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打仗, 钱粮是首要的。兵壮不壮,敢不敢拼命,那都得看钱、粮到不到位。

    赖瑾最担心的就是占下的这些地界的粮食生产能不能尽快恢复。他把两万战俘放回去后, 便带着卫队回淮郡郡城找萧灼华, 但并没有着急赶路,而是到沿途的乡、县转悠,查看各地情况。

    萧灼华满打满算才十六岁, 让她一下子接管好几个郡, 且都是刚经过战争践踏的地方,赖瑾不自亲去看看,是真不放心。

    魏郡的县、乡,县令、乡长全都跑光了,豪族也都没了踪影,佃户们没有让粮食烂在地里, 都收割晾晒好, 囤在家里。他们没有地方去,出了所在的县, 那就是举目无亲, 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因此哪怕知道战乱了, 也不敢跑。

    可各种各样的传闻,却是沸沸扬扬的:隔壁里的谁谁见到乡长家的儿子成了俘虏在官道上修路,想跑, 叫兵卒子打得都吐血了。官道上又有镇边大军过兵了。前阵子瞧见好多马匹在官道上过去,还有骑兵, 听说在草原也打了大胜仗。

    以前镇边大军在魏郡招过苦力, 后来又把人招进了军伍中, 带去打仗,战死了不少,有功曹亲自到各乡里来发抚恤。

    他们从领到抚恤的人家,得到不少消息。以后魏郡都不交人头税,种地只交三成田地税。军功田不交税,租种军功田的,将三成收入交给地主,若是地主自己种,种出来的都归自己。

    因为收税的人没来,又听说可以留七成,还省了交人头税这一大项支出,收来的粮食够吃上饱饭,家家户户也都舍得吃粮了。那些生了女娃原本想扔掉的,一看家里如今不缺吃食,再想到以前那些跟着宝月公主走的每个月能领五百月钱,都舍不得扔了。

    也有觉得女儿贱,儿子多不想养的,扔到河边、路口,叫人瞧见,直接抱回家养起来。许多人都知道宝月公主府招女工的事,以前她是路过,如今她夫婿打了胜仗,魏郡都是她家的,说不定以后在还会来招女工呢。现在有了粮食,不差多养一个孩子。

    魏郡的人瞧着囤在家里没有人来收的粮食,听着种种传闻,都希望赖大将军能一直打胜仗,可别千万再让豪族们占了地方。

    乡里间的小路窄,马车过不去,赖瑾只能带着人骑马前行。他在魏郡转着圈,瞧着虽然暂时没有人治理,但百姓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依然过着他们的日子,不像是把地荒着不打理的样子,心头也安稳了许多。

    他带着卫队,进入淮郡,只见大冷的天,田地里到处都是人。有些是已经量完地,正在那垒田梗、沤肥、挖渠。有些是新上任的村长正带着人量地。

    土地是农人的根本,村长量地,整个村的人都出来围观。

    以前量地,是拿步子量。步子迈大迈小,操作空间非常大。野沟子县分地都是拿尺子量。用尺子先把麻绳量好长度,在上面做好标记,再拿麻绳去量地。一亩地,允许有三尺的误差,超过三尺,轻则罚俸,重则免职,若是故意从中作梗坑人或勒索钱财,押去修路开荒,没个三五年,别想被放回家。

    萧灼华治理淮郡,延用了野沟子县的制度。她受赖瑾的影响,量麻绳的尺子都是统一制好发下去的,以免闹出事往尺子上推脱。

    有很多人不堪人头税的重赋,甘愿依附豪族成为隐户。所谓隐户就是黑户,没有户籍记载,自然也就不交人头税,豪族的佃户、家兵大多都是出自隐户。一些大豪族下面的隐户多达数千乃至上万户,这些人是游离在朝廷管治之外的,也是豪族跟朝廷抗衡的主要人力来源。

    赖瑾免人头税,一来是为减轻民生负担,为将来的经济发展打基础,二来就是朝着打击隐户去的。不用交人头税了,田地税也在承受范内围,就不用再当隐户,趁着重新丈量土地,登记了户籍,以后就是正经百姓,经商、投军、考官都是出路。

    如今淮郡各县乡都在忙着重新丈量划分土地,赖瑾的心头亦是稳了。哪怕将来那些豪族有遗漏的回到乡里,想要再聚兵起事,也招不来人。

    淮郡的三成田地税粮食已经上交,今年又是丰年,百姓手里的粮食有了余足,又见乡里有官府设的收粮点,价钱很是实惠,听说是按照豪族卖粮的价格给的收购价,纷纷挑到乡里去卖成铜钱。

    他们担心豪族再打回来把粮食收走,要是换成铜钱,找个缝隙一塞就藏起来了。

    大一些的乡开起平价米粮铺,里面卖的粮价跟他们卖的一模一样,有用麦子做成的挂面,有酱油、陈醋、食盐、针、线、油罐子、泡菜缸、碗筷家私等东西卖。

    卖了粮,手里有了余钱,瞧着新开的铺子新鲜,听说是朝廷开的,便进去逛逛,多多少少买些回去尝鲜。

    镇边大军跟草原作战,打了大胜仗,剿了三个大部落,缴获了不少牛羊马匹,市集上正在售卖。

    那些家里人口多,种地多,今年余下的钱粮多的,咬咬牙,也凑去看看。

    草原的牛是黄牛,不是水牛,个头比起水牛小得多,不知道能不能养来耕地。即使不耕地,牛是吃草的,放在田间也能养活,牛皮、牛肉都是精贵物什,总是不会亏本的。羊比牛便宜得多,要是养来下崽,也是个进项。

    可牛羊太贵了,许多人围着看,都不买。

    牛羊贩子是军中出来的,正在那绘声绘色地说起他们伏击草原人的情形。

    “要说我们赖琬将军,别看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郎,那一身本事,可是她爹成国公手把手教出来的。”

    “成国公知道吧,我们大盛朝八大开国国公之一,当初跟着先太子一路从清郡打到东陵吕国,灭了东陵吕国的人。他有七位公子公女,朝廷里的人称为一门七将。这七位公子公女,个个都是领兵作战的猛将,在我们这镇边大军中,有仨!一门七将,有三位在我们镇边大军中,赖琬将军行六,被称为琬公女。”

    “别看她是个小女郎,那叫一个勇武啊,她把草原人引入伏击圈后,立即调头,提着长刀直奔那雄鹰部落的首领。那雄鹰部落,是最靠近我们陈郡的部落,经常到陈郡抢劫,以前有豪族去草原做生意,就是叫他们给抢了……我们赖琬将军看到他们,新仇旧恨一起上,手里长刀当场将其斩于马下……”

    “再说我们瑗公女,那是有猛有谋,决胜千里,我就跟你们讲讲,打赤狐部落的那一战……”

    赖瑾卫队中赶到前面探路的探哨在人群中听了半天,回去后上报给千总,之后便报到了赖瑾那。

    赖瑾路过的时候,站在马车上远远看去,只见一大片栅栏围了数十头牛羊,几个兵卒模样的人在那售卖。有一个黑脸兵卒像是站在凳子上,高出人群一大截,正在那边比带划地对着人群滔滔不绝地讲些什么人,人们听得聚精会神,围了很大一圈。

    他估计这些都是萧灼华安排的。

    到目前为止,这确实是值得骄傲的大胜仗。

    野沟子县全民皆兵,外人很难进入,边山防线更是防得密不透风,消息封锁严实,只要军中不泄密,再让有心人花大力气宣扬,外界很难知道内里详情。

    用接连大胜来稳定人心,便能冲散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不安,迅速稳定民心。老百姓安下心来,自然就会把日子过起来,民生、经济便得到了恢复发展,他的后方也就稳了。

    赖瑾一路走一路逛,抵达淮郡郡城时,已是深冬时节。

    西边不像北边那么冷,冬天在零下十度左右,每年都下雪,也不暖和。赖瑾长得壮,又穿着狐裘,暖融融的。

    城里下着雪,大街上的行人却是不少,许多摊贩在街边支起棚子卖东西。

    吆喝声顺着风雪飘出去老远:“卖羊皮袄勒,大胜羊皮袄,边郡新到的大胜羊皮袄,保暖又舒服,沾沾大胜喜气哎……”

    “挂面哎,热腾腾的挂面哎,天寒地冻的,吃碗挂面饱肚子又暖身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哎……”

    “裤子,卖裤子哎,边郡新款裤子,穿着再也不漏风不冻腚……”

    “羊肉串,烤羊肉串……”

    赖瑾坐在马车上,看着城市里的烟火气息,瞧着有了精气神的百姓,觉得还是这样看得顺眼。

    马车穿过街道,来到淮郡郡守府外。

    郡门外兵甲森严,站岗的全是女兵。她们穿着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盔甲,手握长刀,立在风雪中,散发着肃然冽净的气息。

    府门外站着一个千总模样的人,见到一支身穿甲衣的兵卒簇拥着好几辆马车驶来,队伍最前面骑马的扛旗兵手执鹰扬大旗,赶紧转身调头去府里禀报。

    郡守府里正在进行县令大试,萧灼华亲自担任主考官,现场监考。

    她知道赖瑾要回来,但赖瑾走走停停的,不知道哪天能到,县令考试经过层层选拔,大试是定名次之前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除非发生天大的事,否则轻易不会改。

    萧灼华闻言,整整衣袍,便快步去到府门前,望向驶来的长长队伍。

    不一会儿,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赖瑾从马车里出来,冲她咧嘴一笑。

    别人打仗是晒黑变粗糙,赖大将军打仗养得皮肤白了三分,更添几分贵气。有一阵子不见,她对赖瑾生出几分陌生感,可瞧着又觉得莫名有些欢喜,嘴里客气地问道:“路上可还顺利?”想问赖大将军一路巡视可还满意,又问不出口。

    赖瑾笑眯眯地朝萧灼华竖起双手大拇指赞道 ,说:“你牛……厉害!”

    萧灼华侧眸,问:“何意?”厉害?

    赖瑾说:“我沿途过来,路上早已没有战后的疮痍之色,到处欣欣向荣,都是你的功劳。”

    萧灼华的嘴角漾起笑意,道:“你大获全盛,运来那么多的钱粮财物,民生得到休养,自是瞧着好的。”从百姓身上收刮钱财,和减税赋养民,那自是不一样的。

    两人说话间,绕过大门口的影壁,便见院子里的摆了近百张桌子,哪怕天空还飘着雪,也丝毫不影响这些人参加考试。

    赖瑾抬眼望去。参考的近百人中,有十几个是军伍中人模样,晒得黝黑,再加上那身杀伐凛冽之气,一眼就很显眼。再有三十多个气质中透着风雅矜贵的,一看就是豪族出身,还有些穿着旧棉服,看起来出身贫寒者。这种人虽穷,但气质出众,想也是祖上曾富贵过,后来没落了的。

    他抬手捂住嘴巴,悄悄凑近萧灼华,问:“那些豪族模样的人是哪来的?陈郡吗?”淮郡、魏郡境内的都让他逮成了俘虏,如今打着仗,路不通,除了陈郡,别的地儿的豪族都过不来。

    萧灼华颔首,道:“是,都是来谋前程的。”她说话间,瞥了眼赖瑾抬手捂嘴的动作,心说:“这样说悄悄话,能做到悄悄吗?”赖大将军的诸多小动作,也挺有趣。

    赖瑾点头,说:“英雄不问出处,是英雄就成。”他说完,又往萧灼华的脸上看了看,许久没见,还是这么好看,神采飞扬的,又添几分明媚,比起以前更好看了。瞧这气色就知道日子过得很不错。他想了想,悄悄问:“你有没有想我?”虽然他忙得没空想萧灼华,但也想问一下嘛,以示亲近。

    萧灼华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扔下句:“不曾。”快步进入堂中,忽然想到如今自己在赖瑾的地头,借着他的势耀武扬威,把他撂下不太好,又做了个请他入堂中说话的动作,说:“请。”

    赖瑾进入堂中,视线从萧灼华的身上扫过,怎么看都觉得他俩都不像成亲一年的夫妻。这好像比陌生人熟了一点,比起事业伙伴多了层疏离,但又是身家性命都拴在一起的。他忍不住悄悄反省,自己是不是要待萧灼华好点,别成天用人的时候就想起来,用完就扔……要不,试着处处?

    可他才十四岁,萧灼华才十六,这么早恋不好吧?这没早恋,就已经早婚,也是够让人头疼的。

    此刻正在考试,不是说话的时候,萧灼华对赖瑾说:“你且去安置,待我忙完,去见你。”

    赖瑾赶紧点头,说:“好。”麻利地溜了,省得不知道怎么相处,尴尬。

    萧灼华看着赖大将军一溜烟跑远的身影,心下觉得又趣又费解。明明她的生死荣辱都捏在赖瑾的手中,他对她却是一会儿躲闪一会儿又凑过来,偶尔还有点怕怕的,怕她找他麻烦。她敢么?

    一个敢烧她父皇诏书,斩杀传诏中郎将的人,竟然怕她?萧灼华挺乐的。

    旁边的玉嬷嬷悄见自家公主偷着乐的模样,轻轻地咳了声,提醒她,人多,稳重些。

    考试时间的是一个时辰,已经过了大半时间。

    萧灼华等到时辰到,便吩咐侍从收卷、封卷,去后院找赖瑾。

    第92章

    赖瑾回到淮郡郡城, 难得能闲几天,却待得格外难受。

    萧灼华把一切都打理得挺好,他不好去随便干涉, 打乱萧灼华的步调。那样的话, 不是去帮忙,而是捣乱。

    可是,他又闷得慌。没有任何娱乐项目, 闲。可以开发打马球等玩耍项目, 然而,百废待兴,地里的活都没忙完呢,他先带头玩上了,不利于养民发展。

    生活条件差,这里缺, 那里少, 想造东西,工匠作坊正在如火如荼地造水车、缝纫机、织机、收割机、水力鼓风机等, 一个个忙得废寝忘食的都干不完, 那些什么造纸、蒸汽机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赖瑾想要趁机好好休息几天, 又闲不住。他从小练武,身强体健精力旺盛,往椅子上一躺, 就觉得骨头痒,想蹦。他爬到树上去发呆, 脑子里想的全是战事。

    两边的战事都快火上房顶了, 他一个主将闲到在后院里爬树, 就离谱。他去找萧灼华玩,想增进点夫妻感情,可宝月公主殿下特别忙!不是忙着批公文,就是忙得安排各项事务,或者是有各式各样的人找来向她禀报、请示事情,还都是特别紧要的。

    赖瑾跑去找萧灼华,进入正堂后,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尬聊都找不到语言,再看外面一堆人等着见萧灼华,他只好扔下句:“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看你一下。你忙吧。”告辞走人。

    午膳的时候,萧灼华特意跑过来陪他用餐,小心翼翼地问:“是否因为忙于公务,疏忽你了?”

    赖瑾看她那小模样儿,就知道八成是打算挤时间来陪他。

    他只得凑过去,小声解释:“我以前在家,有阿爹管着,看书练武,每天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即使偶尔得空,有几个哥哥姐姐一起打打闹闹,日子过得很快。我在淮郡没朋友,没人陪着玩,为了管住手下,还要维持大将军的威仪。你那么忙,我不能去给你添乱。忙习惯,一下子闲下来,就很要命。”

    他的话音一转,道:“不过,我待不了多久,过几天就得去黑石县抓军械生产了,之后还要亲自练几天兵,熟悉底下兵将情况。等到天气稍微回暖一点,兵卒们握矛杆打仗不会冻坏手,就要动兵。这次动兵,必须得把他们打残,打到他们几年内都没办法再聚集起来攻伐我们才行。”

    萧灼华的目光落在赖瑾身上。

    他离她极近,相隔不到两拳的距离,抬头望去时只好看到他的侧脸和眉毛。他的脸型轮廓特别好看,弧线清晰流畅,仿佛用笔墨细细地在上等素绢上勾勒出来的一般,眉毛呈剑眉形状,浓烈有型,衬得眼睛都特别有神,说话时还特意凑近,没有平日里对着手下兵将的迫人威胁,随和又亲近。

    赖瑾说着话,发现萧灼华正盯着自己看,心道:“你看什么呢?”他摸摸自己的脸,心想:“四方脸也不好看啊。”好吧,他的脸没那么方。年龄太小,离发腮还早,而且就算发腮,约摸跟阿爹和大哥差不多的脸型,虽然有点方,但挺立体的,稍微收拾下,还是很英气俊朗的。

    他见到萧灼华的脸红透了,凑过去,问:“你刚才在看我?”

    萧灼华见没法抵赖,轻轻地“嗯”了声,目光挪到别处,不敢再看赖瑾。

    ……

    赖瑾又待了两天,便启程去黑石县查看军械铸造情况。

    人力投入得足,挖煤、采矿、军械铸造造得飞快。考虑到赶工程,都是用模具批量浇铸,走量。盾车、投石车等简单运械,也都是将零部件铸造好以后,再行组装。

    军械重,运输是个问题,好在有了马车,大大地减轻了辎重负担。

    马有现成的,车箱还得让木匠打造。为了节省工期,赖瑾考虑过后,将运输马车的车箱改成铁架子,底部铺薄面防漏,车箱用防水油布裹严实。至于车轮,还是采用的木轮。

    冶炼技术不过关,打造出来的轮毂承受不起马车的重量,会压坏,只能造实心的车轮。这种情况下,自然是选择传统式样的木轮比较好。

    一批批军械生产出来后,经过检验合适,便立即拉到魏郡郡城。

    从黑石县到魏郡郡城往来的辎重马车络绎不绝,辎重营也全面动起来。

    赖瑾在黑山县等到给骑兵打造的斩马刀造好,便带着斩马刀回去了。

    斩马刀的灵感,来源于唐朝的陌刀,整体长度是一米五,刀柄长一米,刀身长五十厘米,方便骑兵在马上挥刀斩马或斩人,其攻击方式比起长矛要多,杀伤力也更大。

    赖瑾去到魏郡郡城后,便把柳县的驻军也调到过去,带出来的镇边大军全部整合在一起,拉到城外空地进行操练。

    柳县是空城,又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没什么好守的,赖瑾直接弃防。

    要是对方敢出檬溪县,他立即把大军拉过去开打,保证让他们出了城就回不去,能省了打攻城战。他现在的兵力是对方的两倍,伙食营养跟上,比对方强壮得多,拉到野外二打一,绝对不成问题。

    天冷,担心冻坏手,每人都发了布条,把手缠起来。矛杆、刀柄上也缠了布条,防风。即使这样,还是有不少人生了冻疮。可这会儿操练生冻疮,总比后面攻城送命强。

    为了避免把手冻坏,都是训练半个时辰便停下来搓手,活动血液,然后再训练。

    檬溪县的诸郡联兵见到赖瑾这么训练兵卒,心知战事迫在眉捷,战报、求救信每天都在发往朝廷。

    赖瑾听到斥侯报来的消息,压根儿没管。他打的是博英郡侯吗?他打的是狗皇帝萧赫!

    不知不觉间,赖瑾给的赎豪族们的最后通牒时间到了。

    淮郡也有不少被俘虏的豪族,跟魏郡一样,有人来赎的都赎走了,那些不成气候可以不杀的,都已经安排去修路,剩下的就是至少占据一县之地、家底很厚,但被赎剩下的大豪族。

    赖瑾把两个郡剩下的没有人赎的大豪族赶到一起,带着二十万大军,押到檬溪县城的城门口,派出新训练出来的骑兵,让他们用手里的斩马刀去行刑。

    这支骑兵是从二十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不仅有久经征战的老兵,还有陈郡出来的新兵。陈郡郡守的两个儿子谢驯、谢驷,十岁学骑马,弓马骑射样样出众,报考骑兵,一路评优,进入骑兵营就升了什长。他俩都是初次上战场,没见过血。另外还有十几个出自陈郡的豪族的,也都是从小会骑马射箭,考进了骑兵营。骑兵中还有一支女兵营,一个佰的人,也是没上过战场的。

    博英郡侯见到对面拉出数千豪族要斩于檬溪县城外,站在城楼上大喊:“赖瑾,杀俘不祥,你枉造杀孽,便不怕遭报应吗?”他指向城外的俘虏,叫道:“那么多的妇孺孩子,你竟然如此痛下杀手,便不怕为天下人所不耻吗?”

    赖瑾骑马来到阵前,盾牌挡在前面,架起牛皮大喇叭,毫不客气地冲博英郡侯叫道:“乔双标,你双标得未免太不要脸了吧!哦,这会儿他们是妇孺孩子,杀之不武了,你结集二十万大军来打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个连束发之龄都不到的孩子。”

    博英郡侯面目扭曲地叫道:“你好意思自称是孩子?”

    赖瑾继续回:“我好意思啊。我是没到束发之龄呀!是你先来欺负未成年少年,再叫我打得大败,你才不好意思吧!你才丢人!”他喊完话,一挥手,下令:“斩!”

    战鼓响,骑兵冲进人群中,挥刀便斩。

    那些无人来赎的豪族被关了许久,又每天只有一碗粥,饿得没什么力气,即使有想逃的,都没有力气。

    萧敬惊惧交加,看到亲爹就在城楼上,吓得拼命大喊:“阿爹,救我啊,我是你仅剩的儿子……”那声音穿过人群,传到城墙上。

    忠敬伯瞧见长子那不堪的模样,只觉众人看来的目光格外刺人,他深知萧敬是活不了,与其叫萧敬被斩于赖瑾的骑兵之手,不如自己手刃了他。他拿起弓箭,搭箭上弦,对准萧敬,便是一箭射去。

    萧敬见状,吓得一把将自家夫人拽到身前。

    忠敬伯的箭射在长媳的身上。长媳回头看看萧敬,再看看城墙,握着插在胸口的箭倒下了。

    一名女兵骑马飞奔而过,手里的斩马刀从萧敬的脖子挥过,人头飞落,血箭冲天而起,失去脑袋的身子仰头倒下。

    骑兵在战俘中来回奔袭,不多时,便再没一个站着的。

    临江郡兵曹程远却看出异样,叫道:“我上次去赎亲家母的时候,看到俘虏营中有很多孩子,那些孩子呢……”

    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全都没有说话。

    博英郡侯的眼神写着:你可以不用说话。

    其余的人也都看着城外倒了遍的尸体,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一个都没见着。他们并不认为一个连敌军兵卒都会救的人,会杀稚子。

    赖瑾抬起手指向博英郡侯,缓缓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便转身回到马车中,下令:“攻城!”

    战鼓响,隐藏在大军后面的攻城车、盾车推出队列。

    在攻城战中无法发挥优势的骑兵退回到后方。

    手执长盾的盾兵出列,身后则是整齐排列成阵的兵卒,迈着整齐的步伐,踏出地动山摇的声响,朝着城墙逼近。

    攻城!他竟然选择在冬天攻城!

    城头上的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缓缓压近的镇边大军,随即反应过来,赖瑾在阵前杀这么多的俘虏,就是为了打击他们的士气。

    博英郡侯下令:“驾弩床,回击!弓箭手,就位!”

    镇边大军中后方的投石车也推到了前面,装上石头,对着城楼便密密麻麻地轰击过去。

    临江郡兵曹程远瞧见对方的攻击势头,再看向己方低落的士气,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悄悄地溜下了城墙。

    第93章

    赖瑾决不愿意拿自己兵卒的性命去填对方的城墙。

    当大军快到弓箭的射程时, 鼓声停止。兵卒们随之停下,收缩到盾兵和盾车后面,以防止被对方的落石和床弩射出的重箭击中。

    因为考虑到制造成本和工艺难度, 赖瑾没造太大型的投石车, 造的是两三米高的小型投石车,走的是以量取胜。虽然射程近,投石量少, 但胜在转移方便。造的数量够多, 数百台投石车推上来,一起发起攻击,造成的打击面,打县城,足够了!

    他为了防止己方的投石车叫对方的投车石打散,在排阵的时候, 投石车之间还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各投石车队还各有任务, 有负责专攻对方投石车的,有专攻弩床的, 还有专攻城楼的。

    赖瑾料定诸郡联兵将领会认为他大冬天不会打攻城战, 他阵前杀俘,一定会上城楼查看情况, 扎堆聚集,调了五十台投石车,对着城楼猛轰。

    因为城楼下就是城门, 这从来都是重点防御位置,部署兵力最多的地方。

    抽石车造得粗糙, 再加上石弹大小不一, 精准度不太好, 在一片范围内随机落下,砸哪算哪,但质量不够数量凑,只要石弹够多,总能砸中几个。那么多领兵的,砸死一个赚一个。人长了腿会跑,城楼上带兵的将领看到密如暴雨般的石弹落下来,绝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去挡石头。

    反正石头不要钱,冬天攻城又冻手,受伤了好起来还慢,摆开投石车慢慢砸呗。滴水穿石,多砸几天,把城墙砸塌,城门砸毁,就可以攻城了。

    弩床发射的箭,是木头削的,连箭头都不用铸,在重力的作用下,连城墙都能扎进去好几尺。

    赖瑾坐在大军后方,对方的投石车和床弩都攻击不到的位置,爬到造有轮子的移动式瞭望台上观战。隔太远,城墙上的人看起来小小的,不是很清楚,但是,随着大量的石头落下,城楼塌了大半,城墙也是破破烂烂,城墙垛都毁了不少。

    落石还一轮接一轮地往前攻,对方只发起一两轮攻击过后,就结束了反击。

    ……

    城墙的位置有限,床弩、投石车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很难挪动。投石车架得高,格外醒目,作为镇边大军重点打击目标之一,只发起一轮进攻过后,便遭到铺天盖地的落石攻击,不仅操作投石车的兵卒伤亡惨重,投石车也被砸毁。

    床弩隐藏在城墙后面,位于城墙外的镇边大军看不见它,但当它发起攻击时,便立即曝露了位置,随即也被镇边大军的落石摧毁。

    临江郡兵曹程远见势不对,立即开溜,哪想到刚下城楼就听到身后传来轰隆巨响,瓦片从城楼上掉下来,哗啦啦的砸在头上,幸好他戴着头盔,加上身边的武仆反应飞快,护着他拼命往前跑。

    咣一声巨响,一颗直径足有尺余的石头落在他的身侧,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石板路都砸裂了。他吓得纵身蹦开,拼命地往着城门的另一端跑去,喊:“撤,快撤——”

    临江郡的人跟在程远的身后,一路飞奔。

    城楼上撤得慢的,还在诧异赖瑾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多投石车,便见到有落石飞来,反应迅速的立即缩到墙垛下,拿起盾牌扛在了头上。

    反应慢的,叫身旁的忠仆、护卫扑倒在地,替他们挡了石头。

    大量的落石砸下,城楼不断的掉瓦片、木头,门窗屋顶一下子全破了。轰隆隆的重物落地声,伴随着惨叫声响遍城楼,远处还传来程远的喊声:“撤,快撤……”

    那厮竟然先跑了。

    顷刻间,一轮攻击过去。

    博英郡侯把落在盾牌上的石头推开,站起来,喊:“反击——”再一看,投石车毁了,弩床也叫落石砸坏了,城楼上满是倒地的兵卒痛苦地打着滚,没受伤的,屁滚尿流地往城楼下跑。原本囤积在城门口的大军,撒丫子往后飞奔,就连他底下的兵卒也面露仓皇之色。

    他抬眼朝着城外看去,只见对方还在往投石车上填石头,往弩床上装箭。他又望向那整齐摆列的军阵,和低矮的县城城墙,立即明白,大势已去。

    博英郡侯当机立断:“走!”调头就朝城楼下飞奔跑去。

    有伤兵在地上痛呼:“郡侯——”

    博英郡侯看了眼,是自己郡里的兵卒,叫道:“带上我们的人,一起撤。”有过之前的事,这次要是再把城楼上的伤兵丢下,以后可真没法带兵了。他大喊:“一起来的,一起回!”

    有他发话,没受伤的人,赶紧连掺扶带背,或扛,捞上青山郡出来的人,护着博英郡侯飞快撤离。

    忠敬伯从护卫的保护中钻出来,大喊:“乔岳,你不能撤啊——你奉了陛下诏命的。”

    博英郡侯压根儿没理他。丢的又不是他的城!他要是不撤,赖瑾一旦围城,那可真是走不了了。青山郡带出来的精锐,已经折了一半,另一半不能折在这里。

    博英郡侯下了城墙,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人飞奔赶往出城的方向。

    又一轮落石攻到。

    忠敬伯扛着盾牌,带着残部往城楼下去,也只能跟着跑。

    连博英郡侯和忠敬伯都跑了,其他郡的人只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

    赖瑾站在瞭望台上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不对劲。

    投石车、床弩换弹都慢,中间要歇好几分钟,通往这个间隙时间,足够对方反击几波了,结果不仅没反击,连个露头的人都没有了。城楼塌了,城墙毁损严重,从破损的地方,看到有些人倒在那,不知死活。

    赖瑾为了保险起见,等到带来的石头、箭都放完了,才下令进攻。

    对方跑了都没关系,己方的兵力还要留着守边山防线,得尽量减少伤亡。

    随着他一声令下,又急又密又响的战鼓声响彻战场,是大军猛攻的命令。

    二十万大军齐齐发出喊声,攻城车推到残破的城楼上,兵卒们争先恐后的爬上攻城楼、攻城梯,往城墙上攻去。

    城楼上一个站着的活人都没有,除了尸体就只剩下伤势极重的兵卒。一些兵卒眼看就活不了,留着徒增痛苦,被爬上城楼的镇边大军戳死。

    那些伤得不重,胳膊腿儿断了的,立即缩到墙后,大喊:“我投降,我投降……”

    镇边大军越过城墙,涌向檬溪县城,朝着临江郡方向追去。

    有脑子活的千总,知道出城八成也是追不上的,立即朝着他们扎营的地方去,果真发现不少粮食物资,这些全都是缴获。

    博英郡侯逃走得匆忙,连自己的大帐都顾不得收拾,东西全落下了,缴获了地图、战报、书信。

    其他各郡的帐篷,亦是如此。

    赖瑾等到沐耀回来禀报拿下檬溪县,确定安全了,这才进城。

    城门通道损毁严重,随时有塌陷的危险,赖瑾果断地选择翻城墙进去。他刚迈进城中,屠营将到他跟前,抱拳行了一礼,道:“禀将军,发现博英郡侯的大帐。”

    赖瑾心说:“哎,这种活计向来不是沐耀的吗?”沐耀腿快,又爱掐尖,从来都是奔着最肥的去,这次竟然让屠营帐占了先机?

    沐耀叫人抢了先,倒也是不气恼。这种事,从来都是凭本事。女兵营在屠营将的带领下,最先上城楼,奔着城中最大的帐篷区就去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转头去了粮仓。

    赖瑾去了博英郡侯的帐篷,翻找一圈,那些什么地图、战报、书信的,都没什么太大的价值。毕竟,地图,他有更精细的。战报、书信,也没什么紧要的了,真紧要早看完就烧了。

    倒是在博英郡侯睡觉的帐篷找到一堆私人物什,包括贴身衣物。他捏着鼻子提起博英郡侯换下来的套筒看了眼,嫌弃地“咦”了声,这么大的人还光腚,套筒穿得都臭了。

    他吩咐道:“找个箱子装起来,派人给博英郡侯送去。”

    赖瑾下令在檬溪县扎营,清点了战获物资、登记好军功之后,得到斥侯的探报,得知他们已经溃败得各自逃命,联军之势已破,也没有轻敌大意,二十万大军不紧不慢地继续追击,又连夺三县,一直打到魏郡跟临江郡接壤的望江县,他才下令派五万人驻守望江县,其余的人调头把魏郡北边还没拿下来的五个县也一并拿下。

    如此,整个魏郡也都落在了他的手里,天气也开始回暖,眼看就要开春了。

    赖瑾并没有攻打临江郡扩大战事的打算,他着急把兵撤去边山防线,可又不能直接撤,不然必被反扑。他调集大军,摆开要猛攻临江郡的阵势,等着明明是来救场,却慢如乌龟的亲舅子赶到。

    斥侯带来消息,太子萧肆带着两万禁军,已经进入临江郡,不日即到。

    赖瑾等了好几天,萧肆终于到了。他把大军留在了临江郡,自己只带着几百府兵护卫,亲自来到赖瑾驻军的望江县城楼下,喊话:“赖瑾可在?”

    第94章

    赖瑾正在军营中巡视, 闻言立即赶到城楼上,探头望去。

    城楼下一个禁军都没有,只有五百太子府兵, 而在队伍最前面的则是一个头戴太子螭龙金冠身披白色狐裘帅到没边的年轻男子。这人大概二十岁模样, 白皙的皮肤衬着雪狐裘,就像是刚从雪地里走出来的精灵,端华矜贵, 不带半丝烟火气。那眉眼跟萧灼华一看就是同一个亲妈生出来的。

    赖瑾暗暗啧啧两声, 心说:“皇帝家最好看的两个孩子就是萧灼华跟这位亲舅子了。”

    太子萧肆在城楼下等了片刻,便听到有一队马蹄声从城中急疾而来,不多时,城楼上出现一个身穿盔甲的半大的少年在探头张望。那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没戴头盔,头上以一个玉环束发, 面色稚嫩, 散发着少年意气,探头望来的模样充满好奇。赖瑾离京两年, 白了不少, 比起刚成亲和在朝堂上撒泼打滚时,要好看多了。他问道:“可否让我入城?”

    赖瑾心说:“别人肯定不行, 但你可以。”他还等着问狗皇帝要金子,要赶时间撤兵去边山防线。再说,这位可是嫡亲舅子, 与萧灼华的感情深厚,跟别的舅子大有不同。他喜气盈盈地唤道:“舅兄, 你等一下哈。”扭头朝城楼下喊:“开城门, 放我舅兄进城。”太子连禁军都没带, 诚意十足,而且得说,挺信任的。如果他是真的要造反,对方送一个太子上门,那可真是血赚。

    这太子是亲舅子,就得慎重些,可不能像捶别人那样。不然,回家跪搓衣板都是小事,萧灼华要是闹起来打爆他的狗脑袋。在老公跟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哥哥之间二选一,老公可以换,哥哥只有一个。赖瑾可不想换老婆,换了再去哪里找一个萧灼华这样的。他飞奔下楼,在城门口迎接太子进城。

    太子穿过城门通道,见到赖瑾站在前面,到他跟前后,翻身下了马。

    赖瑾抱拳行了一礼:“见过太子。”

    太子免了他的礼,道:“一家人,还是唤舅兄吧。”目光落在赖瑾身上,发现他比两年前蹿高了一大截,也不知道是不是穿盔甲的缘故,通体的英武阳刚气息,瞧着比别家的少年郎要更加精神。

    赖瑾又唤了声舅兄,请太子入城。

    太子抬眼望去,只见街上门户紧闭,除了巡逻的兵卒,再不见其他人。他问道:“城里的人呢?”

    赖瑾说:“豪族逃到临江郡去了,贫民大多逃去乡下投奔亲戚,还有回老家的。”

    太子了然。

    他父皇在各郡县安插了许多眼线,对于赖瑾在陈郡、淮郡、魏郡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野沟子县防得密不透风,派出许多探哨,包括中郎将和五百禁军,全都是进去之后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同掉进无底洞。擅战的博英郡侯叫赖瑾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诸郡联兵一击即溃。若不阻止,怕是梧桐郡以西的地都得丢。

    太子跟着赖瑾进入县衙,落坐后,接过阿福呈上来的茶,喝了一口道,“梧桐郡的贡茶。”

    赖瑾说:“商路断了,想买茶都难,这都是我从陈郡买的。”他的话音一顿,问:“贡茶?”

    太子说:“凤栖梧桐黄金茶,一两茶,一两金,专供皇室御用,只采一春茶。父皇每日都饮,他肠胃多有不适,如今通畅多了。”

    赖瑾问:“父皇身子可好?”

    太子道:“好一时歹一时,年轻时征战落的病根,反反复复的,到天寒地冻时就骨头疼,夏秋时节倒还好。”

    也就是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呗。赖瑾觉得要是太子上位,自己的日子八成能好过些,但又想,要是太子镇不住四方,各郡起兵打起来,就又是另一场麻烦。好在他把博英郡侯打退了,应该能苟上一苟,先跟草原打出个胜负来。

    太子见到赖瑾弱有所思的模样,猜测他应该是在想战事,看了眼左右。

    赖瑾会意,挥手让人退下。

    堂中只留下他二人。

    太子一改之前闲话家常的模样,收敛了神色。

    他父皇既希望赖瑾打到梧桐郡占下西边的地,又担心赖瑾真的成势,威胁到朝廷。

    赖瑾如果一口气打到梧桐郡,天下各路公侯郡县都将难是他的敌手。他们担心为赖瑾作嫁,必不敢轻易冒头起兵。可父皇又怕赖瑾这势头会一路打到京城,若京城不敌,江山换人。前者,尚有转圜,后者,无力回天,所以父皇让他带着禁军出京,谈和。

    太子如今还摸不到兵权,连出来的禁军都是另有指挥。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想妹妹能好好活下去。他们一家三口,自己和阿娘是逃不出京城那樊笼了,但灼华有赖瑾维护、看重,她能活得很好。

    他如果一路急行军,魏郡至少能留下半郡之地,但他想让他俩能多占点地盘。若是将来起战事,地盘多,日子能好过些。即便他能保住性命继承大统,西边的三郡之地给妹妹,让她能享一世荣华富贵,再不用过那满是忧惧的日子,也算是他们兄妹苦尽甘来。

    太子说:“当初父皇养陈王以抗太子,如今父皇养梁王以制衡我。”他无兵无权无势,只有紧靠父皇,成为父皇的傀儡,靠着父皇手里的禁军,以抗梁王,确切地说是抗衡英为公府。

    他从怀里取出绢书递给赖瑾,说:“待父皇百年之后,无论是否有诏,不要进京。切记,即便是我继位,只要帝位不稳,是绝不会让灼华进京涉险的。这是我的亲笔手书,谁若是以我的名义让你们进京,以此为信,拿下来人,斩了!”

    赖瑾接过绢书,展开看后,见到落款不仅是有萧肆亲笔字样,加盖了太子宝印和他的私印,还摁了手指印,心下动容,问:“京中局势这么坏了吗?”

    太子说:“防万一。”成国公府撤了,英国公却在京中一病不起,动不了,怕死在路上,世子侍疾,把南卫营交给梁王掌管。英国公随时能调动得了南卫营,他却调动不了禁军。

    赖瑾点头“哦”了声,把绢书还给太子,说:“你留给自己妹妹的东西,亲手交给她呗。”

    太子狂喜,问:“灼华在这里?”

    赖瑾看他想岔了,赶紧说:“没有,没有,她在淮郡。”那么忙,哪走得开。兄妹俩相隔天远,难得有机会见面,见过这次,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总得见一见的。他说:“你可以去见她,坐我的马车去。”在他的地盘,太子的身份不好使。坐着他的马车过去,没有人敢盘查阻拦。

    太子觉察到自己失态,微微点头,想说知道她好就放心了,却又想见一见。说不定此一别,往后再没机会。他说道:“既如此,有劳了。”

    赖瑾说:“好说。”他的话音一转,道:“博英郡侯打我,到处都在传他有父皇诏书,是父皇让他打我的,我还看到发往各郡的邸报,说贬公主殿下为乡主,连封号都给夺了,这事……得有个说法吧。”

    太子问:“你要什么样的说法?”

    赖瑾说:“我跟公主殿下的心灵都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我呢,好说,给一万两金子就成了。公主殿下嘛……”

    太子说:“此处没旁人,直说。”

    赖瑾说:“宝月封号还回来,加封大长公主,把魏郡、淮郡作为封地给她,她有封地内所有官员的任免之权。理由我都想好了,抵御草原有功。”

    太子深知,父皇想让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最好能落个造反之名,以图将来有实力打赖瑾时好问罪。一旦加封,此事就此揭过,再不能追究。最重要的是,担心其他郡县效仿。

    他略过思量,去到桌案前,磨墨,提笔,写下一封请书奏书,盖上自己的太子宝印给赖瑾。

    他说道:“你率大军再攻一城,拿下我带来的两万禁军,斩了掌兵的中郎将,派人把我送去淮郡。不见金子,不见册封,太子病在淮郡走不了。”

    赖瑾看向太子,心道:“坑爹?”

    太子看出赖瑾心中所想,说:“灼华能有这两郡之地傍身,我亦能安心。”即便将来赖瑾起了别的心思,这两郡之地名义上是灼华的,她又治理多年,轻易动她不得。

    赖瑾点头,道:“行。”他出了正堂,大声喊:“来人啊,太子路上受了风寒,病了,送去淮郡交给宝月公主照顾。那五百府兵,路途遥远,很是辛苦,留下来歇息。”

    随着他一声喊,把守县衙的卫队立即飞奔出来,立即把在院子里歇息喝茶的府兵围了。

    府兵们直懵,可瞧着对方势众,太子又不在,只能乖乖投降。一众心腹早有太子吩咐,知道赖瑾不会为难他们,也乖乖地束手就擒。

    赖瑾叫来阿福说:“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又派人去传沐耀和屠营将,让他俩分兵两路,包抄禁军,一举拿下,提中郎将的人头来见。

    两人当即抱拳领命,回营点了各自的兵马,直奔太子带出来的两万禁军的驻所。

    第95章

    临江郡的道路许久没有维护, 路上满是大坑,一些较大的坑能把马车的整个轮子陷进去。

    沐耀和屠营将所带的辎重队伍,经常是边走边填坑, 想快都快不了。当初博英郡侯的辎重部队, 也是这么陷在路上,最后逼得他不得不放弃辎重赶路。

    镇边大军兵分两路,朝着临江郡与魏郡接壤的山水县去, 还在半道上, 山水县就收到了消息。

    县令和县尉都很懵:太子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怎么还要打,没谈拢吗?

    领军的中郎将也觉得事态不妙,当即找到县令和县尉,要他们下令封城以抵御镇边大军。

    县令告诉中郎将:“镇边大军有二十万人,攻城器械齐备, 那投石车发起攻击, 城墙都能砸塌,根本挡不住。”他派人快马急报, 去郡城送信, 又安排人通知县城和周围各乡的豪族,赶紧避一避, 镇边大军要来了。

    县尉很不客气地问中郎将:“朝廷可有援军?我们要守到何时?我们这么点人能守多久?太子殿下的性命,顾是不顾?要守,您守, 我失陪。”他二话不说,立即回府, 带上家眷, 撤离山水县。

    中郎将问清楚对方所在的位置, 两路大军的人数,领兵的是什么人,决定先攻其弱。

    都尉沐耀,赫赫有名,他是此次攻击主力,率兵十五万之众,走的是官道。

    另外还有一支,则是五千人的女兵和五千人陈郡招来的新兵组成的刀兵营,是支兵甲精良的精锐队伍。其甲衣是牛皮制成,装备有铁制的护心镜、护肩,甲衣上还有护颈等,从头到脚防护严实,没带任何辎重和攻城器械,翻山抄小路,想是要走奇兵突袭路线。

    中郎将决定,先拿下这支精锐刀兵营,以振声威,若能俘虏一批人,未偿没有谈判可能。

    他率领的两万禁军穿的是铁甲,数量两倍对于方,拿下这支女人为主将的新兵队伍,不是问题。

    中郎将率军出城三十里,正面迎上翻山过来的屠营将。

    两人在一座不到二百米高的山坡相逢。

    山坡上全是庄稼地,只有细窄的仅容一人走过的细窄小道可走,地里的土又松又软,一脚踩下去,满脚的泥,又沉又重。

    中郎将率军等在山脚下,排开阵仗。

    屠营将的队伍,排成长龙,翻山过来,遇到等在正前方的中郎将。她从中郎将盔甲上的虎头认出他的身份,抬手指指中郎将,勾勾手指,又朝身后的队伍挥手,命令原地停下。

    中郎将从那身形和脸,认出是个女人,不禁乐了。一个娘们儿,竟然敢找他单挑!

    他要是胆怯不敢应战,岂不遭人耻笑,往后如何带兵!

    中郎将提着长刀走上前去,目光咄咄地望向顺着田间小道走来的女子,只见她气势沉稳周身杀伐凛冽的气息,那气质神韵跟成国公府的几个孩子,特别是赖瑭颇有几分相似,再看她腰带上挂的是豹头牌,肩甲上也立有豹子头肩章,是镇边大军中掌军一万的营将,心道:“不会是清郡、尚郡出来的女将吧?”立即收起轻视之心,全力以赴。

    双方照面,连声言语都没有,径直发起攻击。

    中郎将发出暴喝,用力全力,意图一刀斩落对方,以振声威。

    屠营将瞧见对方来势汹汹,不闪不退也不避,手里的长刀迎着中郎将的劈去。她的刀,是一人多高的厚背大刀,刀把比起中郎将的粗了一小圈,那刀身更是宽了三指,厚度加了一背,又是精铁反复淬打铸成。这是萧灼华特意派工匠给她量身打量的,放到镇边大军中,也没有几人能舞得开。

    中郎将的刀跟屠营将的刀撞在一起,他的双手、手臂当场震麻,长刀脱手出去,步下踉跄往后退,未等他站稳,便听到破风声响,刷地一下子从身侧飞来,紧跟着天旋地转……

    中郎将的脑袋飞出去落在旁边的土沟里。

    脖子里鲜血飞溅,无头的躯体仰头倒下,也滚到了土沟里。

    一个照面,中郎将就没了。众禁军都傻眼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煞气腾腾的女子。

    屠营将捡起中郎将的人头,道:“中郎将已死,太子亦在魏郡,你们,投降不杀。”

    中郎将没了,他的麾下还有两位左右两位副将。

    一位上前,刚想喊列阵进攻,便让另一人拉住。

    右副将把左副将拽到一侧,低声道:“瞧这阵仗,摆明是冲中郎将来的。他跟太子不睦,路上多有给太子难堪,太子兄妹却是感情甚笃,赖瑾对宝月公主亦是极为看重。赖瑾能租兵给长郡承安伯,对着嫡亲舅子,能吝啬?太子若能还朝,我们也能。太子若不能还朝,我等亦是回不去。”

    他们总不能赶在沐耀攻城前,一路逃回京吧。护着太子出来,撂下太子逃了,哪怕要冤枉太子造反,两万禁军在这里看着呢。

    左副将的心思微动,当即说道:“既然太子在尔等手里,我等亦无话说。”他下令,弃械投降。

    屠营将押着两万战俘回去。

    沐耀不费吹灰之力,再拿一城。

    赖瑾这才派出人,把太子写的奏折送到临江郡,让临江郡转呈朝廷。

    临江郡守瞧这阵仗,火速把折子呈报朝廷。

    路途遥远,即使飞马快报,消息一来一回,没两三个月到不了。

    边山防线可等不了。

    赖瑾手里扣着太子和两万禁军,当即留下五万人驻扎在临江郡山水县,安排沐耀镇守。辎重运起来沉,加上还要震慑朝廷和西边诸郡,带过去的弩床、投石车全都留在那。他撤回十万人,到黑石县调了批新造出来的投石车、弩床,随军携带,赶奔边山防线。

    ……

    太子萧肆在见过赖瑾后,当天下午便坐上赖瑾的马车,由赖瑾的侍卫长赖福亲自带着五百卫队护送,赶往淮郡。

    他这一路过来,在临江郡颠得够呛。那路,只能用稀烂来形容。下点雨就是泥泞,不下雨也都是大坑,马车晃得能把人颠到车箱外去,他后来是弃车骑马,宁肯吹冷风也不愿受那颠簸。

    待过了魏郡郡城,那路,完全不一样。

    官道修得比京城的都宽,很是平坦,坐在马车里一点都不颠簸。赖瑾的马车铺着柔软蓬松的靠背、坐垫,人窝在坐椅里,比躺在摇篮中还要舒服惬意。

    他过了两县之地后,见到路边有许多修路的,全都是青壮,猜测可能就是赖瑾安排去的战俘。可战俘修路,竟然没派监工挥着鞭子抽打催促他们干活,一众青壮亦都在埋力地挑土垒石头,不见有人偷懒。

    太子很是好奇,掀开帘子问侍卫长赖福:“阿福,他们为何如此卖力?”

    阿福看了眼那些俘虏,说:“干活有考评,干得好的能吃肉,要是连续一年都能评优,就得提前释放回家。如果没路费的,还可以多干几个月攒够路费钱再回。要是连续三月评劣的,送去边山开路。 ”

    边山是什么地方,太子一清二楚。赖瑾对那边防卫森严,太子便不再多问。他看着沿途的风景,顺利抵达淮郡郡城。

    萧灼华算着日子等着太子过来,待得知太子快到的时候,带着人骑马赶到城门口等着。

    天气还没回暖,天阴沉沉的,随时会小雪。她捧着手炉,等在路边,来回踱着步子,等了小半日,忽然看到前面有一队过来,竖的是赖瑾的鹰扬旗,兵卒都是赖瑾的卫队打扮。

    萧灼华把手炉塞给玉嬷嬷,翻身上马,一路疾奔到了赖瑾的马车跟前。

    侍卫长赖福见到萧灼华过来,立即抱拳行礼,唤道:“见过公主殿下。”赶紧示意队伍停下。

    太子坐在马车中,听着马蹄飞奔而至,原本没有在意。最近经常有军中传讯的快马奔驰而过,他都习惯了,待听到赖福的声音,哗地一下子掀开帘子,入眼是一个手执马鞭腰悬宝剑的年轻女郎,那飒爽的英姿,让他一下子没敢认。

    他看看妹妹的脸,又再去看她的穿戴,一眼看到剑锷上刻的瑾字,再次愣住。这样的剑,赖瑭和赖琦都有。在他俩兄弟执掌北卫营期间,拿着这剑,能直接调动北卫营的兵马。

    萧灼华下了马,进入马车车厢,唤道:“阿兄。”

    太子听到熟悉的喊声,心头直泛酸,道:“你……你……”喉咙有点哽咽。时隔两年,竟有着恍如隔世之感。

    萧灼华说:“我很好。”

    太子指指萧灼华腰上的剑,说:“看出来了,放心了。”

    萧灼华把剑挂在身上,多少有点睹物思人的小心思,这会儿见她哥指着剑,不由得有点羞窘,但兄妹重逢,又惦记母亲,转瞬便把这事抛到脑后,问:“母妃……母后还好吗?父皇可曾难为她。”

    太子想说没有,又不想瞒着妹妹,说:“母亲现在是中宫皇后,虽无实权,但身份地位在那,不再受人欺凌。父皇那脾气,亦是无法,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

    萧灼华想到宫里的日子就觉得窒息,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想把母亲接过来。可那是京城,即便是赖瑾,也得小心翼翼装憨扮傻隐藏本事。

    太子见她难受,说:“如今看见你,我们也放心了。”他掀开帘子,又看了眼外面赖福牵着的马,岔开话题,问:“什么时候学的骑马?”

    萧灼华说:“在梧桐郡时。”又聊了些出京后的事,没几句就扯到赖瑾身上。

    太子刚开始听着还很正常,后来便忍不住侧目:你尽注意他的小动作做什么?

    萧灼华忽地觉察到哥哥的目光不对劲,随即回过神来,看向窗外,不说话了。

    太子有点心酸,妹妹要跟人跑了,转念一想,又不好说什么。虽然说这门亲事刚开始的时候结得让人揪心,如今看来,对灼华却是再好不过。

    兄妹俩说话间,便到了魏郡郡守府。

    郡守府门口的牌子已经换成了宝月公主府。

    太子盯着那牌匾看了好几眼。

    萧灼华脸不红气不喘,“没收到诏书,父皇贬我之事,纯属谣传,是博英郡侯的陷害。”

    太子心说:“果然。”可萧灼华竟然能如此理直气壮,可见当真是近墨者黑。他真想说,你以后离赖瑾远点,可人家是正经拜过堂的,有点酸酸的,又有点欣慰,看样子妹妹以后也不是好让人欺负的了。

    第96章

    大军带着辎重赶路速度慢, 赖瑾不愿把时间耗在路上,带着卫队,轻装简行赶往淮郡。

    沿途的修路工程才刚开始, 只把旧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填平, 让马车能够顺利行驶,不会再动辄就陷在路上的大坑里,或者因为坑太深撞坏车轴、车轮。

    赖瑾规划中的修路, 是一个出动数万战俘, 至少要修上好几年大工程。

    他打算把占下来的地盘道路全部打通,要从边郡一直修到魏郡跟临江郡交界的界碑处。

    从陈郡到临江郡都是有官道的,但太窄了,并且很多路段没有人维护,全靠往来商队陷在路上的坑里时临时弄点碎石来填上,但很快就又压坏了。路窄, 两辆马车交汇都困难, 经常堵住,得一方往后退挪到地势较宽阔的地方, 让另一方先过去才行。

    偶尔遇到两家不对付的, 或者是地位差不多,不愿低人一头退后给人让路的, 堵上大半天都是常事。以前马车金贵,错车的时候不多,将将就就也够了。

    可如今赖瑾要打仗, 要发展经济民生,得来来回回调派物资。

    有了从草原掳回来的马, 建起运输队, 他手底下有军用的马车运输队, 萧灼华手里有跑淮郡到野沟子县运输作坊产出的民用运输队。这些车队天天跑在路上,以前的路是真不够用了。

    目前局势未稳,战俘放回去全是不利因素,正好派出来修路。

    道路每天都要用,必须保持畅通,因此采取的是先把旧路修平整,把那些容易陷在坑里的地方运来碎石头填平,再把路基加固,使得路面保持平顺,之后才是把路拓宽。

    拓宽路等于在旧路旁边新开一条跟原来差不宽的路,官道、县道都要扩一倍,乡道也要扩到够马车跑。生产力落后,全靠人力挑土凿石头,工程进度极慢。

    路修好了,对后世也有利。赖瑾把修路的开销控制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让他们慢修。

    他回去的时候,顺便检查沿途修路的情况,没见到有豆腐渣工程。

    毕竟天天都有运输辎重营的马车来回跑,边修边用,如果有豆腐渣工程,当天就得把路碾烂。

    要是因为道路问题延误战事,负责监督修路的什长、佰长到千总,一个别想跑。路边有里程碑的,记载有哪些人在什么时候修的这段路,干好了,那是供后世瞻仰传颂的功绩,干不好,顺着里程碑上的名字追责。

    干活的人是俘虏,碑上有名字的这些人只需要负责监工,为了脑袋和传世功绩,自然是紧抓质量。

    赖瑾在检查道路质量的时候,也检查了俘虏的吃住,都还过得去,没什么克扣情况。俘虏干活虽累,但对于家兵、仆奴出身的人来说,都还在可承受范围内。有小豪族出来的,从来没干过苦力活的,受不了要逃跑,有被抓回来当众打死的,也有就地斩杀埋在路边的。

    修路的都是男丁,女俘虏和孩子都由萧灼华安排去了作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及他们的女性监护人,免死。赖瑾并不担心他们长大后报仇,想他死的人多了去,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实力都轮不到这些人来找他的麻烦。

    他花了小半个月时间才抵达淮郡郡城。

    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正下着雪。

    过完年天气会逐渐回暖,过了正月才到开春时节,枝头开始抽嫩芽。

    赖瑾的马车停在宝月公主府前,他掀开马车帘子,便见萧灼华连披风都没穿,急匆匆地从府里出来。

    屋子里有炭火,烤得人暖融融的,出来让冷风一吹,怕不是想得风寒感冒。医疗条件这么差,一场感冒都能要人命。

    赖瑾左手炉子,右手披风,跳下车便把炉子塞给萧灼华,又给她裹上披风,说:“你当心冻着。”

    萧灼华解释道:“到发年终奖赏的时候了,作坊的已经发下去,军中将士们的,吃食待遇,加餐,我已经安排下去,但钱上的事……”她看了眼赖瑾。军中的事,得他发话才行。“听闻边山防线中有议论,说是他们卖命,难道连作坊女工都比不上,五姐和六姐亦都来了信。”这会儿送信的人和野沟子县交年报的大管事都在堂中,刚说到一半,听到赖瑾到门口了,赶紧迎出来。

    赖瑾说:“这事我来办。余修已经把他们去年的军功核算完,回头送到你那里。”他迈进府门,问:“舅兄呢?住得可还习惯?”

    萧灼华轻轻地嗯了声。她哥那性子,有个安稳的地儿待着,不用担惊受怕,就已经很满足了。以前他在京里时,就经常闭门不出,最多就是常到她和母妃那里。如今他住在她的府中,自然自在。

    赖瑾说:“习惯就好。”他绕过影壁,就见到正堂中还站着许多人,男男女女都有,有穿着官服的,也有穿着作坊大管事服饰的,显然正在议事。他对萧灼华说道:“那你忙吧。”

    萧灼华颔首:“你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早上新添的炭火,屋子暖着的。”

    赖瑾说:“我又不怕冻。”他说完瞥见萧灼华手上的暖炉,说:“马车漏风,我怕手上生冻疮。”腿能用小毯子盖着,手不好盖。

    萧灼华莞尔,轻轻地“嗯”了声,送赖瑾到小院门口,挺想送他到院子的,但正在议事,于是又折去了正堂。

    赖瑾大半个月没洗澡,身上的泥垢都能搓成球了。

    他去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厨房烧水洗澡。

    他泡在浴桶里用洗澡巾来回搓,把自己涮了两遍,终于洗干净了。

    他洗完澡晾干头发,到中午时,玉嬷嬷来问他在哪里用膳。

    赖瑾问:“公主怎么安排的?”

    玉嬷嬷提了句:“太子殿下在。”

    赖瑾懂了,说:“那就去太子殿下那。”

    他又戴上玉佩、臂钏等,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的,这才往太子居住的客院去。

    太子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悠哉自在过,不用担心谁会谋害他,不用担心稍有不慎会得罪谁,不用担心有谁会来找麻烦,每天小厨房变着花样送好吃的,院子里待闷了,还能去城外跑马打猎。

    冬天,正是野物毛皮正好的时候,很是猎到几件好皮子。

    他兴之所致,可以在山野间恣意地骑马驰骋,可以在野林子里追着猎物跑,可以玩累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可以把书撂到一旁闲着晒太阳什么也不用干不用想,没谁会参他失仪、放纵,没谁会时刻盯着他的一言一行揪错处生事。

    他待得自在,灼华更是了不得,也就是规格小了点,要是占的地盘再大些,都赶得上坐朝掌政了。在这几郡之地,没有任何人敢对她不敬。若是可以,他真想用太子之位,换一个淮郡的富家翁。

    太子昨天猎到几张好皮子,正在自己动手清理,听到萧灼华派人来传话,说赖瑾回来了,待会儿到他这用餐。

    他当即吩咐小厨房把昨天猎到的野味烹上,至于怎么做,他们看着办。宝月公主府的厨子手艺可是一绝,用不着他安排。

    他瞧着时辰差不多,洗了手,换了身衣服,就见到赖瑾跟妹妹一起来了。

    赖瑾抱拳行了一礼:“见过舅兄。”

    太子虚虚一托,笑道:“不必拘礼。”将赖瑾迎进堂中。

    小厨房把做好的食物端上桌。

    赖瑾在自己的地盘,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他看太子也是一个自在随和的性子,于是连客套都省了,就当跟自家哥哥相处那般,凑一起吃家常便饭。

    席间,赖瑾听到太子说去打猎了,桌上的兔子肉、狐狸肉都是太子亲手猎的,眼睛都亮了,问:“近几天你还去吗?”可真会玩。他之前闲得慌,都没想到出去打个猎什么的。

    太子乐了,道:“随时可以去。”

    赖瑾突然想起家里的事都扔给萧灼华,自己回来后不说为她分担一些,又跑去玩,不由得心虚地看过去。

    萧灼华瞥见赖瑾的眼神,以为是邀她一起去,说:“年底事务繁忙,我不便离开,你们去吧。”

    赖瑾“哦”了声,又赶紧说:“我打完猎回来……我陪完太子舅兄回来,就帮你干活。你要是干不完,就多招点人干,别累着自己。”他又想,自己出去玩不带她,确实有点过分,又说:“要不,你放一天假,我们一起去玩?”

    萧灼华明白过来,心道:“原来是觉得出去玩不带我,心虚啊。”

    赖瑾瞧见萧灼华的神情,赶紧说:“一起出去玩,活是干不完的,放天假哈。”

    萧灼华莞尔。她想了想,道:“那过两日再去。我得把紧急要务处理了才行。”

    赖瑾说:“那我帮你呗。”

    萧灼华看他一眼,点头同意了。

    赖瑾又往萧灼华身边挪了挪,讲起一路上过来的见闻。

    太子吃着菜,明明盐没放多,却有点齁得慌。他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这两人把他给无视了。

    ……

    他们打完猎回来,带着辎重赶往边山防线的大军抵达淮郡郡城。

    军功曹余修已经把去年的战功核算完。

    仗是打不完的,开春后又有战事,赖瑾决定先把去年的战功奖赏发下去,当即让萧灼华安排人从库里拉出批金子铜钱布帛,让大军押往野沟子县。

    军功田在淮郡,也按照他们的军功发了下去。家人在淮郡、魏郡的,直接迁了户籍,帮他们打理军功田。大部分人的家人都不在,赖瑾便安排萧灼华派当地的乡长安排人打理,定期收租就成。

    大军的斩获挺多,仅虎啸山里就有好几万人,但大部分都是集体斩获的,个人单杀拿人头的极少。严苛些,是可以把集体斩获分地这一块抹掉的,奖铜钱布帛就成了。

    将士卖命,且说好了只分淮郡的地,收到的地也够分,赖瑾就按照集体斩获,从上至下给他们分了地。千总、佰长都是拿军功大头的,但赖瑾只给他们分到一百亩就没再分了,其余的折成金子。

    因为赎人的事,金价拉高,已经涨到一两金子三四十贯钱,比赖瑾卖首饰还贵。他折算军功田时,还是按照一两金子十贯钱算的,并且把第一批买首饰的差价也补给了他们。

    如此一来,淮郡的地分出去大半,但产粮的总量是没变的,只不过租户交的租,从交给官府变成了交给军功田地主。可地主在兵营里打仗,收到的租子最后都还得卖出去折现,并不影响粮食供应。

    赖瑾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线,不怕多掏那点买粮的钱。

    军功的事情安排好,年也过完了。

    赖瑾得准备出发赶往边山防线。

    他经过这阵子跟太子相处,对老丈人是真一言难尽,把这么一个富贵闲人性子的人按到太子的位置上,又是各地公侯拥兵自重的局势,是真要命。萧灼华跟她哥的感情又好,她出嫁的时候,太子把压箱底仅有的二百两金子给了她。这世上估计再没有比太子待萧灼华更好的人。

    他思量过后,在离开前,找到萧灼华:“我问陛下要了一万两金子,等送来后,你从中取一半,重新融铸过,叫人看不出是从宫里和我们这里流出去的,拿给太子。”五千两金子,放在马车上就拉回去了,金子重,块头小,也好藏。

    萧灼华诧异地看着赖瑾,问:“为何?”

    赖瑾说:“你娘还在京里,你哥虽是太子,日子却是难过,手头宽裕点,能好过些。这钱是我们从你爹手里抠的,分他一半。”他一个掌兵的,有权有势,叫底下的兵将卖命都得给钱粮给前程,太子空有头衔,地位摇摇欲坠的,没钱可真不行。

    萧灼华心下动容。谈和,赖瑾只问他父皇要一万两金子,几乎等于没要,如今还要分一半给她哥。

    赖瑾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绢布:“这个,你让太子路过长郡的时候,交给长郡郡守承安伯楚尚。长郡是西边诸郡中离京城最近的,如果太子在京城待不下去,往长郡跑,只要他能跑到长郡就安全了。”他又取出一块绢布,说:“这是密室和地道图,叫太子偷偷备好退路,别跟我弦表姐家一样,叫人堵在府里。”

    萧灼华看过图,又展开赖瑾写给长郡郡守承安伯楚尚的信,只见上面写着:“他日若此人有难,请出手相救,我愿以千匹战马相酬。”一千匹战马,等于一千骑骑兵,价值万两金子,却是拿着万两金子都买不来的。长郡紧邻京城千里平原,正是骑兵纵横驰聘发挥优势之地。这条件,任谁都无法拒绝。

    如果赖瑾现在想凑齐这一千匹战马,得从草原调一批,再把自己的骑兵卫队也调出去。

    萧灼华满脸动容地看着赖瑾,问:“为何如此?”

    赖瑾说:“金子是从你爹那里抠的,战马,草原有的是,打起仗来,去抢就好了。能保住亲人性命,值的。”如果换成是她娘,绝对愿意拿这钱去换弦表姐一家的命。他不想看着亲娘遭了回锥心之痛,又再看萧灼华再经历一遭。他与萧灼华是结发夫妻,这笔钱财出得。

    萧灼华的眼圈都红了,唤了声:“赖瑾。”

    赖瑾凑近,问:“干嘛?感动啦?我们家的财产,你也有挣。”

    萧灼华抓住赖瑾的手,握得紧紧的。她父皇把她和哥哥往绝路上推,却是赖瑾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他们。

    第97章

    过完年, 赖瑾带着卫队赶赴边山防线。

    随着修路工程的开展,以及沿返野沟子县和淮郡、魏郡的运输队伍增多,对驿站和客栈的需求都越来越大。偶尔赶路, 自备行军帐篷划算, 经常要用,还是有客栈和驿站更加方便省力。

    赖瑾连续打大胜仗,运回大量的钱财物资。萧灼华的手头宽绰, 算过运输队在路上的耗费后, 便把组建客栈和驿站的事情一起安排上。

    驿站工程要从出野沟子县要一直修到魏郡,为方便路上补给,每隔四十里地就要有一处。往返的运输队多,马、货、人都多,建小了住不下,再加上着急用, 需要调集大量人手才能尽快建成。

    如今魏郡、淮郡的人都安排去采矿、修路和炼铁打造军械农具, 再抽调人造驿站会影响地里耕种。萧灼华派人去陈郡,把建造工程承包给谢郡守, 由他在陈郡召集工匠、苦力去干这事。

    陈郡郡守谢有文眼看陈郡要搭着镇边大军恢复曾经的繁荣, 又是送上门的赚钱买卖,揽下活计, 交给自家三弟谢有杰。

    他继承家业,占了大头,总得让弟弟们也跟着吃上肉。老二有茶叶的生意, 便把这活归了老三。

    都知道赖瑾是什么性子,谢有杰唯恐工程出纰漏, 不敢有半点懈怠。他带着女儿, 全程亲自盯着。

    谢有杰建客栈的时候, 见到路上有女兵经过,想到镇边大军中男女兵是一样的待遇,心下便起了心思。他的长子骑马摔瘸了腿,三个女儿同样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必不会差,便将她们都送去参军。

    许多人家不愿意女儿出去抛头露面,更别提当兵。愿意把女儿送去兵营的,多是待女儿不怎么样的,孩子养得瘦弱内怯,过不了招募选拔关。招人难,所以镇边大军招女兵,属于长期征招。

    谢有杰这种想让女儿投军谋前程的,极度稀少。他把三个女儿都送去,两个大的都过了,老三的年龄、身高、体能都不够,让过两年再长大些再去。

    他想着都要送孩子去打仗了,最好多见些世面,不再拘在后宅,便把带出来跟着一起干工程。

    赖瑾路过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一个身穿锦锻的男子把十二三岁的大的女儿带出来干活,大冷天的,孩子抱着木简跟在旁边像小秘书,心说:“这才是真正的用童工。”他觉得把萧灼华支使得团团转,好像也没那么过分了。

    ……

    离开野沟子县几个月,再回来时,赖瑾差点没敢认。

    野沟子县的驻军帐篷全撤了,多出许多正在建造的宅院民居。

    因为有商队运来煤炭,砖和瓦都烧出来了。烧砖的工艺不算很过关,烧出来的砖很脆,用力一敲就能断成两截。赖瑾不懂烧砖,不知道哪里的问题,但看砌墙的效果后,怎么也比夯土造的耐用。

    手摇式缝纫机造出来了,大大在地提高了生产效率,作坊扭亏为营,女工们不仅工资有了保障,每月还有奖金拿。她们吃住都在作坊里,不用自己开销,攒下不少钱财,便想置宅子成家。

    萧灼华在安排建县衙、县尉府时,把修建民居宅子一并安排上。

    原野客栈成为镇边大家的家属院兼婚礼举办场所。

    冬天没战事,驻守边山防线的兵卒将士,每个月有四天休沐时间,他们把时间凑一起,再请几天假,抓紧时间成亲安家。

    那些孤身一人的山匪,不想自己辛苦卖命挣来的军功钱财连个继承人都没有。他们不敢去想像军伍中的千总、都尉们那样去娶豪族女郎,找个寻常百姓家的女郎成亲就已经很满足了。陈郡的人现在都知道镇边大军富,也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女工作坊有不少人到了成亲年龄的,也想找对象成亲。

    从之前首饰铺相亲延伸出来的风气,集市成了男女双方相看的场所。

    休沐的时候,他们逛街买些自己需要的东西,顺便相看对象,若是有看上的,打听清楚是什么人,便到官媒衙属托媒人去说亲。

    逛集市的人多了,且都是有钱且得花钱的,小摊贩跟着也多了起来。

    这些都是陈郡投奔过来的。他们没赶上招工和开荒,没钱没地,但之前开荒分到地的苦力都去参军了,留下来的地由村长租种给他们。如今还没到春耕的时候,都出来摆摊做工赚些钱养家糊口。

    不知不觉间,他们把便经济带动起来了。

    ……

    赖瑾没在野沟子县停留,穿过跟乡镇小集市似的野沟子县城,朝着边山防线去。

    边山防线拉得长,大军驻扎得分散,从野沟子山到边山,全是大大小小的军营。

    野沟子山,山高林密,不要说官道,就连军营都掩大了大山中,只有一些显眼位,隐约可以看到些哨台、帐篷、屋舍。

    赖瑾坐在马车上,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路前行。

    野沟子乡只有山路,没有官道,如今的官道是新修的土路。把树砍了,地铲平,运输队、军队来来回回碾压,形成一条格外颠簸的山路。

    工期紧,忙着运输,根本没有时间去开山凿石修路,这条路可以说是让往来的大军踩出来。

    押送来的战俘,只留少极少一部分,把一些较险峻、容易滑坡的路段搬石头修平整,其余的全部调去修筑边山防线了。

    赖瑾在马车里颠得慌,索性下来骑马行走,并没有沿着官道前行,打算逛逛沿途的营寨。

    山里的军营,建得跟山寨似的,帐篷变成了就地取材造成的房屋。

    房屋修得很粗糙,山里砍树搭成的房梁、柱子,墙是用石头垒的。对他们来说,能遮风挡雨住人就行了。粮仓建得格外结实,防潮、防雨、防火晾晒都考虑到了。很大一片粮仓,中间的地清得干干净净的,这样,遇到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把陈粮放出来晒一晒。要是遇到袭营,或者是粮仓着火,因为隔着远,不至于一把火烧一片。

    上了山,往各营去,只有小路,辎重物资、粮食等,全都得靠人工搬运。这样的地形,易守难攻,骑兵更是……下马走吧。

    不少路段,又滑又窄,骑着马,很可能连人带马一起摔下山去。

    赖瑾的马车,只能留在底下的官道上。

    兵卒子住在山里养了鸡鸭鹅羊,如果不是到处都是岗哨,防卫森严的模样,乍然看起来还以为到了山中村落。

    在一些地势较开阔,能够驻扎得开的地方,少至千人,多则几千,驻扎起大片军营。这样的地方,比起哨所要防得更加严实,且每天都在操练,同样也养有家禽牲畜,甚至还在军营旁边开辟了田地。这些活,主要是由伙头兵,以及各个佰的人,轮流耕作。

    他们大多数都是农家子弟,从小就会干这些活计,操练之余,种些菜,养些鸡鸭,改善伙食。

    各个营都有自己的养殖地,千总天天去数,少了一只鸡,都要找人算账。

    赖瑾转到军营养殖场的时候,千总正逮着人训,“谁干的?我走好几十里路到野沟子县买来这些鸡崽,容易吗我。好不容易养大了,哦,鸡没了,剩下一地鸡毛。是饿着你们了吗?”扭头吩咐身旁跟着的斥侯什长,叫他带人去查,怒道:“查出来以后,送到我跟前来,叫我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我的鸡,罚他扫一个月茅坑。”

    他正训着话,瞧见面前今天出来干活的这个佰的兵卒子看向身后的眼神不对,再听到有脚步声,以为是隔壁营的来看热闹,骂道:“看什么看,你们营就没丢过鸡……鸡……将军。”

    天气刚回暖,枝头才冒出点嫩芽,这里的地就已经开上了,犁得松软的地里洒欢地跑着好几十只走地鸡,正在地里刨食。

    千总瞧见赖瑾的眼神,赶紧抱拳道:“将军,我们没有耽误防守和训练,天天给他们操练满四个时辰。这些都是傍晚下操以后,开的地。”

    赖瑾知道军营枯燥,且他们有产出改善伙食,挺不错的,而且,种地可是力气活,也能训练体能。他说道:“我过来转转。”

    千总抱拳应道:“是!”当即领着赖瑾把他这个营的营区转了个遍,从住所,到各处哨点,包括御敌工事等都领赖瑾去看了。

    赖瑾到御敌工事处时,还看到一个佰的人正在用石头垒防御墙。

    镇边大军剿匪攻山寨的经验足,如今自己在山里安营扎寨,对于防御弱点也是门儿清,一一做足防范。这样不要说是骑兵来攻,攻城部队来打,都很难攻得下来。各驻军点有水井,且不止一口,粮食囤得也足,还自己养鸡种菜,哪怕遭到围攻,坚守都能守上一两年。

    草原人常翻山过来的那条峡谷路线,沿途挖满了陷坑,坑里插满削尖头的木头,地上洒满了扎马脚的铁蒺藜,后排还有层层叠叠一眼看不到头的拒马桩。

    想要过骑兵,得先把路清出来,再把坑填了。可两边的山上就是驻军,添置了大量的投石机和弩床。他们想要清路,得顶着天降石头雨才行。

    出野沟子山,从这条峡谷出去,能擦着边山脚下,直入草原。

    之前草原人汇聚三十万大军来袭,已经攻过这道峡谷,最后是卡在翻过野沟子山的最后一个山头,双方打丛林战,骑兵在满是灌木杂草的树林里没有了奔行优势,他们的武器面对长矛没有优势,才被暂时抵挡住,后来气温骤降,便撤了兵。

    这道峡谷防线差点被攻破,野沟子县差点失守,所以直接把这条道给封死了。

    赖瑾把野沟子县防线检查完,确定整个防御线建得牢固,放心下来。

    峡谷路线已经没法走,山里全是山道,他的马车还停在官道上,又回到官道,坐马车,绕盘山路,去到边山。

    他到边山时,天气都回暖了,枝头也抽出嫩芽,而整座边山,光秃秃的,除了点稀稀疏疏的野草,就是石头,山上的军营隔老远就能看到。

    十几万大军的帐篷,把山都快占满了,旌旗招展,声势浩荡。

    赖瑾爬上边山,举目远眺望,便看到前方的草原正在跑马操练骑兵,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大片牛羊在枯黄的草原上吃草。

    没办法,边山上的草,能把牛羊饿死,草原人一撤,骑兵和牛羊群就又下了山,驻扎在山脚下。

    赖瑗和赖琬早收到消息,知道赖瑾要来,却是从过年一直等到开春。

    别人过野沟子山只需要三天,他走了半个月。

    第98章

    赖瑾又花了几天时间, 把边山走了遍。

    不同于能够养家禽牲畜种菜的野沟子山,边山上全是石灰岩。

    其山势险峻,怪石嶙峋, 又因为无法稳固水土, 只有光秃秃的岩石裸露在外,再衬上高大绵延的山势,呈现的是苍凉峥嵘之色, 感受到的是凛冽苍远之意。

    站在山上, 迎着初春时节带着寒意的风,让人想化成雄鹰飞在苍穹之上,又想化作利刃,带着大军驰骋于草原。

    赖瑾的目标是要在草原放牧,开辟茶马贸易,他跨越大半个大盛朝来到这里, 不可能因为草原部族汇聚起骑兵, 便自此防守不出。

    遇到点挫折就缩脚后退,那还出来创什么业, 不如回清郡躺平。

    边山上没草没树, 取水都得靠化雪,冬天让风吹得冷得想死, 夏天让太阳晒到热得要死,不是安营扎寨的好地儿。他前面有十几万大军,身后还有野沟子防线, 前可攻,退可守, 怕什么!

    赖瑾当即下令:“全军开拔, 出边山, 入草原,驻扎曲水河。”

    全军上下都知道去年退去的三十万大原人大军,很可能在不久后就会到来。以步兵对骑兵,且人数只有对方的一半,这怎么看都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可擅战的博英郡侯,汇聚二十万大军,遇到自家将军都能被打得溃不成军,沐罴在打长岭县尉时得了将军一点指点,用到草原人身上亦是连获奇功。军中上下对赖瑾无不信服,接到他的命令,立即开拔,朝着曲水河前进。

    去年连续拿下三个部落,俘获了五千多匹战马,除了给赖瑾送回去几百匹外,其余的全部留下,组成了分别由赖瑗、赖琬、沐罴所统领的三支骑兵。

    沐罴不敢越过赖瑗姐妹,只给自己留了一千匹战马,另外四千匹由姐妹俩均分。

    他们三人得知赖瑾抵达边山,当即带着五千骑兵前去见他。去年要不是跑得快,差点让草原人堵住全歼,如今赖瑾亲率大军过来,即将迎来面对三十万草原人的大仗,三人都收起撒欢的心思,乖乖地回去接受整编调度。

    赖瑾刚下边时山,沿途的草稀稀疏疏,露出风化岩地貌,待随着不断往前,路上的草也越来越茂密,出了前面骑兵踩踏出来的路以外,两侧全是一人高的牧草。

    这牧草长得有点像狗尾巴草,但比狗尾巴草得多,其茎干有拇指粗,叶子有两指宽,刚开春时节,还是一片枯黄色,随着寒风晃动时,犹如一片金色的海洋,尽显波澜壮阔之色。

    这么深的草,真是天然的伏击地。

    他往前走出一段,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经过一冬,地面一人高的草,让数千匹战马和几万头牛羊吃得只剩下草根,透过马车车窗,视线所及的范围里,到处都是散开的牛羊,还有牧民模样的人挥着鞭子在放牧。

    有插着传讯三角小旗的传讯兵飞马奔来,到赖瑾跟前抱拳,“报将军,沐罴都尉、赖瑗千总、赖琬千总在十里外等侯您的大驾。”

    五千骑兵阵列在前方,总得提前来禀报一声的。

    赖瑾颔首,道:“知道了。”

    参军周温也坐在赖瑾的马车上,瞧着外面的景象,也不由心驰神往。

    他遍读史书,历数此前诸朝,无一兵出草原者。便是当初威名赫赫的大齐,打下了南边海岛百国,也不曾进入草原。他家将军,年方十四,就有此功绩,在青史上也必然有其一席之地。自己跟着将军,若是能有所建树,想必将来也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赖瑾看周温盯着外面看,说:“我听说高原的草高,还想着一直在草林子里钻呢。”

    周温笑着回道:“我之前亦是如此认为,如今方才知道想差了。这么多的牛羊马匹,一天不知道要吃去多少草。”

    两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骑兵列阵之处。

    赖瑾钻出马车,骑在马背上的骑兵随着沐罴高举手里的长刀一声高呼:“将军威武!”

    数千人齐声高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如果没有将军,哪轮得到他们到草原建功立业。众人去年旗开得胜,草原三十万大军都没留住他们,也是意气飞扬,士兵极盛。他们相信,在将军的带领下,必定能与草原人一决高下。

    赖瑾站在马车上,向面前整齐列阵的骑兵抱拳。喊话免了,他的嗓门还不足以传那么远,大家能看到动作就行。

    如今骑兵在侧,他自然不好再慢悠悠地坐着马车,改成骑马。

    赖瑗、赖琬和沐罴领着各自麾下的千总来到赖瑾的身后。赖瑗和赖琬分左右,跟赖瑾并肩而行。他们仨是从小一起在后院挨打习武的亲姐弟,自是没有上下级间的隔阂敬畏。

    赖瑗直接问:“怎么来得这般慢?”她指向草丛中的青绿色,道:“都开春了。”不知道草原人什么时候打过来,派出斥侯到处找,也找不到他们,成天惴惴不安,想要迁回边山防线,又没草料,天天愁得慌。

    赖瑾说:“检查防线,得切保防线稳妥,不然一旦对方越过防线,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野沟子县就毁了,而且,野沟子县囤积有不少煤铁,不能落到草原人手里。”他打这场仗的优势就在于对方的铁器少,装备落后,要是对方也装备上铁器,再加上骑兵优势,仗可就难打了。

    这边驻扎的是骑兵,却还是扎了营寨。高高的篱笆院墙、瞭望台等一样不少,大营外还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拒马桩,全是从野沟子山砍木头制成的。

    这样的防卫遇到数千骑、上万骑的骑兵来袭都不怕。

    赖瑾在赖瑗他们仨的陪同下,骑马在骑兵营转了圈。

    骑兵营的占的地比步兵营大。为了防止遭袭,离战马太远,每个什的住兵帐篷跟马圈是紧挨着的。各个什之间还得留点距离,过道也比步兵留得宽,因此,占地面积大。

    马匹牛羊多,粪便也多,草原缺柴。别看遍地都是草,不耐烧,而且这些草还要用来喂马,他们都是用晒干的马粪、牛羊粪来煮饭,烧起来的味道不算太难闻,但也不好闻就是了。

    赖瑾趁着大部分没到,先给自己挑了个离水源近、地势高、风景好的扎营地儿。

    他没往骑兵营去。

    骑兵是威风,但机动性强,且就这么几千骑,后面都得安排出去跑起来,留在大营的时候不会多。进攻,骑兵占优势。扎营,那是主防守,还是待在步兵营安全。

    各都尉、营将把各自麾下的事情安排好,便离开大部队,只带着随行护卫,匆匆赶往草原见赖瑾。他们跟在赖瑾身边这么长时间,对他的性子脾气还是摸着了些。大将军打仗,用谁都一样,逮着谁用谁,人太多,不好分派的时候,抽签也行。谁要是腿慢去晚了,不要说吃肉,汤都剩不下。

    赖瑾的帐篷刚扎好,便见随他出征的都尉、营将们都到齐了,连后军都尉都到,一个个的赶到他这里来报道,心说:“到得挺快哈。”明白他们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正好有事情要提前交待他们,这样等大军到了后,就可以直接安排了。

    他查看后方,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能抓紧自然是要抓紧的。

    之前议事的帐篷小,坐不下,这趟回淮郡换了顶豪华大帐篷,坐几十个人开宴会都不成问题。地方够大,椅子也是摆得下了,又添设了座位。

    赖瑾在主位上坐下,并没有立即让他们落座,而是先都站在帐篷中间。因为坐位置,那是按照身份高低来排的。

    他从桌子旁的盒子里翻出一堆绢布,从中找到人事调度的那张,唤道:“沐罴、屠娇娘、赖瑗、赖琬出列!”

    屠娇娘?殿中诸将齐刷刷地往屠营将看去。营帐中,除了赖瑗和赖琬这两个千总外,全是营将、都尉级别的,到目前为止帐中只有她们仨个女将。屠娇将,只能是屠营将,不会是旁人。在他们的眼里,一刀斩杀中郎将的屠营将,那就是位猛汉,猛将!这名字跟她的形象,实在不符。

    屠营将连丝眼神都没分给周围那些少见多怪的人,跟着沐罴、赖瑗、赖琬一起抱拳,齐声应道:“在!”

    赖瑾说道:“沐罴,任前锋左营都尉,掌五千骑兵。赖琬,任前锋右营将,掌五千骑兵。赖瑗,任中军骑兵一营营将,掌五千骑兵。屠娇娘,任中军骑兵二营营将,掌五千骑兵。”沐罴已经是都尉,有功没过的,不可能降成营将,所以以都尉之职,掌一营。骑兵的战斗力、耗费都在步兵之上,要是按照步兵以万人为单位划分,过于庞大了。

    整个镇边大军,如今拢共才五千多名骑兵,这还得算上赖瑾的骑兵卫队,但他既然有此安排,几人自然是抱拳领命。

    帐中的其他人看着屠营将直接从步兵转成骑兵,都极为眼热,但谁都没意见。就凭她一刀斩杀中郎将的本事和战功,都没谁能说得出什么来。至于沐罴、赖瑗、赖琬的调令就更让人没话说,他们仨去年在草原可是大获全胜。

    赖瑾继续说:“沐罴,你从新兵营中选人,把去年战死空出来的缺补上,将无法胜任马上作战的都淘换下来,只留精锐。”

    沐罴应道:“是!”他刚到草原时,麾下全是步兵,后来转了一千的骑兵,如今都能转了。

    赖瑾对屠营将说:“你麾下有五千人,先用普通马匹训练起来,等有了战马后,再换成战马。依然是宁缺勿滥,骑兵训练不合格的,让他们继续当步兵,空缺出来的,到新兵营挑选。”

    屠营将应道:“是!”

    赖瑾又将目光落到赖瑗和赖琬身上,她俩麾下都只有两千人。他直接从北卫营大军出身的千总营中,各拨了三支给她俩。北卫营大军出来的人,经过一次次扩编升迁,基本上都跟其他各地的人混在了一起,身千部、佰长没有大动的营还是找得出来的。

    他用人归用人,有时候还是得考虑到清郡、尚郡出来的这些人的心情。他们从大盛朝的最东边,跟着成国公府去到数千里外的京城,又再跟着他来到大西边,对他家亦是忠心耿耿,真要说跟后投奔来的一视同仁,对他们不公平。他们最先追随,付出最多,总得有点好处的。

    赖瑗和赖琬齐声应下:“是!”

    之前打淮郡、魏郡的战功、晋升都安排完了,就连守边山防线的,该升的都升了,也就是沐罴、赖琬和赖瑗离得远,加上有扩编的事,赖瑾才等到来了后给他们升的。他升完以后,这会儿再按职位高低坐就没问题了,让他们入座,之后直接说起草原的战事。

    赖瑾说道:“草原能汇聚成三十万大军,数量是我们的两倍,有着骑兵对步兵的优势。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强,以及马匹飞奔带来的冲击力,但步兵对上骑兵就没得打了吗?不尽然!”

    他取出自己画好的大幅绢布图,展开,吩咐阿福挂起来,说道:“如果是散乱地一窝蜂上去作战,一个骑兵能挑一群步兵,但……我们是军队,不是乌合之众!军队的特点就是有指挥,有秩序,打法多变,兵种多样。”

    帐中众人将目光落到赖瑾画的大幅绢画上,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那是一幅草原作战图,步兵对骑兵。骑兵是草原人,密密麻麻地占据半幅地图,冲击过来,并且呈弧形,朝着大军两边包抄。这一看,就是要把步兵围剿的势头,也正是草原人的常规打法。仗着有马,跑得快,打围剿战。

    赖瑾说:“我们有铁!铁盾、铁甲正在运来的路上。以身穿铁甲、手执铁盾的盾甲兵挡在最前面,抵御骑兵的冲击攻击。后面则是长矛方阵,十几万大军组成的长矛方阵,将对方的骑兵放进来,切割开,再分而歼之。盾兵就是我们的移动城墙。以佰、千营为单位作战。佰人聚小圈,千人围大圈。”

    “两翼,由我们的骑兵去牵制他们的骑兵。他们的武器比不过我们,草原人常用的遇弯刀,最长的也只在两尺左右,而我们的长刀是五尺,比他们的长了一倍。虽然都是生铁所铸,但我们的刀比他们的要厚一些。”他的手在绢画上点了点,说:“等到大军到了后,进行军阵演变操练。听鼓声号令,鼓声响,让变阵就变阵。”

    他把上辈子所知道的一些知名阵法告诉教给他们,例如,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等。这些有的是在影视剧中看的,有些则是玩游戏的时候接触的,还有些是看记载古代战事的书籍接触过,只是略粗了解了点,并不精通。可他从小学带兵打仗,又打过了那么多仗,两相结合使用。

    赖瑗、赖琬姐妹俩跟赖瑾从小是由一个爹教出来的。她俩对赖瑾学了些什么,可以说是一清二楚,待看到他讲解阵法,忍不住互觑一眼:这绝对不是爹教的。

    这事自家人知道就清楚了。她俩明明知道这不是爹教的,在边听边学的同时,还要装出是她俩爹教的样子,以免别人起疑。

    小七已经够让人提防,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要是别人起了疑心,再有母亲白泽入梦的消息传开,还不知道要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第99章

    时间紧迫, 赖瑾也忙了起来。

    他白天给底下的将领上军事培训课,晚上则是出考题,编教材, 准备在军中选拔一批脑子灵活学习能力强的年轻兵将, 作为储备将领培养起来。

    上了战场,刀兵无眼,谁都有可能折进去, 替补非常重要。再就是, 得有源源不断的人才成长起来,才能不断壮大。

    赖瑾要教的,大部分出自成国公府,是他家世世代代领兵打仗总结下来的经验,向来只在自家代代相传,不外传。

    如今两个姐姐在, 他编教材的时候抓她俩当壮丁, 以为她俩会反对的,结果两人互相看了眼对方, 就默默地撩起袖子默写背过的那些书, 连声异议都没有。

    赖瑾困惑了,悄悄观察两天, 发现她俩是真没反对。

    晚饭后,他趁着她俩在他帐篷里坐着编写教练的功夫,忍不住凑到过去, 问:“爹教的不外传的本事,我要教到军中, 你俩不捶我啊?”搞得我心慌, 总担心你俩憋大招。

    老六赖琬停下手里的笔, 抬头看向赖瑾:“本事确实是祖宗和阿爹传下来的,但他们没有打到草原的本事。谁的本事大,听谁的呗。”

    赖瑗抬起头,望向站在跟前的赖瑾,说:“《成氏领兵要略》的开头第一句,你背给我听听。”

    赖瑾看她一眼,背诵道:“兵者,因时而变,因势而变,切忌墨守成规、不知变通……”他顿住,说:“成吧,变通!”回自个儿的位置上坐着了。

    赖瑗搁下手里的笔,指向她与赖琬这阵子默写出来的,说:“这些都是阿爹手把手教导了我们十年才学出来的。即便军中有天资卓越者,朝夕之间,怕是难以学成。”

    书里寥寥几字的一句话,所记载的是一场场生死血战。

    那些战役,便是亲临战场的兵卒、千总、营将都难窥其全貌,唯有主将才是纵观全局者方才清楚事先为何如此安排,又为何而胜或败。这些书汇聚的是赖家历代领兵者的心血,用战场上无数鲜血白骨堆成。想学的人,如果只是看书,不知道背后的战役,根本学不懂。那些战事,每一场都得从双主的兵卒人数、领兵者、地形、舆图、天气等分析,需要掰碎揉烂了讲解,学起来,短则几个时辰,多则好几天,还得看悟性够不够。

    他们兄弟姐妹七人中,小七是学得最快的,也是学得最慢的,阿爹一讲,他就懂,但阿爹讲一句,他能顶十句,经常父子争辩到吵起来,中间还要加上老爹讲不过时动拳头,小七病倒了不给金子不起来。

    赖瑗来镇边大军这么久,可没见过有小七这样一学就懂的天生将才。

    赖瑾坐到赖瑗旁边的椅子上,指向旁边挂的军阵图,说:“先让他们把这几个阵和对应的鼓令学懂,做到烂熟于心,听到号令就能做到下意识变阵就行了。”

    赖琬放下笔,问:“那你还让我们默写?”她甩甩手,哼哼道:“手都酸了。”那么多老祖宗,一人一本心得记要,有些还好几本,还有些手记什么的,写得都累死了。她还以为有大用处呢!

    赖瑾说:“家业是大哥继承的,书都在他那。眼下分了家,我们要用人,得培养自己的人才。你俩自己的前程都还没个着落呢,真去当个劳什子乡主,在一乡之地那巴掌大的地方扑腾啊。”

    赖琬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说:“也是。这不,我跟五姐都投奔你来了嘛。”

    赖瑾说:“阿爹教我们的那些,默写出来,我们仨一人留一份。我再从中挑些,加上些战场讲解,编成兵书。成国公府有后院校场用来培养人才,我们也要有个自己培养人才的地儿,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昭武堂。昭,光明耀眼之意。”

    他继续说道:“眼下在打仗,在出征的将士中挑选可造之才。等以后战事稳定,再在郡城建昭武堂,挑七岁以上的孩子从小培养。现在随军教导,有个好处是边学边用,活学活用,还能让底下的兵将迅速成长。我们不知道要在草原打多久,需要有源源不断的人才,才能保证后继有力。”

    赖瑗说:“你之前让余修和周军担任教习,自他俩高升之后,这教习之事,可就没影了。”可别三天热度,后面就没影了。

    赖瑾听懂她的意思,解释道:“他俩已经把第一批扫盲完成了,不可能一直在军中教兵卒们识字。现在军中的千总、佰长们都会识字算数,有他们教兵卒,再加上兵卒的俸饷足够他们请教习,想要学习字算数,有的是门路和法子。现在军中再有不识字算数的,那纯粹就是懒的了。”

    赖瑗笑笑地斜睨眼赖瑾,说:“行吧,听你的。”放过他。

    她跟赖琬又默写了一会儿书,到傍晚天色暗下来,便告辞走人。

    她俩出了赖瑾的大帐,老六赖琬回头看了眼帐篷,感慨道:“小七竟然记得把默的书分我们一份。”她又凑近赖瑗,声音压低:“大哥可是提都没提一句。”

    赖瑗说:“大哥忙。”

    赖琬轻哧一声:“能忙得过小七。”

    赖瑗斜她一眼,带着警告意味地指指赖琬,说:“以后这话不准再提。”

    赖琬贴近赖瑗,悄声说:“三哥在大哥那里有什么意思。成国公府的兵马一直是大哥在掌管,他在大哥麾下,连个主将都混不上。你看沐耀,现在是镇守魏郡防线的主将。戚荣,他在北卫营时,我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来到西边后,先是成为辎重营都尉,后来成为边山防线主将,拿下去年抵御草原三十万大军的功绩。”大哥、二哥和四姐是一个娘生的,三哥跟大哥、二哥之间,再是亲兄弟,那也是隔了一层的。他俩抱团,哪有三哥的什么份儿。

    赖瑗抬指一戳赖琬的额头,想训斥两句,又没话说。

    再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多少还是有亲疏远近之分。成国公府的东西,先分完大哥和二哥,剩下的才轮到三哥。大哥袭了爵,世子也定了,又分了家,三哥成为旁枝。三哥要是从军,为将,最多只到副将或营将,为官,官至郡尉已经到头了,将来还要看侄子脸色。大哥和他家世子,可从来没说有好处会带上别人的。

    赖琬见到五姐的神情松动,趁热打铁,“我这就给三哥写信,让他过来。”

    赖瑗用力地戳了下赖琬的额头,“动动脑子,你自己想想,合适吗?这事小七不点头,能叫三哥过来?我比你大,这信我来写。”即便将来说起挑起兄弟不睦,也由她来担。谁叫大哥,先没大哥的样子的。

    她调头回赖瑾的帐篷,凑到赖瑾跟前,低声说:“商量个事,家事,也不算家事。”

    赖瑾看五姐的样子有点鬼祟,满脸狐疑和警惕地看着她:“有话直说。”

    赖瑗说:“打草原这么威风的事,还有你那昭武堂,得需要个操练兵将的。”

    赖瑾更加警惕,问:“然后呢?”

    赖瑗问:“你觉得三哥怎么样?”

    赖瑾的头皮一下子麻了,盯着赖瑗,问:“合适吗?”三哥可是在大哥手底下混的。

    赖瑗说:“我写信给阿爹,让阿爹安排。”

    赖瑾闻言懂了。三哥约摸是在大哥手底下混得不太好。他心说:“不应该啊,大哥那边也有战事,有的是给三哥立战功谋前程的机会。”他自己一堆事儿,东边有阿爹有大哥,轮不到他操心,东安关的战事,他还没真关心过。他问:“东安关那边,谁在带兵?”

    赖瑗说:“年底的时候,我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回来,说大哥在东安关,二哥在清郡,三哥在尚郡掌郡兵。”顿了下,又说:“东陵国进攻猛烈,战损严重,二哥负责操练新兵。”

    二哥负责?两郡兵马拉到一起训练?这里面的事儿有点不对。赖瑾问:“尚郡招的新兵由谁在操练?”二哥在清郡,清郡的兵由他练。三哥在尚郡,招的新兵该由三哥操练才是。以前的成国公府,清郡跟尚郡是一家,现在可不是,现在是分了家的,拉到一起练是什么意思?

    赖瑗说:“说是为了方便彼此熟悉,都拉到清郡由二哥一起操练。”她顿了下,说:“我想着,三哥来这你边更有用武之地。”

    赖瑾已然明白。如果五姐的消息无误,大哥所做的,应该是想要趁着跟东边动兵,将两郡之地,并为一处,把清郡也牢牢地捏在手里。

    要不然,应该是两郡之地照之前那样,继续分开,清郡的兵是清郡的,尚郡的兵是尚郡的,即使暂时合兵,战后,也当各归各郡。尚郡是赖家的,大哥是长子袭爵,掌得稳稳的,所以把三哥放在那。清郡,可是姓沐。等东边的仗再打几年,清郡的兵将来几轮大换血,清郡可就不再姓沐了。

    他以为大哥怎么得等过些年,用时间来冲淡沐氏对清郡的影响,慢慢地将清郡掌在手里。转念一想,大哥带兵那雷厉风行的性子,可不是喜欢用水磨功夫的。

    赖瑾有点不爽的是,他还在这儿呢。即便没在清郡,好歹他名下有许多产业在,他娘亲是把清郡传给他的吧。

    他说道:“既是要让三哥过来,自然是由我来写这信。”

    赖瑗说:“我来写吧。”要是小七写信,等于直接捅破窗户纸。她来写信,把三哥要过来,算是个警告,大哥、二哥要是能及时收手,兄弟之间还有缓和的可能。

    赖瑾磨墨,直接写了封信给大哥赖瑭,点明说,要么把清郡交给三哥,要么把三哥放到他这来。

    他写好信,盖好戳,唤道:“阿福,去唤老贾过来。”

    赖瑗站在旁边,看着赖瑾一字一字地写完信,听到赖瑾要把老贾派回去,看着赖瑾,再次深刻体会到阿爹的用心。要是把小七和大哥放在一起,大哥就算袭了爵,也绝对按不住小七,成国公府现在所占的清郡之地,大哥休想沾指半分。成国公府要是没有清郡之地,维持不住如今的势头,立即从国公府跌到郡侯府的实力。他俩在一起,必然打起来,阿爹根本拉不住。

    老贾正在给赖瑾训练新招的近侍,听到阿福来传,匆匆进帐,抱拳行了一礼,唤道:“将军。”

    赖瑾把信给老贾,说:“拿去给我大哥。把我名下产出的那些该归我的收成,不要金子,不要铜钱,只要粮食布帛,通通拉来。不管路上损耗多少,全都拉来,不留一点在清郡。沐氏中,要是有人愿意来边郡的,一并带来。清郡、尚郡跟着我来边郡,战死的,你把抚恤带回去。再问问军中,有谁要捎家书和钱财回去的,你一并带回去。”嫡枝没了,出了五服的旁枝总还有些的,这些都是沐氏的人。

    他又给了一封信给老贾,说:“交给我阿娘,把我阿娘也接来,我自己的亲娘,我自己养,要是许姨娘想要过来,一并接来。”世子之位早定,不好改,他认了,但他还在,连声言语知会都没有,就动他娘亲传下来的地盘,真当他好欺负。

    狗皇帝打他,大哥也坑他,不抽一波东安关的血,给他们点颜色,真当他好欺负!

    东安关正在打仗,正是耗费粮食积蓄的时候。他抽调走那么多的粮食,就必得抽调走相应的运粮人手,抽走一大波人和粮,必然立即叫战事紧吃。

    老皇帝不是想打他吗?东安关快失守了,救还是不救?

    大哥不是想占他的地盘吗,快全灭了!占还是不占?

    老贾应道:“是。”

    赖瑾又叮嘱道:“眼下朝廷的封宝月公主的诏书还没下达,双方还没罢兵,你路上当心些。”官道是走不了的,只能翻山路。山路上全是双方的斥侯探哨,稍不注意就得曝露,落到对方手里。

    老贾笑着应道:“将军放心。”他要是连这边本事都没有,可轮不到他到瑾公子跟前。

    赖瑾又说:“多带些人,分散走,好策应。”

    老贾道:“是。”他又朝赖瑗抱抱拳,这才离开。大公子做的事,他多少是知道些的,但这些事一旦挑破,必使兄弟反目,还有夫人在尚郡,轮不到他们下人来说道。好在有五公女在,早早戳破这事,不叫瑾公子蒙在鼓里。

    赖瑗在心里轻叹一声,起身走了。将三哥调过来,由得大哥二哥在尚郡折腾吧。他俩要是真想吞清郡,怕是将来会烫嘴。

    赖瑾心说:“遭心。”兄弟姐妹多,打架的时候一起上,打人很爽。争家产的时候,就不爽了。

    这事安排完,他便抛到了脑后。

    大军到齐,赖瑾便开始安排人操练军阵,以及挖壕沟。

    虽然计划上是有骑兵侧应两翼,规划上是两万骑兵,但现在只有五千,侧翼根本没法防。靠盾兵扛重盾防两翼也是可以的,但产量摆在那里,铸长矛、投石车、攻城机占了不少生产力,造出来的盾牌只够防正面的。眼下是骑兵、盾牌都不够,只能靠濠沟陷坑来补了。

    开春后,草长得飞快,挖出来的濠沟陷坑很快就能被草淹没,还利于隐蔽伏击。

    眼下敌强我弱,该苟的时候得苟。

    大营两翼、外围,大量挖壕沟。

    辎重营属于后勤,这会儿不用运辎重物资了,粮食调来的也够,于是安排去当工程兵。

    斥侯营,扩至两千人。

    除了原本的斥侯外,齐侯都尉齐仲把去年俘虏到的牧民,以及陈郡、边郡几个豪族中叫草原人抓走去当羊奴、马奴、牛奴的人,挑了些可用的,编到斥侯营中。要论起对草原的熟悉,还得是他们这些生活在草原上的人。

    开春便把斥侯营的人都撒了出去。一来,让他们找草原人的踪影,二来,防止对方摸过来搞突袭。

    其余大军,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在抓紧操练。

    赖瑾把练习军阵的方法教下去,便由各营都尉、营将带着人操练。

    整个大军分成大大小小十几个军阵,哪怕草原人把他们的军阵撕出口子,也无法一下子击溃。并且,军阵之间留有缝隙,草原人顺着军阵间的缝隙进来,那就跟进入连环绞盘没区别。

    天气一天天变暖,草原也从一片枯黄之色变成了青绿色。

    天空中经常有雄鹰盘旋,还有各种成群结队的鸟飞来飞去,狼群、野马群,也经常出现在附近。

    因为天天响鼓,它们不敢靠太近,都是斥侯不时的抓些回来。

    斥侯不时带回些草原人派出来的探子斥侯。拷问,问不出什么有利的消息,目前只有一条,就是草原人各部落在冬天都散到各处越冬去了,想要等到集结,怎么也得等到初夏时节。

    赖瑾很震惊,问:“你们集结这么慢的吗?”等你们集结好,我的军队都训练完了。

    草原的斥侯听不懂他的话,待听到牧民翻译后,很骄傲地挺起胸膛,用草原土话回答:“我们的疆域辽阔,岂是你们这些山里来的羊奴能理解的。”

    赖瑾担心他们给假消息,没有放松警惕,依然是天天操练备战。

    赖瑾来草原后,将军械生产也交给了萧灼华管理。她管后勤相当给力,每个月都运一批物资到边山防线,不仅有粮草、军服,还有军械,盾牌、长刀、斩马刀、长矛都有。

    之前赶工,军中的□□都是铁铸的,不结实,训练时的损耗非常大,如今逐渐替换成折叠锻打的。长矛依然是浇铸的,它的攻击方式都是靠戳,不像刀子需要砍劈,耐用得多。

    屠营将手底下的兵缺战马,只能当步兵用。他们的斩马刀比起长矛短很多,在跟长矛兵的第一波交锋,以及遇到骑兵冲击,难免吃亏,于是除了盾兵外,单兵也开始装备单手盾。这样,对方刺过来时,先用盾牌挡一波,待近身之后,对方的矛舞不开,那就是一刀一个了。

    遇到骑兵骑马撞过来,抬盾牌挡,比用刀子挡,更有利。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五月,朝廷的诏书下来了。

    皇帝连续没了两任中郎将,又升了一位,依然是中郎将来传诏,但让沐耀堵在临江郡的山水县城外。

    新上任的中将郎打马上前,告诉城楼上的沐耀:“我等前来传诏,请宝月长公主出城接诏。”他可不想进赖瑾的地盘,以免自己的脑袋也没了。

    沐耀问:“金子带来了吗?”

    新上任的中郎将又把带来的金子一箱箱打开,请沐耀过目。

    沐耀派人下去先验过金子,确定数目没错,把一万两金子拉进城,才告诉他们:“等着,我们公主殿下还在淮郡,赶过来要一个月时间。”他派人把金子连同中有朝廷诏书下来的消息,一并送到淮郡,又写了战报,安排人送给远在大草原的赖瑾,汇报此事。

    第100章

    路修得平, 马车跑起来快,不到十天时间便到了淮郡郡城。

    萧灼华收到消息和金子,纵使心中万般不舍, 也只能送哥哥离去。

    她让人把送来的金子铸成市面上最常见的金子式样, 小至一两重、二两重的金稞子,大至五十两重的金锭子、百两重的金条都有。

    铜钱、金子、布帛、玉器等财物,装了足有十车, 放在明面上让太子拉回去。至于那五千两金子, 为了让车辙印不显眼,分别放在两辆马车的夹层中。

    临行前,萧灼华把赖瑾留给她的信交给太子,说:“阿兄,在京城那地方,能信的, 只有握在手里的兵。你要是想信父皇, 就想想大哥和长郡的承安伯。”

    太子笑道:“不用担心我,我没那么蠢, 若是见势不对, 我就往长郡跑。”他将萧灼华给的赖瑾手书,小心翼翼地揣了怀里。

    萧灼华低声说:“密道的事, 千万放在心上。”

    太子应下。他可不想变成太子大哥那般。

    京城那地方,他们鞭长莫及。萧灼华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跟太子一起去到山水县。

    萧灼华掌着钱粮, 又曾入帐议事,对镇边大军中的诸多将领都极熟悉, 但对于来至京城的将领, 则完全陌生。

    她领着太子去到城楼上, 望向城楼下如约而至的新任中郎将。

    中郎将抱拳行太子和萧灼华行过礼,道:“请宝月长公主接诏。”

    萧灼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扭头吩咐身侧的玉嬷嬷:“嬷嬷,你带几个人去。”

    玉嬷嬷福身行了一礼,点了一佰萧灼华的女兵近卫,去到城外,对中郎将说:“给我吧。”

    中郎将的脸色微变,郎声叫道:“请宝月长公主接诏。”陛下诏书,你竟然派一个嬷嬷来接,何等猖狂。

    萧灼华见状便明白,这人是父皇心腹,他是来接掌那两万禁军的。

    她略作思量,从弓箭兵手上拿过弓箭,搭弓上弦,对准中郎将。

    中郎将见到柔柔弱弱的宝月公主竟然能使弓箭,也是震惊了,叫道:“殿下,我乃陛下天使,众目睽睽之下……”话音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现在随行的只有五百人,而之前,也有一支这样的中郎将传诏队伍消失在野沟子县。

    他的脸色大变。

    萧灼华手里的箭离弦,精准地正中中郎将的额头。

    中郎将应声倒地。

    他身后的禁军脸色大变,纷纷扬起手里的长矛。

    城楼上的弓箭兵纷纷站在墙垛旁,搭弓上弦,将箭对准了他们。长矛攻击不到城楼上,但城楼上的弓箭兵却能将他们射成刺猬。一时间,众禁军俱都不敢妄动。

    萧灼华将弓扔回给身旁的兵卒,对玉嬷嬷说:“嬷嬷,接诏。”

    玉嬷嬷身后的侍女上前,接过禁军手里捧着的装有册封诏书、金印、宝册、朝服的托盘,回城。

    萧灼华对沐耀吩咐道:“城外的五百禁军送去修路。”

    沐耀抱拳领命,亲自带着人去到城外把人拿下。公主殿下的腰上挂着将军的剑,有着调兵之权,莫说抓几百禁军,就算是要攻城,他也得奉命照办。至于是否欠妥,自有公主殿下去向将军交待。

    太子站在一旁,叫眼前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随即又笑了。她能有这般底气,甚好!

    萧灼华抬眼定定地看向太子。

    太子明白她的意思,是斩去这支禁军的主帅,想让他收服这两万禁军自保。他点头应下,对萧灼华说:“你保重。”

    萧灼华应了声“嗯”,陪着太子下了城楼,去到禁军驻扎的大营。

    禁军已经收到太子要过来的命令,都已经拔营收整好,但他们的盔甲、兵械都被收剿了,现在穿的衣服全是宝月公主派人送来的。

    料子是绢布的,裤子比套筒舒服多了,这阵子他们天天牛羊鸡鸭轮着吃,伙计好到长了一圈肥膘。当俘虏能当得这般享受的,也就是跟着太子在宝月公主的地界了。

    两万禁军见到萧灼华陪着太子过来,纷纷向他们行礼。

    萧灼华朝着他们揖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道:“我将阿兄托付给诸位了。”

    太子殿下跟宝月公主兄妹情深,大家也都是知晓的。要不然,照镇边大军的势头,哪能太子一来就罢兵,给一万两金子就退兵了的。

    他们在宝月公主的地头,又好吃好喝养了好几个月,昨天每人领了五贯钱,对她的意思再是明白不过。若是有遭一日太子有难,护着太子逃到西边,这辈子的前程富贵全都有了。

    陛下年迈,又久病缠身,太子春秋鼎盛,又有宝月公主这么大的助力,将来如何,他们自是要好好想想了。

    左副将和右副将一起抱拳,朝太子和公主回了一个大礼。太子和公主殿下这番作为,他们回去,必遭陛下猜忌。可他们的脑袋还捏在宝月公主手中,能活着回去就已经是万幸了,若是倒戈向了太子,太子仁厚,必不会薄待他们。

    萧灼华等他们出城,这才让沐耀把两万禁军的盔甲、武械、行军帐篷等辎重还给他们。

    禁军出征,只带了来时的粮食,回去的并没有备,她又调了批粮食给他们路上吃用。

    他们问皇帝要的一万两金子,全都花了回去不说,还倒贴许多。

    萧灼华站在城楼上,看着哥哥的车驾在禁军的簇拥中越走越远,心中无比难过。京城那地方,就是个吃人的泥沼,她好想能把哥哥和母亲都留在西边,即便去草原放牧,去边郡开荒,都比在京城安稳。

    玉嬷嬷看她萧灼华呆站在城楼,知道她难受,劝道:“殿下,回去吧。”

    萧灼华将手按在腰上悬挂的宝剑上,从中找到诸多安慰。她能有如此底气,如此安稳,都是赖瑾为她撑起来的。

    ……

    六月初,草原聚集三十万大军,分兵五路,直赴边郡。

    三十万大军的数量太多,若是一起前行,沿途的草料吃光了都不够,能把马饿死。

    随着草原部落的逼近,斥侯探到的消息如雪花般飞入赖瑾的大营。

    整个军营都弥漫着紧张又激动的气氛。紧张,是因为一场生死未卜的血战在即。激动则是意味着,只要抗住草原人的进攻,便算是他们在草原初步站稳根脚,那就是足够载入史册的功绩,更别提还有晋升、奖赏等诸多好处。

    全军上下,每天抓紧操练、备战。

    辎重营的人,天天运输物资,搬货卸货,一身力气练得不比上阵杀敌的人差,有的是力气挖坑。

    大将军说了,陷坑逮到的,就是辎重营的战功,这叫陷地战。

    辎重营都尉不愿放过这难得的立功机会,当即把大营两侧全部分划下去,将每片区域细分到各个什。他们以千营为大区域,佰营为中区域,再每个什守几条壕沟陷坑。

    两万辎重营兵卒,全部散到了陷坑区域的草丛中,成为比地鼠还要刁钻滑溜的存在。

    陷坑很深,里面不仅有削尖头的木头,还要作为壕沟的排水坑使用。

    夏季经常下暴雨,壕沟是要藏人搞偷袭,自然得做排水工程,便把积水都排到更深的陷坑里。坑太多,挖出来的泥也多。他们把挖坑掏出来的泥,混上切碎的干草,叠成土墙工事,墙头上插满箭。

    矛头太贵,草原没树,造拒马桩还得去野沟子山砍木头,不划算,便选用了最便宜的弓箭。箭杆的大半埋在土墙中,只露巴掌长的一截箭杆和箭头在外面,那箭头还是在粪坑里滚过的。

    大将军出的主意,说这样造成的伤,很容易感染化脓,不容易好。

    草原人要是想用骑兵撞开墙,他们的马会先撞到墙上倒插的箭头上造成伤亡。

    再就是,坑挖太多,未免伤到自己人,土墙还起到标记作用。辎重营的人可以沿着土墙旁的窄路走,一人宽的道,来回奔跑都行,跑马则不够。

    辎重营挖出来的陷坑,只留下大营正后方通往边山的运输线,将大营左右两侧的河边、草滩、平地,全部挖满陷阱,一直挖到对面的小山丘,占据极大一片地盘。

    他们为了避免误入,特意竖起鹰扬旗以标识。盛夏时节,草长得有一人高,草丛中旌旗招展,外围还割了草划出隔离带,围了栅栏,防止牛羊马匹误入。

    前锋、骑兵、中军各营的都尉、营将去参观过陷坑后,回去就下令,禁止手下的人进入陷坑区域。

    ……

    齐仲在草原跑了好几个月,晒得跟炭一样,除了眼白和牙齿,哪都黑。他穿着羊皮衣服,露着胳膊,梳着草原人的发型,再加上一口流利的草原人土话,活脱脱的草原土著。

    赖瑾乍然看到齐仲都有点没敢认。

    齐仲抱拳行完礼,在赖瑾的示意下落座,说:“去岁冬天,草原立国了,称为大苍国。苍狼的苍,以狼首为图腾。苍狼部落的大首领叫阿格鲁,之前自封草原王,后来称为汗王,大汗。”

    赖瑾示意齐仲继续说。

    齐仲取出地图,给赖瑾看,“草原十八部,为大部落,去年让我们灭了实力最弱的三个,如今只剩下十五部。另外诸多只有数百人、乃至数十人的小部落,这些有些是被大部落打散的,有些是大部落内讧分离出来的。小部落依附大部落,大部落依附汗王,他们每年都要向汗王献牛羊马匹和奴隶。这些奴隶不仅要有放牧的牛奴、马奴等,还要有美女。”

    赖瑾一眼看中地图上画狼头的山,问:“这是狼王部落的本部所在?”

    齐仲说:“对,这是天狼山。绵延近千里之地,狼族部落就围着天狼山放牧。山上有他们的祭坛,供俸的是天狼神。天狼神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神,大祭司、可汗为苍狼转生,其余的则分为灰狼、白狼、野狼、红狼四部。可汗的本部大营有五万精锐,其余四部则是一两万精锐,奴隶数十万计,马匹牛羊数以百万计。那片草原上,全是他们放牧的牲畜,多不胜数。”

    赖瑾道:“四个狼部各自不到两万兵马?”

    齐仲说:“以前是称为万夫长,后来改为狼王。整个狼王部落,大概是十一二万兵马,其余的都是从其它各部调来的。他们打仗,都是先驱使小部落冲锋陷阵,狼王的本部部落精锐在后方压阵,以保障自己的实力。”

    他又把被可汗打败沦为奴部的部落,以及其如今所在的位置告诉赖瑾,说:“不如所料的话,应该是这几个部落打前锋,但我怀疑有诈。”

    赖瑾说:“不是怀疑,这就是饵。这几个部落,人不多,我们的骑兵可以吃下他们,但随着他们大军的前进,往回传递消息的时间差,等我们的骑兵过去阻截他们时,很可能会落进包围圈。我的两个亲姐姐都在骑兵营,去年可是打得他们损失惨重。”这就是针对赖瑗和赖琬设的局。

    齐仲颇为认同的点头。对方三十万大军过来,吃下这几支小部落,对战局起不到丝毫作用,要是两位公女陷进去,那可就麻烦大了。

    赖瑾研究完地图,以及部落地盘分布,放弃一切打法,选择硬扛。

    草原地广人稀,就算是小部落,占地都极广,而且是游牧,部落随着马匹牛羊吃草而挪动,一个地方待几天,草吃完就走了,想抄这些部落的后方都找不到地儿。

    ……

    六月中旬,草原三十万大军在距离镇边大营百里外扎营,休息两天后,朝着镇边大军攻去。

    随着号角声响,数十万匹马踏出来的马蹄声音震得大地都在颤抖,草原骑兵带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冲刺声扑过来。

    镇边大军擂响了战鼓。

    十几万人齐齐发出暴吼,全军上下齐列阵,盾牌兵牢牢地顶住盾牌,长矛兵将长矛架在盾牌上。

    顷刻间,奔腾而来的草原大军攻到了镇边大军的镇前,他们以勇猛无双之势冲到了近前。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纵马飞起,抡起手里的大骨棒去击打镇边大军,迎上的却是长矛盾牌,连马带人当场被扎透,但紧跟着后面的骑兵又扑上来。

    有骑兵队伍从不同军阵间的缝隙里冲杀进去,却发现两侧全是手势长矛身穿黑色盔甲的镇边大军,密密麻麻的长矛朝着他们攻去,在盾牌的下方,还有人拿着镰刀似的刀子去钩马脚。

    马摔倒在地,把马背上的骑兵压在身下。

    大营两翼的陷阵,则像无底洞一般,源源不断地吞噬着进入的草原大军。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草原人赶到,他们逐渐撕破外围防线,进入到镇边大军的军阵中间,双方人马交汇在一起,展开惨烈的撕杀。整个战场化成了大型绞肉机。

    一场惨烈的激战,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傍晚,无数的草原骑兵倒在战场上。

    无数身穿黑甲的镇边大军伏尸血泊之中。

    每个人的身上都染满了鲜血,满身肃杀的气息,看向敌人的眼神犹如饿狼。镇边大军又渴又饿又累,且仍在源源不断地攻击向视线中的草原人。

    坐在十六匹拉马车的大帐篷中的大苍国可汗阿格鲁看着面前的军阵,战了一天,对方倒下那么多人,他们的军阵,依然牢固。

    战场上倒满了战马和草原人的尸体,己方的伤亡数倍于对方。这些人躲在盾牌和长矛的后面,战马和骑兵撞上去就是捅出好几个血窟窿,损失极为惨重。

    一些小部落已经让对方的防守力量打怕了,不敢再冲,而是游走在外围奔跑,寻找攻击之地。

    进入大营两侧的骑兵,更是全没了踪影。

    探子回报,那边全是大坑,里面还埋有伏兵。

    大苍国可汗阿格鲁望向逐渐落下的夕阳,下令:“撤!”

    随着草原人吹响撤退的号角声,草原骑兵如潮水般往后撤。

    镇边大军中再次擂响了战鼓。

    赖瑗、赖琬、沐罴所领的五千骑兵,从大营中冲出去,朝着草原人的尾巴扫去,将那些受伤的,跑不快的,斩于马下。

    有垫后的草原人见状,立即调头朝着他们冲杀过去。

    可如今的骑兵营的武器早已不是长矛,而是折叠锻打造出来的长枪,骑兵对骑兵,两三尺长的生铁浇铸的弯刀,对上一米五长长枪,一照面就遭到一面倒的屠杀。

    垫后的骑兵见势不对,拍马就跑。

    骑兵营的五千人追出去一段后,留下部分尾巴,便调头回营。

    穷寇莫追。

    草原人撤离后,镇边大军便开始打扫战场。

    这一战,草原人丢下好几万尸体。许多无主的马散落在战场上,战死的、受伤的战马更多。

    医疗落后,那些断了马脚、身上戳出好几个窟窿的马,眼看活不成了,便只能宰杀后,吃马肉。那些能用的战马,直接拿来装备骑兵营。一天打下来,有马的骑兵从原本的五千,扩至九千多人。

    战死的镇边大军,用马皮裹着,埋在草原上。草原人的尸体,则用马车运到远处,挖大坑埋了。战俘捆起来暂时关押。

    镇边大军有两万多人退下战场,除了战亡的几千人,一万多名伤兵大多数都是让马匹撞断肋骨,让马脚踩断腿骨,还有被草原人的大棍子砸身上,造成骨头脱臼的,有甲衣护着,又有长矛抵挡,真正让刀子砍伤的没几个。

    第二天,草原人大军再次攻过来,攻势相对于昨天,已经弱了许多。

    齐仲带回来的消息,昨晚有小部落逃跑,让狼王部落的人堵住斩杀了。

    赖瑾的策略依然是坚守不出。

    之后,草原大军又连续攻了好几场,连死伤带俘虏超过三分之一。

    镇边大军的战亡人数达到一万多人,受伤人数有三万多,在草原防守的兵力减到只剩下三分之二,但他在战场上缴获的战马有两万多匹,再加上原有的五千,准备起三万多骑骑兵。

    军阵,配合骑兵,直接对着草原大军发起攻击。

    大苍国汗国阿格鲁的好几个奴隶部落都打光了,剩下的每天都有人逃,他的本部兵马也有了不少伤亡,再看对方越打越勇,思量过后,率军撤离。

    赖瑾收到他们撤退的消息,又袭击了一波后方和侧翼,再俘虏了几千骑兵逮回来。

    马匹收缴,用来装备自己的骑兵。俘虏则派去放牧、修路。

    对方撤了,他自己也是损失惨重,需要战后休整。

    朝廷封了萧灼华宝月长公主,双方罢兵言和,萧灼华便组织起商队,去其他郡买伤药、粮食,到梧桐郡买茶叶。

    梧桐郡郡守方稷收到朝廷的诏书后,亲自带着茶叶、伤药、食盐等边郡急需的物资送往淮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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