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沐耀想到能见到谢娥, 一路上跑得飞快,看后面的兵卒子跟不上,都想撂下他们自己轻骑快马飞奔过去, 可军务在身, 不容出差错。

    入夜时分,他便到了离得最近的兴旺县,在县城找了家客栈落脚。

    夜里睡下后, 他又想到那天谢娥一步一步地逼近他, 直乐,这女郎好生猛。

    沐耀乐了一阵,迷迷糊糊间正要睡着,脑子里又想起白天将军让他出来送信时的一幕,忽地觉得不对劲,一下子坐起身, 把揣在怀里的信又翻出来看了遍, 确实是信,信上的内容也确实是借地儿练兵, 可谢郡守能借?

    这要是借了, 谢郡守的身家性命全家脑袋都得押上,是个郡守都得拒绝。可将军是叫谢郡守盖章, 不是派他去商量着问问看能不能借。

    如果不借,那就会打。

    沐耀的喜悦之情一下子被冲得干干净净,脑子里又把野沟子县、陈郡和淮郡的地图过了遍。野沟子县太小了, 就算有县城,有城墙, 那也只是座孤城, 根本不是可守之地。

    打仗, 胜负是常事,必须得设可辗转腾挪的地方,一旦退无可退,就会成为之前守清郡郡城那战一样,变成生死之战,胜了生,败了死,只能不计一切伤亡代价地死守,守下来也是惨胜。

    将战场摆在淮郡,选地儿的是将军,但让将军将地儿选在那里的是形势。如果谢郡守不借,在博英郡侯抵达前,得抢先打陈郡,让他带去淮郡的两万中军便会成为攻打陈郡的。战事一起,他这亲事,也就泡汤了。

    沐耀捂紧怀里的信,胸口一下子堵得慌,说不出的难受。多好的一个女郎啊。这要是双方打起来,以后别说成亲做夫妻,不说能不能见面,那就是能不能活的事儿了。

    沐耀心中的欢喜变成了煎熬,夜里几乎没怎么睡着,第二天继续赶路。

    他连过五座县城,这才到了陈郡郡城。

    陈郡郡城的位置,跟从淮郡过来的入口、野沟子县,正好成三角型,拉成长线。

    大军要是打陈郡郡城,得先拿五县之地,这就算是战事顺利,打下来也得好几个月,博英郡侯早到了。要是打不下陈郡,直接派兵到了淮郡,必然让陈郡跟博英郡守前后夹击,大军必败。

    陈郡有拒绝的底气和余地,而将军是有大谋算的,且从来不会一条道走到黑,而是同时摆出好几条道,视情况而定。将军不会跟陈郡死磕,把自己耗进去,应该会转而守野沟子山,放弃开荒出来的一县之地,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岂是白投的,这笔账必然是要算在陈郡头上的。

    沐耀来到郡守府,求见谢郡守。

    谢郡守听闻沐耀过来,却没有周温同行,显然不是来提亲的。他心道:“那他来做什么?”总不可能是来见沐娥的。中郎将一行五百人俱都没了踪影,野沟子县的兵都归营,显是要起战事了。他一个中军都尉,不在营中,跑这来?

    谢郡守立即明白,这是冲陈郡来的。

    赖瑾那边一旦起战事,陈郡首当其冲。他要是不拿下陈郡,根本没有可战之地。

    谢郡守想说不见,可这是能是不见就成的吗?

    他去到厅里,再一看人,熬得双眼通红,哪怕把自己捣腾得干干净净,也是满脸憔悴。他心道:“这是怎么了?”客气地与沐耀见礼,问:“沐耀都尉此次前来可是有事。”

    沐耀把备的礼物奉上,哪些是给谁的,一一说清楚,说:“将军派我来送信,这些礼是我给郡守的孝敬。”

    他一个军中的都尉,谢郡守可收不起他的孝敬,那就是未来女婿给老丈人的了。谢郡守没收,示指他先放在一旁,问:“信呢?”

    沐耀亲自把信交给谢郡守,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后,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内堂方向,没见到谢娥。想也知道,她一个女郎,男女有别,怎地可能出来。

    谢郡守看到信上的内容,饶是涵养再好,那脸色也绷不住了,沉得滴出水来。他把绢布上的内容看了又看,问:“你们将军可有话带到?”

    大军卡淮郡鬼哭峡的消息可不能泄漏出去,要不然叫淮郡知道,提前在鬼哭峡设伏,他们过去就得被埋在那儿。沐耀摇头说:“没有。”

    谢郡守的视线又扫过沐耀带来的礼,又是借地,又是沐耀带着给谢娥的礼物过来。

    意思很明显,借了地,双方联姻,沐耀就是诚意和保障。只要赖瑾还想要这么一员忠心又得力的猛将,多少都会对他家手下留情。

    可涉及兵事,那就是死生之争,又岂是一桩婚事就能左右的,不过是暂时的锦上添花而已。

    要是不借地,赖瑾会先打一波陈郡,打得下去接着打,打不下去,不会死磕在这里,会立即撤走。赖瑾撤走之时,就是朝廷大军抵达之日,不管是谁带兵过来,都得叫人刮地三尺。

    朝廷不可能直接出兵,如果打赖瑾,只能从周围郡县调兵。放眼西边诸郡,能有实力打赖瑾的,只有梧桐郡的方稷和青山郡的博英郡侯。方稷是赖瑾的亲姐夫,正在给赖瑾供铁,朝廷不会派他来,能派的只有博英郡侯乔岳。

    乔岳带着大军过来,想叫陈郡易主,也不过是翻个手的事儿。即便陈郡不易主,只怕也会被掳掠一空,再栽在赖瑾头上。陈郡叫赖瑾再打一波,再叫乔岳踏一波,基本上也没了。

    谢郡守告诉沐耀:“容我想想,且在府里……”想到沐耀跟谢娥在亲事上有点眉目,又不愿留他,可这关节,不能让沐耀住在客栈,以免横生枝节。他顿了下,接着说:“且在府里住下。”唤来管家,领沐耀前去客院。

    谢郡守的二弟去了梧桐郡买茶,路远,一来一回的得两个月左右,不在家。他把三弟和两个儿子叫来,商议此事。

    老三谢有杰说道:“左不过就是站赖瑾还是站朝廷的事儿,再说白一点,既然大哥觉得朝廷这次可能会派博英郡侯出兵,那我们就是在赖瑾和博郡郡侯之间选择。谁给的好处多,损失少,就选谁呗。”

    谢郡守的长子谢驯说:“阿爹,我们跟博英郡侯同在西边多年,他家有铁矿,一斤铁都没卖给我们过,我求上门去买铁,你是没瞧见管家那嘴脸,啧!我好歹是郡守之子,派一个管家出来折辱我。阿爹,博英郡侯要是过来,我们家可没得好。”

    谢有文想到这事也是火大,但势不如人,受欺负也只能憋着。不卖铁就不卖铁呗,乔岳出来回绝了就是了,派一个下人出来!

    谢驯接着说:“我们每次过青山郡都得交笔钱才过得去。赖瑾在西边的根基浅,但他这人,能共富贵。成国公府的家风,不是卸磨杀驴的。再则,赖瑾在出这茬事之前就提了要用铁换粮,他的铁可是高价买的。他现在急需立足之地,我们现在帮他是雪中送炭。我们现在帮乔岳,那就是……羔羊入虎口。”

    谢有杰说:“二哥还在梧桐郡买茶,我们已经跟梧桐郡搭上了,那边有茶有铁,乔岳能给我们什么?赖瑾能在梧桐郡驻兵半年,方稷能同意,能这么另眼厚待他,显然另有谋算。一层姻亲关系,可不够做到这份上。赖瑾到长岭县时才两万人,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便聚集二十万之众,一个县的地都开出来了,可见本事。要是这波我们选了博英郡侯,博英郡侯没弄死他,等他缓过劲儿来,死的可是我们。”

    谢驷思量道:“阿爹,我听说成国公府一门七将,三个女郎也都是能提刀上战场的。”

    谢有文说:“不是听说,是赖瑗跟赖琬已经在赖瑾的帐下带上兵了。”一道灵光划过脑海,忽地一醒,叫道:“成国公府四公女赖瑶可是在梧桐郡。”

    他惊得坐直了身子,说:“博英郡侯打瑶公女的弟弟,又把青山郡的兵都带走了,赖瑶会坐视不理?成国公府的几个孩子可是出了名的爱抱团,打一个惹出来一窝。赖瑶出兵打青山郡,师出有名,方稷不趁机捡这便宜都对不起自己。博英郡侯必须得防梧桐郡,不可能全力出兵打赖瑾。赖瑾兵精将猛的,他出全力都未必能打死,不出全力……来打什么?”

    次子谢驷顺着谢有文的思路说:“以打赖瑾之名收刮沿途郡县,柿子得挑软的捏,去啃硬骨头容易咯到牙。”

    说话完,众人皆没了话说。这还用得着选吗?

    谢有文看了眼坐在屋子里的三弟和两个儿子,说:“罢了,那就借吧。”形势所迫,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取出郡守官印,在信上盖了章,送去给了沐耀。

    沐耀接过绢布,看到上面的官印,激动地朝谢有文抱拳道:“我这便回去请周参军来提亲。”

    谢有文看他两眼,轻轻点了点头。

    沐耀的心头稳了,把信跟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向谢有文辞行,带着随从们即刻回返。

    谢有文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这郡守之位,在他家,已经传了两代,可能传不到他儿子手上了。他很清楚,赖瑾眼下是借,但迟早会取陈郡。

    第72章

    赖瑾把沐耀派去找陈郡郡守借路后, 便开始准备招兵的事。

    野沟子县有十几万单身汉,没家没累的,俱都是青壮, 不缺兵源, 但是,他上个月才把人派去开地垦田,田还没开完呢, 又给招回来, 跟儿戏似的。

    当初给辎重营运粮的五万苦力,愿意放弃每月五百钱的待遇,选择回去开地种田,再给五百钱一个月,根本招不回来的。强征就更不行了,村里的民兵可是有战斗力的。

    他们在路上养得精壮, 如今又划到各村成为民兵, 跟在军队中一样每天操练一个时辰,家家户户都有锄头, 那也是铁器, 拉出来干仗。一个闹不好,先把自己干一波, 不划算。

    强扭的瓜不甜,想让他们拼命,就得给够待遇。

    如今想把他们召回来, 那得给正规军的待遇,仅兵卒的开销就是一个月十万贯, 军费开销得直接翻倍。他手里能动的钱, 不扩军的情况下, 最多再撑两三个月俸钱,都得靠去抢马来维持开销了,现在扩军,军费都得把他压死。

    赖瑾原本是想开地种粮养民,把各项生产加工作坊开起来以商贸养军,可计划没有变化快,眼下作坊这一块还在纯投钱。人家都要打上门来了,他如果还搞经济发展那一套,那就是自找死路。

    战乱之下,哪来的经济。

    他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以战养战,可是以战养战,必是生灵涂炭。大盛朝的百姓已经够苦的了,要是再卷进战火中,又得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哪怕他不想伤百姓,双方俱都得从百姓中招兵,打起仗来,战乱之地,地都得荒,多少人得流离失所。

    他下征兵命令把各村的民兵招回来容易,但那么多人一旦入营,便不可能再重新卸甲归田了,那就是一支出鞘必饮血的剑,会有无数人、无数的家庭为之付出血的代价。

    赖瑾知道形势让他没得选择,他得让自己、让镇边大军活下去。大盛朝的战乱,才刚刚开始,没他这场仗,还会有别的。

    帘子掀开,有人进来,唤了声:“将军。”

    不是赖喜的声音,是阿福。赖瑾抬起头,就看到阿福满脸胡茬子,整个人风尘扑扑的,一副底层行商的穿戴。他站起身,问:“你怎么……怎么这副穿戴,出什么事了?”

    阿福说:“我刚从青阳郡回来,混在陈郡买茶的队伍里回来的,孙潜和他贪得的钱财俱都拉了回来。将军,出大事了。”

    赖瑾见他神色不对,心中已有猜测,道:“说!”

    阿福道:“博英郡侯有陛下诏书,要剿我们。诏书内容我不知道,但博英郡侯带了五万兵马,已经出了青山郡,在隔壁的青阳郡,跟青阳郡合兵了。青阳郡出了五千郡兵、五千县兵,再加豪族的私兵,有两万人。我花重金打听到的消息是,博英郡侯说,打下镇边大军,他只取三成。”

    赖瑾顿时了然,这是要联合沿郡各家,先干他!

    博英郡侯分三成,其下各郡县分七成,俱都能有肉吃。都知道他富,打他绝对比打陈郡富得多,他又缺立足之地,无任何城池可守,且先合兵把他干了,以剪除最大的威胁,一举两得。

    从博英郡侯的青山郡出来,要经过青阳郡、平川郡、广庭郡、临江郡、魏郡、淮郡,然后才到陈郡。

    青山郡五万人,再加上其它六郡各出两万,至少能聚集十七万大军。都知道他有二十万人,其中大半都是青壮,博英郡侯凑出的兵马绝对不会低于二十万。

    这将是场恶战。生死面前,赖瑾心中的那点不忍俱都化成了滔天杀气。

    他唤道:“阿喜!”

    副侍卫长赖喜进帐,抱拳:“在。”

    赖瑾叫道:“传令各营千总、都尉,军帐议事,将宝月公主也一并请来。”

    副侍卫长赖喜抱拳领命而去。

    赖瑾问阿福:“老贾呢?”

    阿福说:“留在后面打听消息,他叫我带着钱财先行赶回来报信。”

    赖瑾点点头,道:“你下去休息,待休息好再过来。”他转身回到桌子前坐下,磨墨,写征兵书。

    如果他养着十万大军什么都不干,开销能拖死他,但只要动兵,何愁进项。

    不一会儿,众人俱都来到帐篷中。因为调走两万人去草原和建防线,如今军中还剩下三万兵,共有三十多位千总。五位都尉中,如今只剩下后军都尉周展还在大营中。

    他们进入帐篷,便见赖瑾坐在主位,左手按在桌子上,身子呈威胁之势略微前倾,浑身散发出凛然气息,犹如一柄煞气腾腾的剑。他离满十四都还差月余,却让他们面对坐在帐中的成国公时的感觉,大将军赖瑭要沉稳内敛得多,没有他这般的锋锐之气。

    赖瑾抬眼扫向众人,凛声说道:“从现在起,军中所有铜钱都用来铸成长矛!”

    拿铜钱铸长矛!众人俱都心中大震,心道:“发生什么事了。”

    萧灼华坐在赖瑾旁边,原本悄无声息的毫无存在感,闻言浑身一震,满脸震惊地看向赖瑾。

    她突然一动,在场的众人才注意到她,又都愣了下,然后才想起,她一直坐在这的。

    赖瑾没等他们提问,说道:“博英郡侯已经与青阳郡合兵,朝着我们过来。按照他的势头,抵达淮郡时,至少能聚集起二十余万大军。我们必须抢在博英郡侯的前头,拿下淮郡。”

    二十余万大军!博英郡侯!

    众千总对于这位西边的猛将常有听闻。他带兵二十万,己方要是低于二十万,此战,危矣。

    赖瑾继续说道:“我们需要装备二十万大军的兵械,但如今军中只有五万余件,即便把农具都融了也不够,所只能融铜钱铸长矛。这是生死之战,若败,镇北大军,乃至我们的身家性命俱都将丢在这里。我们的钱财、家当也都将归了博英郡侯他们。我把库里的金子拿出来,兑换军中的铜钱。这样大军出征时,也不必愁那么重的铜钱哪放。”

    众人默然,心中亦是一阵紧迫。

    赖瑾看向在场的千总们,成亲的都派出去了,这些都是单身的参与过相亲买过高价首饰的。他的话音一转,又道:“你们的黄金首饰买得贵,如果败了,万事皆休,什么都不提了,但如果胜了,淮郡之地在手,我用淮郡郡守库里的金子补给你们。”

    他顿了下,又说:“当然,铜钱换金子,只有这一次,纯属迫于无奈之举,还请体谅。”他说完,起身,朝着众人抱拳。

    千总周展赶紧说:“将军哪里话,镶嵌有宝石、玉石的黄金首饰,自是要比金子卖得贵的。我们是买首饰,又不是兑金子。此次将军掏出家底拼死一战,在下愿舍命相从!”

    要不是博英郡侯二十万大军压境,逼到绝境,将军不可能把压箱底的金子拿出来,情况不一样,价格当然不一样。

    且将军话都说到这份上,让人无话可说,于是纷纷抱拳领命。

    赖瑾扭头对萧灼华说:“你把库里的金子都抬到营中,支个大帐篷,让底下的兵卒排着队来兑。”他说到这里,顿住,看向他们说:“不想兑的,亦不勉强。”

    这么好的事,错过这次,再没下回,谁会愿兑啊。他们原本以为兑金子的事会交给他们办,还想着能肥一波,看宝月公主出来,又想到方参军的人头,纷纷打消了念头。

    大将军这里,该他们拿的不会少了他们的,拿不该拿的,会掉脑袋的。大军出征在即,这时候要是扣兵卒子的钱,叫将军发现,脑袋只怕会挂在辕门上示众。

    赖瑾再次朗声说道:“这次大军要扩编至二十万,所有入伍的兵都是正式军藉,依然是按照之前那样,老兵带新兵、扩营。此次扩编之后,底下的兵只会增,不会再减,诸位若有为将之志的,尽可放手一搏。此战之后,千总不再进帐议事,军中将出二十位掌兵万人的营将。”

    帐篷中传出倒抽冷气的声音。掌军万人的营将!何等诱惑。如今帐中有三十多位千总,能升营将的却只有二十人,这要是没战功,往后连入帐议事的资格都没了。看着昔日同级别的步步高升,自己落在人后原地踏步,岂能甘心,岂不丢人。

    帐中众千总的眼神俱都变了,对营将之位志在必得。

    赖瑾继续说道:“都尉职级不变,仍在我之下,营将之上。”

    三十多位千总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后军都尉程量身上。

    后军,垫后的,最没战功的就是他。大家宁肯削尖了脑袋往前军营争个千总,也不愿去做垫后的后军都尉,最后落到这憨人身上。哪想到,没战功也丝毫不影响到他升迁。大家还在千总往营将上挣扎,人家依然稳稳地当着都尉。这都尉之位不变吗?原来管几千人,现在管几万人!哪怕是后军,二十万大军的后军,至少也得提到一两万人。

    赖瑾继续说道:“这次的作战,是生死之争,我再额外发一个奖励。每杀一个敌,奖地十亩。这地是私地,不会在死后回收到村里,可以代代传后,可以买卖交易,便是往后官府、军中想要征用,拿钱买!”

    私地!众人可是知道,如今在将军治下,想要私地有多难。

    这不仅有金子,有晋升,还有地!

    众人的血液都沸腾了,觉得这会儿博英郡侯要是在跟前,都能扑上去生撕了他喝血。

    赖瑾强调道:“奖励私地,只此一次,且只分淮郡之地。打下淮郡,按照杀敌战获多少分地,杀敌杀斩获多的,先分地先挑地,斩获少的后挑,没有战获的没有地分。”

    众人郎声应道:“得令!”

    赖瑾扭头看向萧灼华,说:“兑金子的事,你交给底下的人去办。你底下的女兵,也该拉出来见见血了。”

    无数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萧灼华的身上。宝月公主手底下有三千人的女兵,作坊里的女工也跟民兵一样天天早晚操练,他们都是知道的。巡逻的兵卒子把听着她们操练的声音当成乐子听,原本以为只是用来保护作坊抓个贼什么的,哪想到,将军竟然要拉她们上战场。

    萧灼华应道:“好。”

    赖瑾看她一副软包子模样,真想捏她,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眦个牙也好啊。他说道:“三千女兵,派出来的得扩到一万,我不管你是从女工作坊中招人,还是去陈郡抢人。总之,女兵之中,得出个营将。”他发现自己说得太严肃,于是话音放柔,说:“你我夫妻,休戚与共,我凑十九万,你凑一万,不难为你吧?”

    萧灼华心说:“难为。”她手底的兵,全都没见过血。

    可她深知,赖瑾是想她立起来。她以后要是有了兵,在帐中说话也有底气,不会每次都跟不在一样。她点头道:“营将已有人选,是个屠户出身的女……壮士。”倒不是说人有多壮,而是力气大,煞气重,挺慑人的。

    赖瑾点头,说:“成,你有人选就成。”他说完,扭头对众人说:“忙去吧。”看到自己的征兵书,还得有人去招兵呢。这要打仗,亲事又得耽搁了。

    赖瑾又叫人去把周温调回来,准备派去招兵。宣传兵也派到各县、乡、村念征兵书搞动员,把积极性调动起来,把人都召回来。

    萧灼华见赖瑾安排完事情,便要起身离开。

    赖瑾拉着她的手,仰起头看着她,问:“你怕我?”

    萧灼华说:“全军之中,谁不怕你?”

    赖瑾说:“那不一样,你跟我拜堂成过亲的,他们又没有。”

    萧灼华心说:“也是。”她低头看着赖瑾,道:“此次出征,她们……”不知道能回来多少。她带了她们这么久,看着一个个从瘦巴巴的养到壮壮的,对日子充满期待,真舍不得送她们去战场。

    赖瑾看出萧灼华的不舍,说:“她们要是有功业傍身,往后再不会有会能被父母兄弟当成货品一样随便卖了嫁了。战场凶险,却是最快翻身的地方。在我军中,男子是什么待遇,女子也是一样的。”

    他说完,起身,把自己的佩剑交到萧灼华的手里,说:“拿着我的剑,谁要是惹到你,一剑捅了他,看过我斩中郎将吧,照着斩就行了。杀几个人立威,往后军中这帮汉子谁敢无视你。”

    萧灼华低头看向手里的剑,手握在剑柄上,缓缓拔剑。她的剑拔到三分之一,顿住,抬眼看向赖瑾:“你要出征,怕我受欺负?”

    赖瑾点头,说:“大军招够兵马一走,野沟子县便不剩下多少人了。县令、县尉你看着安排,不服的,想趁机闹事的,直接斩了。你尽快把野沟子县重新稳定下来,该部署的人手都部署上。我得去跟博英郡侯拼命,顾不上后方。人变调动大,变动大,容易乱。一个县的地,理顺很快的,理顺之后,你带着你的一万兵,去战场上见见血。”

    萧灼华心说:“拢共只有二十万人,除掉拖家带口务农种地的,作坊里再留下一万多女工,满打满算,最多凑十五万。”她顿时了然,赖瑾只怕还会再到陈郡招兵,顺便招人迁到野沟县填充人口。

    她心中有了数,点头,说:“知道了。”说完,又看了眼赖瑾,说:“我只怕你。”赖瑾不给她剑,她也能斩人的。

    她拿着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赖瑾“哦”了声,扭头看向萧灼华离开的方向:只怕我?呵呵,亲两口子,只怕我?

    他翻个大白眼,心说:“我又没把你怎么样。”随即一想,天天使唤得她忙个不停,还要往战场上送……确实有点过分哈。

    作者有话说:

    赖瑾:嗨呀,好怕软包子挨欺负,多给她些权利,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萧灼华:我谢谢你哈,没累死,纯属我年轻精力好。

    第73章

    玉嬷嬷见到萧灼华提着剑出来, 原本没有在意,待跟着萧灼华坐上马车后,一眼看到剑格是玉制的, 上面雕着飞鹰图案, 顿时一愣。

    这样的剑,赖瑗和赖琬各有一把,剑格一面雕的飞鹰, 另一面雕的是她们的名字。

    玉嬷嬷没敢去翻剑看剑格的另一面刻的是不是瑾字。这剑, 成国公府的七位公子公女每人一把,见到这剑就等于是见到他们本人。瑗公女和琬公女的剑不可能给公主,且公主是从将军的帐篷里出来。她唤道:“殿下,这剑是将军的?”

    萧灼华轻叹口气,说:“怕我受欺负,把他的剑拿给我斩人的。”

    玉嬷嬷愕然地微微张了张嘴:怕公主受欺负?在将军的地盘?谁敢啊。

    她随即一想, 正是将军这么护着, 才没有人敢。她感慨道:“将军待公主真好。”

    萧灼华瞧赖瑾把所有琐碎杂事都扔给她的样子,不知道赖瑾是不是真的待她好, 但得说, 是挺信任她的。她拔剑出鞘,看向上面经过反复折叠锻打形成的钢纹, 手指轻轻抚过剑身,道:“倒也值得。”潇洒利落地还剑归鞘,坐着马车回大营。

    赖瑾扔给她的事情太多, 她如果亲力亲为,累死都干不过来, 只能是按照赖瑾教的, 通过考试和考评制度选拔人才, 把活都安排下去。各项事情安排完,她帐下的管事的人,比赖瑾帐篷里的千总还多,挺有发号施令的快乐。

    萧灼华回去之后,便按照赖瑾说的,扩招女兵,选拔县令、县尉、县监。

    考试选才、考评选拔都已经用得很顺手了,选县官也是参照这标准来。

    萧灼华将招考告示贴出去,同时注明县令、县尉、县监的权责,以及,只要是边郡户籍者皆可报考,且不限男女。

    她按照赖瑾之前教她的,增设了吏部、兵部、刑部。

    县令属官,归属吏部管。县尉属兵,主缉盗查案维护地方治安之事,归兵部管。县监,掌刑法,主监察、断案、审案,没有缉拿、管钱的权利,属刑部管。

    这三部还没有设,但赖瑾提过六部制度,还说要把农和商单独列成两个部,增加成八个。他既然有这构想,又特意跟她提过,如今就正好安排上。她也觉得挺好,以免县令压得县尉、县监形同虚设,连朝廷的都不听。

    她估计,赖瑾划了野沟子县,迟迟未设县衙,估计是考虑到吏部、刑部、兵部跟朝廷的九卿衙门的权职有些像,暂时不好安排。

    如今战事即起,便没那些顾虑了,反正一切都靠刀兵说话。

    县令、县尉、县监,事关重大,萧灼华根据赖瑾制定的重重策略、军规制度,又参考了些朝廷、律法制度,亲自出考题。她出完考题后,拿去给赖瑾看。

    赖瑾看完,加加减减了些条目,便将考试项目定下来,让萧灼华在军中也贴一份。他加了条,同等成绩下,有军籍者优先。

    赖瑾忙着招新兵、把新兵编入各营、训练、发兵械等,为大军出征做准备,忙得根本顾不上县令、县尉、县监选拔的事,全部交给萧灼华去办。反正挑上来的人,能用就用,不能用再换就是了。他手握大军,还怕一个县里的官翻浪不成?况且,大概率的是出自军中。

    孙潜押回来,赖瑾百忙之中挤时间,特意安排人给他搭了个台子,当着全军的面,借他的人头正了一波军威,挂到辕门上。因为他配合追缴钱财态度好,没悬尸,只挂了脑袋。

    铁匠作坊的炉子日夜不歇,还从军中调派了人去帮忙,打铁的活全停了,全部用来铸铜矛。他几万大军,每人带来好几十斤铜钱,铸铜矛,管够!矛杆、矛尖一体铸成。铜的融点比铁低,炼起来比铁方便多了。

    赖瑾刚把召来的九万新兵安排入营、发上铜矛,老贾带着人回来了。

    老贾告诉赖瑾:“中郎将跟博英郡侯一起出的兵。中郎将在青山郡歇了一夜就走了,博英郡侯紧跟着就开始调人召集兵马,约见了隔壁的青阳郡守,又派出幕僚去往平川、广庭等几个郡当说客。博英郡侯开出的条件是,打下镇边大军,他只取三成,其余七层,由各郡分。”

    赖瑾问:“出兵理由是什么?”

    老贾说:“最开始是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后来又传出斩杀传诏的中郎将之事,意图造反,打出平叛的名头。我回来的时候,沿途各郡都在动兵了。”

    赖瑾说:“造反的名头,我才不背。”

    他立即写了篇讨伐檄文:中郎将和以博英郡侯为首的七郡之地,为了贪图先太子的遗产,欺负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合谋构陷我。你们这些人,欺负一个被发配到边郡的未及束发之年的少年郎,不要脸。我家为大盛朝廷抛头颅洒热血,以两郡之地去抵抗东陵十国倾尽举国之力的进攻,你们为了抢我的钱,竟然污蔑我造反,无耻,不要脸!我就算是死,也不让你们得逞。成国公府出来的孩子,哪怕只有十三岁,那也是有血性的汉子。我宁肯战死,也不叫你们如此欺辱我,我已经将所有金子都发出去了,所有铜钱都融了,我就算是死,也不叫你们吞掉我先太子姐夫和表姐留给我的遗产,绝不叫你们得逞。你们这帮趁着我家为大盛朝拼命,在背后捅刀子的奸贼,你们是东陵国的奸细,反贼!

    大白话,念出来,文盲都能听懂。他写完,就叫宣传兵背下来,传出去。

    他现在要打仗了,库里堆了大量布帛绢布,找会写字的人来,抄!

    布帛多贵啊,可以当钱用的,哪怕写了字,那也不能扔啊,只要拿来用,就能看到字。总是有认字的,一念,传得沸沸扬扬。

    赖瑾要在陈郡招兵,让宣传兵发的是打仗招兵的。讨伐檄文,先派人发到淮郡去,再从淮郡一路发出去。

    兵贵神速,事不宜迟。

    趁着博英郡侯还在路上,赖瑾带着刚收编好拿上铜矛的大军,只带了赶路的粮,直奔淮郡。

    他要打的就是博英郡侯过六郡之地的时间差。秋收时节到了,野沟子县的地里一粒粮都没有,但是出了野沟子县,沿途遍地的粮,全在地里。

    实在不行,一边派人攻着城,一边派兵去地里现割都成,况且,十三万大军,打几个豪族坞堡抢粮,跟玩似的,用人堆,都能把坞堡给埋了。

    赖瑾手里有十四万兵马,留了一万在野沟子县,交给老贾,又把老贾派给了萧灼华。

    萧灼华娇滴滴的,她手底下都是女郎,旁边的野沟子山上有二万多人,其中有不少山匪出身的,难免会有些恶习难改的,要是瞅着空子,很可能会趁机闹事。老贾手里五千北卫营出来的精锐,加上五千新兵,再有萧灼华手底下的一万女兵,足够形成震慑。

    赖瑾可不想,自己在前面打仗,后院叫底下的人造反给掀了。

    他的金子是都发下去了,库里的布帛也用了很多,但宫里那些不好拿出去花的,还有兵卒子不喜欢的宝石、玉料什么的还是有不少的。他娶萧灼华时下的聘礼、自己的小金库可都在萧灼华那里。如果抠出来全部折现,都够大军发俸钱了。夫人和最后的家底都在那,不留老贾,他连睡觉都睡不着。

    ……

    陈郡郡守谢有文送走沐耀后,立即派出眼线去盯野沟子县的动静。

    野沟子县的县口有驻兵防守,有可能摸进去的山林草丛中还经常蹲有探哨,村里全是民兵,出现一张生面孔,立即就给逮了。探哨进去,有去无回。

    他们从陈郡郡城出发,路上走了几天,到野沟子县外面又蹲了不到十天,便见到浩浩荡荡的大军,连粮食辎重都没带,只每个人背着一个大包袱装路上吃的粮食,一路急行军,朝着陈郡方向去。

    探哨立即回去报信,便没出多远,叫镇边大军的斥侯逮住,送到了赖瑾那里。

    赖瑾问清楚他们的来路,把人给放了。

    探哨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去报信。

    十几万大军出去,不带辎重粮食,这是干什么去?山匪下山!

    谢有文吓出一身冷汗,心道:“幸好答应借路了。”他借了路,赖瑾去抢淮郡了。他要是不借路,这会儿十几万大军就得冲他来了。

    可还没等他那口气喘均匀,周温来了。要在陈郡招兵,六万人!

    周温把军功晋升制度、军纪制度拿给谢有文看,问他可否有兴趣让府中的公子投军。他的两位公子,文才武艺想必都是不差的,去到军中,只要稍微立点功就能升得飞快。

    谢有文想说,你们好大的脸,叫我儿子去给你们打仗。可他想到淮郡,以一郡之力挡不住十三万大军,不等博英郡侯到,它就得没了。

    赖瑾的十几万大军全是他一个人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博英郡侯底下的人马可是凑起来的,一旦淮郡没了,其他的郡,特别是紧邻淮郡的郡,可有得受了,闹不好内部会先闹起来。

    富贵险中求嘛。陈郡迟早也是保不住的,如果叫儿子去军中混个前程,也是不错的。

    这形势变化快到让谢有文都有点回不过神来,告诉周温:“容我想想。”

    周温说:“那我先在陈郡郡城和各县招兵了。”

    谢有文的额头突突直跳,真想骂娘。可他要是不同意,赖瑾能打得他同意。他只得点点头,然后叫管家送走了周温,又去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叫来,问他们愿不愿去镇边大军。

    谢驯和谢驷都很乐意。

    大盛朝的东边和西边都开打了,正是出豪杰建功立业之时,他俩才不想窝在家。谢驯想到在青山郡受的折辱就很气,誓要做出一番功绩,再不叫人小瞧。谢驷作为次子,在继承家业上要矮哥哥一截,就更想自己挣个前程出来。

    在他俩看来,赖瑾现在就有十几万大军,这可是国公府级别的兵力,甩出郡侯一大截。他才十三岁就有如此作为,只要这仗打赢,将来保底是个国公。他俩趁着现在刚起事就投过去,将来混成个郡守、将军,不难吧,可比待在这儿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受气强。

    谢有文把镇边大军的军纪和晋升制度给了他俩。

    他二人拿回去看完后,第二天就去找周温投军。

    第74章

    大家都懂兵贵神速的道理。

    赖瑾在抢时间, 博英郡侯也在抢。

    博英郡侯说服沿途郡县,整合兵力、调度粮食都需要时间。

    刚入秋的时节,粮食还在地里, 经过一年的消耗, 加上赖瑾一路走一路买,大豪商手里的存粮都没有了,只能抠大豪族的战备囤粮和小豪族手里的粮。前者, 那是战备储粮, 眼看要乱起来,手里没粮会心慌,说动他们在秋粮入库前给粮,跟要杀他们似的难。后者,小豪族倒是愿意卖,但量小又分散, 找他们买粮, 腿都跑断了。

    博英郡侯想到秋收在即,自己又留有两万大军防备隔壁梧桐郡的方稷, 不怕他来打, 能够保障秋收不会出事,粮食供得上, 于是动用自己的战备储粮,如此才把调粮的时间节省下来。

    他的大军还没动,便把次子、三子都派了出去, 幕僚也派出去,快马加鞭, 赶到各郡去当说客, 如此不用等到前面有了回应才动后兵。

    他的大军压境, 又有皇帝诏书在手占着名头上的便宜,还有打下赖瑾分得好处的诱惑。且不论赖瑾拉了多少珍宝去边郡,仅他的粮食就多到可供二十万人吃到明年,他的兵、女工全都肥到要买小推车来运铜钱,可谓是富甲天下,不打对不起自己。

    以赖瑾的性子,那么一封诏书过去,非得当场撂翻中郎将不可,只要没有消息出来,立即就能打他。即便赖瑾忍了,中郎将入野沟子县后,去数一数帐篷数量,只要确定镇边大军超过两万人,便能以赖瑾私自扩兵意在造反为由打他。

    钱帛动人心,赖瑾实在太肥了,且瞧他那势头,确实是个威胁,青阳郡应承得很快,平川郡也没有什么犹豫就同意了。

    博英郡侯兵出青山郡,先跟隔壁的青阳郡会合,花两天时间整合大军后,便直奔旁边的平川郡。

    青阳郡的兵刚走到平川郡,就开始闹起来了:镇边大军赶路,每天吃三顿饭,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我们一天只有两顿饭,中午顶着烈日,连歇口气都不让。同样是卖命,镇边大军的俸钱是两千,我们才五百,待遇还不如宝月公主作坊里的女工。

    这要是他自己的兵,博英郡侯能立即把人拉出去斩了。可这些不是他的兵,且根本不是可战之兵,闹起来纯属预料之中。

    各郡的精锐都留着看家没动,派出来的要么是平时就散闲没战斗力的,要么就是新招的,打着让博英郡侯带着操练操练,再拉到战场上练一练的心思。他们想的是,博英郡侯要打赖瑾,就得把这些人练起来,等他们打完赖瑾回去,哪怕十个只剩下一个,那剩下来的这个,一个人就能顶好几个。

    博英郡守的目的是趁着赖瑾没站稳根脚,将其尽快拿下。各郡合兵一处,不拦他,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过去。

    这么多兵,眼下还是乌合之众,打赖瑾够呛,需要先在淮郡重新整编,将整支军队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之后才能派去打赖瑾。

    赖瑾绝不会坐以待毙,必定是先取陈郡,再攻淮郡。

    博英郡侯离得远,再加上招来的都是歪瓜裂枣,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等赶到淮郡的时候,陈郡必然已经丢了,甚至连淮郡都丢了部分。

    如果赖瑾占下陈郡和淮郡,就有了立足之地,再加上手里打底的几万大军和扩招的,能拉出十几二十万人马,那么这场仗就会成为胜负难料的硬仗。

    陈郡弱得不堪一击,一郡之地的实力,还没青山郡里两个富足的大县强,丢了无所谓,关键是淮郡不能丢。

    淮郡是大郡,又有铁矿。哪怕是座小矿,只够一郡之地用,赖瑾吃下它,也足够了。

    博英郡守派次子乔庄,快马加鞭,赶往淮郡,叫淮郡赶紧加强防卫。

    淮郡为了自保,也得拼命挡住赖瑾。

    博英郡侯把闹事的当场斩首以正军纪,又许诺在平叛镇边大军后,给予钱财重赏、升官等好处,动之以利,令大军全速前进。

    大军带着粮走得慢,又是几个郡合兵在一处的,命令传达不若自己军中那般有效率,每天只能行军八十里。他如果只带自己的队伍,全速赶路急行军,能到一百二十里。

    可他只带自己的兵打不了赖瑾,如今还在收拢各郡人马的途中,为了避免他们闹意见撂挑子不干,不能逼太紧,更不能学赖瑾在路上边收人边整编,只能先凑合着行军赶路。

    只要各郡的兵卒离了所属的地界到了淮郡,就都得听他的了。敢不听的,他能把他们的脑袋在辕门前挂一排。

    午休是没有的,但兵卒子的意见闹太狠也不行,且得养壮些才有力气打仗,因此,增加午餐,每人多了两个炊饼。这又直接增加了粮食消耗,路上又耽搁了几天征粮。

    博英郡侯从青山郡出来,沿途要经过青阳郡、平川郡、广庭郡、临江郡、魏郡,才能到淮郡。广庭郡只是擦边而过,一天就能过去,但他得等到广庭郡的兵到。

    郡尉带着兵,从广庭郡郡城出发,每天行军六十里,走了整整五天,才抵达广庭郡跟平川郡接壤的梨泽县。

    一天能过去的路,博英郡侯连等人带收拢整合,生生地耗了十天。

    到临江郡的时候,一场大暴雨把山路冲毁了,又耗了两天时间清路。路清出来后,因为暴雨冲刷,导致到处都是泥泞水坑,走得那叫一个费力,一天只能赶三十里路。

    过七郡之地,三千里路,长途行军,状况百出必然的,两个月能走到便已是速度很快的。

    他打赖瑾,主要是冲着赖瑾没有城池、没有立足之地去的。短短两个月时间,赖瑾连城墙地基都垒不起来。只要淮郡撑得住,不让赖瑾占住能立足的城池,便不足为惧。

    ……

    博英郡侯在还在临江郡泥泞里打滚赶路的时候,赖瑾已经带着十三万大军出了陈郡,过了鬼哭峡,直奔离陈郡最近的山阴县。

    山阴县的旁边是野狼山。因为山里狼多,一到夜里到处都是狼嚎,故此得名。鬼哭峡就在野狼山,它是一条两山夹壁的峡谷路段,也是出入陈郡的必经之路。

    峡谷挺宽,中间还有溪涧、小河,山上壁立千仞,青松长于悬崖之上,云遮雾绕的,景色优美。这地方因为两边都是大山,中间留出这么一条道,成为风口,每到冬天起风的时节,风吹得叫风蚀的岩石发出呼啸的风声,跟鬼哭似的。

    如果要在峡谷这里设关卡,长期驻守,得修一堵城墙,至少得是县城的一堵墙的规模。可旁边就是精穷又弱小的陈郡,淮郡郡守都懒得搭理他,有铁都不愿卖给他,逼得陈郡郡守派人长子谢驯去找青山郡买铁,又遭了一顿奚落。

    让淮郡郡守花钱在这里修墙筑防御工事挡陈郡,淮郡郡守都会觉得是让他拿钱去扔。

    赖瑾原本还担心消息走漏,淮郡派大军来堵路呢。毕竟,几万人堵在这,没城墙也够一场恶仗的了,哪想到根本没有人,连劫道的山匪都没见着一个。之前倒是有一伙在这里,但在赖瑾上次路过时就已经闻风来降收编了。

    山匪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连藏在山缝里的小道都熟,拍着胸脯保证,要是淮郡敢在这里堵他们,就带着大军绕小路过去抄淮郡后路,保证立个头功。

    淮郡没来堵人,山匪投降过来的小伍长格外遗憾。

    他们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来到山阴县。

    大白天的,山阴县正开着城门,兵卒子在那收过路费。

    城楼上站岗的人正在打哈欠,忽然看到远处有一支长长的队伍沿着弯弯曲曲的官道过来。

    兵卒子揉揉眼睛,喊了喊旁边正躲在城楼阴影下睡觉的同伴:“哎,你看前面,有兵呢。”

    阴影下的那人睡得口水都快出来了,闻言迷迷糊糊地回道:“哎哟,兵什么兵呐。陈郡有个屁的兵,收好进城费就行了。哦,今天又不是我们收钱。睡吧睡吧。热着呢。”

    兵卒子喊:“真有兵,好多,黑压压的排成长龙,跟蚂蚁似的,你看嘛。是不是镇边大军啊。”

    睡觉的人被吵得很烦,说:“镇边大军跑淮郡来做什么?中间还挡着个陈郡呢,动动你的脑子吧。他们五月底才从这里过去,八月份又过来,累不累?这么大热天的,忙着秋收呢。”

    兵卒子说:“道理是这个理,可真有兵啊。”

    睡觉的人气得把头盔往地上的摔,站起来,骂道:“我看你是有病吧。”抬眼往外一瞅,吓得猛咽一下口水,再一看,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黑压压的兵,真跟蚂蚁似的往这边来。那数量都让人头皮发麻。他调头就往城楼下跑。

    兵卒子说:“你看嘛,我说有兵。”

    之前睡觉的那人气得回去一巴掌拍在兵卒子的头上,骂道:“你是真有病啊,这么大支军队过来,你光唠叨有什么用,赶紧去报县尉啊。”他探头朝底下大喊:“关城门,快关城门。”

    底下的城门兵正在收进城商队的钱,听到喊关城门,抬起头看了眼日头,怒视对方,送上去一堆脏话。

    城楼上的那帮孙子,收了半个月的进城费还不肯走。他们好不容易才抢到这肥差,刚干了半天,让人大白天的关城门,断人财路。要不是看他是县尉宠妾的弟弟,立即上去干他祖宗。

    守城的什长掂了掂入手的铜钱,对运布进城的豪商说:“进吧,不用搭理他们。”

    之前睡觉的人急得大喊:“陈郡有兵过来。”

    底下的一群城门兵全都笑了。陈郡还有兵啊,哈哈哈哈哈。

    他们笑完后,不再搭理城楼上的,继续收钱。

    商队向来是城门口收入的进项大户,他们进城后,城门口收钱的兵卒子又去收等在后面要进城的零星散户的钱,忽然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杀——”

    他们抬眼看去,黑压压的大军犹如黑色潮水般涌来,那奔跑的速度比兔子还快,一个个穿着盔甲拿着长矛,煞气腾腾,扑过来就能把人当场剁碎再踩成烂泥。

    城门兵吓得连钱都掉了都顾不上,拔腿就跑。

    城楼上的人见喊不动城门口的人,早在他们还在埋头收钱时,已经跑得没影了。

    第75章

    入秋时节的近午时分, 正是天气酷热难耐的时候,城里的人都躲在屋子里、树荫下避暑纳凉,大街上空荡荡的。

    为了十亩地、为了战功朝着山阴县发起进攻的镇边大军, 来到城门外时, 城墙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城门敞开,地上还掉着铜板。

    镇边大军人多, 压根儿不怕埋伏, 毫不犹豫地奔向城门。

    沐耀手拿精铁所铸的长矛,一马当先,跃过城门通道。

    众千总、兵卒们紧随其后,黑压压的大军犹如潮水般穿过城门通道。

    街道上空荡荡的。

    不要说敌军,连行人都看不到几个。

    沿街两街的住户、商铺吓得纷纷关门,零星的路人跟没头苍蝇似的随便找了家铺子躲进去。

    县城的常规驻军是五百, 这还是不吃空饷满员的情况下。其余的, 都是各家的家兵,不算在驻军内。

    沐耀看了眼空荡荡的大街, 立即点了身后几个千总, 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直扑县衙, 一路飞奔赶往囤有县兵的县尉府。

    至于县令的府邸和其他豪族大户家,则让给其他千总们去打。

    山阴县有三万多户,总人口有十几万, 是很富裕的大县,地多, 粮食也多。富, 所以特别瞧不起隔壁的陈郡。

    大盛朝的主要产出就是种粮食, 为了方便耕种,大部分人都生活在乡里间,就连豪族也多是以乡聚族而居。县城里的居住的主要以官吏、商人、县兵的家眷为主,还有一些好享受的豪族,在城中置了宅子,养些舞姬美妾,呼朋引伴寻欢作乐。

    整个山阴县城,拢共只有几条街,各式各样的人加起来,不到一万人,街上的宅子一目了然。

    十几万大军全部涌进城,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的,各个大户更是被围得严严实实。不要说翻墙攻门进去,一人从墙上掰块土,都能把墙拆了。

    将军有令,投降的不杀,要留着开荒修路。谁要是杀降,谁去开地修路挖水渠!

    虽然没有在战场上割到敌人的脑袋,不能分地,但战俘、缴获都算战功。

    豪族中有带着家兵反抗的,等于送地了,当场叫兵卒子们一拥而上,砍下了脑袋。

    赖瑾作为一个未成年主帅,不愿去干冲锋陷阵冒生命危险的事,安安稳稳地坐着马车里翻着淮郡地图,研究后继作战和安顿民生的事,跟在大军后面慢悠悠地进了城。

    他进到县衙,只见到处都灰扑扑的,墙是土木混合结构刷了层白灰,柱子刷上红漆,这是唯一能显阔的地方,顿时嫌弃。

    整个县衙看起来跟农村土财主的屋子差不多,只比山匪的匪寨气派一点点。

    县令、县尉、县监、主簿等县里的官吏及家眷一网成擒,全都押来,人多到院子都快挤不下。

    县令见到赖瑾,格外激愤,叫道:“你……你竟然造反。”

    赖瑾重重地“哈”了声,说:“明明是博英郡侯是东陵齐国的奸细,趁着我们成国公府的兵马抵御外敌时,背后捅刀子,我这是既是为自保,也是为护国,哪来的造反。”他想到对方都快死了,也懒得多费唇舌,说:“你也别生气,反正都要死了,对吧。”

    县令倒抽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赖瑾:“你……你要拿我人头?”众来都是铁打的豪族,流水的皇帝。赖瑾造反就造反,竟然要杀他们,不怕天下豪族群起而攻之吗?

    赖瑾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下令:“拿下的所有官员、豪族,全诛!其家兵、奴仆充作战俘,送去边郡开荒修路。农户、工匠,要留着种地造东西,不许伤他们一人。”

    他要收地,留着这些大地主随时准备搞事造反,后患无穷,不如一波清理干净了事。

    况且,本来他是朝着打草原去打外敌的,逼得他调头回来在大盛朝疆域动刀兵打内战,不来个血洗,真当他好欺负。

    他志在草原,不愿掺合大盛朝即将到来的一锅粥大乱战,不一次性把他们打服、打怕,往后他在草原上奔腾的时候,这些人时不时地来骚扰一波他的后方,烦不烦胜。

    副侍卫长阿喜,当即带着人把院子里的人押到县衙外,把他们全部砍了头,杀得人头滚滚,血把县衙门前的地都染红了。

    侍卫长阿福亲自带着人出去传达命令,不一会儿,又杀得在县里安家的、置宅的豪族血溅满地。

    下午的时候,各豪族囤积的货物、家里的财物俱都搜寻出来,一车车、一箱箱地拉到赖瑾的那里,县里的粮仓也找到了。

    不要说去年的陈粮,前年的都有,留在库里霉烂了很多,老鼠养得比赖瑾的兵还壮。

    赖瑾想到沿途看到的那些穿着粗布麻衣饿到瘦骨嶙峋的百姓,对砍掉这些豪族的脑袋没有半点压力。

    他家也是豪族,一等一的大豪族,都没刮得像这些人这样。

    在他家的治下,至少给当地百姓留口饱饭养活人口,遇到灾年还要振灾。那种生得多养不活的,他家买走养大,培养成小厮武仆、府兵、兵卒,只要他们肯上进拼命,都有机会挣出个前程。

    清郡、尚郡处于久经战乱荼毒之地,百姓要说活得有多好,其实很难的。一代代人不停地战死,包括他家。他娘亲家里,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他了。他阿爹兄弟姐妹五个,如今只剩下阿爹这一支。为什么他阿爹非得要几个姐姐也学武、学打仗,学带兵,因为不知道哪天家里的儿郎可能一下子就都死了,她们得自己立起来保护自己,甚至在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得像他阿娘那样,撑起一族一郡。

    他没去过清郡和尚郡,但从小跟这两郡出来的兵卒子混在一起,在他们想念故乡的时候,听到他们提到那边的情况。

    淮郡没经过战乱,治下的百姓却比战乱之地的百姓还要惨。

    陈郡穷,那是因为以前属于陈国。十几年前,让老承安伯带着十万楚郡儿郎打进去,给他打废了。老承安伯带着十万楚郡儿郎追着陈国旧部进入草泽,只回来六千,自己也残了。陈郡最后让老皇帝摘了挑子,派了现任郡守谢有文的爹当郡守。谢有文是当地大族,他爹挂了后,他又继任,可以说是跟在皇帝后面捡了个便宜。打陈郡功劳最大、为皇帝出生入死的承安伯家,落到最后连老窝子楚郡都丢了,这会儿窝在长郡。

    赖瑾觉得大盛朝的世道,有时候挺让人一言难尽的。

    他感慨了一回,便让新上任不久的功曹余修统计战功,让兵卒子们做饭,敞开肚子吃饱,休息一晚,明天得兵分两路继续进攻。

    两路大军,十万人直奔下一个县城,曹县,另外三万人清理山阴县治下各乡的豪族。

    赖瑾在大军出发前,下达战令:“把坞堡全拆了,坞堡里的豪族一个不留,全诛!坞堡中的奴仆、家兵通通算作战俘,押去修路开荒!那些种地的庄户农人,以后都是我的,得给我们种粮,一个都不许动。谁敢动一个农户,我要谁的脑袋!”

    拆了坞堡,拆除地方豪强武装,将来好治理。

    他不想伤百姓,但直说容易招人翻白眼,不被当回事,因为百姓是贱民,命贱,是人人可欺的。在大盛朝的人心里对权贵充满畏惧,打狗要看主人,有主的,就不好欺负。打下地盘,把百姓划成他的人,伤他的人,那是得罪他,问题就大了。这样一来,大家就很容易理解,不敢轻易伤民了。

    往后打其他的郡县也是这样。

    大部分兵卒都是农户出来的,听着将军这命令嚼一嚼,心中也是百般滋味,还有点窝心。他们出自多战之地,最是知道战争之下的百姓有多苦了。

    三万人打坞堡自然不能分兵,反正坞堡跑不了,又无法聚成气候,挨个打就是了。

    经过一夜,各乡的豪族已经收到消息,纷纷准备御敌。

    他们面对这么庞大的大军,想要连合,都怕叫人堵在路上。从山阴县城出来,有好几条道路通往不同的乡,没人知道大军会从哪边走,是先打谁,还是一起打?这时候,各豪族都只能自保,顾不了别人,无法联合便跟散沙没区别。

    淮郡的豪族,跟长郡还不一样,战斗力差远了。

    长郡地处冲要之地,经过无数的战争,治下的坞堡修得又高又坚固,比山阴县城的城墙还要坚固。

    淮郡远离京城,离草原又隔了一个陈群,几乎没什么战事,修建坞堡只是因为家里屯粮多,别的地方都修了坞堡,觉得那样安全,照着式样修一修,墙不够高也不够厚,比起普通的民居大院,也就是墙头上多了些能站人的地方。

    他们养的家兵人数也不多,大多数只有几百人,不少小豪族的私兵中,只有当头目的才有甲衣穿,其余的只有把铁矛。想临时招乡勇进来御敌,没有备多余的武器,连临时战斗人员都凑不出。

    这样的力量,抵御小股山匪是足够了,遇到大军,不堪一击。

    几万大军攻打坞堡,把坞堡团团围住。

    他们就近砍大树撞墙、墙门,一会儿功夫就把门撞破了,三尺厚的坞堡土墙撞出许多大洞。

    镇边大军从墙洞里、大门口冲进去,见到穿着锦锻绫罗的人直接斩杀。

    他们见到身穿甲衣手拿武器的,脑袋立马就给砍了。十亩地到手!

    这一战血洗山阴县所有豪族,得收多少地。将军一向阔气大方,分地不太可能分不产粮的山地,很可能会分产粮高的中上等田地。

    各营之中,混有督察营的人,没谁敢为了点奖赏便拿自己的脑袋、前程冒险,去用仆人、壮农的脑袋冒领战功。杀良冒功,除军藉,斩!死了连点抚恤都没有。

    种种军规铁律之下,战斗进行得有条不紊。

    很快,山阴县下的十三个乡的豪族打得只剩下县令家所在的槐树乡。

    槐树乡是一个大乡,坞堡修得比别处更加高大坚固。县令一族,坐拥半个县的地,家兵有三千之众。他这实力,拉到郡城中,都是一地大豪族级别的了。

    可三万上过战场的镇边大军,打他三千没经过战事的家兵,比打山匪还要轻松。

    坞堡墙厚,撞不开,大军只能搭梯子往上攻,硬攻。

    他们就近砍木头赶造成攻城梯,密密麻麻地架满了墙头,梯子上爬满了人。

    守墙头的人想要推梯子,根本推不动。他们看着对方上来,拿着长矛就往镇边大军的胸口扎过去,可那是有甲衣的。牛皮甲衣很坚固,胸口还挂有铁制的护心镜。

    前面的还没戳翻,后面的人就又攻上来了。

    北卫营大军出来的人,杀敌经验之丰富,遇到这样的家兵,一打十都没问题!

    双方不仅装备上有差距,体格、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他们上了墙头,跟猛虎入羊群似的。

    好多家兵都是头一次上战场,看到前面的家兵不断倒下,又看到镇边大军这么猛 ,当场吓尿的不在少数,还有抱头大喊:“不要杀我……”

    都是青壮!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拿去挖渠修路是把好手。

    逮到俘虏的战功也不差,能不杀的都留下了。

    大将军对修路、挖水渠、水塘有执念。镇边大军不想再被派去干修路挖渠的事,也乐得多留些俘虏。

    他们只花了一天时间便把槐树乡这个最大的豪族打下来了。

    大军在坞堡歇了一夜,第二天便开始搬粮食、财物、清点斩获的人头、俘获的俘虏等战功,同时兵卒们开始拆坞堡。

    坞堡建起来耗费了很大的人力财力,还可以用来临时屯兵什么的,他们不明白将军为什么要拆。不过,当兵的只管执行将军的命令就是,没有人议论。

    他们埋头拆坞堡城墙,拆着拆着,发现墙里有一条地道,摸进去,到了地下暗室,只见铜钱在里面堆成山,都生铜锈了。金子、珍珠、玉器多不胜数。

    发现地下宝库的千总,当场“哗”地一声,大叫:“发了啊!”对将军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不拆坞堡,怎么发现得了!

    第76章

    周温得知赖瑾要发兵攻打曹县的消息, 匆匆赶到赖瑾跟前,将盘踞于曹县的曹氏来历、传承详详细细告诉他。

    曹氏在天下豪族中,实力不算雄厚, 但其祖上是赫赫有名的大齐丞相曹何, 是非常有名望的望族,提起淮郡,人们想到的便是淮郡曹氏。

    大齐丞相曹何, 历经三朝, 辅佐两位帝王,一介文臣被封为文忠公,青史留名。他的后代分成好几支,分散在曹县各乡,以居住在曹乡的那一支为本家,其余各支紧紧围绕在本家周围, 形成非常庞大的家族势力。

    如今的曹氏有子弟在淮郡当主簿、粮曹的, 也有在其他郡县为官的。自大齐朝国祚崩了后,曹县族长世世代代当县令, 县尉、县监等其他官职也都由曹氏子弟牢牢占据。

    这等实力, 加上祖上蒙荫,又地处偏远, 争帝位的都奔着京城去,等打到淮郡的时候,那都是天下大势已定, 他家只需要俯首称臣即可。新帝念及他家的名望,也都礼待相待, 以博好名声。

    周温想说, 可以不打曹氏, 直接招揽。可他深知,将军想要地、钱、粮,如果不打,很难养活大军。可作为幕僚,有些事情总得叫将军知道,心里有个数。他特意提了句:“曹氏的先祖,文忠公曹何,那是青史留名之人。”

    大将军要是把淮郡曹氏打了,也得青史留名,大家都会说,文忠公曹何的后代传承二百多年后,亡于大盛朝成国公府的赖瑾之手。文忠公曹何留的是青史美名,大将军留个青史骂名。这也是为什么无论谁家做皇帝,都留着他们家的原因。

    赖瑾“哦”了声,说:“青史留名啊。”留就留呗,怕什么。皇帝家的祖上更显赫,开国皇帝呢,到后代手里照样亡国,凭啥名门望族要跟皇帝区别对待。

    干他!

    赖瑾催周温赶紧去帮着余修清点战功,叮嘱道:“打仗不容易,都是挣的卖命钱,可别点错了。”

    周温听赖瑾这样子说,就知道这事不能再提,抱拳领命而去。他只是参军,出谋划策说明利害关系即可,至于如何决断,轮不到他来说道。他要是再说下去,惹怒到将军,把他从参军贬回到功曹,多不划算。

    ……

    赖瑾占下山阴县的消息,当天晚上便到了曹县。

    曹氏族长兼曹县县令曹雄听到消息后,召集族老及族中有作为的年轻子弟商议此事。

    如今博英郡侯的次子就在郡城,曹氏都知道博英郡侯要打赖瑾,他们原以为这场仗要在陈郡打,火烧不到他们身上来,已经打算出点兵分点好处。哪想到,赖瑾竟然先打过来了。如今这场仗的形势立即有了不同,赖瑾跟博英郡侯有了抗衡之势,胜负之战就定在了淮郡郡城,就看谁先占下淮郡。

    曹雄算了下双方的时间,赖瑾已经到了山阴县,过了曹县、文县,就是郡城,顺利的话,三五天就能攻打郡城了。

    博英郡侯现在估计还在临江郡,与淮郡之间隔着一个魏郡,如果急行军,最快十天左右才能到。

    淮郡富庶,郡城坚固,据城以守,只要守上十天半月的,博英郡侯到了,占据郡城地利,就能挡住赖瑾,甚至趁着赖瑾无坚城可守,反攻过去。

    这场战局的关键就在于赖瑾能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拿下郡城。

    哪怕现在赖瑾去攻郡城,时间都很紧。他既然着急攻郡城,必定不会攻打曹氏,应该只是过兵。

    赖瑾的兵有十几万之众,曹县的县兵、家兵加上族中青壮,最多只能凑出五千人。双方实力相差过于悬殊,曹县如果去抵挡赖瑾,纯属以卵击石,自寻灭亡。

    大家都觉得,赖瑾是出了名的浑、爱金子,给他送些金子归顺他就是了。出兵帮博英郡侯的事打赖瑾分一杯羹的事就此作罢,将来赖瑾跟博英郡侯打成什么样子,跟他们没有多大关系。

    曹雄瞧着赖瑾剿匪的势头,打匪寨都是一天攻完,猜测他多半分明天就会赶到曹县。以赖瑾的性子,很可能到了曹县,二话不说直接进攻,如果等到大军抵达再谈顺归,说不定就晚了。

    曹雄连夜开库房,取了两千两金子,十几车铜钱、布帛,赶奔地入曹县的官道,去等赖瑾。

    斥侯早在大军攻进山阴县城后,吃过午饭便赶往曹县。在曹县收到消息时,他们已经盯上了县令曹雄,将他的动向汇报到赖瑾那里。

    赖瑾刚起床就已经知道曹雄拉着钱财在路上等他了,心说:“这可真是送上门来的肥羊。”当即安排人去把新上任的前军营的营将沐翔叫来。

    之前剿匪时,沐翔累积的战功不多,但他和千总赖忠一路上轮流带兵守护在赖瑾的身边,让他安安稳稳的没受到丝毫损伤,这就是大功劳。前军都尉沐罴带人去了草原,打仗总得有开路的前军,赖瑾便把千总沐翔调到前军,升成了率军万人的营将。

    沐翔收到赖瑾命令,带着一万前军开路,见到有一百多人拉着十几辆马车等候在路中间,心道:“就是你们!”他抬手一挥,身后的兵卒子一拥而上,当场把人捆了,堵了嘴,押着继续前行。

    曹雄被堵着嘴,仍旧呜呜叫唤:“我要见赖将军。”喊的含糊不听,但仍能听出喊的是什么。

    押人的兵卒子压根儿没搭理他,只斜斜的白了他一眼:让你见了,我们去哪里拿战功,况且,是将军下令捆你。

    可军中的事,自己知道就成,往外说容易泄漏军中机密招来杀头祸事。大家最多就是在营帐中小声议论几句,去到外面都闭紧嘴,干活挣军劳都不够忙吗,废什么话。

    镇边大军进入曹县,沿着官道走了十里地,便到了文治乡坞堡。

    文治乡只有曹氏分支这一个大家族,其余的全部都是佃户、奴仆,根本没有购买力,连个集市都没有。大军走着走着,忽然见到离官道约有半里地处有一座墙高三丈的坞堡,一条两条马车宽修得比官道还要平整的路,直通坞堡。

    在路口处,正有一伙锦衣华服的人立在那里,翘首以望。

    文治乡的这支曹氏族人,为了表示归顺诚意,特意到路口相迎。

    沐翔看着他们都有些无语了,二话不说,按照将军的的吩咐,当场把人按住,捆了,带着前军直奔前方不远处的文治乡坞堡。

    曹氏一族压根儿没有想到赖瑾会在他们摆出十足归降诚意的情况下,还派兵来攻打,根本没有做什么防范,哪怕为防万一把家兵都拉到了墙头,也没太当真。

    直到大军过来,才突然慌神,赶紧下令关闭坞堡大门。

    几万大军连点粮都没带,只扛了攻城的梯子、防落石的巨盾就过来了,轻装简行,全速奔行的起来的速度自然很快。

    在坞堡的人还在仓促应战时,他们已经搭着梯子往上攻了。

    一边犹如猛虎出闸,一边仓促应战,又兵相相差悬殊,镇边大军没费什么劲便攻下了坞堡,将反抗的就地格杀,没反抗的都通通俘虏了带走,再留下一位千总带着人拆坞堡、搬运里面的钱财粮食物资。

    大军打仗,总得有补给,他们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出山阴县时什么都没带,路上的吃食只能从坞堡中得。

    赖瑾见攻下坞堡,特意让赖福去了趟,问没有把文治乡的曹氏族人都杀了吧。

    毕竟能拉着钱来主动归降,哪怕是墙头草叫人挺看不上,但态度好,这仗打起来又轻松,没什么伤亡,跟白送似的,他也不好继续要人性命。留下他们性命,往后押去边郡修路挖田,干几年过后,要是表现好,再放归为平民就是。

    边郡那地方,说是不产粮,其实不尽然。草原不必提,那是重点项目,另外还有一直连到南边的沼泽地,那可是相当肥的。沼泽地可以开成田,养鸭、养鹅、养鱼,种荷花、芦蒿,弄成鱼米之乡。

    开田的时候,挖出来的都是腐殖土肥力很好的,运到水田旁边地势较高的地方堆成土地,多多少少能种出些粮食。有水田,有腐殖土填埋出的旱地,就能耕作养殖养活人口,这样就有了人烟。

    哪怕开荒很苦,工程很大,但开出来的田地世世代代都能种,只要控制好慢慢投入,不要操之过急导致过度负荷,都是可行的。战俘也是人,总不能都杀了,安排过去开荒完再把他们就近安置,正好合适。

    ……

    曹县是个大县,但一县之地,全长只有一百多里,一天就走完了。从进入曹到,到抵达县城,只经过三个乡,五十里地。他们分出两万兵去打另外两个坞堡,另外五万人则直奔县城。

    打完县城,那两万人差不多也打下坞堡,到时候再赶上大部分会合就成了。

    曹雄的长子曹县县尉带着人站在城楼上,大喊:“赖瑾,你无耻!”他的父亲带足诚意去投降,竟然叫赖瑾给抓了!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

    赖瑾不跟他废话,直接下令攻城。

    大军终于遇到正经的能出战功的攻城战了,看到城楼上的人就如同看到十亩地,呼呼地往上冲。

    抢先攻上城墙、攻开城门,都是甲等战功。有甲等战功傍身,晋升的时候,能优先提拔。

    曹县县城两千人,遇到的是四万大军进攻,二十倍于他们的兵力。一边是没经过战事的县兵、家兵,一边是北卫营、山匪出身的带着新招来的民兵、青壮,这仗的结局从开始便已经定了。

    从傍晚打到入夜,镇边大军便把县城攻了下来。

    他们进城之后,没有歇,连夜攻入城中各豪族的高门大宅中。

    曹县里能派出来的战斗的,都派去守城了,这会儿要么被俘,要么已经战死。各家各户俱都没了什么防守力,当天晚上便把曹县县城全部拿下。

    赖瑾下令休整一日,便直奔淮郡曹氏的本家坞堡曹乡。那地儿肥啊!

    曹乡坞堡的人,收到县城沦陷的消息,自知不敌,匆匆逃往郡城。

    家里的铜钱、粮食、布帛又多又重,想要都带走,车子都不够拉,一天都装不完,会大大拖慢逃命速度。

    赖瑾的大军来得太快了,他们怕走晚了都折进去,只带了些贵重的金银细软,便坐着马车,一路疾奔逃往郡城。

    赖瑾没费什么事,就把曹乡拿下。他连拿两县,还打下曹乡这么个巨肥的坞堡,不要说大军的粮食,未来两三年都不用愁发不出饷了。

    他凑够钱粮,直奔下一座县城。

    一座县城挡不住住赖瑾的大军,县城里的人吓得纷纷逃命。

    不仅是县城,各乡的豪族、富户全部吓得逃往郡城。

    人都逃了,没有抵抗。赖瑾轻轻松松拿下县城后,带着五万大军奔赴郡城。

    他带出来的另外的几万兵都散出去清理这三县还没打下来的豪族,等他们打完,再到郡城合兵。

    郡城才是真正出战功的地方。

    那些派出去清理各豪族坞堡的千总惦记升营将、升都尉,玩命地扫荡豪族,只花了两三天时间便把坞堡都拆了,拉着大量战俘、战获赶往郡城去跟赖瑾会合。

    赖瑾从进入淮郡,到打到淮郡郡城,只花了五天时间,俘获数万人。这些豪族从主人到奴仆,全都成了战俘。

    赖瑾下令大军在郡城外休整一天,养足精神准备攻城。

    淮郡郡守派出主簿,要跟赖瑾谈和。

    赖瑾正在研究怎么调派军队攻城,听到阿福禀报,心说:“没空,不想谈。”又想着,见见也无防,于是叫人把人放进来。

    来的是个姓曹的主簿,出自曹乡,是曹雄的亲弟弟。他表示淮郡从来不参与战事,愿意投降归顺,请赖瑾放淮郡一马。

    赖瑾说:“我放你们一马了啊,你看我都没像尽诛山阴县那样杀尽你们家的人,还不算放你们一马?怎么,还不满意啊?那我回头就把你们曹氏一族的人头摆到阵前去堆成山,想必很壮观。”

    曹主簿的脸色大变,叫道:“你!你想落下残暴之名吗?”

    赖瑾说:“你们往我头上栽赃造反的名头想要逼死我,如今挨打了,觉得低个头,我就该不动你们分毫?不然就骂我残暴,给我千古骂名?脸可真大!回去传个话,是你们先挑起的战事,战事既起,不打出个你死我活,别想了结。”

    曹主簿道:“此事因博英郡侯而起,他有陛下诏书,与我等何干。”

    赖瑾看着曹主簿,哧笑一声,“难怪打你们跟捡干便宜似的。”

    身处战场,还想坐壁上观喝着茶看戏吗?这会儿是他先到,淮郡挡不住,愿意投降于他。要是博英郡侯先到,淮郡就站在博英郡侯那边出兵打他了。

    陈郡太穷了,他得占下淮郡,才能真正立足于西边再不惧任何人来打他。他对淮郡是志在必得,对这伙占据淮郡的豪族,则是必须铲。这事根本没有谈的可能。

    赖瑾忙,没空跟曹主簿废话,当即叫阿福把人扔出大营,叫他们以后不要再派人来了。

    他估计淮郡根本没有懂兵的掌军之人。这些豪族,承平已久,懈怠了。可他不因此大意,打仗轻敌是要吃血亏的。淮郡富,郡城修得很坚固,各地的豪族吓得都逃到郡城聚集出起几万人马守城。

    对方虽然战斗力弱,但有城墙抵挡,防守上占优势,赖瑾打起来并不占便宜。郡城又卡在必经要道上,绕不过去,只能硬攻。

    虽然兵将们都想挣战功愿意拼命,但赖瑾不愿拿人命去填城墙。他见时间尚早,叫人去把宣传兵叫来,可以先来波攻心,扰乱对方军心。

    宣传兵见过赖瑾后,去到淮郡郡城的弓箭射程外,架起牛皮做的大喇叭,对着城楼上喊话:“墙上的兵卒,你们听好了。我们将军有令,杀敌一人,奖十亩地。我们一天三顿饱饭,顿顿有肉,每月俸钱两千钱,一年四季两套新衣,兵卒们的钱多到推车都拉不动。我们明天攻上城墙,就可以拿你们的人头换地换钱换战功。”

    “在我们边郡给将军种地,将军免了我们的田地税、人头税。只有你们这些可怜蛋儿,吃不饱,穿不暖,被收刮钱财粮食,遭人随意打骂,连打仗送死都还在饿肚子呢。今天吃肉了吗?你们效忠的豪族们库里的粮食都霉烂了,也不发给你们吃……”

    宣传兵在前面喊着话,身后则有伙头兵拉着缴获到的鸡鸭羊鹅,来到城楼上的人都看得见的地方,就地宰杀,挖坑埋锅做饭,当着对面大军的面做饭炖肉。

    另外还有一车车的铜钱、金子、布帛拉到郡城外堆成山,摆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宣传兵大声喊:“看到我们的战获了吗?这些都将作为战功发给我们。豪族们逃到城里,把这些都留下啦,就算你们打了胜仗,他们也不会分这些给你们的……”

    随着宣传兵们一喊,城楼上饿着肚子的家兵们俱都将目光落向了对方的锅灶和摆开的堆成山的铜钱。金灿灿的铜钱,在夕阳的照耀下晃着光,格外惹人注目。

    这么多的钱,宁肯让镇边大军抢了去,也不发给他们。可他们深知自己要是敢表现出不满,绝对挨鞭子,甚至可能没命,也只能默默地看着。

    不少家兵跟着主家匆匆逃到郡城,刚赶到还饿着肚子,就又跟着主家上了城墙。这会儿闻着外面的炖肉香,听着喊话,更饿了,心里也不由得感到委屈,升起不满。

    ……

    郡城骤然涌进好几万人,乱成一锅粥,不少豪族正慌得六神无主,自己还饿着肚子呢,哪有空管底下的人。

    更有一些豪族在郡城没置宅子没有产业,自己住的地儿都没有,正在大街上到处住的地方,便听听到赖瑾的大军已经抵达郡城,要攻城了。他们担心全家老小都被抓走,又匆匆带着人上城墙去御敌。

    淮郡一下子聚集好几万人,势头看起来很猛 ,但他们全都是抛家舍业一路逃过来的,狼狈又混乱。

    郡尉听到喊话,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立即去调郡里的粮食,准备先稳军心。

    可如今才刚到秋收时节,粮还没有收上来。去年收到的粮食吃到现在,已经消耗了许多,又让赖瑾买了一波,所剩无几,面对几万人的吃食花消,根本承受不住。如今城中的豪族俱都怕自己没有粮食,根本不敢卖存粮。有粮的赶紧给自己底下的家兵发粮,表示击退赖瑾后,他们摆出来的那些金银财物拿出来分给大家,以鼓舞士气。

    没粮吃不上饭的,到半夜饿得不行了,便出去偷抢了。

    赖瑾派出的斥侯也在城中,混在偷抢的队伍里,到处放火。

    如今的建筑多是土木结构,刷的油漆又是易燃的,秋收时节,天气干燥,再加点易燃的干草等,一点就着。

    一名豪族的粮仓都叫斥侯给点了。

    这时候城里起火,显然是有赖瑾的人进来了,大家顿时更加慌乱。有喊着救火的,有慌得六神无主的,也有着急忙慌地调兵往城墙增援的,就怕赖瑾搞夜袭。

    全城的人都动了起来,聚到郡城的郡兵、县兵、家兵全在半夜被赶上城墙去防守。

    然而,对面的大军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家熬了一夜,又困又累。

    第二天,大清早,镇边大军吃饱喝足,把昨天显摆的战获拉回到后方,随着战鼓声响,数万大军朝着郡城方向攻去。

    清剿各乡的千总们听到探哨送来的已经开始攻城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奔郡城。

    那么多豪族聚在郡城,这得是多少战功和战获,错过这场机会,营将的位置就该叫别人占去了。已经有二十万大军了,以后多半不会再扩军,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随着各乡的千总、营将们汇聚过来,十三万大军在郡城会合,发起了猛烈进攻。

    第77章

    赖瑾攻城, 比山匪劫掠还要可怕。山匪劫掠,顶多掳人抢夺粮食财物,他连坞堡都扒光了, 那真是所过之处, 豪族被铲个干干净净。

    淮郡的豪族真叫他给吓着了,但凡是青壮,都上了城楼, 亲自带着家兵们拼死抵抗。

    他们豁出性命, 兵卒们也都受到鼓舞,哪怕又困又饿,也拼命杀敌。

    镇边大军好几次攻到城头,都让打了回去。

    他们穿着甲衣,对刀剑长矛都能起到一定抵御作用,可淮郡的人拆房子、撬石板扛到城楼上对着他们的脑袋砸过去。他们脑袋被砸中, 从一两丈高的梯子摔下去, 当场昏迷重伤,甚至死亡。

    赖瑾坐镇中军, 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战获, 以及守护后方的后军。

    后军没动,留下来看守俘虏, 以及防止后背遭袭。

    虽然赖瑾自信身后都清理干净了,但万一有漏的呢?战俘太多,怕他们趁着大军攻打郡城趁机生乱, 留下后军看押他们,和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紧紧围绕在赖瑾身边的是侍卫长赖福和副侍卫长赖喜率领的侍卫队, 他们处于最核心层。

    稍外层是赖忠率领三千兵卒组成的卫队营防御圈。

    赖忠从千总升成卫队营将。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好赖瑾, 除非有谁攻到跟前, 否则绝不会动。别的兵拿都是长矛,他们拿的是更利于防卫的盾牌长刀。

    赖瑾的大哥、三哥他们打仗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包括他那些战死的叔叔堂兄们也都是这样。赖瑾觉得自己要是那样做,是对所有人不负责。

    鼓舞士气的方式有很多种,叫主帅去冲锋陷阵,干先锋的活,得是多想不开。

    他又不是有万军不敌之勇的绝世猛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大军立即群龙无首陷入混乱成为待宰羔羊。即使能够迅速找出一个新的主帅,可镇边大军中,目前没有既能带兵打仗统驭全军,又能搞定粮食俸钱的人才。他仗着见识比别人多,敢这么干,底下的将领幕僚可没接触过他懂的那些,接手这个干到一半的盘子,会崩的。

    赖瑾深觉全军之中没有比他安危更重要的事。因此出门在外,他连马都很少骑,尽量减少出现任何意外的可能。

    他对于出现伤亡早有心理准备,见攻不下来也不着急。攻城战,哪有这么容易。

    对方叫他逼得太狠,无路可退,自然是要殊死搏斗的,这场仗还有得打。

    赖瑾稳稳地坐镇后方,密切注意着前方的战况和战斗时间。他看快到中午了,就下令鸣金收兵,回来吃点干粮喝点水,午休!

    正在攻城的镇边大军听到敲锣的声音,立即从攻城梯上下来,扛起攻城梯子和地上的伤员、尸体,迅速撤退。

    重伤的立即抬到后面去救治,轻伤的自己处理伤口。没受伤的,则迅速结出防御阵形,以免对方趁着他们撤退追击出来,打个反攻。

    待组织好防御后,大军这才就地坐下,喝水,吃早上做好的炊饼炖肉。要大小解的,就近找个地方挖坑解决,再用土埋了防臭。

    之后,抓紧时间休息恢复力气。

    各个佰功曹迅速统计了麾下伤亡,报到千功曹那里,再由千功曹上报给营功曹或总功曹余修,最后由余修报到赖瑾那里。

    上午的攻城战,重伤三千多人,死了五百多个,轻伤还可再战者忽略不计。

    赖瑾看过战报,觉得这损失还能接收。

    毕竟攻城第一战,对方士气正猛,搬上城楼的石头还没消耗掉,砸倒很多人。后面随着他们的战备物资、体力、士气的消耗,伤亡会慢慢降下来。

    他站在马车上,翘首望去,没看出他们有发粮食物资的迹象,扭头问坐在旁边的周温:“周参军,豪族打仗都是自备粮饷吗?”

    周温看了眼赖瑾,心说:“你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你问我?”成国公府自筹粮饷都好几代人了,还问这问题?他说道:“是!”

    赖瑾又回头看了眼地里的粮食,了然地点点头。

    淮郡是离边郡最近的产粮大地,是他买粮最多的地方。如今新粮还没收割,城里应该是没有什么存粮的。乡里面的豪族为了抵御洪涝灾害,通常会囤上两三年的粮食以抗风险,但如今都叫他吓得都躲到郡城里,现在四面城墙一围,根本没法出去运粮。这会儿鸣金休兵,正是休息吃饭的时候,没见到城楼上有派粮发食物,进一步证实这点。

    没粮,可就很难撑了。

    赖瑾又把宣传兵叫来,让他们到阵前喊话。

    这次的喊话内容又变了:“城里的兵卒听着,我们将军说了,田地需要人耕种,粮食需要人收割。只要你们肯卸甲归田,入我们将军的户籍,他给你们划分田地,地里的粮食都归你们所有,我们将军用打豪族得来的钱向你们买粮。今年五月初的时候,我们向豪族买粮是什么价,向你们买粮就是什么价。我们将军统兵二十万,言出必践,断无虚言!给我们将军种地,不交税不交租,种出来的粮食就是自己的!卖了粮食有余钱,吃香喝辣娶婆娘!”

    博英郡侯的次子乔庄此刻带着自己的二百府卫在城楼上,经过一上午的恶战,浑身早已经让汗水湿透。

    他虽然只有十八岁,却是文韬武略样样出众,长得极为英气。他望向前方的大军,深知此战棘手,调头便去找到郡尉:“请立即安排人突围出去向隔壁魏郡求援,同时调集城中粮食统一分配,确保城墙上的所有兵卒都能有口饭吃。”

    郡尉也想,可如今城里粮食吃紧,昨天夜里杀了许多抢粮的人,城里的人已是极度惊慌,就怕手里的粮食拿出去,自己都没得吃。敢去强行征粮,那是真能抽刀子直接开干的。

    乔庄说道:“你是郡尉,必须把所有人组织起来,否则一旦吃不上饭的人闹起来,郡城立破!

    守,只要守十天,我父亲必到!派人去喊话,十日之内,博英郡侯必到,我乔庄,博英郡侯的嫡次子,用项上人头担保,誓与淮郡共存亡!”

    郡尉瞧见赖瑾那比山匪还要凶恶的行径,想想只能指望博英郡侯了,当即派人去把几个有名望的在大族召聚来,通过大族去向手里有粮食的施压,让他们留十天的粮食,其余的都交出来。

    博英郡侯的威信高,又有他的嫡次子在这里,大家都觉得他必定来救,他哪怕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拖延。

    陆陆续续的,收来了些粮食。

    这时候稳定军心最重要,乔庄当即让郡尉把收来的粮食拉到各城门口,在大街上生火做饭。

    守城的兵卒饿着肚子,听到外面的喊话,要不是城门关着,都想出去了。他们看到有粮过来了,又振奋起来,喊着:“有粮啦,有粮啦……”

    城外的镇边大军听到城里的喊声,立即禀报给赖瑾。

    赖瑾一听,这是挤出点粮食拉到城墙处准备做饭鼓舞士气呢,赶紧攻城,别让他们吃饭。

    他的命令一下,传令兵当即敲响了战鼓。

    刚歇了小半个时辰的镇北大军,立即拿起长矛,喊杀着:“杀——”又冲了上去。

    守城的人,大部分都在饿着肚子打仗,到下午的时候,城墙上的防守势头明显不如上午。

    可镇边大军好几次攻上城墙,眼前就要攻破防御,却都叫人给打了下来,形势有点反常。

    赖瑾听到有人来报,他们正在进攻的这面城楼上有一伙人特别勇猛,带着郡城里一群勇猛不怕死的豪族在城楼上来回游走堵住缺口,大军攻上去好几次,都叫那伙人给打了回来。那群人穿的是银色盔甲!

    银色盔甲,博英郡侯府的盔甲颜色。根据之前收到的消息,博英郡侯的次子乔庄来郡城当说客。赖瑾之前没在意,如今看到对方这么猛,立即叫人传令:“传令各营,博英郡侯的次子乔庄在城中,谁要是斩下他的人头,赏黄金十两,立即晋升一级。”

    都尉现在是升无可升,但佰长能升千总,千总能升营将,营将能升都尉!

    镇边大军不要命地往城墙上冲。

    守城兵卒们大多数平时只能吃半饱,长得很瘦弱,激战一上午,又渴又饿,体力透支,筋疲力尽,瞧见下方的勇猛攻势,再想到宣传兵的喊话,心里已经生出降意,抵御的势头又是一弱再弱。

    镇边大军从薄弱处攻了上去,大声喊:“降者不杀——”

    “卸甲归田者,分粮分地——”

    越来越多的镇边大军上了墙头,喊声越来越多,那声势越来越吓人。有悍不畏死的豪族带着忠心效死的仆从拼命抵御,也没能挡住。

    敢于冲杀者,挡到最前面,纷纷倒在镇边大军的长矛下。

    余下的郡兵、县兵、家兵们见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吓得纷纷扔下武器抱头蹲下。

    拿着武器的没放的,叫镇边大军扑上去用长矛戳死,还有人专程负责割鼻子记战功。战斗的时候,是以什为单位聚在一起的,不仅有个人杀敌战功,还有集体战功,为了避免漏掉战功,副什长在记战功的时候,还会负责割斩杀者的鼻子。

    这些穿着甲衣手拿武器不降的兵卒,一个人就是十亩地,可千万不能放过。

    随着城墙上撕开口子,越来越多的镇边大军上了城楼,又再杀向城门口。

    乔庄带着府兵,殊死搏斗,杀得两眼血红。他身边的府卫见到大势已去,喊:“小将军,走啊!”赖瑾的中军在这边,这里的攻势是最猛的,如今城已破,他们只能从另一面突围离去。

    乔庄知道淮郡郡城守不住了。没粮,兵又是乌合之众,饭都吃不饱,打个屁的仗!他大喊声:“走!”带着兵,朝着往魏郡方向去的城门跑去。

    银色的盔甲在战场上格外显眼。

    攻上城的镇边大军早就发现了他,许多人都奔着乔庄去!十亩地算个屁!拿下乔庄,仅赏的十两金子就够买多少地了,更何况还能立即晋升一级。

    大将军按照之前的战功接连提拔了了几个营将,留下的营将位置越来越少,千总们都急疯了,大喊:“拿下乔庄,别让他跑了!”带着人拼命追击。

    乔庄听见喊声,回头,就见到许多上了城墙的镇边大军连城门都不去开,杀气腾腾地朝他攻来,便知要遭。赖瑾那厮,说柴绚拿金子买他脑袋,最爱干这种事的其实是他。

    他想要离开,需要先突围,身边才二百人,已经战死不少,突围已是无望。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已是走投无路。

    他骂了声脏话,扭头就朝着向他奔来的千总攻过去,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乔庄身边的府兵,见到周围全都是镇边大军,也都拼了命。

    可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

    博英郡侯府的府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许多人都是身中数矛、十几矛。身上有皮甲,长矛不好戳破,便往眼睛、脖子等地方戳。

    乔庄身边的府兵越来越少,镇边大军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先是腋下被长矛刺中,又再是脖子,紧跟着又是十几支长矛一起扎过来,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脖子。

    他睁着眼,脑袋无力地歪倒,身子叫长矛戳着立在原地。

    围攻乔庄的千总们也都个个带伤,累得半死,身边躺了不少镇边大军。博英郡侯擅战,瞧瞧他儿子有多猛就知道了,不输成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公女。

    这时候城门已破,镇边大军涌入城中。

    赖瑾在城外等到城里的战事全部平息,这才在重重护卫的保护下进去。他径直去到郡守府,赖忠亲自带着人又把郡守府搜了个底朝天,确定没有埋伏藏人之后,这才把手底下的人安排到把各道门、屋檐下、走廊处,将郡守府护得滴水不漏。

    赖瑾进了郡守府,城外的战获拉进城,战俘也押进城,跟郡城大牢里的犯人关到一起。战俘太多,关不下,又在城里的集市划了一块地,把他们看管起来。

    大军还要作战,不可能现在就论功行赏。哪怕他愿意发,这些人还得继续打仗,那么重的铜钱往哪里放?赖瑾决定先安排把斩获和俘虏押送回野沟子县。那是后方大本营,钱粮物资战获运回去才放心。

    第78章

    傍晚时分, 伤亡情况报到赖瑾这里。两场仗打下来,死了八百多人,伤势重到没法再战的有五千多人, 相当于减员六千多人。

    伤员中还有很多伤得极重, 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的,战亡人数还会再增加一些。

    赖瑾收到伤亡战报,心里挺不是滋味。

    于攻城战而言, 这样的战损已经是非常轻微的, 可要是不打仗,一个伤亡都不会有。

    他先去到停放战死兵卒尸体的地方,查看他们的致命伤。很多都是攻城的时候被砸到脑袋造成的,有头部受伤死去的,也有摔死的。因为他们身上有甲衣保护,长矛造成的伤中主要集中在没有皮甲保护的腋下、脖子、面部等地方, 有少数是皮甲被扎透造成的。

    赖瑾又仔细检查过扎透的皮甲, 都是旧甲衣,磨损非常厉害, 有些连穿盔甲的线都朽了。

    这些盔甲是先将牛皮制成甲片, 再用线穿起来的。从他出京,到出征, 大军不是在路上就是在训练,要么就是去开荒,再加上忙着搞生产, 没想到会这么快发生大规模战争,穿了一年多时间的甲衣从来没有修补过, 已经出现磨损残破。穿着破旧甲衣上战场, 防卫出现漏洞, 便造成了死伤。

    这场仗打起来,长矛在身上戳来划去的,只怕又要坏掉不少甲衣。

    他又去查看淮郡这边防守城门的战死伤亡。

    十几万大军进城,不可能乱糟糟地乱跑,都是按照驻军扎营的分布,前军、后军、中军、辎重营等各有各的分区。他们分到地方后,大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大热天的,不能让尸体臭在路边,正在往板车上抬,准备拉到城外掩埋。

    死掉的人里,有不少豪族,穿着富贵。衣服残破叫血渗透了,不能扒下来再穿,但身上的首饰都是贵重物品不能都扔了,这归为收尸体人员的的战功缴获,省得苦活累活没有人愿意干。

    尸体重,抬到板车上拉出城,还得挖坑埋,很累的,也不能让人干白工。

    淮郡的人,大部分人都是穿着布衣上的战场,长矛刺过去人就没了。少数郡兵、县兵穿着盔甲,但他们的盔甲全都是旧的,也磨得很厉害,而且用的是劣质皮革。按照镇边大军那些兵卒子的力气,长矛一戳就给它扎穿。

    赖瑾扒开他们的盔甲,看到好多人瘦得能看到肋骨,身上根本没有肌肉,打起仗来自然就没有力气。这些都是淮郡郡城破得这么快的最主要原因。

    赖瑾又去了伤兵营。

    伤得较轻的兵卒,已经自行处理好伤口,正蔫巴巴地坐着躺着,伤得重的躺在板子上,疼得直哼哼,还有些重伤昏迷的,估计很难活下来。

    轻伤的那些见到赖瑾过来,纷纷起身,喊:“将军。”

    这些伤兵,有脸上被划破、戳破,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裹伤口的麻布还在往外渗血,有摔断腿的坐在那痛得直哼哼,还有胳膊骨折的,身上被长矛戳伤的,一个个都惨兮兮的 。

    能送到伤兵营来的都是没法再战斗的,如今正是搏军功的时候,却早早地退下了战场。很多兵卒子看到赖瑾,委屈酸楚袭上心头,眼睛都红了。

    赖瑾说:“哭什么呀,好好养伤。你们都是有军藉的,伤好后,还得分到各乡、各村去当乡长、村长,给我管理地方呢。养伤又不是不给发补助,不许哭!”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兵卒子抹了眼泪,说:“腿断了。”就算好了,腿也瘸了。

    赖瑾安尉道:“往后你就指着自己的腿,告诉你的孩子、孙孙们,这是你打淮郡时留下的伤,那一战,你们一天就拿下了淮郡郡城,将整个淮郡的豪族都堵在了城里,俘获无数。他们现在享受到的,就是你在这场战斗中用这条腿搏来的……”

    伤兵们听着赖瑾所说,想着以后儿孙满堂有地有房的情形,心里好受许多。

    赖瑾又喊:“等伤口没那么疼了,抓紧时间学几个字,伤好以后,能回战场的,继续回到军营中来,上不了战场,去考乡长、村长,总还有个前程落着的。身上有残疾的没法再干活的,这次会分军田给你们,有田地傍身,总不会饿着、冻着你们。”

    有田地,最是安人心。担心落下残疾往后养活不了自己的,也放心下来。

    赖瑾见他们情绪都好了许多,了解完造成伤亡的主要原因就回去了。从城墙上掉下来摔伤的没办法,防不住。盔甲防护有纰漏,要改良,但是盔甲改造成本太大,现在根本没有皮给他们造盔甲。发现问题,也未必解决得了。

    赖瑾回到郡守府,便将麾下的都尉、营将都招集过来,让他们回去之后便好好检查兵卒子们的盔甲,有磨损破了的,赶紧修一修。

    他给他们两天时间休整,两天后,十万大军出淮郡,去魏郡打铁矿。

    魏郡有一座大铁矿,离淮郡只有两个县的距离。打下铁矿之后,再往前走,就是虎啸山,山脚下就是虎城县。大军驻扎在虎城县,修建防筑工事等着博英郡侯过来。

    十三万大军,减员六千多,还剩下十二万多,派出去十万,只剩下两万多人。

    淮郡是打下来了,但周围还有九个县的坞堡要扒,怎么也得派出几千人。他手上只剩下两万人,还要派去押俘虏、缴获等战利品回野沟子乡。

    只剩下十万人打博英郡侯没优势。博英郡侯没了一个儿子,估计会发了疯一样打他。

    赖瑾问周温:“陈郡征招来的新兵,什么时候到?”

    周温作为参军,虽然管着募兵营,但招兵都是下面的人跑,他得随军出征,因此跟陈郡郡守把招兵的事情定下后,就赶来跟赖瑾会合了。他估摸了下行程,说:“快了。”

    赖瑾说:“再催催。”

    周温应下,立即扭头吩咐身后的随从,赶紧去催。

    赖瑾思量道:“秋收不能耽搁,不能让粮食烂在地里。仗,我们得打,粮,我们得收。”他是想用商税去顶替田地税和人丁税,把经营搞起来的,但从淮郡到整个大盛朝,商贸交易都是在地主、豪族间进行,庄户、佃户连吃饱饭都难,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东西,底层是没有形成贸易市场的。

    最大的交易市场就是粮食布帛,贵点的就是铁器交易,再有一些零星的首饰市场,没了。商业市场连萌芽都没有,不要说养兵,连治理一地的衙门都养不活。

    野沟子县是新成立的,耕地面积不多,又卡着边贸经商要道,有作坊等商业产出,免田地税是可行的。淮郡这地方,大部分人都是世世代代在地里种庄稼,能愿意去干工拼搏的都让他招走带去野沟子县了,想到短时间把商业发展起来替代田地税根本不现实。现在打仗,还需要淮郡得保障粮食产出和稳定,不宜妄动。

    赖瑾觉得,凡事不能操之过及,还得看情况来,不然容易步王莽的后尘。眼下萧灼华没在,就只能抓周温当壮丁。可他要是抓周温当壮丁,周温的手底下就只有一些奴仆,没有人手去量淮郡的地、收粮,还得给他派兵,不如就派千总们带兵去了。

    守大门的兵卒进来向侍卫长阿福通报,阿福赶到大营外,果然见到十二个晒得黝黑穿着盔甲的女兵在外面,立即说道:“跟我进去吧。”

    他领着人进入郡守处理公务的正堂,唤道:“将军。”

    赖瑾正在琢磨事儿,便看到阿福领着女兵进来,有点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又想是不是萧灼华到了。

    领头的女兵什长抱拳行了一礼,道:“报将军,殿下令我们来送信。”从怀里取出一个装有绢布的锦袋呈上前去。

    赖瑾从锦袋里取出封好的绢布信,展开,倒是简洁,就是告诉他,野沟子县已经安排妥当,她已经带着一万女兵和五千男兵出发过来了。

    老贾带着五千兵卒镇守野沟子县。

    赖瑾把信又看了遍,发现萧灼华的胆子是真的变大了。他派老贾去保护她,她竟然撇下老贾自个儿带兵出来了。不过,她手里有兵,沿途也没有谁能打她,不用担心受欺负。赖瑾一乐,道:“出息了。”

    周温瞧见赖瑾乐开花的样子,问:“可是宝月公主要来了?”

    赖瑾“哎”地应了声,语气难掩显摆:“她还把老贾给扔了。”

    周温无语了。老贾是你派过去的,她把你的人扔了,你还乐。不过,小夫妻俩的事,他少掺和。

    赖瑾美了,萧灼华过来,粮食后勤保障立即就稳了,不需要他再操心。

    他让女兵下去休息,展开绢布便开始罗列后续要安排的事情,准备把淮郡郡城交给萧灼华坐镇,自己去干博英郡侯。

    前军都尉沐翔抱着一个不大点的四方形箱子进来了。

    赖瑾抬眼,好奇地看过去,问:“箱子里是什么?”

    沐翔说:“人头,乔庄的。他死的时候,身上扎了十三支矛,仅脖子上就扎了七支。矛从脖子上抽离时,脑袋就掉下来了。当时追击乔庄的战报已经报到了军功曹那里,就是这人头……”他歪了歪头,眼神示意。

    赖瑾懂他的意思,同意了,说:“那派个人给博英郡侯送去吧,我再给他封信。”

    他说完,拿起空白绢布,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了句话:叫你们栽赃陷害我,来呀,互相伤害啊。

    他把信给沐翔,说:“把信跟人头一起装箱子里,找人给淮英郡侯送回去。别派自己人,以免淮郡郡侯悲痛之下,拿我们的人出气。看看跟着乔庄出来的人有没有活的,放一个回去。”

    沐翔说:“没有了,都战死了,连他身边的马仆小厮都一起战死了,没有一个的降的,全都战到最后。”他顿了下,说:“我们拦截他们的伤亡人数,比他还要大一些。”他们人多,战死的不多,受伤的就退到了后面,几乎可以说是车轮围攻把人磨死的,但受伤的人是对方的两倍还多。

    赖瑾又“哦”了声,把信拿回来了,加了句:“你儿子好勇猛。”夸一夸博英郡侯,顺便再气气他。他想了想,说:“那就多派些人,给他把尸体也运回去。天气热,注意点防臭,让军医处理好。”

    经常有掌兵的战死在外,要把尸体运回去安葬,军医处理这些都很熟练了。

    沐翔应下,转身去办这事。

    赖瑾望着沐翔离开的背影,明白拿下乔庄的战功应该是落到了沐翔所领的前军头上。

    经过一夜,随着重伤不治的人数增加,战亡人数过千了。

    赖瑾按照惯例,修建英烈碑,把他们葬在了城外的小山上。

    战死者里面有不少山匪出身的,为了军功,冲得最猛,倒在最前面,他们很多都是孤身一人,没有家人可抚恤。有一些征来的苦力,有家人,但目前出了淮郡的地界,便鞭长莫及,抚恤送不到,只能是先记着,等到将来有机会再说。淮郡出来的苦力投军的,战死了十几个,这都是能找到家人的。军功曹余修汇报到赖瑾这里后,便派人去发抚恤。

    有一个兵卒的家人,查来查去,在战俘营的豪族家兵中把人找到。

    一家三兄弟,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壮小伙,还没分家,两个去给豪族当了家兵,另一个觉得镇边大军待遇好,去当了苦力。

    抚恤总是要发到战死兵卒的家人手里的,军功曹余修向赖瑾禀报后,带人去战俘营发了抚恤,再把两个战俘给放了。

    他告诉那两个家兵,说:“回去吧。你兄弟有一个人头的斩获,还能分十亩军功田。军功田是不交田地税的,回去等着分田吧。”

    两个战俘拉着发抚恤得来的铜钱离开,心里百味陈杂。有抚恤,日子好过了,可这是兄弟卖命换来的,兄弟没了。又很感慨,都是给人卖命,命价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他俩要是战死了,尸体都不知道扔哪儿呢,更不会有抚恤发到家里。

    旁边的战俘们瞧见,更是羡慕坏了。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要被拉去开荒,要是干好了,将来能放回来,干不好,或者生了重病或遇到意外,可能就回不来了。那两人因为有兄弟在镇边大军中,不仅被放了,有好多抚恤金拿,还有军田可得,跟他们立即有了天壤之别。

    赖瑾等了两天,萧灼华带着人到了。

    萧灼华穿着盔甲,骑着马,顶着烈日赶路,脸晒得红扑扑的,人却是极精神。

    她的身侧紧跟着一个手提长刀皮肤晒得黝黑的女子。那刀是精铁打造的,立在地上比人还高,刀柄有两指半粗,刀身是三尺多长的厚背大砍刀。

    赖瑾扫了眼长刀,目测估计得有好几十斤重。军中能拿起这么重的刀的汉子多,但要舞得开,能够在战场上持续挥舞杀敌的,那都是猛将级别的。那女将身上还有种迫人的煞气,再加上气压低,乍然看去,还以为是赖瑭来了。

    萧灼华见赖瑾盯着身旁的营将看,说:“这就是屠三娘,屠户出身,力能搏狼。”她颇为得意地看着赖瑾:我的人也不错的吧。

    赖瑾扭头唤道:“阿福,出去跟屠营将过几招。”

    阿福领命,看了眼自己的腰刀,再看了眼屠营将的长刀,刀兵上的差距,过招要吃亏。他长刀、腰刀、长矛都使得的,当即出去换了把长刀。

    两人去到院子里过招。

    赖瑾跟萧灼华站在屋檐下观战。

    阿福能当侍卫长,首先拳脚本事就不能差。

    屠营将把刀子舞得呼呼作响,跟甩风火轮似的,地上的石板都让她劈裂了。赖琬都没这么猛。

    赖瑾震惊地问萧灼华:“你从哪里找到的人才的?”

    萧灼华说:“临江郡招来的。她的饭量大,听说女工作坊吃饭管饱,就跟着我们走了。”

    赖瑾很诧异:“屠户吃不饱?”

    萧灼华说:“父母不在了,跟着哥哥嫂嫂过活,杀猪卖肉的活是她在干,做饭的是嫂子。”管饭的人把饭做得少,能吃到肚子里的自然就少。

    赖瑾问:“她哥呢?”

    萧灼华说:“喜欢赌斗狗,把肉铺都输了,地也卖了。”

    突然,咣地金鸣交撞声响,阿福手里的长刀脱手飞出去,他被震得踉跄着连退好几步也没刹住步子,摔在地上,就地一滚卸去力道,一个盘龙绕柱从地上翻起来,便听到耳旁有破风耳响,屠营将手里的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阿福看了眼架在脖子上的刀,抱拳:“服!”

    营将收了刀,面无表情地跟在萧灼华的身边,瞥见赖瑾看过来的眼神,抱拳行了一礼,便又杵在了萧灼华的身后。

    那架势,一看就是只听萧灼华的。

    赖瑾并没在意。萧灼华带出来的人,当然听她的。他请萧灼华坐下,转身就把桌子旁整齐叠好的一堆绢布拿起来,正要交给萧灼华,忽然顿住,扭头看去。她身上还冒着热气儿,汗水正顺着额头往下淌,一路赶过来,连口水都没喝,自己就派活,是不是有点过分?

    赖瑾又把绢布放回去,亲自倒了碗凉开水递过去,殷勤地说:“喝水。”

    萧灼华把赖瑾的动作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即将接手一堆活计。她确实很渴,接过水碗,几口便喝光了。

    盔甲重,又捂得慌,真担心她中暑。赖瑾说道:“那你先去歇会儿,休息好了再过来议事。”

    萧灼华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也很累,应承了声,便带着屠营将走了。

    赖瑾跟在后面,一直送她们到正堂门口,直到屠营将走远才收回目光。这么猛的猛将,不送去战场杀敌立功,浪费啊。

    阿福也盯着人家瞧,一直到人走远了,才看着自己这会儿还在发麻的双手,说:“将军,此女好猛。”刀子沉重,刀式大开大阖还舞得飞快,真架不住。他败得服气。

    赖瑾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让她杀敌去。”反正萧灼华带了一万女兵过来,派几千出去,小意思。

    第79章

    萧灼华到了, 赖瑾不用再操心后勤,浑身轻松,当即给自己放半天假。

    他沏上茶, 美滋滋地坐在正堂中, 喝着茶,看天空的云,准备放松一下。

    一杯茶刚喝到一半, 忽然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他想了想, 问阿福:“今天什么日子?”

    阿福回道:“八月初十。”

    赖瑾“哦”了声,心想,萧灼华的生辰已经过了半个月了,自己的还差几天,那没什么事了。他随即一想,不对哦, 他跟萧灼华成亲的日子好像就是八月初十。

    竟然成亲有一年了!赖瑾顿觉惊悚。他俩都还不算太熟, 手都没怎么牵过,竟然就结婚周年纪念日成老夫老妻了?他离满十四岁都还差几天呢, 萧灼华才刚满十六, 竟然已经是成亲一年的已婚人士。简直可怕。

    赖瑾心说:“我还是个宝宝呢。”赶紧把结婚已久的可怕念头抛到脑后,再捏捏头顶上的玉束发, 心道:“我还是个没到束发之年的小少年。什么已婚人士,边上去吧。”

    他心里这么念叨着,茶已经放下了, 马不停蹄地赶奔厨房,让厨子晚膳准备丰盛点。

    赖瑾很怀疑萧灼华是故意掐着日子赶到的。如果她真是急赶慢赶的, 就赶着来过周年庆, 结果他给忘了, 会是什么后果?

    还是不要去想后果了。他记起来了!

    赖瑾安排好菜,又想起要准备礼物。他出征在外的,除了兵就只有战利品了,总不能去战利品堆里挑首饰吧。他对战争还是有点不太舒服的,不喜欢把抢来的首饰戴在萧灼华身上,总觉得缺了点太平意味,送人礼物好歹得图个吉利。

    可他出门的时候,除了兵,连粮都没拉,去哪儿找礼物啊。

    赖瑾思来想去,起身去到军功曹余修那里。

    余修正在跟各营的功曹们核对战功。

    斩杀、俘虏、缴获都太多,都快算不过来了。这又牵涉到前途问题,多算一个、少算一个人头,都会有人过来拼命。要是少算了,被少算的人不乐意,冒死拼命挣点战功,就给抹了?如今军中,每个人都对自己有多少战功一清二楚,加上将军管得格外严,兵卒子要是被算错战功,闹起来,立即就有督察官报到将军那里,想压都压不住。要是多算了,说不定就把原本该晋升的人挤了下去,那也会闹起来。

    他到战俘营发完抚恤回来,刚坐下不到半刻钟,便听到侍从禀报:“功曹,将军到了。”

    余修的脑子里正在算数,闻言摆手:“别吵我……将军?”他抬头便见赖瑾在门口,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将军。”

    郡城如今空出来的大宅子多,他挑了处顺眼的做为临时驻扎点,离将军所在的郡守府隔着大半条街。将军怎么跑这么远来了?显然是有事。余修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思量半天,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出纰漏的地方。

    赖瑾问:“缴获了多少马匹?”

    他吓得淮郡所有的豪族都聚集在这里,那些人没辆马车都不好意思出门,而且要是骑一匹神骏的宝马良驹出去,特别有面子,这么大的一个富郡,还有传了二百多年的望族,怎么都能找到些好马的。

    马匹贵重,余修最先清点的就是这个。他当即将登记马匹的战功簿呈上去,“总共有一千多匹,大多数都是拉车的,战马极少,另外在郡守府和郡尉府里缴获十三匹上等良驹,我派了人精心照料。”

    赖瑾说:“去看看。”

    原来是冲着马来的!军功曹余修长松口气,当即把赖瑾领到马房。

    拉车的普通马匹价格在万钱左右,战马是十万钱左右,而宝马良驹卖出什么样的价格都有的,且一般都是用金子来衡量。例如赖瑾现在的坐骑,是先太子送的千里驹,才五岁,正是青春年少之时。随随便便都能卖出几十上百两金子,拿去配一次种都能换不少钱。不过,他的坐骑,没人敢打主意。

    后院马房的那十几匹马比起赖瑾的,要差上一大截,但比起寻常战马要好上许多。

    赖瑾去到马房,挑了一圈,没找到特别满意的。马都是好马,拉到军中去能让那些营将、千总们打破头,但送给萧灼华的,不是千里宝驹拿不出手。

    他只能质量不够,数量凑。十三匹马,把长得最丑的那匹留给余修,说:“这匹给你。”其余的全都让阿福牵走,“给宝月公主送去。”

    余修愣愣地看了看赖瑾,又看着赖瑾身边的侍卫把马房牵到只剩下一匹。给他的?余修回过神来,大喜:“谢将军!”美滋滋地吩咐仆人照顾好自己的马。顿时浑身充满干劲,觉得自己今晚点灯熬油核实战功都有劲了。将军是看得到他的辛劳的。

    萧灼华刚洗去一身的灰尘汗渍,正在那晾头发,便听到侍女来报,将军派阿福给她送来十二匹宝马良驹。

    她心说:“分战利品吗?”她又没上战场。随即想起,赖瑾今天抱起一叠写满字的绢布要给她派活的情形,顿时抚额。送十二匹马当酬劳?

    萧灼华知道赖瑾要领兵去抵御博英郡侯,没空打理后方。她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像治理野沟子县那样治理一郡之地,面上不显,内心雀跃,收下赖瑾送的马。

    她等头发晾干梳好后,正要去看新送来的马,就听到侍女来报:“将军来了。”

    萧灼华迎出去,便见赖瑾带着侍卫们进来,身后还跟着厨房的人,提着许多食盒。

    赖瑾满脸笑容:“一起用晚膳。”

    萧灼华见他过于殷勤,心生警惕。从小养成的谨慎让她不动声色地跟在赖瑾身后进入正堂,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赖瑾迈上台阶,便立即告诉萧灼华:“我们成亲的日子,我没忘的。”可千万别找他算账。

    萧灼华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今天是他俩成亲的一年的日子,赖瑾这是庆贺?成亲满一年需要庆贺?她的视线从赖瑾的脸上扫过,压下心头的困惑,道:“多谢。”

    赖瑾说:“往后要是我忘了,你记得提醒我,别打我哈。”

    萧灼华看了眼赖瑾壮实的身板,已经成亲一年便蹿到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头,说:“大将军不打我就成。”

    赖瑾嘿嘿一笑。他看萧灼华没有要算账的样子,心头大定,开心地埋头吃饭。

    萧灼华很少跟他一起吃饭,本来很拘谨,可看他吃得香,也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的也多吃了几口。

    赖瑾吃过晚饭,见萧灼华有点累的样子,说:“赶了好几天的路,你早点休息。”告辞离开。

    萧灼华送他到门口,等他走远,才回过神来,问跟在身边的玉嬷嬷:“他是特意过来用膳的?”因为今天是他俩成亲一年的日子。

    玉嬷嬷道:“将军向来有心。”

    萧灼华想了想,把头上常戴的发钗取下来,让玉嬷嬷装进盒子里给赖瑾送去。

    赖瑾怕弄丢钗子以后不好向萧灼华交待,装进自己每天要用的笔盒中,这样哪天临时检查,顺手就能抽出来搏好感。

    他等萧灼华休息了一夜,大清早就去把人请来。

    大军休息两天就要开拔,得抢在博英郡侯赶到前攻下虎城县,耽误不得。赖瑾还有些后方的事情要处理,只能令沐耀率领十万大军先行赶往魏郡。

    淮郡地界的豪族大部分都抱着据城以守挡住他,好保家业的心思,因此几乎都选择来淮郡郡城,只有极少数位置跟魏郡接壤的豪族,因为离郡城远,没来这边。

    郡城失守,淮郡绝大部分豪族都在这里了,剩下的零星三两只小猫别说成气候,估计已经吓得连夜逃往魏郡,所以后面的其他几个县不用打,可以直接过去。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依然是不带粮食辎重就地取食,走到哪就在哪里打豪族的坞堡粮仓取军粮。

    赖瑾送走大军后,回到郡守府,请萧灼华坐下,坐到她的身旁,说:“大军现在得跟博英郡侯抢时间,所以走的是就地取食的奇兵突袭速战速决路线,打的是出其不意。这种打法,偶尔打一下还行,用去打魏郡和防守博英郡侯就不成了。过去的这十万大军在沿途取到的粮食,最多够吃上几天的,后面的粮食、辎重必须尽快调来。”

    萧灼华点头,说:“陈郡的六万新兵已经召齐了,正在来的路上,野沟子县的行军帐篷、攻城车等辎重都已经安排给他们,过几日即可抵达。淮郡正在秋收,粮食收上来就能运过去,近,能赶得及。”

    赖瑾闻言心头又稳了许多,给萧灼华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便把昨天就想给萧灼华的绢布交给她,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收粮。豪族打下来,如今地都成了我们的。那些小农户的地不要动,还是留给他们自己种,豪族的地,先去测量登记,雇人去收割。甸户租种的地,让他们交三成租子,其余的自己留着。”

    “淮郡不同于野沟子县,野沟子县的地都是迁过去的人自己开荒出来的,跟着我们跑了几千里路,得给予照顾。淮郡是打下来的,地是世代耕作的现成的地,免田地税不合适,我们还有二十万大军要要养。”

    萧灼华长松口气,心道:“终于不用为钱财发愁了。”

    赖瑾觉察到她舒气的动作,抬起头看她一眼,继续说:“人头税就不收了,省得他们孩子生多了养不起又干掐死孩子扔孩子的事儿。淮郡以前是收一半的田地税,加上人头税,地里一大半的产出都交上去了,人饿得跟鬼似的。以后他们种地,交三成就行了。交的税,可以是交粮,也可以按照粮价折成钱交上来。如果过了秋天还没交税,要罚钱,超过一年没交税,地收回,遇到灾年可酌情减免。分下去的军功田不交税,但是不能荒着,只要荒上一年,收回来。军功田可以租出去,但收的租子不能超过朝廷的税收,以避免过度盘剥伤民。大致上是这样,具体实施上,你根据情况调整。”

    萧灼华应下。

    赖瑾说道:“淮郡人多,作坊也是可以慢慢开起来的。酱油、醋、酿酒作坊等开在郡城,可以往周边县乡卖一卖。”

    萧灼华再次应下。

    赖瑾又从绢布中翻出地图,说:“这个是我路上做的标记,有些地方就因为一条丁点宽的小河沟阻拦,要绕上十几里路,架个桥能省好多事。有些乡的路坑坑洼洼的,得修了。那么多战俘,挑些穷苦人家出身的仆奴、兵卒子,留下来修路、建桥。能架桥抄近道的地方,我都划好了,你安排工匠们去看看,把它造起来。”

    萧灼华听赖瑾一项项说完,确定大致上跟野沟子县差不了多少,心里立即有了数。

    赖瑾把事情交待完,心里大石头落地,安心许多。

    他的话音一转,说道:“博英郡侯擅战,我杀了他儿子,他必跟我拼命。此战凶险,如果……我是说如果哈,虽然我觉得我长命百岁,但战场上的事情说不准,万一有什么事儿,你拿着我的剑,掌兵。”

    萧灼华震惊地看着赖瑾。她掌兵?

    赖瑾说:“我要是没了,肯定是吃了败仗,你要收整残余兵马,带着他们活下去。”

    萧灼华说道:“五姐和六姐就在草原,她们都能掌兵。”

    赖瑾说:“掌兵的第一件事是要能养活他们,这个你比她俩更擅长。如果我有事,你把她俩调回来,拿我的剑给她俩看,她俩就明白了。眼下军中千总级别以上的都是北卫营出来的,有她俩在,能镇住大军。不过,应该到不了那份上,我就是防个万一,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

    从血缘亲情来讲,应该让五姐和六姐来掌兵,但萧灼华跟他成了亲,按照清郡、尚郡的习俗,属于当家主母。他要是没了,她只要不改嫁,不另立门户,愿意接管他的一切撑起家,没有任何人挑得出理。他教了萧灼华这么久,她学东西快,做事情又有效率,是整个镇边大军中最有可能带着大家活下去的。

    他要是没了,必然遭到各方面趁胜追击疯狂进攻,局势得相当恶劣。萧灼华是从小在宫里受尽毒打撑过来的,抗压能力十足,脑子也转得快,兴许能盘活局面。

    萧灼华默然。她从来没想过,赖瑾会越过五姐六姐,将一切交付给她,一时间思绪起伏,格外感慨。

    赖瑾从来没见过萧灼华这么凝重严肃的表情,说:“哎,那个,我就是防个万一。你不要有压力哈。那万一哈,我是说万一,你要是觉得有压力,撑不起来,扛不住,你找一个你看好的人把剑交出去就行了。人生的负担,该扔就扔,别背包袱。”

    萧灼华扭头看向赖瑾,问:“三郡之地,二十万大军,扔?”

    赖瑾嘿嘿一笑。他觉得萧灼华肯定不会扔。她事业心挺强的,又爱干活。

    萧灼华看着赖瑾,说:“你好好的。”

    赖瑾“哦”了声,说:“当然。话说回来,我现在在跟博英郡侯互相伤害嘛,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事呢。”他觉得交待这些,终归于是有些不吉利的,又连念三遍:“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萧灼华看他这样子有点想笑,又有点难受。她听着他说这些,再想到昨天一路过来,见到墙城外、城里到处都是血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不仅是占了一淮之地,更是前途生死未卜。她又对赖瑾说了遍:“你好好的。”

    赖瑾点头应下,说:“我可惜命了。”

    萧灼华点点头,起身走了。她得去给他调粮,后面的新兵、辎重也得再催一催,多些粮、多些人,他能更安全些吧。她的鼻子莫名有点酸,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赖瑾看着萧灼华走得飞快的身影,心说:“我是不是把人吓着了?”防个万一嘛。没想吓她。

    赖瑾为防生乱,盯着萧灼华接手郡城的一切,确定稳妥之后,这才在三千卫队的保护下,赶往魏郡。

    作者有话说:

    军功田只有淮郡才有。输不起的生死之战,不能省。

    第80章

    赖瑾带着镇边大军干的那些事情, 以快马飞奔到足够累死马的速度迅速朝着魏郡、临江郡蔓延。

    自齐亡以后,历经百年动荡,起兵的见多了, 都得有个能站稳大义扯旗号的理由, 哪怕是山匪出身的当今皇帝萧赫,对朝着当时还在京城的大魏国皇帝魏承德喊出句,乱臣贼子杀主篡位, 人人得而诛之, 我等当扶正义,替天行道。

    他一个山匪出身的,带兵打仗都还有句承诺:只要愿意归顺者,不伤分毫。他继位之后,跟那些掌兵不算太多,威胁不到他的诸多豪族间, 也确实保持了多年的相安无事。

    赖瑾, 一等一的成国公府嫡子出身,干的事竟然比萧赫还像山匪。起兵理由是什么?你们诬陷我, 欺负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我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山阴县豪族让他亲率镇边大军屠戮殆尽,还是他亲自下的命令。那一声声:“大军传有令, 山阴县豪族一个不留……”传令旗飞马高喝,通报全军,不止镇边大军的十几万兵卒听到了, 各家幸存的仆奴也都听到了。

    山阴县豪族被镇边大军屠戮殆尽,淮郡连郡城都只在一夜之间便沦陷了。镇边大军所经之处, 连坞堡都扒得一干二净, 据说是为了挖地三尺找钱库。赖瑾拿淮郡豪族的钱粮地去养兵, 边粮食帐篷辎重等都不带,走到哪打到哪,在哪里抢粮抢钱掳人,所过之处,铲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连投降都只有当俘虏的份,说是要拉去修路。

    众豪族打小养尊处优,别说修路,连锤子都拿不动,想想要是自己成了俘虏,即使不累死,也得让周围的贱民欺负死。

    连淮郡郡城都挡不住,县城就更不成了,所有人都往魏郡的郡城逃。

    魏郡郡守收到消息,十万火急地将全郡的兵、粮都调往郡城。虽说从郡城到淮郡,还有三县之地,但县城远不如郡城大,不好守,而且,从各县调粮过去需要时间。他们调粮抵御的时间,可没赖瑾什么都不带轻装简直赶路的速度快。如果要守那三个县城,很可能兵和粮都没到,赖瑾的十几万大军就已经到了。

    魏郡郡守当机立断,放弃三县之地,叫那三县的豪族赶紧躲到郡城来。坞堡没了可以再建,粮食钱财被抢,只要打回去,地还在,那休养一些年头,总能恢复。人没了,那可真是什么都没了。

    那三县之地的豪族,连县令、县尉在知道淮郡的事情后,就已经开始把家人往淮郡送,等收到大军朝着魏郡方向来的消息,带着县兵、家兵,从各乡县召集来的青壮,火速赶往郡城。

    魏郡离淮郡有一段距离,他们趁着镇边大军没到,还有时间把粮食、铜钱等贵重物品拉到周围山里,找山洞藏起来。

    镇边大军进入到魏郡,发现地里的粮食已经抢收空了,待进入乡里,坞堡也空了,去到县城,县城也空了。

    领兵的沐耀立即明白,再过去,只怕是打不到粮食了。

    他们只带了三天的行军口粮,吃完可就没了。好在他们来得快,淮郡的豪族还没来得及转移钱粮财物,最近的县离这里只有一百多里,调粮过来也来得及。都是去年的存粮,不多,只够吃上一两天的,但其它各县调粮过来也近,眼下正值秋收,征粮也容易,将军还没到,必定能解决粮食供给问题。

    沐耀思量过后,立即派人回去向赖瑾禀报,同时下令全军缩减吃食开销,节约粮食,赶往虎城县。

    这么赶路其实是挺冒险的,因为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聚兵一处,在通往虎城县的路上设伏。

    魏郡郡守是忠敬伯萧峻,当年追随皇帝起兵被收为义子,跟着皇帝姓了萧。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戎马起家,实力不容小觑。

    沐耀考虑的是,萧峻的性子稳重,打仗向来稳打稳扎,绝不轻敌冒进,打法一向是做足周全准备,再一击中的!以他的性子,多半会是调集全郡的力量集中在郡城防守,等到博英郡侯过来。

    算行程,博英郡快也快到了。

    沐耀当即下令,将斥侯全部散出去探路,再派一万前军开路,遇到险要路段,先占住再让大军过去。这样即使遭到伏击,也只是前军受些损失,整个主力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自己兵多,如果对方设伏,只要曝露位置,就可以扑上去将他们全歼。博英郡侯没到,只凭魏郡,根本组织不起能跟镇边大军在野外硬碰硬打硬仗的兵力。

    沐耀盘算清楚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虎城县。

    淮郡的县城是绕着郡城的朝着四周扩散的,从淮郡郡城到魏郡边界,只经过三个县,加上魏群的地,得跨五个县的地,沿着官道走,要走五百多里,每天急行军一百二十里,只花了四天时间就到了。

    虎县城已经空了。县里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粮食也没有。

    沐耀当即下令,拆房子,把瓦片扎成捆,垒到城墙上,又把铺路的石板也都撬起来搬上城墙,甚到附近山里采来石头垒到城墙上。

    除了从淮郡方向过来的那道城门,其余的城门全部用石头堵死,把搬来的石头垒满能道。这样对方想破城门,那比破城墙还难。

    虎城县位于虎啸山的山脚下,方圆十几里范围都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地,县城四面可攻,除了城墙,没有任何防守上的便利。

    县城小,城墙没有郡城高,城里的人、物资都没有郡城的多,守起来其实挺难的。他们守城的依仗,其实是仗着兵多能打,硬守。

    沐耀只能尽量多的囤积守城物资,在搬完石头后,又下令全军赶紧削木杆做箭杆。

    他在进驻虎城县的第三天,正在如火如荼地为守城做准备,斥侯来报,博英郡侯带着五万大军,一路轻装简行,已经赶到魏郡郡城,粮食辎重和沿途召聚来的十余万人,大概五天后能到。

    沐耀暗道一声,好险!

    要是他们见打淮郡郡城容易,也想去打一波魏郡郡城,这会儿估计正在攻城,博英郡侯能直接切进战场抄他们后路,打个围歼。

    别看他们有十万人,而博英郡侯只有五万,在打攻城战的时候,大军是分散到四面城墙上的。博英郡侯只需要从离他最近这一面切进去,就能把大军撕出道口子。

    这时候城里的人立即会开城门攻出来,来个两面夹击。大军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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