的话却是,经营一地,总得有铜钱流通吧,那么多的钱,带着多重啊,自己雇人拉,还得管吃管喝。工钱发下去,成了他们自己的钱,再苦再累也得拖着,我还能省一笔买拉铜钱的车子钱。金子、布帛这类贵重物到边郡后再用。沿途买东西,把好看不能吃拿到边郡没人要的稀罕物什先用了。

    赖瑾正叨叨地说着,发现萧灼华竟然没听他说,正盯着他看,瞧得他心头毛毛的,问:“看我做什么?”

    萧灼华不好说直说,只能随意扯了个理由,“你似乎长高了些。袖子都有点短了。”

    赖瑾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子,扯了扯稍微短了一点点的袖口,忽地一醒,“袖子短了,你看我脸做什么?”他摸摸自己的脸,拍拍:“天天晒太阳,白是不可能白的了。”说完,又满脸羡慕地看向萧灼华,有些人天生皮肤白,顶多晒红,养几天就又白回来了。

    萧灼华莞尔。她说道:“我给你量量尺寸,回头给你做几身过来。”

    赖瑾说:“好啊。”话音一转,问:“你做啊?”

    萧灼华道:“我的针线颇为不错。”在宫里时,出去转悠容易惹到事,关殿宫殿中弹筝吹曲都会有声音飘出去,惹到哪位当宠的不高兴了,都能上门来找个麻烦,就只能刺绣看书琢磨些有的没的,安静又能打发时间。

    赖瑾说:“你养着那么多绣娘、针线工,别自己动手了。你的精力不是用在做衣服上的,有那时间拿去睡美容觉多好。你要是实在想表达心意,可以给我绣块帕子嘛,你会绣花吗?要是不会,裁块布,缝个边就成。”

    萧灼华愕然地微微张了张嘴,轻声“呃”了声,点头应下。

    赖瑾留萧灼华用了晚膳,才送她回去。

    第二天,大清早,赖瑾在晨练时到营中巡逻,发现各营的都尉、千总俱都没影,都是佰长们在操练士兵。他调头便去了最近的中军都尉大帐,到了营帐门口,冲守门的亲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溜进去,就见到沐耀正拿着铜镜在来回照。

    沐耀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锻华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套了个金束发,那束发中间一颗拇指大的宝石,一看就很贵。他的腰上挂着玉佩,手腕上戴着一对金钏,有点晃人眼。他脱了甲衣,换上这么身穿戴,还是有点贵族公子的风范的,脸也好看,才二十岁的年龄,有点娃娃脸,生得和气,当初能骗得山贼们主动点名投靠他,脸占了不少便宜。

    沐耀听见有动静,以为是亲兵进来,眼角余光瞥见身高不对,再一看是赖瑾,吓得立即把铜镜藏在身后,想了想,又拿出来,道:“将军如何进来了?”

    赖瑾比划出一个孔雀开屏的动作,打趣道:“孔雀开屏啦。”他笑嘻嘻地说:“大早的,一个千总、都尉都没见着,就知道你们都在帐篷们捣腾自己。”他笑笑,走了。他也懒得晨练了,跑去找萧灼华。有夫人的,跟没夫人的,还是不一样的。

    第64章

    虽然铺子是由赖瑾和萧灼华一手操持开起来的, 但具体经营还是得安排给手底下的人去做。

    大盛朝的阶层等级划分非常明确,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

    赖瑾的家里有爵位, 哪怕分了家爵位不归他, 他有地、有兵、有郡守和镇边大将军之位,仍属于贵族阶层。士族在他的手底下当谋士僚幕做官。萧灼华是正经的皇室公主,属皇族。

    他俩哪怕要自降身份, 无论怎么都降不到在店里招呼客人买东西的份上。一间卖首饰、衣服铺子, 再高端,再暴利,那也只是针对一个铺子而言,他俩每天面对几万人的庞大开销,这点进项只能说是虱子再小也是肉,能多点是点。

    萧灼华很重视这铺子, 因此把身边一个叫彩缨的大宫女安排过去。

    跟在她身边最久的是玉嬷嬷, 她从出生就由玉嬷嬷跟奶嬷嬷带着。

    玉嬷嬷原是她娘亲身边的宫女,做事得体细心, 派去照顾萧灼华。萧灼华的奶嬷嬷为了保护她, 折在了宫妃们的争宠中,便只剩下玉嬷嬷。除此之外, 她身边有四名负责起居洗漱的贴身宫女,四名管理宫务的大宫女,以及十六名干打水、扫地、擦桌等粗使杂活的宫女。

    彩缨一直负责打理赖灼华的衣钗饰物, 经手的都是宫里出来的一等好东西,眼光见识自是不差。萧灼华出宫开府后, 她也是见过京城的铺子是如何经营的, 由她来打理喜良缘, 亦算熟门熟路。

    赖瑾只负责盖喜良缘铺子和装修,至于旁的,最多只是出点主意给萧灼华,具体的经营,都看萧灼华的。他既然交给萧灼华管,便放手去让她尽情发挥,哪怕是亏了,又不是亏不起。

    赖瑾从沐耀的帐篷出来,让侍卫套了马车,刚坐上去,看到自己身上穿的盔甲,觉得不合适,又跑回去换衣服。

    为了避免被比下去和撞衫尴尬,赖瑾挑了身紫色上衣、红色裾裙。这两种颜色,品级低于三品、非贵族出身的穿不了,在陈郡和边郡,够格的估计只有他跟陈郡郡守谢有文。参军周温虽是三品待遇,只能算军中副手谋士,连去上朝都不够格,也不能穿。

    大盛朝的衣服,颜色越深、越暗,越显尊贵。不仅是染料和染制工艺成本贵,还有看起来就很端庄大气的视觉效果。

    他的皮肤晒得黑黑的,五官只能说生得端正,眉毛倒是挺浓的,剑眉,衬得人很英气,又常年在军营里打滚沾上浓浓的杀伐之气,跟帅气飘逸半点不沾边,只能把自己往霸气路线上发展。

    衣服穿好,到梳头发的时候,赖瑾毫不犹豫地抛弃总角发型。

    大盛朝的发型少到令人发指,还分年龄,八岁以下为垂髻,八到十五岁梳一对酷似牛总的总角发型 。半大孩子的总角发型,不符合他郡守兼大将军的身份,赖瑾果断地奔向了束发。

    束发是十五岁到十九岁的发型,把总角拆了,在脑袋后面束成一个髻,有点像丸子包包头,但不能戴冠帽。加冠得到二十岁才行,称为弱冠,意味着正式成人,可以行使成年人的权利。

    赖瑾已经提前行使成年人的权利,但也不好直接就奔着戴头冠去,他还是想有点少年美的。头发束成发髻再戴上玉制的发环,不到两厘米宽,圆圆的一圈,打磨得光泽润滑,比起金灿灿的黄金更添几分贵气和低调沉稳。

    昨天玉嬷嬷卖了波金首饰,今天军中这帮汉子的首饰肯定是黄金的主场。赖瑾身高、体格都不占优势,要是不在服饰上另僻蹊径,妥妥地被比下去。

    他把手腕上的皮制护腕换成九环缠绕式样的金钏,再在手臂上加了一对只有一个环的金臂钏。暗紫色的衣服衬上黄金,添几点亮色,不至于太沉闷。腰带,挑的是白玉腰带,显贵,也显眼,一看跟黄金就不是一路货色。腰上再挂上玉佩,宝剑,脚上踏着鹿皮长靴,自己都觉得自己酷毙了。

    他又在拇指上戴上玉扳指,再添点贵气。他对着铜镜转了圈,觉得只差香水了,但没有,连熏香都没有。他又不能穿着衣服去蹭萧灼华的熏香,只能作罢。

    赖瑾穿戴妥当,这才昂首挺胸地出了帐篷,坐上马车。

    他的马车刚到大营门口,遇到沐耀和中军营的功曹、千总、粮官们。

    一群年轻将军收拾得一个比一个俊,意气风发得犹如打了胜仗,个个都戴着金镯子、金钏、头上有家底的戴玉发冠,家底薄点的带金冠,每人腰上一把宝剑,胸脯都快挺到天上去,隔着布料都能隐约看到胸部肌肉的轮廓。

    大营里面,哪怕是有火烧房顶的军情,也只能两条腿亡命飞奔,不能骑马。能坐马车进出的都只有俩,一个是赖瑾,一个是宝月公主。

    这群人刚牵着马出了营,翻身骑在马上,赖瑾的车驾出来了。

    他们纷纷把马挪到两侧,给赖瑾的车驾让开路,抱拳行礼。

    赖瑾探出头,看着这群骚包们,道:“走啊,一起。”

    从沐耀这个都尉到底下的千总们,看到赖瑾身上穿着的紫色衣服,头上那顶剔透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束发玉环,纷纷谢绝了他的好意。

    大将军,你已经有夫人了,您请。

    沐耀营帐下有千总级别的已经成亲的,今天想去给夫人买点首饰的,都让他派了任务留守大营。哪天不能去,非得挑今天?信不信派你去喂马!

    他们不敢派大将军去喂马,只能决定离他远点。

    赖瑾决定放出他们,就不让他们当自己的绿叶了。他说了句:“努力哈!要是错过这回,去到边郡,你们就只能找边郡或草原上的姑娘啦。”

    边郡和草原,比陈郡更艰苦。

    众人又一次感受到紧迫感,一个个的摆出更加英武的姿态。

    赖瑾坐的是马车,走得比骑马慢,说:“行了,你们走前面吧。”要是他走在前面,妥妥地压他们的速度,谁敢超他的车啊。

    一群人感激地向赖瑾抱拳,甚至连愿为将军效死都说了出来。他们刚要甩出马鞭打马前行,恨不得立即飞过去,又听到赖瑾喊了句:“骑慢点,当心风吹乱头发。”

    有道理!

    他们又不能策马狂奔了,只能拿着小跑的速度溜达,比起马车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走着走着就成了他们绕着赖瑾的马车小跑。

    他们刚走出去没多远,沐罴带着前军营的三个千总、一个粮官、两个功曹出来了。他的手下一共有五千兵,只有五个千总营,其中千总、功曹级别的,有一半有家室,自然不让他们来掺合,留在了营中。他们翻身上马,跑出一小段,瞧见前面浩浩荡荡一大堆人,看数量就知道是中军大营的那帮牲口。

    昨天中军大营的人买光金饰的账还没跟他们算呢。

    这会儿前面那伙人个个戴金,他们几个是把战利品箱子翻完,也只有沐罴翻出几件。

    将军发的布帛铜钱倒是挺多,金子……谁敢抠他金子,他跟谁急眼。大家都没有!

    他们看着中军大营的人金光灿灿,再看自己素淡,那火气,蹭地上来了。

    沐罴叫道:“超过去,叫他们吃灰尘!”他一甩马鞭,率先一骑绝尘,待从中军大营的人身边奔出去时,还哈哈大笑:“小姑娘溜达呢!”

    说话间,马匹已经哒哒哒地越过去了。

    前军大营的人紧随其后,跟着嘲笑:“走这么慢,没吃饱饭吗?”

    “这么不积极,回去吧!”

    马跑得快啊,他们说话,马脚没停,等喊完话,跑到前面才看见,这群牲口堆里还混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比周参军的大了一圈,上面没有雕黄金凤凰,但挂了面鹰扬旗。

    沐罴吓得眼睛一立,在打马跑快点和回去请罪之间,只犹豫了一瞬间,便立即勒马回去,在马车前时,放慢速度:“大将军您在啊。”

    赖瑾掀开帘子,喊:“沐罴,慢点跑。”他做了个拈头发的动作,说:“发型乱了。”

    沐罴为了这头发,特意到客栈找赖虎绕着弯地找陈郡豪族弄了些发油,抹得油光水亮,费了无数心思,看到赖瑾的动作,吓得一顿,又伸手一摸,还好没乱。

    骑马飞奔,又是颠簸,又是风的,到地方保管乱。

    他抱拳向赖瑾道谢:“谢将军提醒!”又扭头冲底下的千总、功曹们喊:“都慢点,当心弄乱头发。”

    前军营的人只能放慢速度,不知不觉就又跟中军大营的人混到了一块儿。

    中军大营的人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刚才的嘲讽一字不少地全还回去。

    赖瑾听着他们吵嘴,听得直乐。

    马车驶过一段后,到路口了,一条路往客栈、商铺方向去,另一条则是往萧灼华的营帐方向去。她在的地方,有两万多女工,连住人加工坊,排起来的帐篷一眼看不到头。

    路口跟守大营门口一样,都是千总轮值来守。兵卒子除非轮到巡逻,不然根本不敢靠近。

    如果谁敢偷摸地过去,逮住就是先打十军棍再说。

    手臂粗的棍子打在屁股上,十棍下去,皮翻肉绽,从屁股到大腿布满淤青,不躺上十天半月根本下不了地。要是二十军棍下去,得去半条命。三十军棍下去,能不能活,全看命硬不硬。

    逮住之后,先打十军棍,再问原由,要是没有正经理由,视轻重程度再挨十棍或二十军棍。

    赖瑾不受这限制,三天两头往这跑。他身边的侍卫也经常过来跑腿送消息传讯什么的,守路口的都认识。看到他的车驾和随行的人员,立即挪开拒马桩给放了行。

    走在前面的副侍卫长赖喜来报:“将军,殿下的车驾出来了。”

    赖瑾说:“靠路边等。”他让自己的队伍挪到路边,自己则下了车,待萧灼华的马车到了跟前停下,抱拳喊了声:“殿下。”爬上马车,钻了进去。

    玉嬷嬷带着两个贴身宫女,跟着萧灼华坐在车厢里,见到他进来,识趣了出了马车。

    虽是年少还没圆房,但人家是三媒六聘正经拜过堂的夫妻,男女大防挡不到他们头上。

    萧灼华看习惯赖瑾穿盔甲的模样,乍然看到他一身华服英气逼人的模样,不由得盯着他从脸到衣服看了又看,只觉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英武威仪的气势。她赞道:“你这一身穿戴,颇好。”

    赖瑾灿然一笑,道:“那是。”他比划下自己的衣服,说:“好看吧?”

    萧灼华点头应道:“好看。”又盯着赖瑾看了好几眼,只觉哪怕他不穿盔甲也精神极了。特别是那眼睛,亮亮的,像泛着光,脸上的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晃眼。

    第65章

    在陈郡来的这些豪族的心里, 野沟子山附近荒僻、常有草原人出没劫掠,等于凶恶之地,如今驻有几万随时可能会占下陈郡的镇边大军, 变得更加可怕。

    他们这一路行来, 路上的见闻已经是大开眼界,住进原野客栈,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 野沟子乡已经今非惜比。穷已经成为过去, 如今赖瑾可是有带着二十万人拉着满满的粮食物资过来了。

    赖瑾是什么人,成国公唯一的嫡子,坐拥清郡、尚郡两郡之地的财富。他亲娘沐真要是手腕狠一点,直接弄死赖瑭,以清郡沐氏的势力,成国公也不敢说什么, 世子之位就是赖瑾的。他没得到爵位, 那钱财上能少了他的?

    瞧这原野客栈,一百多顶大帐篷, 地上铺的狼皮毯、羊皮毯。这些皮子加起来都能抵得上在场不少人的大半身家。那吃食, 更是精细讲究。

    豆子,不是直接煮着吃的, 做成豆浆,加上饴糖,喝甜豆浆, 或者做成又细又嫩又滑的豆腐。麦,不是直接做成麦饼, 而是做成包子、馒头。麦子磨成粉之前, 得先把表层的麸皮褪掉, 做出来的包子、馒头像雪一样白,蓬松细软。那馅更是剁成碎沫子,肥瘦相间,还要加上各种佐料,咬一口在嘴里,满嘴的肉汁浆汤,味道好极了。小笼包,一口一个,吃着刚刚好。现煮的臊子面、油泼面、油条、炒菜,俱都是色香味俱全。

    他们都是去过京城的,也下过些豪奢的食寮馆子,可跟成国公府的比起来,差远了。不过想想也是,商贾官吏去的地方,跟这么大豪族出身的开国国公府能比吗?

    谢有文尝鲜,一样挑几口,不知不觉间便吃撑了。他坐在去喜良缘铺子的马车上,想到早晨的吃食,朝自家夫人感慨:“同为郡守,我跟赖郡守可比不得。”

    陈郡郡守夫人颔首附和,也很感慨:“可惜早早地成亲了。”

    谢有文赶紧摆手,道:“可想不得。他若结亲,最次也得是郡侯门第。”他想到扫了眼嫡女,意有所指:“还是想些能想的吧。”

    陈郡郡守夫人轻声道:“那等人家,想是会有几房妾室。我听闻成国公有三个庶子、三个庶女,如今那三位庶出的公子,亦都是一等一的显赫。”

    谢有文赶紧摆手,说:“成国公成亲八年无所出,方才纳的妾。那六位庶出的公子公女俱都是生在赖大将军的前头,赖大将军之后,再无庶出的。那三位庶出公子的后宅干净得连个通房都没有。即使是嫁到梧桐郡的瑶公女,梧桐郡郡守方稷,那等身份,且家中人丁单薄,亦都只有正室夫人一人,今年二十四了,方才得一子,也没见他纳妾。成国公的家风,在大盛朝亦是数一数二的。”他说完,瞥见自家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想到后宅里的那些莺莺燕燕,顿时不说话了。

    郡守夫人收回视线,扭头看向窗外。

    路旁有一队骑马巡逻的骑兵过去。他们穿着甲衣,背挺得笔直,那昂扬的身姿看着就令人心旷神怡。她暗暗感慨:怎地就只有男人能纳妾呢。

    客栈离首饰铺子并不远,马车小跑溜达,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谢郡守一家抵达时,已经有县城来的县长、县尉们带着家眷们到了。对他们来说,这等时候,正是跟郡守、郡里的功曹、郡监、主簿们往来打交道的好时候,求个下回考评、纳粮能通融一二。

    既是来庆贺,贺仪礼节不能少。他们先见到大掌柜彩缨。

    彩缨没有姓,若是旁人出来当大掌柜,通常主家都会赐个姓,大部分都是随了主家的姓。就如同原野客栈的赖虎掌柜那般。可宝月公主的姓,那是国姓,通常都是皇帝赐给勋贵重臣的,能得赐国姓的,屈指可数。彩缨,一个出来做大掌柜的宫女,可没那资格。

    如今她出了宫,做了大掌柜,身后有宝月公主和赖大将军撑腰,在场的人对着她亦是客客气气的,不敢流露出半分轻慢看不起之意。

    彩缨在众多宫女的勾心斗角中,从粗使宫女,一路干到了萧灼华身边的大宫女,又在一茬接一茬得宠妃子的各种作妖闹腾中活到跟着萧灼华出宫开府。宫里,每年拉出去好几百宫女尸体,稍微哪里出点纰漏,或者是什么地方冲撞到哪位贵人,自己就会成为其中一员。

    她应付起这些官员、官夫人,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毫无压力,面面俱到,叫众人都在心里感慨这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举止仪态、行容规矩,样样出众。

    众人原以为经过原野客栈这顿豪奢已经开过见界,哪曾想,进入帐篷之后,才真是看花了眼。那博古架上放的珍玩异宝、宫里打造的整画头面首饰晃得人直眼晕。

    那凤凰金翅冠,黄金打造的,薄如蝉翼,细若发丝,翘起的翎羽仿佛风一吹,就能随风颤动。可那是凤凰!她们的品级,还是戴珠花吧。

    这里的陈设,俱都是宫里出来的物什,即便是在京城里公侯府邸,那也是放在库里好生珍藏的。如今摆了整整十个架子,从珠钗饰物到腰带、手把件、摆件等,应有俱有。

    谢郡守、郡尉、郡监、主簿,包括下面的县长、县主簿等人,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位县长叹道:“这可是真是山窝子里飞来了金凤凰。”货真价实的金凤凰。

    开眼了,可太开眼了。这次来得可值了。他一个远在天边的边陲小县长,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根本没有见到宫里之物的机会,也就是这次,叫天降陷饼砸中了。

    他们见到摆放的东西,可算是明白,赖大将军是怎么养得起二十万人的。多富啊!

    众人看完博古架,欣赏完摆放出来的几十件珍宝,这才挪到商品柜,这会儿看起来,也不觉得这些金镶玉、金镶宝石的有多贵了,好歹是自己买得起,戴得起的,虽然有点肉痛,但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这里摆设的东西,有男款,也有女款,分成不同的柜台摆放,各挑各的。

    毕竟东西贵,一人挑了一两样,也就挪步到旁边的茶厅坐着喝茶闲聊,再看下去,怕家里的铜钱遭不住,带的钱也不够,总不能隔着好几个县的地儿,还赊账吧。

    他们在喝着茶,正聊着天,忽然有马蹄声靠近,速度不快不慢,但好几十匹马的聚在一起的声势,引得众人纷纷到门口、院子里张望。

    一群鲜衣怒马的年轻郎君骑着高大神骏的骏马,自军营方向,沿着官道,一路小跑地奔来,那嬉笑叫骂声,穿透了马蹄声,飘入了众人的耳中。那踏马而来的身姿充满意气风发年轻蓬勃之意。

    五六十人的队伍,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院子前,众人勒马停下。

    院子里的众人瞧见他们的穿戴,连呼吸都屏住了。方才离得远,瞧着已是不凡,待他们近了,那浓浓的阳刚气息和压迫意味扑面而来。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俱都高大健壮,身上不见一丝赘肉,细腰,长腿,宽肩,胸脯厚实。众夫人的眼力从昨天打赤膊的兵卒子身上已经练出来的,隔着衣服都能看出他们有几块肌肉。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北卫营那地方,清郡、尚郡数百万人,挑出十万。他们这些人又再是从卫营中层层选拔挑出来的最精锐的!

    身板体格,弓马武艺,俱都得没得挑的。能练得这样的本事,那得积年累月下多少苦功夫,自己瞎练还不行,得有人教导!

    这么一群人到了近前,立即衬得院子里的众人跟待宰的弱鸡似的。众人瞧都叫他们身上的气势给震住了。

    马背上的众都尉、千总刚到地方,就见到院子里、帐篷门口聚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都大眼小眼地看了过来,也是吓了一跳,嬉闹声一下子没了。

    他们再一想到,可能自己未来的夫人可能就在这里,背一下子绷得笔直,昂首挺胸,用自己最帅气的下马姿势下了马。

    小厮本来是想上来牵马缰的,再一看,好几十个呢,牵不过来,亦是愣住了。

    众人自己把马牵到旁边的马槽前拴好,再把挂在马鞍上的贺仪取下来,硬着头皮在众人的目光中往前走。

    虽然实际上是来相看女郎的,但名义上是来贺新店开张的。

    大掌柜只有一个,送贺仪的一下子来了好几十。众人默默地排队送礼,以免失了仪态。

    他们送了礼,自然就得去店里逛逛。前军营的,还缺佩饰,当即迈开大步进帐篷,去挑东西。他们骑马出门,没带钱来,但大营就在旁边不远,买了东西,回头再派亲兵拉钱来就成了。反正大营在那,这又是大将军的产业,可没有人敢在这里耍浑赖账。

    队伍排得有点长,谁都没有说话,俱都站得笔直,一副看天看地看前面人的后脑勺的样子,就是不敢看旁边的女郎,怕让人觉得自己是登徒子留下怀印象。

    沐耀看到人多,把马缰随手塞给身边的一个千总,早早地便到了门口送贺仪,满脸笑容,嘴还特别甜:“彩缨大掌柜,恭喜恭喜啊,祝客如云来,财源滚滚,步步高升!”

    彩缨知道沐耀凶名在外,担心报上名字把人吓到,笑着回道:“沐都尉客气,里面请!”

    都尉!姓沐!无数道目光刷地一下子落在了沐耀身上,从头上的束发一直看到了鞋子,许多夫人悄悄倒抽冷气。不说旁的,把他身上这身穿戴扒下来都够小富之家吃一辈子了。三指宽的大臂钏戴在手上,瞧那成色,都快是赤金的了。这一对金臂钏就得值不少钱。他腰上挂的佩饰,那料子,跟博古架上一对螭龙凤凰配是一样的,八成是从同一块料子上切下来的。

    这一位的身份来头,八成也是颇为显赫。

    谢有文的心里立即知道这人是谁了。姓沐,又是都尉,对得上号的只有两位。沐罴已经二十四了,这位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瞧头上戴的是束发玉环,而非玉冠就知道还没满二十,只能是沐耀。他在心里悄悄留意上,作为侯选人先行观察。

    一群将领在这里排队送贺礼,旁边的官员女眷们经过最初的震撼后,也回过神来,悄悄打量。他们看着这个好,那个行,有些已经相看了不少人家的,原本已经有点意动的,这会儿拿眼前的这些将军跟那些县里、乡里豪族家的小郎君一比,立即嫌弃上。就那小身板,到这些将军跟前,还不够一只手抡的。家底也薄,给的聘礼估计还不够这些将军胳膊上的镯子、臂钏值钱。

    有些身上没有金饰,那也不能小瞧,万一是低调内敛呢。

    一群千总、功曹们在众多火辣辣的目光下,觉得好煎熬啊,内心忐忑,好慌,不知道有没有女郎瞧上自己,努力想让自己表现一下出彩点,又怕闹不好变成出丑。

    好在送贺仪很快,他们不多时便都进到了店里逛了起来。

    茶再好喝,那也不喝了。众位官员、夫人立即带上各自的女儿纷纷进到店里逛了起来。

    前军大营的人昨天没买到金饰,今天进店后,对博古架那些违制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直奔自己要买的柜台,亮了腰牌就开始买东西,连价都不问,买!

    东西买到,立即戴上。

    沐耀瞧见这些人,心道:“一步慢,步步慢。”,直摇头,对跟在身边的将领悄声吩咐:“快去女眷首饰柜台。”他则直奔刚收完贺仪的彩缨跟前,满脸笑容地说道:“彩缨大掌柜,虽然我还没对象,但你看,我都快二十了,总得先准备上。您给我挑几套送女眷的头面首饰,适合我夫人配戴的,再挑几件贵重些的珠钗饰物镯子等,未来的岳父、岳母、大小舅子、大小姨子总不能落下,对吧?”

    彩缨笑道:“沐耀都尉说的是。”把他领到一个女眷柜台前,逐一介绍,哪些适合他的未来夫人戴,哪些适合岳父、岳母、大舅子小姨子什么的。适合夫人的,介绍了两到三套,其余的一人一样,且都是过得去,但不是特别贵重的,这样沐耀置办起来即好看,也不会太大出血。

    沐罴在一旁瞧见了,去到沐耀身边,送他两个字:“牲口!”又再加了一个字:“哼!”再翻个白眼,说:“你挑完了吧?到我了!”换上一副笑脸,对彩缨说:“彩缨大掌柜,有劳了,照沐耀的来。”

    不仅是为了显阔,实在是铜钱拉着重,换些金器省重量,还能把下聘的东西都备好。他们在军中,哪有多少时间出来逛,趁着现在,一并弄齐了。不然等到大军开拔,临成亲要用了,还得再着急忙慌的特意请假出来跑一趟置办,再求一遍人。何必呢。

    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脑袋挂在刀刃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成亲,总得让人家女郎看到些实惠,没有安稳,提心吊胆的,总得看到钱财,有个万一,好歹还有家财傍身,不至于什么都落了空。

    彩缨笑着应道:“好说。”给沐罴也安排上。

    有马车行驶的声音靠近,还有不少随从。彩缨听着声响,立即派人去看看:“瞧瞧,可是殿下到了?”

    这正说着话,辎重营都尉戚荣带着兵卒子抬着大箱的铜钱进来了。戚荣说着恭喜,把贺仪给了彩缨,说:“彩缨大掌柜,你可得帮帮我。你看,我把钱都拉来了,帮我把聘礼置办上,我回头让周参军帮我相看对象,好早点成家。”

    彩缨问道:“戚都尉打算置办什么样的聘礼?”

    戚荣说:“我拉了三千贯钱过来,你看着置办就成”

    众千总级别的没有都尉们那么豪,都挺低调的逛着看着,看到有女郎走近,立即保持三尺远,怕挨军棍。他们这番表现,落在旁边眼里看起来,就是知礼仪、人品贵重。

    都尉的职位高,又过于富,县里来的这些都不敢想了,默默地观察起千总级别的来。郡里来的这些,则牢牢地盯上都尉们。

    可他们看上了没用啊,还得人家都尉看上才行。瞧这人才模样,家底、官位,可真是不愁娶的,就看他们想娶什么样的。

    一方狠狠表面想得到女郎和其家人青睐,一方默默观察想要下手觅得良婿又怕显得自己过去迫切,落了下乘,还担心只凭这会儿见着看不出好歹,想再看看。

    一时间,店里两伙人,虽各有心思但都还没有交集。

    又有马蹄声响起,门口的伙计飞快来禀报:“殿下的车驾队伍到了,后面还跟着大将军的车驾队伍。”

    店里的两伙人闻言,同时往外去。

    众将领怕碰触到女郎叫旁边的监察官赖贵揪住,到门口时,纷纷让开道,请他们先过去。

    这又让陈郡来的众人对他们大添好感。

    第66章

    萧灼华的马车在店铺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 赖瑾先从马车里出来,落地后立即转身去扶跟在身后的萧灼华。

    大部分时候都是儿孙服侍老人时才会伸手去掺扶,夫妻之间向来都是妻子跟在丈夫身侧, 或落后半步的距离, 夫妻二人能并肩紧挨着走在一起,都已经是非常亲近。

    赖瑾此举,可以说是相当殷切, 但没谁挑得出理。萧灼华是公主, 身份要更高,况且小两口,一个仰头望去,一个俯身看来,正好四目相对,那眼神叫众人有点齁得慌。

    萧灼华踩着脚凳走下马车, 抬起头望向众人, 也让众人看清她的模样。

    即使她只是穿着寻常颜色的常服便装,也掩不住通身气派。浅绿色的衣裙, 衬着白璧无暇的肌肤, 再点缀着如画的眉眼,叫人一眼看去便似登临山顶后, 瞧见那青黛色的远山,飘缈变幻的白云,明明是酷热难耐的夏季, 生生的添了几分清凉。

    明明是位及笄之龄的小女郎,看起来似和风细雨般温和, 偏又让人生出几分莫名的畏惧。

    众人几乎下意识地抱拳行礼:“见过宝月公主殿下。”

    同在帐中议事, 众都尉、千总时不时地总能看到宝月公主坐在大将军身旁, 可大多数时候宝月公主都是安静的,她若是不说话,能叫人感觉不到存在。

    可此刻的宝月公主,犹如众星拱月般耀眼,也忽地让人明白为何皇帝会以灼灼其华为她起名。

    萧灼华抬手示意:“免礼。”视线从两伙人身上扫过,军伍中的人和陈郡来的人,分别立于院子的左右两侧,可谓径渭分明。

    彩缨上前行礼:“婢子见过殿下。”

    萧灼华轻轻颔首,问:“可还顺利?”

    彩缨道:“回殿下,一切都好。”

    赖瑾抬头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阳。这天气,才上午就已经很晒了,他催促道:“屋里说,晒。”

    是怕黑晒了吧。萧灼华回头看他一眼,在彩缨的领引下,进入店铺中。

    赖瑾对萧灼华说:“我带你逛逛啊。”他忽然想起有客人在,扭头喊:“谢郡守,一起啊,带上尊夫人。”

    谢有文当即带着家眷过去,朝二人抱拳行了一礼,将二个儿子、三个女儿一并介绍给他俩。

    眼下都是嫁人后,称呼随夫姓。萧灼华给他们免了礼后,对赖瑾说:“我同谢夫人一起逛逛。”

    赖瑾“啊?”了声,心说:“我还想体会下逛街的乐趣呢。”可想着正事要紧,“哦”了声,小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怜就是了。

    萧灼华莞尔,心说:“你就装吧。”她笑着对谢夫人说:“我们逛自己的去。”领着人便走了。

    赖瑾对谢有文说:“你夫人抢我夫人。”

    谢有文赶紧撇清:“这可冤枉。分明是大将军叫我带上夫人一起过来的。”

    赖瑾嘿嘿一笑,说:“同你说笑。”他的话音一转,问:“可有看上的?”

    谢有文说:“我倒是有,可得看沐……对方乐不乐意是不是?也得问孩子乐不乐意,是不是?”

    姓沐啊。赖瑾瞧沐耀方向望了眼,要掐尖上最好最细嫩的那朵,就得是沐耀。一郡之守,怎么也得挑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仔吧。他笑呵呵地轻声说:“这么好的相处机会,错过了可惜。”对谢郡守做了个“请”的手势,边在铺子里逛着,一边说:“我从陈郡路过时,瞧见许多人耕种还在使用木器和石器,恰好我这里能买来铁,有个想法,想往贵郡卖铁制农耕工具。”

    谢有文不可置信地看着赖瑾,心道:“有这等好事?”铁器昂贵,且有钱都买不着,贱民也买不起。铁制工具买来,找几个工匠融了重铸,就是长矛铁刀了。

    赖瑾深知陈郡穷在哪。是真的没有一点铁器吗?不是,是铁器都让豪族用来打造私兵,捏在手里不愿让百姓手里有铁。他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多产粮,变富,就得先改善农耕工具。我找你们买粮,不得比隔上几千里地买粮便宜得多啊。”

    谢有文说:“我瞧着野沟子县都已经开上地了,想必明年就能耕种上。即使是荒废多年,需要重新养地,这才夏日,养到明年开春耕作,怎么都能有些产出的了。你带了这么多粮,哪怕颗粒无收,也不愁粮的吧。”

    赖瑾说:“野沟子县产的粮,勉强够吃,但要做点别的,难。我养兵、养工匠,得每天有肉,羊长得太慢了,肉贵,养家禽能大大弥补肉食短缺,但需要大量粮食。野沟子县的产粮,不够支撑养殖业。你要是能保证每年供我多少粮食,我就卖你一批铁器农具。”有供粮压力,就不怕你们把铁制农耕工具不发到农户手里。粮食产量提升了,粮价降下来,好歹能多吃几口饭吧。

    谢有文若有所思。

    赖瑾顿了下,又说:“我这里要是富起来,陈郡那些成天饿肚子连娃都养不起的人瞧见了,能没想法?人是长了腿能跑的。我是借了陈郡的地经营起来的,陈郡的人来投奔,我是收,还是不收?”陈郡的人跑过来是迟早的事,可他已经提前提醒过,甚至愿意卖铁制农耕工具给他们改善,要是陈郡再留不住人,只能怪他们自己没本事和盘剥厉害,可怪不到他头上。

    谢有文深深地沉默了。赖瑾的种种作为让他产生紧迫感,明明怎么听着都是对陈郡有利的事,却让他觉得深受威胁。他再一想,最坏也不过是赖瑾把陈郡占了。可赖瑾要是直接动兵到还好,输得输得痛快,这般作为,则让人看不懂了。

    赖瑾见谢有文走神,便带着他家的两个公子逛起来,闲话家常。

    萧灼华跟谢夫人她们去了茶室。

    各家的女郎则在店里逛逛转转,她们的父亲俱都发了话,有看上的尽管买,好歹挑上一两件。

    这哪是好歹挑上一两件首饰,是好歹挑个满意的夫婿回去。

    她们看过军中的人,有些看不上县乡里的了。即便他们随时要上战场非常危险,尚郡、清郡可是不禁改嫁的。丈夫过世,守一年夫孝,出了夫孝就可以另行婚配。

    若夫婿留下子嗣,又留下养孩子的家业,孩子随夫姓,没留下养孩子的家业,孩子随娘走就跟娘姓了,跟着继父姓也成。若夫婿没有子嗣,但父母尚在的,夫婿从父母那继承来的财产归还父母,其余的由夫人跟其父母均分。若无父母子嗣的,财产由其妻继承。再有一条,嫁妆归夫人所有,下聘的聘礼也归夫人,只要拜堂成了亲,概不退还。

    至于夫婿的叔伯兄弟想来分遗产,那得问这两郡之地的律令答不答应:若欺负战亡将士遗孀侵吞其家业者,斩!

    镇边大军出自清郡、尚郡,遵行的也是这条规矩。这门亲事怎么算都是稳赚不亏的。

    良缘再前,若再矜持,回头再嫁个家底薄一家子亲眷在侧,天天晨昏定省的多烦人,要是遇到身体不好病殁的,想改个嫁,还得一堆人出来阻扰,哭都没地儿哭去。

    谢娥直接去到沐耀跟前,福身行了一礼,“我有一事想问都尉。”

    沐耀赶紧退后一步,保持三尺距离,抱拳回了一礼,道:“请讲。”

    谢娥说:“方才瞧见将军已经在筹备聘礼,但不知,将在何处成亲?我瞧着野沟子县只有帐篷,并无屋舍。”

    沐耀说:“若是我成亲,自然是在夫人的娘家和大营常驻之地都置下宅子。我是都尉,出入大营方便,每日回家吃顿饭,隔上几日回去歇一歇,还是成的。若是出征,夫人住到离娘家近的宅子里,有父母兄弟家人照拂,我也能放心。”

    谢娥满意了,仰起头看向沐耀问:“你瞧着我如何?”

    沐耀头一回见到这么大胆堵到跟前的女郎,直接给震住了。他愕然地看着谢娥,心道:“陈郡女郎这么生猛的吗?”

    谢娥见他不说话,说:“是我唐突了。”

    唐突?一个女郎对着自己一个儿郎说唐突?沐耀有点恍惚。他赶紧说:“没有没有,女郎直爽,颇有我们军中作派。我……甚……甚……甚喜。”他突然有点紧张,又朝谢娥的脸上瞧,挺好看的,落落大方,有什么疑问就直接问了,下手也麻利,比自己的手还快。他还在相看呢,这姑娘就直接伸爪子过来逮自己了。就这份果决,也不是一般人啊。

    他顿了下,问:“不……不知女郎贵……贵姓?”

    谢娥听到他说话都结巴了,便知有门儿,道:“免贵,姓谢。”

    姓谢?沐耀赶紧往谢郡守方向看去,心道:“难怪。”要论有眼力识趣儿,谢郡守能甩出赵郡郡守一个郡的距离。这谢女郎的眼力好,出手比她爹果断。沐耀有点意动,于是相邀,道:“我欲挑些首饰衣裳,但不知女郎们的喜好,可否请您代劳。”

    谢娥应道:“好啊。”两人说着话,一挪步,距离又近了点。

    沐耀赶紧保持距离,压低声音说:“军中有规矩,离女郎要保持三尺远的距离,但凡有肢体碰触,只要让人揪住,先打十军棍。”他朝在铺子里铺着的赖贵一指,道:“监察官亲至。我等要是冒犯到的哪位女郎,能当场叫他按到将军跟前。挨军棍行,丢脸可不成。”

    谢娥“哦”了声,说:“原来如此。”点头表示理解了,抬腿就往沐耀眼前站。

    沐耀吓得连退三步。

    谢娥再往前,沐耀继续后退。

    赖瑾在旁边看见,心说:“你俩跳舞呢?”

    谢有文顺着赖瑾的目光看过去,一巴掌盖在了脸上,心道:“我的老脸啊。”

    旁边的女郎们看见他俩的动作,目瞪口呆。

    沐耀退着退着,背已经抵到了柜台上,赶紧求饶:“请放过。”

    谢娥停下,忽然觉得周围有异,扭头,就看到许多人刷刷回头,也是刷地一下子脸红了,对沐耀说:“找我父亲提亲。”

    沐耀“啊?”了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娥。

    谢娥问:“成还是不成?”

    沐耀说:“容我想想!”调头就出了门,也没心思再看别的女郎了。他出了门,又回去,找到沐罴将他揪出去,把刚才的事说了,道:“你说这事能成吗?”

    沐罴没心情听他显摆,骂了声:“牲口,你自己找周参军去。”哇,你都让女郎堵上来叫你去亲提了,我连点影都没有,你问我成不成?我看打你一顿比较成!

    沐耀想了想,这事拿不准啊。打仗自己行啊,相看女郎是头一回,还是找周参军吧,一事不烦二主,将来要是提亲,还得找他。他又找到周温,找到角落,刚要说话,周参军来了句:“恭喜啊。”

    沐耀说:“我这……太快了吧,我还没……”他还没开始……都没顾得上看有哪些女郎,就叫人给堵了。

    周温问:“还没开始相看女郎?那你出来作甚?要是没看中,何必有些犹豫,以你的性子,想是已经当场拒了。”何止拒了,为了避免误会,连眼神都不会多留两眼。两人还一个追,一个退,走了丈余远呢。他可数着的,整整十五步。沐都尉的脚步什么时候迈得那么小了呢?

    沐耀说:“我想想,我想想,太突然了,太突然了!”过于惊吓。他去到栅栏边,越想越觉得这姑娘生猛,这要是上到战场,肯定就是那种遇到事儿,二话不说抽刀子就能把人给砍了的。要是当兵卒子,得相当合胃口。要这是娶进门,想必打起来自己来,也是二话不说就能抡手上的吧?

    沐耀心说:“我再看看。”他又进到屋子里,再看这个长得丑,那个衣服不好看,还有太柔弱了,不好。他逛了一圈,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让里面最出众的女郎给堵了,顿时心飘飘然,打胜仗都没这般得意。

    有那句找她父亲提亲,他连问人家女郎是否中意他都省了,沐耀暗美。他美了一会儿,出了铺子,站在树荫下思量这门亲事能不能成。这次相看,既然是将军安排的,显然于军中是没有妨碍的。陈郡不似京城盘根错节,他们在这里成亲,除了看一下门第、人品、家风如何,旁的都不必担心。谢有文头脑清醒人也识趣,他家的女郎瞧着就是个果敢的。沐耀有些意动了。

    忽然,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兵卒子背上插着一支写有急字的三角形令旗。是有紧急军情!

    他上前两步,问:“发生何事?”

    兵卒子问:“大将军可在?”

    沐耀叫道:“你在此等着。”当即进店铺把赖瑾找出来。

    兵卒子见到赖瑾,立即单膝跪地,抱拳道:“朝廷中郎将率领五百禁军来传诏,已到野沟子县入口处,距此三十余里。千总派我来问,给放行否?”

    赖瑾说:“人家来传诏,拦他们干嘛。放他们过来。”中郎将不给皇帝守宫殿大门,派出来传诏,这阵仗有点大啊。

    他想一下,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把侍卫长阿福派出去,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他当即说道:“走,去路口迎诏。”扭头给了身旁的沐耀一个眼神。

    沐耀会意,调头去马厩牵了马,便朝着军营方向疾奔而去。

    第67章

    赖瑾深知自己一路上干的事有多招恨, 对皇帝派中郎将前来的目的已经有了猜测。

    用兵,皇帝是用不起的,但派个人过来了解情况, 摸清楚底细再作打算, 或者借着传诏的由头住下来,再派伺机派刺客干掉他都是有可能的。派刺客这种事,对萧赫来说都成家常便饭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得看看再说, 反正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了。

    赖瑾考虑到对方有五百禁军,而禁军穿的是铁甲,从武械装备上来说,比起南营卫、北营卫都要略胜一筹,由中郎将直接率领的禁军,必然也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之师, 同等兵力的情况下, 双方如果交手,北卫营讨不到多少好处。

    这是他的地盘, 他人多势力, 才不去吃那亏。

    赖瑾的心思转得闪电,立即有了决断。他扭头吩咐副侍卫长赖喜:“你去把骑兵都调来。”他随行只带了侍卫和兵卒。

    侍卫倒是都有骑马, 但三十多个人,人太少,且侍卫都是挎腰刀, 真到了战场上,一寸短一寸险, 得吃血亏。

    侍卫主要是防近身行刺的, 对方能跟侍卫动手的情况下, 都是到了他近前了,通常都在他常待的帐篷、屋子等、马车上等狭窄的地方,长矛、长刀很难挥舞得开,不容易挡得住刺客,腰刀利于近身搏斗。把侍卫派到战场上,那是用错了地方,这种情况,就得调骑兵。

    赖瑾考虑到动起武来,影响不太好,没声张,回到店里,找到谢郡守,说:“我军中有点急事,你们先逛着,我侯后就回。”他说完,又跑去茶室,对守在门口的侍女说:“去请宝月公主,随我出去趟。”

    他站在门口,等到萧灼华出来,附近轻声说:“你爹派人来传诏,走,堵人去。”

    萧灼华诧异地看向赖瑾,心中划过丝不安。她想起自己在赵郡给父皇写的那封信,以父皇的性子必然是要给她还以颜色的。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好。”又唤来彩缨,说:“招呼好客人,我去去就回。”

    大营离这里近,赖喜骑马回去召集骑兵,不一会儿,便把一百骑兵领了来。

    赖瑾与萧灼华尽皆翻身上马,连坐驾都没动,直接带着各自的侍卫、侍女便策马朝着大营方向急奔而去。

    陈郡来的众人,以及店中的都尉、千总们听得轰隆的马蹄声响,俱都面面相觑。

    赖瑾和萧灼华匆匆离去,把陈郡来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是不是把他们骗过来杀,好占下陈郡的,可再一看,这么多都尉、千总都在这,他俩的仪仗坐驾都还在店门外停着,再看带着骑兵匆匆离去的样子,很可能真是军中有什么紧急事务。

    军队里的事,少打听。谢有文瞧着一众都尉、千总们俱都一头雾水的样子,连沐罴的表情都有些懵,再一看,沐耀不在这里了。很显然,众多都尉中,最得赖瑾信任和重用的就是沐耀。他的心中暗叹:“娥儿当真是有我的风范。”早早地下手把沐耀堵住,先入了沐耀的眼,也叫陈郡的其他人,早早地歇了心思吧。这招先下手为强,颇好。

    他此次有所获,心中暗美,很是悠哉地回茶室喝茶。

    陈郡来的其他人见谢郡守这样子,心头更稳了,继续该干嘛继续干嘛。

    都尉们、千总们想了想,算了下时间,沐罴一拍脑门子:“孙军需该回来了吧?”

    孙军需管着军需,他要是贪起来,那钱可比方参军多了去。宝月公主又管着帐,大将军叫他去,说得通。

    众都尉、千总们恍然大悟,俱都散了,回去继续逛铺子,到自己看好的女郎跟前献殷勤去。

    ……

    赖瑾骑马带着众侍卫和一百骑兵,往前奔行数十丈,拐过弯,借着沿道两侧的帐篷遮掩,挡住了店里众人的视线,而在道上,沐耀已经带着留守大营的两千人出来了。

    他抱拳道:“将军。”

    赖瑾野沟子县的地形烂熟于心,道:“传令下去,中将郎此番借传诏之名过来,必定有事,叫众人做好战斗准备,看我动作行事。”

    沐耀抱拳领命。

    赖瑾下完命令,当即带着两千人马赶往小山坡村。

    小山坡村位于离野沟子县入口十五里地处,因为有一座小山坡而得名。赖瑾打算在那里设伏。

    开路,全靠人力连挖带挑,遇到山坡不可能挖山修成平路,都是爬坡翻山,过小山坡村,则是要爬一个陡坡,跟翻拱桥似的。

    野沟子县的路都是弯弯绕绕的坡坡坎坎的,笔直的路段极少,这就导致视线很受阻。

    其实大部分山路都是这种情况,这才有但凡大军赶路,必定是探哨斥侯先行,再有前军开路,中军大部队等到确定没有危险后再去,不然实在太容易遭到伏击了。

    可如今野沟子县里撒出去四万多兵开荒,只在大营里和周边留了一万一驻防,别说禁军派斥侯进来,他就算放只信鸽进来,都得叫散在沿道两边的田地里挖水渠、水塘的兵卒子们发现。镇北大营中可不缺神射手,搭上弓箭就能给射下来。

    禁军前行,没有前哨,想伏击他,跟吃饭喝水似的容易。

    两千多人跑步半行,不到三刻钟时间便到了小山坡村。

    随着赖瑾一声令下,两千多人停下来,整戈待命。

    赖瑾带着萧灼华,以及跟在他俩的侍卫、侍女一百骑兵,翻过山坡,站在往下走的斜坡上,在距离坡顶约有两丈远的距离停了下来,身后的骑兵摆好冲击阵型,停在斜坡上。

    这样的话,从下方过来的禁军,抬起头只能看到赖瑾和站在山坡上的骑兵,看不到坡后的情况。

    赖瑾算着对方的脚程,这来传诏,又一路从京走到这里,鞋都得走烂好几双,怎么都不能进入野沟子县就跟他们一样开跑吧。

    他先派出一队斥侯,瞧瞧禁军在哪了,待确定还有两刻钟时间才到,下令众人喝点水,吃点东西,养足精神。

    他见萧灼华的神情严肃,知道她担心,道:“安心,一切有我。你是我夫人,哪怕天塌下来,我给你抗。况且,又不是冲你来的,对吧。”

    萧灼华扭头看向他,问:“冲你或冲我来,有何区别?”他俩的命运自父皇赐婚那一刻便已经牢牢地捆在一起。

    她知道父皇派中郎令过来,不会是好事。

    赖瑾出兵才两万人,到现在已经汇聚二十万之众,其中精兵两万自不必提,三万收编的山匪俱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上了战场就能杀敌,不用像召寻常百姓家的人那般还得先在战场上淘汰几波,剩下的才是可战之兵。以赖瑾现在的势头,凑出十五万大军不成问题,他有粮又有铁,即便起兵,亦是万事俱备。叫父皇如何能安!

    如今朝中的局势用不起兵,但必然会敲打威胁,叫他俩收敛些。哥哥倒是不用担心,他是儿子,只要不造反不沾权,父皇总还是会想留几个后的。她担心的是母妃。父皇能用来敲打震慑她的,也只有母妃了。母妃在深宫之中,除非她学陈王攻进宫去,不然,没有任何办法。

    萧灼华甚至在想,如果父皇折磨母后,如果自己还在京城,手上有兵,会不会攻进宫去。给她五千兵,她敢冒险一搏。败了,也不过是陈王那般,总好过日日受折磨煎熬。父慈方才子孝。

    赖瑾看萧灼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再看日头那么晒,翻身下马,将她的马牵到树荫下,说:“禁军走太慢,你在树荫下歇会儿,别晒坏了。”

    萧灼华抬眼看着若无其事的赖瑾,想到自己脑中方才划过的大逆不道的念头,微叹口气,说:“你好像没什么愁的?”

    赖瑾“嘿嘿”一笑,说:“有什么愁的,天塌了当被子盖呗。你要是愁,就数数自己有多少钱,有多少兵,就不愁了。”

    萧灼华很诚实地告诉赖瑾:“我每次数钱时都很愁。”愁发俸钱。

    赖瑾告诉萧灼华:“愁多了会掉头发的,到时候头发稀稀疏疏的,就不好看了。”

    萧灼华想想自己的发量,丝毫不担心。

    赖瑾陪她聊着天,看着她心情逐渐好起来,脸上也都是笑意。两人说话间,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禁军就到了跟前。

    中郎将骑在马上,瞧见大路上的骑兵先是一惊,再看树荫下的马背上坐着宝月公主,旁边站着赖瑾,正在那眉飞色舞地比划聊得分外起劲,当场愣住,心道:“你们的日子倒是惬意哈。”

    副侍卫长赖喜提醒道:“大将军,中郎将到了。”

    萧灼华也瞧见了,顿时紧张得绷紧了身子,却是不得不接诏的。她翻身下马,跟着赖瑾一起上前。

    中郎将也带着身后的侍卫下了马,打开盒子,露出三份卷轴。这三份卷轴,其中一份是用金线绣龙的诏书,另外两份则是诏书下达后,誊抄传至天下的告令。因为边郡实在太远,连驿站都没有一座,便由中郎将亲自带来了。他先向萧灼华和赖瑾报了喜。这两份诏告,一封是宁王晋封为太子的,一封是宁王生母娴妃晋封为皇后的。

    萧灼华顿时了然,道:“另一封是给我的?”父皇要敲打,没打到母妃和哥哥头上,而是晋升了他俩,那么,必然是敲打到她头上了。她顿时长松口气。即便她受杖责,受着就是,别叫母妃受罪就是了。

    中郎将点头,取出诏书,道:“宝月公主萧灼华接诏。”

    萧灼华当即跪下。

    皇帝诏书出来,所有人通通都要跪。

    赖瑾朝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自己陪着萧灼华跪下接诏,身后的骑兵一个没动。

    中郎将见到后面的人还在马背上,喊道:“赖将军?”

    赖瑾“啊?”了声抬起头,满脸茫然地问:“有我的诏书吗?”

    中郎将抬颔示意赖瑾的身后,道:“还骑在马上,不合适吧。”

    赖瑾扭头,喊:“都下马,接诏。”

    众人这才下马,跪地接诏。

    中郎将深深地看了赖瑾好几眼,心道:“你还真有不臣之心啊。”底下的兵,见到皇帝诏书都不跪的。他得好好瞧瞧,赖瑾在边郡,不是,在这陈郡要搞些什么。一路过来,郡中的郡守、郡尉、县长、县尉全都跑到野沟子县来了,说他要起事,他都是信的!

    可如今朝中打不起仗,宁王立为太子,娴妃成了皇后,待得宁王继位,少不了赖瑾跟宝月公主的富贵,这一旦起事,旁边的博英郡侯可不是吃素的,赖瑾起兵名不正言不顺,可是讨不到好,况且,成国公夫妇还在京城呢。赖瑾要是敢动兵,爹妈的脑袋不要了?

    中郎将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暗哼一声,直接宣读诏书,上面把萧灼华一通骂,不孝不悌,不遵父谕,洒洒洋洋一大篇,最后是褫夺萧灼华宝月公主封号,贬为乡主。

    萧灼华听着诏书骂话,无动于衷,抬起双手,便要接诏。

    赖瑾抢先一步把诏书拿在手里,火冒三丈地又看了一遍。

    这狗逼皇帝是在骂萧灼华吗?丫的是指槡骂槐。成国公府有兵有粮有人有地,不敢动,就骂萧灼华。狗皇帝,玩打个巴掌给个甜枣那一套,甜枣给自己儿子老婆,巴掌给女儿女婿,儿子就是人,女儿就是炮灰出气筒。女儿看到亲妈和哥哥手里的枣子就得老实挨打?我去你的!老子又不是包子!

    赖瑾把诏书往地上狠狠地一摔,拔剑出鞘,一道血光从中郎将的脖子上喷溅出来。他的剑又再狠狠地插在中将郎的胸膛,大叫:“一个不留!”甭管这些禁军是皇帝派来的刺客还是眼线,全都埋这儿了,别想回去。

    身后的骑兵见状,呼啦一下子全部翻身上马,直接朝着压根儿没有反应过来的禁军冲杀过去。

    中郎将的脖子被划开,鲜血汨汨往外涌,胸口中剑,脸上带着惊愕。他来传诏,赖瑾竟然当众杀他?他一路过来,沿途郡县可是都见着的。

    中郎将想问:你想反?

    可咽喉被切开,说不出话。

    赖瑾一脚将中郎将踹翻,收回剑,护着萧灼华退到一旁,避免他被交战双方伤到。

    中郎将倒地气绝,惊愕之色犹留在脸上。

    一旁的禁军叫骑兵冲了个措手不及!

    骑兵对步兵本就有优势,他们又是站在上坡,俯冲下来的势头极猛,当场把禁军撞了个人仰马翻。

    禁军也是训练有素,反应不可谓不快。前面的人被冲翻,后面的人立即结成阵,将手里的长枪齐齐对着前方,只要骑兵冲过来,必然先撞到矛尖上。

    然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紧跟着便响了起来。身穿黑色甲衣的镇边大军犹如潮水般自山坡处涌下来,直接冲向禁军。

    一名禁军佰长大喊:“有埋伏,撤——”对方是几倍自己的兵力,还有骑兵,又占着地理优势,不撤,全都得折在这。

    有禁军佰长也是勋贵出身,气得大骂:“赖瑾,你个牲口,你他妈真敢反啊。”

    赖瑾听到人群中隐隐约约的传来的喊声,翻个大白眼。我反不反的,关你们什么事,狗皇帝能派兵来打吗?

    狗皇帝想打他,数千里路远征,粮食辎重就是个大问题。打他,没个二十万大军,来了就是送大肥肉。大盛朝如今的局势,一大半兵力拖在了跟东陵齐国的交战中,从哪里去凑二十万?就算是凑齐了,大军得先过长郡,掉三层皮,等过了梧桐郡就是肉包子。他、梧桐郡,再加上博英郡侯,联手吃掉狗皇帝送到嘴边的大肥肉,不香吗?

    打他,不能动成国公府的兵,跟成国公府有往来的几个公府也不能动,能动的主力只有禁军和南卫营。皇帝敢调集大量禁军出京吗?英国公府敢拿底下的精锐来挑西边诸郡?他们敢吗?

    贬萧灼华当乡主,踩着萧灼华来打他的脸,那么好打的吗?在京里,他得盘着,来到这陈郡,他说了算!

    赖瑾捡起地上的诏书,取出火折子,当场就给烧了。他对萧灼华说:“你父皇派人来传诏了吗?我没见着啊。”

    萧灼华让赖瑾护着站在树荫下,最内层是她的侍女,外层是赖瑾的侍卫,把她跟战场隔得远远的。

    她听到旁边传来的喊杀声和兵戈交撞的声音,摸了摸脸上溅到的血,想到刚才赖瑾剑斩中郎将的情形,心脏砰砰直跳。

    皇帝御前的中郎将出来传诏,叫赖瑾一剑给斩了。

    战斗结束得很快。

    撤退的禁军,没逃出多远就被追上,死于围攻之下。

    沐耀前来禀报:“将军,俱已全部斩杀。”

    赖瑾下令:“将他们的铁甲全部扒光,拿回去铸成铁器。赖喜,你亲自看着全部铸完,不留一件在外面。他们随身带的物什,金的、铜的、铁的全都铸了,要是有玉的,全毁了,一件不留。人,扒得光光的,挖个大坑,坑底垫柴火,一把火全烧了。”

    杀人,扒东西,毁尸灭迹,山匪都没这么利索。沐耀知道这次干的事情有点大,必须收拾干净。他当即抱拳道:“得令!”亲自带着人来办这事。

    赖瑾点上骑兵,便准备回去。他问萧灼华:“还好吗?能骑马不?”怕她吓着。

    萧灼华摇摇头,翻身上马,跟着赖瑾又骑马回去了。

    赖瑾回到大营中,立即派人去把麾下的都尉、千总都召集回大营。

    皇帝贬萧灼华的诏书是一定会发到所有郡县的,他就算没见着这波传诏的,也得收到消息。赖瑾觉得自己要是不给点反应,真对不起皇帝出的招。

    好多都尉、千总们在铺子中,赖瑾身边的侍卫来传令:“将军急召诸位都尉、千总回营。”

    谢郡守问:“可是有事?”

    侍卫道:“军中机密,恕难多言。”他去到周温跟前,抱拳行了一礼,唤道:“周参军!”上前,附耳,悄悄说了句:“陛下派中郎将来传诏,叫将军将人给斩了。将军让您好好安抚陈郡诸众,莫让他们担忧扰了两郡结亲之事。”

    周温当场吓出满脑袋的汗,心说:“将军的主意也太大了。来传诏的中郎将是能斩的吗?”

    可斩都斩了!能怎么办!他点头,说:“知道了。”满脸热络地去到谢郡守跟前,道:“军中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的,一有什么事就哗哗动起来。”跟没事人一样陪着他们回到客栈,商谈结亲之事。

    陈郡的官员们在客栈跟周温聊天,打听自己看好的将领们的消息,女眷们也是私下聚成团议论。

    奴仆们则在外面忙着伺候,还有些在客栈边上的栅栏外偷懒,看到外面一匹匹军马飞奔,马匹上还插着令旗,像是有急事。

    到傍晚的时候就看到兵卒子从各方排成长龙回来,涌向大营。

    他们吓得赶紧把这事报给主人家。

    主人一看,这不是很正常嘛,天黑了,在外面干活的兵卒子不回大营,难道睡路边吗?少见多怪。

    第二天,他们发现异常。

    大清早的,兵卒们操练时发出的喊杀声吼得震天响,那声势没有几万人是喊不出来的。

    马车行驶在野沟子县的大路上,只能看到在田地开地的农户,之前挖渠挖田的兵卒全都不见了。

    谢有文瞧见外面的情况,想到昨天赖瑾带着宝月公主匆匆离去,说是有紧急军务,之后又是都尉、千总们全都紧急召了回去,心里咯噔一声,叫道:“坏了!”

    他掀开帘子,急声喊道:“立即回陈郡,快!”吓得脸色煞白,再想到昨天和今早,周温反复强调,双方结亲之事,心跳如鼓。

    他颤抖着对自家夫人说:“沐……沐耀都尉好!”幸好谢娥先把沐耀堵住,沐耀也有意结亲。在这门亲事在,他家能保住。

    这要是动起兵,赖瑾第一个就得打陈郡占地盘。可这里要商量着结亲,显然动兵的结症不在陈郡,朝中!一定是朝中!

    他嫌马车慢,摔先带着郡尉他们骑马回去,想看看最近有什么诏告、邸报下来。

    谢有文回到郡守府才知道,中郎将去了野沟子县,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他们庆贺开张的那天到,可他们压根儿没见着人。

    朝中同时还发了三封诏告书,一封是封太子的,一封是封皇后的,一封上贬宝月公主为乡主的,骂得极尽难听。

    谢有文看着那些骂话,想起了方士泽挂在辕门上的脑袋和悬在大门外的尸体,心道:“陛下啊,您这是嫌只有东边打仗还不够乱,还想西边再起战事吗?”贬宝月公主做什么呀。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儿感情正浓,赖瑾能不急眼吗?

    他赶紧给皇帝写信上奏,具实以报。

    反正你打不起仗,自己掂量着办吧。我陈郡是兵少力微,压不住边郡的,我这都割地求存了,陛下,日子难过啊。

    第68章

    赖瑾把大军召回营, 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四万人散出去干了一个多月,野沟子县的主干道、水渠主体部分都已经修好了, 如今连池塘都已经挖得差不多, 剩下的到各村的水渠、乡道,由各个村子自己组织人去干就成了。

    他先把人拉回来吓唬陈郡的人一波,逼他们提前站在自己这边。

    双方结成姻亲, 他给陈郡铁, 陈郡给他粮,双方交好往来互惠互利,这样其实相当于他已经有了一郡之地作为根基了。当然,这是一切顺利的美好预想。

    眼下狗皇帝突然来这么一出,让他挺难受的,已经有点打乱原本布局。

    昨天干了一波, 爽快了, 晚上回到帐篷里睡下后,越想越不安, 越琢磨越不对劲, 就又爬起来了。

    萧灼华被削成乡主,去到外面, 别人连最后的表面客气都不用做了,他们会少很多便利。老皇帝训斥萧灼华的诏书已经诏告天下,从长郡过来的沿途百姓都知道了。老百姓肯定会想, 皇帝骂公主不忠不孝不悌,削她为乡主, 公主肯定不是个东西, 他们要是投奔过去, 公主这么坏,肯定不会对他们好,万一哪天皇帝再教训公主,还要跟着挨削,不去的好,甚至会同情之前去的那些人,不会再投奔过来。

    这算是把赖瑾跟萧灼华一路打下来的威势名声给削了。

    他是出了名的浑,能忍这口气?老皇帝之前派到赵郡的人就已经有去无回了,能想不到中将郎过来,很可能也会那样?按照他以前的作派,很可能让这通骂话一激,嗷地一声起兵,那怎么办?

    朝廷从别的地方调兵打他不现实,但如果皇帝师出有名,堵住成国公府和梧桐郡出兵帮他的可能,再以博英郡侯为主将,调集周边郡县,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博英郡侯馋他的兵马家底,要是皇帝再给够好处,是很可能说动可以出兵的。

    赖瑾算了下时间,去年萧灼华写信回去暗搓搓威胁他爹是在九月份,这都第二年七月份了诏书才下来。等了这么久的时间,老皇帝很可能已经布好局,跟博英郡侯达到某种共识了。

    中郎将和五百禁军出了陈郡,悄无声息地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可以不认,但皇帝打他,也不算师出无名。

    博英郡侯的兵马,得在路上了吧!

    狗逼皇帝能从山匪干到皇帝,不会没点决断魄力。

    如果老皇帝发兵来打他,野沟子县没有可防守的险关城池,只能退守野沟子山。可野沟子山没粮没吃的,守不了几个月。他如果兵败,像丧家犬一样逃到草原,进无可攻,退无可守,粮草没有后续供给,在外面连个安身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很可能叫草原部落联合起来,把他给灭了。

    所以,得提前行动起来,至少让自己有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可战之地。

    赖瑾思量过后,第二天,大清早操练完,便把萧灼华、周温、余修、崔吉、方易,以及军中诸位千总、都尉都叫到帐中议事。

    帐篷地方不够大,且打仗的事,各营主将议事就行,又不是动员大会,底下的功曹、粮官们都没叫来。

    他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众人,问他们的想法。

    周温思量片刻,道:“唯有兵来将当,水来土淹了。”他心说:“你选择不忍这口气,人都杀了埋了,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打呗。打赢了,往后在西边就立稳足了,打不赢,大家一起折进去。”

    崔吉想到博英郡守的擅战之名,再想到其所领的兵马不弱于镇边大军,如果他真能调度周边郡县的兵马,而己方连可以固守的城池都没有,心头惴惴,想说,要不降吧,再一想,这话要是说出口,自己的脑袋也得挂到辕门上,识趣地闭嘴了。

    沐耀道:“我们倒是可以先派兵守住险关,但师出无名。一旦提前动兵占据入陈郡的险地,就真的成造反了,立即落到人人可打且难有外援的境地。若是退守边郡,将野沟子山和边山构成防线,倒是可以守一守。可现在迁来的民都在田地里,地都开垦出来了,想再迁民入边郡,难了。我们入边郡,没粮可不成。那几个坞堡大族,拢共没多少人,将他们掏空也养不起我们。”老皇帝想必已经算好这一出。

    大家都想反,可最先反的人通常都没好下场。其他人会看着最先反的人跟朝廷先互相消耗一波大的,再举旗呼应起事捡便宜分好处。

    余修问:“将军可是有良策?”他觉得以大将军的性子,要是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做,八成这会儿还在帐篷里揪头发,不会把他们召来。

    赖瑾说:“我原本是想让大家屯田养战,现在,以战养战,打呗!有家有业的那些人,让他们继续种地。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收编进来,训练上,咱们先干一波大的。事到如此,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看向周温,喊道:“周参军……”突然想起周温有事,说:“哦,你不能去,将士们成亲是大事。这要是耽搁了,打起仗来,到三十岁都成不了家,这事得赶紧办。你们要是有心仪对象,瞧着不错的,就别再磨蹭了,赶紧成亲。客栈的帐篷,折扣价租给你们做客房。毕竟,那是我斥重金建的,铺地的地毯都是狐皮、狼皮的,要是都叫你们白住,得把我住穷去。”

    众将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说着打仗呢,又扯到成亲上。

    赖瑾说:“成亲是人生大事,仗一打起来,哪有得完,趁着现在抓紧。”

    众将领想着都这时候了,将军还惦记他们的亲事,也是挺感慨的,纷纷抱拳应下。

    赖瑾扭头看向余修,说:“你去博英郡侯那探探风,带句话给他:我们不要为了点蝇头小利互相伤害。我是光脚的,全家就两口人,老丈人骂女儿、女婿,那都是家事,他一个外人掺合个鬼啊。”

    周温看向赖瑾,对自家将军的脸皮,又一次有了新的认知。

    余修抱拳领命。

    赖瑾又叫道:“齐仲、沐罴、戚荣、赖琬、赖瑗。”

    斥侯都尉齐仲、前军都尉沐罴、辎重营都尉戚荣、赖琬、赖瑗一起抱拳,齐声道:“在!”

    赖瑾说道:“你们几个带着各自的麾下去草原,我们需要一场开门红来震慑博英郡侯。军中的骑兵、可用的战马,都让你们带去。”

    几人一起抱拳应下,“是!”

    赖瑾说道:“草原入边郡劫掠,通常是在秋收后,这盛夏时节,正是他们放牧养膘的时候。牛羊马匹应该都是散在草原各处。你们带着骑兵出去,遇到大伙的草原部落,立即跑,千万别叫人堵了。遇到小股的草原部落,包括牧民,连马带人一起抢回来。他们可以抢我们的人去放牧,我们也可以抢他们的人放牧。”

    “步兵驻扎在边山和野沟子山,囤积粮食,修建关卡,建成防御线。这样不管是草原人攻过来,还是博英郡侯打过来,我们都有地方可以守。虽说如今形势没到最坏的地步,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帐中众人齐齐领命。

    赖瑾说道:“我要留下来练兵和会会博英郡侯。小股骚扰草原之事,你们先干着,在我过去前,暂由赖瑗为主将,居中调度统领你们。”

    赖瑗愕然地看着赖瑾,无声地说:我没带过兵打过仗。

    赖瑾说道:“我们几个都是阿爹手把手教出来的,哪一个拉出来都够带兵打仗。你性子沉稳,适合做主将。”他扭头看向老六赖琬,道:“六姐,你的性子最冲,抢马的时候积极点。”就别跟五姐争主将了。六姐的性子,想做主将,还得磨磨。

    赖琬听到自己能上战场,难掩激动地抱拳道:“是!”根本没有跟赖瑗争主将的想法,她想争的是前军先锋,想做军伍中最猛的猛将。

    赖瑾看到赖琬激动的表情,沉下脸说道:“六姐,战场上刀兵无眼,切忌轻敌贪功冒进。出征前,先把阿爹教你的,好好温习遍。”

    赖琬压下激动,应道:“是。”

    赖瑾又翻出昨晚熬夜拟好的名单,把军中已经成亲的千总们点出来,五千北卫营出来的人,搭上一万五的山匪,由他们带去。

    骑兵进草原打机动战,先抢一批马回来壮声威,步兵在边山和野沟子山修建防御工事、构建驻守防线。那是个大工程,但修好以后,可以一直用,工程太大,只能多派人。

    他这里留三万人断后,再把新召来的那些训练上,至少还能再加几万人。

    野沟子县无险可守,出兵抢险地占先机要担起兵造反的恶名,不划算,那就只能等博英郡侯过来,打几场架,也不是不可以。

    赖瑾想到现今的局势,再想到每个月要发的俸饷,也不想这么坐着干吃粮了。如果老皇帝要打的话,那就打呗!他又不是豁不出去。

    第69章

    皇帝萧赫收到萧灼华派人送回来的信, 逐字看完后,气笑了。

    他将信递给随侍在侧的宁王,道:“你妹妹出息了, 出了京就敢威胁起父皇来了。两万精兵猛将, 能作甚?”他指指宁王手里的信,感慨道:“都欺朕老了,病了, 提不动戟上不了战马了。”若是他再年轻二十岁, 放眼天下英豪,谁敢在他跟前张狂?如今两个十几岁的毛头孩子都敢跟他叫嚣。英雄迟暮。

    宁王看完信,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一声声唤道:“阿爹,阿爹。”

    萧赫躺在病榻上, 看着把脑袋叩得砰砰响的宁王, 听着他为妹妹求饶乞命的喊声,心下感慨。他这么多儿子, 除了先太子, 也就在宁王身上还能看到些手足亲情。他说道:“起来吧,朕不怪她, 她心里怨朕,朕是明白的。”

    宁王没敢起身,继续跪在睡榻旁, 道:“儿子这就去给妹妹写信,好好说道她。”

    萧赫摆手, 道:“这信若没经过赖瑾, 能送得出来吗?想想吧。”

    宁王不敢说话了。赖瑾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摆出来, 要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割据自立。

    萧赫感慨道:“朕老了,打不动仗了,朕的几个儿子中,唯二两个能带兵打仗的,俱都没了。”一日之间,太子没了,陈王也没了。这两个但凡还留下一个,都是能带兵出征的。

    从军中调走五万精锐,再从南、北卫营各调两三万人,沿途郡县抽调些人手,随随便便就能凑出二十万大军。十万精兵猛将,再带十万寻常兵卒,打几场下来,将兵中那些不中用的淘汰掉,剩下的就都是可战之士。面对这样的兵势,莫说大盛朝这些豪族,就算是东陵齐国的新帝也得趴着。东陵齐国连成国公府都打不下来,何惧之有。

    可如今,他的兵还在,将兵之人没有了。

    宁王,连剑都没摸过,手无缚鸡之力。他老了,他的儿子镇不住天下英豪,而成国公府一门七个孩子,就连看似最不成器的幼子,出了京都如猛虎出闸,闹腾得鸡飞狗跳,搅得西边各郡蠢蠢欲动。

    萧赫对宁王说道:“即便朕不立你为太子,你是朕的儿子,没有母族依靠,没有权势,没有稳固的地盘,没有兵,就是砧板上人人可宰的肥肉。”

    宁王不敢说话。妹妹送回来的信,父皇的这番话,吓得他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不停地抖。

    萧赫坐起身,凑近宁王,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们是让先太子的下场吓到了,可此一时,彼一时,十五年前,你大哥还朝的时候,朕春秋鼎盛,一山难容二虎,一国难容二日。皇帝和太子,必然有一个得退让。可你不一样,朕老了,打不动仗了。朕要你立起来,朕要你给朕扶灵送终。肆儿……”他指指自己花白的头发,道:“阿爹老了,病了,能撑的日子不多了。”

    宁王动容地唤道:“阿爹,阿爹,你好起来的,会的。”

    萧赫的脸几乎快贴到宁王的脸上,目光凶狠地看着他,说:“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你看朕这身子骨,像是能好的吗?肆儿,你要立起来,要像狼一样凶狠,叫别人不敢欺你辱你,谁敢冲你叫嚣,你就让他的脸按在地上砸成泥。懂吗?”

    宁王叫萧赫的眼神吓得脸色煞白,猛咽口水,还不敢露怯,硬着头皮道:“懂,懂……”

    萧赫指着宁王说:“你不够凶,不够狠,不够杀伐果决,你就得死。你大哥当年要不是顾念父子之情,直接把为父宰了,那么此刻便是他坐在皇位上,做这九五至尊。弑父杀君又如何,大不了叫天下人说道几句,成王败寇而已。”

    宁王震惊地看着萧赫,惊懵了。

    萧赫告诉宁王,“你要是立得住,要是撑得起这储君,要是能掌得了这天下,你就是朕的好儿子,将来给朕扶灵送终,风风光光地继位。你要是像现在这样,抖成筛子,只知道害怕,什么都立不住,肆儿,你会死,你的阿娘会彻底没了依靠。是让你阿娘当皇后,当太后,还是如先皇后那般提剑自刎,好好想想吧。”

    宁王应道:“是。”

    萧赫道:“去到皇宫城楼上,好好看看这京城,好好看看这沃野千里之地。你有京城十万禁军,有一百多个人口数万户、乃至十几万户的产粮大县,这京城千里之地,抵得上十个富郡,你有兵,有粮,有人,有地,你何惧之有。”

    宁王抬头,迎向萧赫的目光,唤道:“父皇。”

    萧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道:“朕要你成为参天大树,成为狼群中最凶狠的那头狼。晋王最近屡有异动,去查查他。人啊,不见血,是长不大的。”他抬指戳戳宁王的胸膛,说:“别走你大哥的老路。”

    宁王惊愕地看着切萧赫,遍体生寒。他说了句:“儿臣告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出了皇帝寝宫,走下台阶,站在阳光下。秋日的暖阳,驱不走满身的阴寒。

    他回头看向皇帝的宫殿,颤栗不已。他明白父皇的意思,要么,他踩着兄弟们的尸骨鲜血爬上帝位成为最凶狠的那头狼,要么,让兄弟们踩着他的尸骨爬上去。

    父皇只需要活下来一个最凶狠的能护住这江山给他扶灵送终的儿子。这个儿子是谁,无所谓。他如果不行,那么今天父皇的这番话,就会对他别的兄弟说,让别的兄弟这么做。梁王、晋王、赵王他们都会照父皇说的去做。

    他不想死。

    他不想让母妃像先皇后那样提剑自刎草草掩埋。他想让母妃当皇后,当太后。

    宁王缓缓地朝着宫外走去,只觉自己脚下踩着的每一块石板都在渗着鲜血。这里叫历朝历代的血染透了。最近染血的那次是陈王逼宫,据说尸体铺满了整个皇宫广场。

    他想成为提剑站着的那个,而不是跪在地上被杀的那个。

    萧赫在宁王走后,俯身把掉在地上的信捡起来,又看了遍。

    大盛朝众多豪族,属成国公府的势最盛,便是英国公府都不敢掠其锋芒。英国公府的世子,一副守成模样,擅谋算、隐忍,但英国公长女、三子,都不成气候。世子膝下子嗣不丰,也没有太出众的,独木难支。

    成国公府,一门七将,原本也还好说。赖瑭虽是难得的将才,但他是庶出的,哪怕是从小就当成嫡出的继承有培养,终究还是庶出的,天生缺三分底气,是个守成的性子。问题出在最小的那个身上!成国公府藏了这么多年,敢让他赴边郡那等险地,必有不凡之处。这孩子敢跳到亲爹头上开挠,朝堂上干仗,出了京城地界就直接动刀兵,还把承安伯给扶起来,其谋算志向,那是想以西边为根基,俯视大盛朝。

    国祚要是稳,他在边陲之地盘着,也能逍遥自在。要是国祚飘摇,取陈郡如探囊取物,要是再有本事拿下草原,再经营些年头,到他二三十岁年富力强之时,掀了大盛朝的国祚叫这万里江山换个姓也是可以想的。

    留他不得啊。

    秋收之后,各地的税粮、税贡陆续进京。一起进京的还有来自西边各郡的官员、豪族,赖瑾跟赵郡郡守之间的那场风波,赖瑾沿途干的事儿,宝月公主大肆招兵买马,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位列三公之一掌御史大夫亲自带着人参奏赖瑾和宝月公主,洒洒洋洋罗列数十条罪状。

    英国公府、赵王、晋王等诸众亦是纷纷附和。

    成国公一派揪住长岭县山匪伏击之事以及威远侯悬赏他人头的事,不依不饶,要说法。

    立储之事直接扔到一边,就赖瑾之事,从秋末一直吵到过完年,去年的事还没吵完,又有消息传来,赖瑾的大军赖在梧桐郡不走了。

    成国公亲自开喷:“大冬天的赶路,想让大军冻死在路上吗?我家老四怀着孩子,赖瑾作为兄弟路过,多留几个月照看一下,怎么了?万一老四肚子里的孩子有闪失,你赔我外孙吗?”

    生孩子,一脚踏进鬼门关,谁敢保证他家老四生孩子没闪失?

    皇帝养着病,听着他们吵,见缝插针,把立太子和立后的事办了。

    宁王萧肆被立为太子,叫梁王、赵王他们怒火上头,晋王直接要抄刀子开干。

    新太子从去年就开始盯着晋王,晋王刚把兵马召集起来,还没出府门,便让新太子从皇帝那调来的禁军给围了,经过一场倒的厮杀混战之后,晋王府血流成河,晋王让新太子押进宫。

    皇帝当着宁王的面,赐死了晋王,告诉宁王:“这就是成王败寇。”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宁王,道:“你要是来取朕的人头,朕铲你个鸡犬不留,但你要是去取别的,这天下都是你的囊中物。”

    新太子萧肆抱拳应道:“是。”

    皇帝挥挥手,道:“拖下去,葬了吧。”

    新太子萧肆叫人把晋王的尸体抬了出去。他出了宫殿,扭头看向晋王七窍流血怒目圆睁的尸体,吩咐身边的随从一句:“厚葬吧。”扭头走了。

    晋王的死,为京城蒙上一层阴影,梁王、赵王等俱都一下子没了声音,在朝堂上也不吵了。

    成国公递折子告了假,成国公夫人夜里梦到儿子遭到行刺,吓醒了,睡不着,到院子里坐着,吹风受凉感染了风寒,一下子就病倒了。

    成国公心疼老妻,再看朝堂上没有人再揪着赖瑾不放,告了假,在家照顾。

    皇帝准了,派太子带着御医去瞧过成国公夫人的病,说是忧思成疾。

    皇帝问太子萧肆:“你信吗?”

    太子萧肆说道:“瞧着气色是不太好。满京城都知道成国公夫人护崽,赖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成国公亲自在朝堂上撸袖子跟人吵,都打起来,她忧心也是应当的。”

    皇帝抬眼看着萧肆,问:“你真这么认为?”那是谁?沐真!在沐家满门俱灭,没有一个儿郎活着的情况下,拉扯着沐弦,把清郡沐氏撑到现在,还把陈王给灭了的人。

    萧肆闭上眼睛,狠了狠心,说:“以退为进,成国公府想撤了,他们要撤离京城,退守东边。”妹妹在成国公府,他家的人是真的待她好。她在成国公府没受委屈,比在宫里和京城自在多了。

    皇帝抬指点点萧肆,再次道:“别学你大哥。”作为一个帝王,仁慈是会要了性命的。他的心情也极复杂。陈王心狠,倒是合心意,但若把陈王放在先太子的位置上,自己的尸骨怕是早已经烂透了。

    萧肆说道:“成国公府要是撤了,京里就没了制衡英国公府的了。可他们的兵力一削再削,赖瑭一封接一封的急报发向京城求援,显是去意已决,即使京中发生些什么事,他们多半也是选择坐壁上观,已经失去制衡的作用。”

    皇帝看向萧肆,问:“你想放他们离京?”

    萧肆道:“北卫营三万精锐,皆是擅战者,无论在哪动起刀兵,终究是场血战。东陵齐国必须得挡住,齐国皇帝姜祈为当世罕见之猛将,他打出收复齐国旧土的旗号,为大盛朝的疆土志在必得,倾举国之力来攻。东陵战场,再多的人投进去,都不嫌多。以三郡之力打齐国,战事应当是吃紧的。”

    他看向皇帝,一字一句道:“东陵,不能败。即便赖瑭胜了,也是惨胜,需要修养,十年之内成不了气候。但若是败了,大盛朝危矣。”

    皇帝颔首:“东陵,已经把成国公府的清郡、尚郡和卫国公府的保平郡牢牢地拖住了。”

    萧肆道:“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京城,只留朝廷的兵马。让英国公和成国公都撤。赖瑾去了西边,让柴绚带上三万兵马去北地。”

    皇帝侧目,盯着萧肆,噗哧一声笑了。放赖瑾离京是失策,放柴绚去北地,妥!

    北边那地儿,俱都是深山老林子,树木长得好几个人合抱粗,砍都砍不动,开荒极难。一年里大半天时间都是冰天雪地,只有夏天能种一季粮食,过冬都难。

    成国公十三岁的幼子都能去驻边,一路上招兵买粮混得风生水起的,柴绚三十来岁,入朝为官十余年,莫不是连个孩子都不如?

    皇帝当即叫萧肆去办这事,比照赖瑾的待遇,给柴绚加封二品镇北大将军。

    他等到去往清郡、尚郡的人回来,确定成国公府的兵马都叫东陵齐国拖住,准了赖瑭求援的折子,令北卫营将军赖琦带着三万精锐赴东关安支援,也准了成国公告老还乡的折子。

    老成国公致仕,世子赖瑭袭爵为第二代成国公。

    赖瑭袭爵的诏书发下去,成国公夫妇以及赖琦带着北卫营三万兵马离京后,皇帝一纸诏书送往青山郡,召青山郡郡守博英郡侯进京。

    他的儿子不会打仗没关系,趁他活着,替儿子把这些能打仗的都拖到战场上相互耗死不就得了。

    作者有话说:

    先太子是萧彰,新太子是宁王萧肆。

    第70章

    帐中议事完毕, 众幕僚将领俱都领命而去,只留赖瑾和萧灼华在帐中。

    赖瑾把陈郡地图和野沟子县的地图挂起来,盯着地图盘算下一步做什么。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可时间实在太紧迫了。

    萧灼华见到赖瑾眉头紧锁, 轻声问:“可有我能做的?”

    赖瑾扭头看向萧灼华,惊讶地“啊”了声,问:“你还不够忙啊?作坊生产、物资调派、训练女兵, 我怕把你压垮了。”才十五岁, 可以说是在用童工。哦,月底就十六了。

    萧灼华说:“我只需要居中调度安排,再督促好她们去做就成,还能忙得过来。”她顿了两息,又说了句:“我心难安。”

    赖瑾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发现凉了, 又喊了声:“沏茶。”

    副侍卫长赖喜进来, 给赖瑾和萧灼华换了杯茶,又退了出去。

    赖瑾递了杯茶给萧灼华, 缓声说:“倒是不必着急。”他指向地图, 说:“是不是瞧见我方才盯着地图发愁担心了?”

    萧灼华点头,老实回答:“是。”

    赖瑾喝了口茶, 润了润嗓子,说:“我刚才只是在愁如果开打,战场摆在哪。我就算是疯了, 都不会把战场摆在自己的地盘上打。”

    萧灼华不明所以,道:“我们全民皆兵, 在自己的地界打, 能让地里的百姓也参与进来作战, 有二十万人,更有优势。”

    赖瑾决定给萧灼华补点课,说:“都知道打仗打的是钱粮兵马,是不是?”

    萧灼华点头。

    赖瑾说:“实际上,打仗打的是消耗,谁耗得久,谁投得起,谁能耗到最后,谁才是胜者利。说打仗是打钱粮兵马,那是指消耗进去的,但实际上,真正的战场在产出这一块。双方一起消耗的情况下,那拼的就是谁地里的产出多。如果在野沟子县、陈郡打仗,地都荒了,多打两年,地里没有产出,人饿都饿死了。要是能把战场摆在博英郡侯的青山郡,耗都能耗死他。反之,亦然。”

    萧灼华说:“可若是不想造反,兵不能出野沟子县。”

    赖瑾无语地看着萧灼华,说:“你可真是老实孩子。一旦动兵,谁赢了谁说了算。楚博英郡侯敢来,我找陈郡郡守借个道,直接就能干他!他都来打我了,还不允许我还手?我们两翁婿吵架,老丈人教育孩子,关他什么事儿?哦,中郎将出来传诏失踪就来找我麻烦。那么大的人,带着好几百禁军都能丢,关我一个十三岁孩子什么事?他们有腿的,万一是翻过野沟子山跑草原去了呢,这是欺负我年少不懂事,陷害我。吵架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定输赢的还是拳头。”

    萧灼华满脸愕然地看着赖瑾,好几息时间过去,才说了句:“父皇打你,真不是没道理。”把中郎将他们埋了,把兵拉出自己地盘,打到别人的地盘上去了,还说是别人欺负你。

    赖瑾眦牙:“我又不是没长手,谁打我都还回去。”

    他将目光落在地图上,边思量,对萧灼华说,“博英郡侯的实力不弱 ,如果硬碰硬,我们会两败俱伤,这是你爹打这场仗的真正目的。博英郡侯不会真正想打,目的应该是想趁机壮大自己。你父皇唯一能说动他来打我,就是给他在周边郡县征调兵马的权利。他拿到这征调兵马的权利,学我之前那样,把沿途的郡县收刮一波都够肥了。他吃肥了之后,再把人拉到我这里来,意思意思打几下,就算交了差。博英郡侯刮沿途郡县,对你父皇而言,是属于狗咬狗,乐得看戏。”

    萧灼华听着赖瑾的分析,觉得父皇把赖瑾放出京,真如放虎归山,但心头的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是真的有打仗的底气和本事的。

    赖瑾放下茶,把紧邻陈郡的淮郡地图翻出来挂起。他看着淮郡地图,满意了,对萧灼华说:“在这里打才好嘛,不会动到自己的地盘影响经济。”

    萧灼华盯着淮郡地图,深深地无语了。她起身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赖瑾说:“等会儿。”他去到桌案旁,翻出一份绢布给萧灼华,说:“这是我画的水磨坊建造图,以水力推动石磨,建起来后,能大大的节省人力的增加磨面的效率。榨油,也可以建这样的水力作坊。这边的气候还属于温带,跟梧桐郡差不多,能种活桐树,找几座不好开荒的山头种桐树。哦,对了,我们买了很多种子,再放下去该坏了,你圈一片地做成育种基地,种起来。”

    他把萧灼华按回到椅子上坐下,细细解释:“这是专程用来培育产出高、质量好、耐虫害等优良种子的。就是种出来的作物中,选最好拿来育种,又从育出来的种子里再挑最好的,这样一代代都挑最好的,种子的质量就会越来越好,产出越来越高,还有可以通过杂交改良品种。”他又将通过杂交授粉和嫁接两种方式告诉萧灼华。

    萧灼华说:“农人会挑地里长得好的留下做种,我们为何还要专程做这样的育种基地?”

    赖瑾说:“我们的种子全,品种多,甚至能够通过商队把东陵国、极寒北地的种子弄过来试种。寻常百姓找不来这么多种子,也承担不起试种的消耗,地耽搁一季,都能影响到他们吃食活命,因此为了稳妥,保证有收成,通常只种常见的熟悉品种。我们要做的是试种,把所有的种子都种下来,看哪些能在当地种活,哪些能不断改良。”

    萧灼华明白过来,点头应下。

    赖瑾道:“我得带兵打仗,民生经济这一块儿就得全交给你了。民,老百姓,是我们的根,多费点心,让他们活好些,我们也能更强大。”

    萧灼华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赖瑾。她听过有把百姓当两脚羊的,头一次听到有人说百姓是根的。她想到作坊里的女工、工匠,想到地里耕作的农人,赖瑾治下的人跟别的地儿不一样,活得有人样,心中挺受触动。

    赖瑾让萧灼华看得不自在,道:“又干嘛?想什么呢?”

    萧灼华什么都没说,拿着赖瑾给的绢布走了。

    赖瑾目送她离去,突然在想:“我压榨童工是不是压榨得有点过分?”他想了想,又追到帐篷前,喊:“哎,你量力而为,别累着哈。”

    萧灼华刚踏上马车正低头要进车厢,闻言扭头便见赖瑾正撩起帘子探头朝她喊话,极是无语。这人有时候格外有威严,但转瞬又能格外不着调。

    她径直钻进马车里,又撩起车窗帘子看了眼赖瑾,说:“知道啦。”放下帘子,展开绢布,去研究上面的水力磨坊图。

    赖瑾目送萧灼华走远,又回到帐篷中,盯着淮郡地图算时间。

    他要把战场拉到淮郡,就得提前派兵出发。如果博英郡守玩速战速决,搞突袭,不在沿途招兵,自己要是等到有消息再动兵,怕是会晚了,要挨打。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借路过兵,占据有利位置,再说其它的。对外就说是操练演习,野沟子县太小了,不够兵练习长途跋涉的。他扭头喊道:“赖喜,去把沐耀叫来。”

    赖喜进来,应了声:“是。”立即去找沐耀。

    赖瑾则磨墨,提笔,刷刷刷地写了封信给陈郡郡守,准备让沐耀去借路。毕竟嘛,毛脚女婿找未来老丈人,一家人好说话。

    没一会儿,沐耀便匆匆赶来,进到帐中抱拳行礼:“将军,您找我?”

    赖瑾说:“给你个机会,去看……咳,谢郡守。”

    沐耀满脸不信地看着他,说:“将军有事请吩咐。”

    赖瑾起身,走到淮郡地图前,说:“如果博英郡侯来打我们,战场摆在陈郡和野沟子县,我们太吃亏。将战场拉到淮郡的鬼哭峡,对我们更有利。这地儿窄,不好过兵,就在这堵住他,跟他耗着。”

    沐耀用看牲口的眼神看向赖瑾:说好不造反的,你竟然把兵拉到淮郡去。

    不能对将军不敬,沐耀只能委婉地说:“不太好吧。”

    赖瑾把信给沐耀看,说:“给谢郡守送去,让他盖个印,我借他的地儿练练兵。等他借了路,你立即回来拉两万中军大营的兵去鬼哭峡,先把路堵了,再回来成亲。就在陈郡成亲就成,近。”

    沐耀看看赖瑾,再看看信,又琢磨了下战局,如果不考虑落个造反的名声,这样打是最有利的。反正策略是将军定的,听命就是。他应道:“是。”揣上信,道:“那我准备一下便去陈郡。”

    赖瑾提醒道:“毛脚女婿上门,别忘了带礼物。”

    沐郡在心里暗叹声:“我这是被将军给嫁了吧。”他冲赖瑾抱抱拳,道:“得令。”

    军情紧急,耽搁不得。沐耀当即回去挑了两套头面首饰,又给谢郡守夫妇及他家另外四个孩子都备了礼物,点了亲兵和护卫,匆匆赶往陈郡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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