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方稷到淮郡, 见过萧灼华以后,又逗留了一阵子,等到赖瑾的消息送来, 让他去草原, 他这才带着随行队伍,去往草原。

    他在盛春时节出发,抵达草原时都已到秋收时分。

    草原上, 到处都是奔行的骑兵。他们穿着盔甲, 扛着旌旗,那迎着风策马奔腾的身姿,看得方稷热血沸腾。

    数百年来,历经朝代变更,却从未见过哪个朝代有实力进入草原。他这小舅子,只凭区区三郡之地, 便已在草原站稳根脚, 策马放牧!

    赖瑾收到四姐夫要来的消息,极是高兴。刚打完打仗, 有许多事情要安排, 他忙得走不开,加上有大买卖要谈, 只好让方稷跑一趟。

    方稷在营帐口见到迎出来的赖瑾,激动地叫道:“瑾弟真威风,好本事!”

    赖瑾道:“都是将士们拼命, 加上后勤给力。”

    方稷道:“过谦了。”打仗,主将的调度安排才是最为重要的, 若是主将一个判断失误, 极可能在一夕之间葬送数万精锐大军, 例如博英郡侯跟忠敬伯在虎啸山那一战。那一战,可以说是天下皆惊。

    两员擅战的猛将,叫赖瑾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方稷对赖瑾极是信服,看着赖瑾的眼神都透着膜拜。

    赖瑾见到自家姐夫也是极高兴,先让方稷在大营安置下来,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大清早,赖瑾就跑去找方稷,“我带你去看点好东西。”他叫人牵来马,也给了方稷一匹千里宝驹:“姐夫,这马送你了。”

    方稷一见这马便觉神骏非凡,心生喜意,再听赖瑾所说,立即看马的四肢、四蹄,再用手摸过它的骨骼、身形线条,再看向眼睛,那眼里散发出股桀骜睥睨之势,宛若一位马中王者,便知绝非寻常。他抱拳道:“多谢瑾弟。”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赖瑾指向不远处那片草长得比人还高的区域:“大营附近,插有旗帜、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可千万不能进,里面全是陷阱,草原人在那里折了五万人。”

    方稷听到陷阱便懂了,扭头吩咐身后的随从,叫他们不要乱走。

    赖瑾说:“出了大营防线,就可以随便跑马了。牧场都在大营防线外,抓了不少俘虏,都让他们放马牧羊,每个月给他们发俸钱。他们领到俸钱,再到集市买粮食肉菜等。”

    方稷愕然叫道:“俘虏还发钱?”

    赖瑾说:“总不能叫俘虏饿死,怎么都得给他们生存所需的物资,发钱,他们干活能更加卖力,我们的茶贸生意才好做起来。”他指向前方,说:“去集市看看。”

    集市离大营有五十里路,他们骑的都是好马,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到了。

    一大片帐篷围起来的集市区域,主要售卖服装、食盐、茶叶、牛羊肉、粮食等物资,一看就是从淮郡拉来的。

    茶叶卖得极贵,比方稷卖给陈郡的价格翻了两倍,但卖的都是品相一般的普通茶叶,甚至还有带碰上茶梗的粗茶。这种茶便宜,即便价格翻番,也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

    牧民们排着队在那买茶,生意极为红火。

    卖茶叶的帐篷旁边就是卖酥油茶、奶茶的铺子,正在牧民扯着草原土话在那里吆喝叫卖。

    方稷问赖瑾:“这……这就把生意买卖做起来了?”

    赖瑾说:“他们在俘虏营里关着的时候,喝了好一阵子的酥油茶、奶茶,做法也教给了他们。”他领着方稷在集市转悠,告诉他,“集市才刚开,但方圆数百里,他们只有来这里才能买到粮食。虽然放牧有马骑,但到处都是巡逻的骑兵,和散出去的斥侯,而且,周围的草原部落都打散了,想逃,很难。等将来这些俘虏体会到过安稳日子的好处,就把他们放回去。他们出征,独自在外,家人可还在部落里,总不能叫他们长期跟家人分离。”

    方稷心说:“你那是想叫他们回去带着家人过来安家吧。”他对自家这小舅子是打心底服气,不由得又想起远在东安关的嫡亲大舅子,心头一阵闹心。正就是为了这事,特意跑一趟。他凑近赖瑾说道:“去年,东安关告急,清郡和尚郡征兵,两郡兵马凑在一处练的兵,由二哥操练。”

    赖瑾扭头看向方稷,抱拳道:“多谢姐夫。”

    方稷摇头,直叹息。一门七将,出了名的抱团齐心,却闹出这事,赖瑶接连写了好几封信回去劝,得到的回复却是你莫理会,把赖瑶气得大骂赖瑭,又让他过来找小七说这事。

    清郡沐氏,再是满门儿郎战死,沐真还活着,旁枝还在。先太子妃沐弦为了稳住清郡,可是接了不少旁枝出息的子弟养在府中,亲力栽培。赖瑾麾下的沐耀、沐罴就是其中最有出息的两个,当初北卫营中姓沐的佰长、千总,都是这么出来的。清郡沐氏的族学,一直还在。

    成国公府分家的时候,明明白白说清楚,清郡产业由赖瑾继承。

    赖瑾作为嫡子,有着这么庞大的母族势力,没跟赖瑭争爵位,才十二岁就自己出来挣前程,已经很够意思了。母亲亲自给老二赖瑛安排的前程。他不到十八岁便成为一郡之守,放在清郡的地盘上,除了沾不到兵权,旁的样样顺遂,谁任都得给他几分面子。这要是放在人生地不熟由其他豪族把持的地方试试看,多少郡守还没到地方就死在半道。结果却是养大了兄弟俩的心,借着打东安关,朝清郡下手。

    抵御东安关,是四郡合兵,这四郡都是各自有主的。清郡是沐氏的,尚郡是赖氏的,东安关所在的东安郡是先太子的,如今落在执掌东安关多年的镇东将军兼东安郡守贺智达手里,再有一个就是卫国公府的保平郡。保平郡与清郡、尚郡接壤,一旦清、尚二郡不保,他也得遭殃,故此也出了兵。

    眼下赖瑭、赖瑛搞的这一出,打的是什么主意,瞎子都能看出来。

    方稷将心比心,谁要是敢这么动自己的地盘,绝对抽刀子就上。弄不死他,自己死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赖瑶的意思是趁着刚起苗头,还没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通知赖瑾把这事按住,以免将来兄弟俩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方稷看赖瑾的反应,立即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便不再多言。兄弟相争之事,搅进去的人越多,越难收场,他们夫妻不好过多掺合。

    赖瑾也不想自己跟大哥、二哥干架,把四姐和四姐夫拖下水,扯开话题,说:“眼下有个大买卖找姐夫。”

    方稷问:“什么买卖?”

    赖瑾当即把方稷领到养战马的牧场,说:“看看这些马,漂不漂亮。”

    这些马散在草原上,数量多到方稷数不过来。

    有三十多匹马聚在一起,甩开马蹄奔腾而过,那迎风飘荡的鬃毛,神骏的神姿,看得人神晕目眩。

    方稷盯着这些马,眼馋无比,感慨道:“我可算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打草原了!瞧瞧这草原,瞧瞧这些马,这在大盛朝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他打马进入马群,仔细打量圈周围的马,震惊地看向赖瑾,叫道:“全都是战马。”

    赖瑾说:“对,这一片养的都是战马。骑兵养起来太贵,不能所有战马都装备上骑兵,打算挪一些来卖。驮马,你想买多少有多少。战马,三五百匹还是可以的。”他刚打完仗,伤亡接近三分之一,无论是战死的还是受伤的,都要给抚恤。立有战功的,要发军功奖赏。卖批战获把这笔开销填上。

    驮马的奔袭能力、爆发力都远不如战马,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战马好斗,跟着主人上战场,懂得拿蹄子踹敌人、把人给踩死。他的兵卒伤亡,一大半来自马蹄。驮马的性情温驯,胆子远不如战马,遇到血肉横飞的景象,马都得吓傻。因此,赖瑾卖起驮马,毫无压力,而战马能直接提升兵力,售卖的数量则需要严格控制。

    若是旁人来买战马,最多卖上三五十匹,但方稷是亲姐夫,在他最没落的时候,帮他许多,不说旁的,让他在梧桐郡过冬练兵,连铁都肯卖给他,他有了战马,自然也是能卖给姐夫的。

    方稷想买足五百匹战马,但得算得库里的钱财来。他直扼腕,后悔当初只是让赖瑶陈兵梧桐郡边界牵制对方兵力,要是趁着青山郡兵力抽走一半打过去,顺利的话,占下几个县,现在就能多换好多马了。不过,后悔也晚了,且战事一起,胜负难料。他要是打起来,那就是战场扩散,几线动兵,整个西边得全乱,这场战事到现在绝对完不了。

    他挑了三百匹战马,又要了五百匹驮马,运来的货结下的货款,远远不够付买马的钱,于是约定,明年送茶、盐过来的时候,一并捎来。

    赖瑾算了下,还不太够开销,又给长郡的郡守承安伯楚尚写信,问他要不要买马。

    ……

    老贾在春天从草原出发,一路翻山越岭绕了无数山路,抵达长郡时,朝廷封宝月长公主的诏书都已经发到各郡。

    他穿过京城平原,又走了十几个郡,终于赶在秋末到了尚郡。

    老成国公夫妇眼下都在尚郡。

    老贾是老成国公的贴身小厮出身,后来跟了赖瑾,眼下要办的事又牵涉到清郡,得向老夫人沐真汇报。他一个姓赖的仆人,只带了些随行护卫出门,哪怕有公子的手书,也没能耐办跑到清郡去这么大的事。再就是,将军要接老夫人走,这事必须得找老夫人。

    沐真正在院子里打拳,听说老贾来了,瞥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的老成国公,说:“来了!”赖瑾对上亲爹和皇帝都半点不让,赖瑭、赖瑛动到他头上,不挠他俩才怪。在京里时,兄弟俩靠她扶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很难看出来。如今他们实权在握,才是真正能看清的时候。容他们蹦达这么久,该是时候了。

    老成国公扭头吩咐身后的侍从:“让老贾进来。”

    不一会儿,老贾来到他俩的院子,行过礼后,便把赖瑾的信交给沐真,道:“将军让我接您去边郡,说自己的亲娘,自己养。”

    老成国公的眼皮子一跳,抬眼看向老贾,问:“没说接我?”亲娘是亲娘,亲爹就不是亲爹了?

    老贾不敢说话。

    老成国公又问:“还有什么话?”

    老贾说:“另有一封信,是给大公子送去的。”

    老成国公招手示意老贾把信给他。

    老贾没给,说:“这是将军托我给大公子的。”

    沐真把看完的信递给老成国公,“看哪封不都是一样。”她那儿子,最是话多,给老大信里的内容,她这封信里全有。

    老成国公逐字看完信,对沐真说:“你走的时候,把我也带上。”他把信还给沐真,对老贾说:“赖瑭在东关安,你过去找他吧。”又扭头对身旁的随从说,“去把赖琦叫来。”说完,沉沉地叹了口气。赖瑭袭爵掌兵,继承了家业,他这当爹的说的话,已经没有份量,成为耳旁风。儿大不由爹,他已是管不着了。

    沐真起身,扭头对跟在身旁的桂婶说:“阿桂,你去收拾一下,我们回清郡。”

    第102章

    沐真在没有生赖瑾之前, 她的那份产业是要交给沐弦的。后来有了赖瑾,沐真的那份自然是由赖瑾继承,沐弦的那份由沐弦的小女儿继承, 沐弦的两个儿子, 自然是随太子去登那更高处。

    未曾想到,沐弦一脉全断,最后清郡沐氏的基业全部由赖瑾继承。在赖瑾十二岁时, 就已经把所有的产业过到赖瑾名下, 交给萧灼华掌管。即便赖瑾有个三长两短,也当是由萧灼华这个正妻承袭,除非萧灼华改嫁或另立门户,才由沐真重定继承人。沐氏基业跟成国公的六个庶出孩子,没有丝毫关系。

    若是换作旁人打这主意,沐真早叫人摘了他们的脑袋, 把尸体扔去喂狗。

    赖瑭和赖瑛毕竟是在跟前长大的, 也是她一手扶植起来的,多少有几分舐犊之情, 若只是谋些产业也就罢了, 些许钱财还是舍得的,只是他们的心太大了, 动到兵权上。

    谋兵权,必然伴随着流血清洗,如今又是在战时, 主将想把谁埋在战场上,可谓是轻而易举。

    沐真是绝不愿让沐氏儿郎平白送命, 绝不愿拿他们的命去赌赖瑭会不会这么做。她的打算就是想看看赖瑭、赖瑛兄弟俩到底是个什么样, 等赖瑾的消息到了, 看看赖瑾的什么意思,之后便动手。

    依沐真想的,自然是将赖瑛的人铲了,给赖瑛留条命赶回家,让他爱去哪去哪,别想再沾清郡。

    赖瑾的意思却是想将沐氏一族迁走。

    沐真舍不得,这是沐氏一族经营数百年的地方,是他们世世代代扎根生存之地。

    可赖瑾在信里写得很明白,产业得护,沐氏一族得护,清郡数百万百姓也得护。

    产业和族人可以撤走,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却是迁不走的,前线有战事,必须得为战局做考虑。无论如何,不能让东陵齐国的大军践踏清郡的百姓。

    大哥想要清郡,可以,拿钱来买,将沐氏在清郡的产业全卖给他,再将族人迁来边郡。他一定让族人过上比在清郡更好的日子,来边郡还不用隔三岔五地受那战乱之苦。地,哪儿都有,舍了不可惜,人在,一切都在。人往哪里流,钱粮往哪里去,哪里就能昌盛繁荣。过上几年,边郡照样是大盛朝数一数二的强郡,沐氏一族出了清郡,还是那个牛掰的沐氏一族。

    沐氏一族的基业已然交给赖瑾,在意见相左时,沐真选择听儿子的。他能有本事在边郡那等地方,仅凭两万兵卒就能稳占三郡之地,她相信他的决断。

    沐真拿定主意,当即张罗起回清郡之事。

    赖琦让大哥夺了手里的兵权,也不恼。

    爵位是大哥的,北卫营大军一直是大哥在管,他当那一阵子北卫营将军,还是家里跟皇帝较量,拉他出来打擂台。他又不傻,若是兄弟不睦,全家都得完蛋。大哥想掌兵就掌呗,反正阿爹给的钱财够他吃用一辈子的,想练兵的时候,还有五千郡兵供他操练,没事出去逮逮细作,也利于后方安稳。小女儿出生,他还有时间多陪陪妻女。要是去到前线,哪能天天抱着女儿咦咦吖吖地跟她说话。

    他趴在地上,教孩子爬,喊:“阿月,来,到阿爹这来,来呀。”拿着羊毛编的小羊羔来回舞动。

    赖月趴在地上,仰起头看着阿爹,咧开嘴笑得口水直下往淌,兴奋得两条腿猛蹬,就是不往前去。

    老仆人上前,行了一礼道:“家主,老公爷派人来传你过去。”

    赖琦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衣衫,穿上靴子,给她擦掉嘴角的口水,就抱去了成国公府。

    他进门后,问了下老成国公在哪,便直奔主院,喊:“阿爹,你找我。”把女儿往老成国公的怀里一塞,说:“抱一会儿就还给我,还在练爬呢。”

    老成国公赶紧抱住小孙女,扮个鬼脸。

    小孙女笑得露出刚冒出一点点的小门牙,眼睛都眯了起来,两条腿用力地蹬。

    老成国公哄着小孙女,对赖琦说:“小七来信了,派老贾送来的。”

    老贾!能让老贾横穿大盛朝特意跑这么一趟,绝非小事。赖琦立即明白,大哥、二哥将两郡新兵合在一处操练的事,叫七弟知道了。

    赖琦下意识想:要不然,我把尚郡的兵调回来。

    可大哥当着尚郡的郡守,又掌着成国公府,成国公府的私兵都在大哥手里,他想怎么调兵就怎么调兵。况且,大哥不是调的郡兵,自己可是半点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至于他爹,兵权都交出去十年了,以前在京城时,能在朝堂上说说话,还有点威信,能说上话。如今他连爵位都让出来了,五十好几的人了,戎马半生,身子骨也大不如前,已是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已经不管事了。大哥、二哥要是听他的,也不会闹出这事。

    赖琦“哦”了声,说:“如今小七有信回来,母亲的话,大哥还是得听的。”阿爹手里的兵权交出去了,母亲的可没有。母亲要是动起手来,大哥手底下的兵,有一半得立马翻浪。北卫营中,四万清郡儿郎,全都是精锐,都已经叫大哥管了,还要去动清郡,也不知道大哥是真不怕底下的人反,还是笃定母亲为了两郡之地稳妥会妥协。

    老成国公问赖琦:“你是想去清郡做郡守,还是想带着你娘去边郡?”

    赖琦叫道:“我去清郡做什么郡……”那个泥潭,他才不去。要是小七在管清郡,他可以去给小七干活,小七不在,就算是为了避嫌也不能去。他忽然反应过来还有下半句,问:“去边郡?”

    老成国公点头,道:“去边郡。”

    赖琦意动了。边郡有战事,比天天蹲在郡里抓盗匪细作有劲多了。小七的志向可是在草原,要是能在草原建功立业,可就美了。

    他又有点犹豫,阿爹年龄大了,戎马半生,操劳一辈子,每个孩子都是他手把手带大教出来的,别到老了,跟前一个孩子都没有。他说道:“不去,我好端端地当着郡尉,去西边做什么。”从老爹怀里抱过孩子,逗着她玩。

    老成国公一眼看透老三,说道:“你母亲要去边郡,我随她一起去。”

    赖琦的眼睛倏地瞪圆,缓缓扭头看着他阿爹,问:“你跟母亲一起去?”

    老成国公说:“再带上你娘。小五、小六在那边,你娘有一两年没见着她俩,总惦记。”

    赖琦满脸惊悚地看着他爹,吓得猛咽唾沫。

    大哥袭爵继承家业,父母本该由大哥奉养,结果,父母不让他养,跑去找幼弟,还带着膝下其他的孩子和妾室一起跑过去。哪怕他们不说什么,旁人见了,也会说肯定是赖瑭做了什么事情寒了全家老小的心,搞得众叛亲离。这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大哥。带兵打仗的,最怕失人心,底下的人要是起了猜忌,谁敢卖命。

    赖琦劝道:“这么大的事,跟大哥商量下吧。”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眼下刚起苗头,还没铸成大错,回头还来得及。小七心善,对下人都能体恤爱护,对自家亲大哥,是绝不会置他于绝地的。”

    老成国公说:“你大哥、二哥想谋清郡之地,小七让你大哥拿钱来买。”

    一郡之地!拿钱买!赖琦立即知道,这事没法劝了。

    大哥要是拿下清郡,就还能维持成国公府如今的势头。清郡、尚郡都是常年征战之地,比不得不用抵御外敌的卫公府、英国公府等地安稳富庶,要是拆开,等于是把一个国公府拆成了两个郡侯府。

    大哥作为庶子上位,是想要争口气证明自己能撑起家业的,若是叫成国公府在他手里没落,会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是绝不会愿意放弃清郡的。

    赖琦暗叹口气,不好说大哥。他想要让成国公府厉害起来,打东陵齐国去呀。

    二十年前,阿爹、清郡、先太子联手打下东陵吕国,将地盘扩大了一大圈,小七才十二岁,跑去边郡开荒打草原。大哥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将军,欺负还没成年的幼弟。

    赖琦说:“我跟爹一起走。”

    老成国公说:“你若是想去,趁早请辞动身。”过几年等老大的孩子长起来,老三连郡尉之位都留不住,不如去西边搏一搏前程。小七那势头,老三要是去晚了,仗都打完了,空负一身才华本事。

    赖琦应下,道:“是。”他抱着孩子起身,准备回去安排,想了想,没忍住,压低声音对老国公说:“小七对哥哥姐姐真没得说。”一郡之地,说让就让。

    花钱就能买一个郡的地,去京城问皇帝要不要,翻十倍价都乐意买,找其他国公府问一问谁要买,立马把钱拉过来。

    大哥手里有钱吗?老爹的家业可是分成了七份的,前线还在打着仗,天天粮食军饷人命往里填,跟无底洞似的,他手上哪还有闲钱。他要是有那钱,就不会这么急不可耐地去谋清郡之地填窟窿。到最后,大哥要走了清郡的地和产业,钱欠着给不出来,跟白拿没区别。

    那些产业,可都是每年有产出的,拿在手里就能挣。

    赖琦都替小七委屈,可这是大哥跟幼弟之间的事,人家都定好了,他一个分家出去的兄弟,没说话的份儿,只能默默地抱着孩子走了。

    老成国公等赖琦走了,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小七要是早生几年,成国公府的势头绝不会止于此,老三他们几个也不用出去奔前程。如今这形势,老大能守住如今的地盘就已经算不错了。

    第103章

    老贾并没有在尚郡停留, 而是马不停蹄直奔东安关。

    他抵达东安关时,已经是入冬时节。

    赖瑭正在为钱粮发愁,问粮曹下一批粮食和将士们的俸饷什么时候能到。

    赖瑭在京城掌管北卫营大军的时候, 没有战事, 不需要发战功和伤亡抚恤。十万北卫营大军,由两郡之地一起养,五万清郡精锐吃的粮食、领的俸禄都是从清郡运来的。

    一直以来, 官府征收的税收粮食, 扣除运去京城的,余下的用来养郡兵、县兵以及各个衙门。

    各家的家兵,则由各家的产出养。

    赖瑭承袭爵位、掌兵,但只继承到成国公府不到三成的产业,他手下有十几万大军,包括清郡的四万精锐, 如今全都得靠他养。眼下正在守东安关, 战功、抚恤的开销远超平时养兵的支出,已经掏空了成国公府的存粮钱财。

    他手里的这点产业, 根本养不起这么多的兵, 可眼下战事吃紧,增兵都来不及, 若是削兵减开销,几郡之地可怎么守!

    赖瑭正在为焦灼的战事和吃紧的钱粮焦头烂额,亲兵来报:“镇边大将军的贴身家仆老贾求见。”

    赖瑭以为自己听错了, 问:“谁?”小七身边的老贾?

    亲兵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遍。

    赖瑭立即明白老贾是为什么而来,他说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 老贾进入议事厅, 抱拳行礼后说道:“小的奉将军之命来送信。”

    赖瑭示意老贾呈上来, 待看过信,脸都绿了。他抬眼看向老贾,问:“他要撤人撤粮卖地?”

    老贾垂头不言。兄弟俩的事,他一个仆人可不敢多说半句。

    赖瑭盯着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问:“母亲现在何处?”他那幼弟向来主意大,定下来的事,谁都改不了。清郡已经由小七承袭,想必母亲也会听他的。

    清郡的钱粮可都在沐氏一族手里,前线还有四万清郡精锐,全都是用沐氏一族钱粮养大的,必然也是要跟着撤的。

    老贾回道:“小的离开尚郡已有半月,不知。”你作为奉养嫡母的长子,你问我,你娘在哪?

    赖瑭挥手示意老贾退下。

    老贾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连水都没喝一口,就离开了赖瑭的大营。他在心里暗暗感慨:西边也在开战,还是两线开战,大公子竟是连问都不问一句。

    赖瑭又把信看了遍,想着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已经回了清郡。

    眼下已经入冬,双方都罢兵休战,要等到开春暖和以后才有战事,且东安关还有镇东将军和卫国公在,即便有战事,他俩也能应对。

    他将军中之事安排好,又去跟镇东将军和卫国公打过招呼,便带着护卫,一路快马疾奔,匆匆赶往清郡。

    东安关与清郡接壤,赖瑭快马加鞭,几天便到了。

    他直奔清郡郡城的沐氏府邸,离府门还有大半条街,便见到诸多马车停在外面,许多当地豪族进进出出,极是热闹,是母亲在府里才有的景象。

    赖瑭略作思量,勒马,调头,打算先去郡守府找老二赖瑛打听情况,却是扑了个空,赖瑛去沐府见母亲去了。

    他再次去到沐府,到府门前呈上拜帖,求见母亲。

    门仆得知是成国公到了,赶紧派人去禀报,将赖瑭往里迎。

    赖瑭进去的时候,赖瑛正在苦劝沐真:“若是清郡撤了,恐前线战事失利,到时不仅东边四郡之地,整个大盛朝都将危矣。”

    沐真慢悠悠地喝着热茶,看到赖瑭进来,抬眼看看他,下巴朝旁边的座位方向一点,道:“坐吧。”

    赖瑭行了一礼后,坐下,问:“母亲,此事断无更改的可能了吗?”

    沐真说:“可以改。小七是想叫赖琦掌清郡,但赖琦不愿意。我是打算将沐耀或沐罴调回来。东安关的四万清郡精锐、今年清郡新训练出来的新兵,都交给他们。以前沐耀和沐罴都在你手下做千总,彼此熟,一起抵御东安关,可行。郡守之位,主簿沐襄、功曹沐良、郡监沐省,无论资历才干都可。赖琦要去边郡,空出来的尚郡郡守之位,正好由赖瑛接任。”她抬眼看向赖瑭,又悠悠说道:“如此一来,你也不用再为钱粮发愁。”

    赖瑛赶紧说道:“母亲,钱粮只是一时短缺,有解决之策。”

    沐真问:“怎么解决?用清郡的粮食养尚郡的兵?”赖瑛这些年在清郡抠的那些钱财产业,可养不起好几万新兵。几万新兵,仅打造甲衣、兵械都是一大笔开销,用的全是清郡府库的钱。

    赖瑛说道:“母亲,您从小教导我们,一个府里出来的兄弟,荣辱与共,理当互相帮扶。眼下守东安关,守的也是清郡之地。府里是个什么情形,您执掌府中多年……”他说罢,起身,跪在地上,把头叩得砰砰作响。“求母亲三思,待打退东陵齐国,儿子什么都听母亲的。”

    沐真扭头看向坐在旁边的赖瑭,问:“你的意思呢?”

    赖瑭略微欠身,道:“儿子听母亲的。”

    沐真看向赖瑭,说道:“沐氏一族撤了,地还在,种地的人也在,地里的粮食产出,足够供应大军。今年赖瑛训练了六万新兵,四万出自尚郡,叫那四万人把东安关的清郡儿郎替换回来。另外两万沐郡新兵,则由他们自行决定去留。沐氏一族的地、产业,都卖给你,我给你打八折,知你现在拿不出钱,写张欠条,待战事结束,每年抽一成税收,直至还清。”

    赖瑭默然不语。

    沐真扫他一眼,继续道:“若你不愿,眼下东边战事又拖延日久,西边战事已有结果,又有赖瑗、赖琬、沐耀他们在那边撑着,叫赖瑾回来一趟亦是可行的。”

    赖瑛想到收到有关西边的战报,吓得猛打一哆嗦,下意识瞥向自家大哥。

    赖瑭说道:“小七志在草原,又有陛下诏令,恐是不妥。”

    陛下诏令?沐真哼笑一声,说:“那写欠条吧。”

    赖瑭点头说道:“是。”

    沐真唤道:“来人,备笔墨绢布。”

    桂婶去取来笔墨,瞧见正堂只有茶桌,没有书桌,又让人抬了套写字的桌案椅子出来。

    赖瑭落座,自己磨墨,提笔写下欠条,检查一遍后,盖上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成国公印章,再双手捧着呈到沐真面前。

    沐真看过欠条,又看过印章,道:“落的是成国公印章,往后,这笔债我就找成国公府讨了。”这是成国公府的债,而非赖瑭的。若成国公府在,就找成国公府的当家人还,若成国公府不在了,债没还清,那自然是收回地抵债了。赖瑭若是不做成国公了,这债便不会再落到他头上。

    赖瑭点头应下。

    沐真收到欠条,说:“随我去郡守府找户曹,把赖瑾名下的产业过契到成国公府名下。”

    赖瑭的脸刷地红辣辣的,道:“母亲不必如此。”

    沐真道:“亲兄弟亦得明算账。你既写了欠条,自是应当把他名下的产契转到成国公府,应当付他多少钱、多少利,也得在过契交易文书上写清楚。”

    赖瑭应道:“是。”

    赖瑛站在一旁,垂头不语。他没想到嫡母会如此干脆利落地给出清郡之地,倒是他们兄弟行事有欠磊落。

    赖瑾手里的那份产契叫他带走了,如今过契,只能去翻府官存档。为防着火、遗失、篡改,府官的存档有两份,两份存档一起调出来,再加上沐真手里有清单,一一核实。

    赖瑛作为尉守,在这清郡之地,自是哪里都去得的,且这事如此重大,得有见证。他和清郡沐氏旁枝几位有名望的族老都到了,由负责过契的户曹亲自办理。

    他看着户曹跟沐真清点赖瑾名下的产业,脑袋嗡嗡的,仅赖瑾在清郡的私产都足够养活十万大军,还绰绰有余。这么大的产业,小七和嫡母竟然全部让了出来。

    清郡是大郡,三十多个县,数百万户,小七手里的地占了一半。地里的产出,七成归种地的,剩下三成,两成归地主,一成交税。小七的产业,仅仅是地里的产出都已经是清郡一年的税收,更别提铁矿和盐矿。清郡离海远,盐运来不划算,吃的是矿盐,是周遭数郡唯一有盐的地儿。

    沐真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过契的事情忙完。沐氏的祖宅没卖,留下忠仆看守。祖坟在这边,往后每年还得派人来清扫祭奠。

    她接下来便是统计要跟去西边的人家,统筹要带走的钱粮。眼下西边战事平稳,沿途诸郡都可买粮,东边战事吃紧,打仗,断然不能缺粮。她算好路上要带走的粮食,多备了些损耗,余下的都留下了。钱财布帛等财物则都带上,穷家富路,路上钱少了可不成,去了西边重新置业安家更是处处都是花钱的地儿。

    清郡在前线的四万精锐都撤回来了,他们连同家眷一起撤离,租地种的,把地退了。

    家里有地、有铺子的都给那些留在清郡不愿走的。这样留下的地和产业有人接手耕作经营,不使其荒废。

    那些舍不得故土的,掏钱买下这些离开清郡的人家出售的土地产业。若是钱不够,找亲友借一借、凑一凑,若是两家交情好,甚至是血亲的,打个欠条或者是直接收下地也成。

    愿意跟着沐真走的,大部分都是军户和商户,他们不怕担风险,也愿闯荡。

    农户舍不得地,更不愿去担那未知的风险,再加上如今正是大肆低价买地的时候,乐得捡这便宜。

    沐真的年龄大了,体力有些不济,但好在族中的旁枝子侄们都长起来了,她只是居中调度拿主意,跑腿的事情都是他们在办,一切忙而有序,到开春时,便已经张罗完了。

    一起撤走的有七万多户。军户,因为连年征战,都是人丁单薄,一家三五口人顶天了,有些人口多的家庭,也都是近些年生下来的孩子。商户、地主都是小有家资、家里人口众多,即便是遣散仆从,还有那种世代跟着主家,离了主家没有活路的。如此一来,要走的,竟有四五十万之众。

    这么多的人,只能分批撤离,且沿途郡县也都得知会到。

    卫国公见到四万清郡精锐全撤了,换成新兵顶上,赶紧去打听怎么回事,之后匆匆赶到清郡找到沐真打听什么情况。一郡之地,传了几百年的祖业,能卖?弄死赖瑭才是正理儿。

    这事到清郡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沐真直说:“赖瑾在清郡的产业都卖给了赖瑭,叫我把族人迁去边郡。”

    卫国公整个人又一次呆住,脑子里第一想法是,弄死赖瑭一支也不能舍弃祖业啊。

    可赖瑾舍了!赖瑾让了爵位 ,也让了祖业,就为了不愿兄弟相争?

    不过话说回来,赖瑾那是真有本事的,连草原都能占稳,派人把战马拉到京城卖了五百匹给太子。人家自己能挣大前程,不屑于跟兄弟争。

    瞧赖瑾打博英郡侯跟忠义伯跟打什么似的,若是叫赖瑾来守东安关,战事早完了吧。哪至于几郡源源不断地投进去。

    他转念一想,成国公二人把赖瑭当继承人养了十几年,有了嫡子后,都还留赖瑭,是个厚道的。瞧赖瑾所作所为,也是重情义有担当有本事的。

    卫国公对沐真说:“我那次子,你是见过的,一把子岁数了,还没看过草原是什么样子。他的文韬武略虽不是很出众,但让他上阵杀敌,亦是一把好手。”去草原跟赖瑾谋前程,比耗在东安关强多了。

    这一下轮到沐真呆住,愣愣地看着卫国公。

    第104章

    老贾到东安关赖瑭那里送完信, 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清郡。

    清郡离边郡远,路上的损耗大,再加上东安关有战事, 正是需要粮食物资的时候, 因此赖瑾从来没有动过他在清郡的产出,就是想着哪天粮食告急的时候,前线可以随时调用。

    老贾作为老仆, 对于兄弟二人之间的事, 没有资格去议论什么,要做的就是办好差事。

    他赶到清郡时,沐真已经回来了。

    虽说赖瑾继承了家业,产业都过契到他名下,但实际打理产业的人还是沐真的人。不要说老贾,就算是赖瑾来, 也是两眼一抹黑, 连个管事都不认识。想要调粮食布帛等物资走,没有沐真发话, 一块瓦都拿不走。

    在老成国公致仕让爵前, 尚郡的粮食调度、稳后方等事情,都是由沐真在操持。老贾瞧着如今这势头, 猜测沐真老夫人很可能已经把整个成国公府的产业都交给了赖瑭。

    老贾到了清郡,先到沐府拜见沐真。将军让他回来拉粮食物资走,他要是不把东西拉回去, 交不了差。即便老夫人要拦着,怎么也得有老夫人的亲笔书信才行。

    沐真让他暂时住下, 且等几日, 然后将老贾安排到客院。

    老贾诚惶诚恐, 连称不敢。

    他家在爷爷那一辈时,家里也是有些田产,吃喝不愁的,遇到天灾、兵祸,地里颗粮无收,到处都在打仗抢粮,为了求个栖身庇护之所,举家卖身到尚郡郡守府,也就是如今的成国公府。

    他家从爷爷那一辈起,到他,三代为奴,直到后来去到瑾公子身边,国公给他提了藉,从奴藉变成良藉,成为瑾公子身边的贴身仆人。他这样出身的下人,哪敢住客院。

    沐真说:“让你住,你就住,你待赖瑾如何,我瞧得见。”

    老贾心下动容,连叩几个响头,这才跟着大管家去到客院。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没敢随意走动,老老实实地带着护卫们在客院住下,不敢随意走动。

    沐府的客院极大,最近往来的人非常多,每座院子都住满了人,偶尔还能听到旁边院子起争执,甚至还听到有人叫嚷要去宰了赖瑭,又叫人劝下。

    老贾从零零碎碎听来的只言片语中,觉察到大公子的举动已经触怒沐氏一族。

    他住了三天后,沐真把他叫到前院。

    前院里坐满了人,瞧那通身气度,一看就是非官即将。他们大部分人虽然身着常服,但通过腰带、靴子、腰间的印章、衣服上的绣饰还是能看出来历的。

    老贾悄悄一扫,发现仅县令、县尉就有二十多人,掌握一郡实权的郡尉、功曹、粮曹、兵曹、游击等亦都在。这些人的面容、气质,亦都有相似之处。

    他见状,便已然明白,沐氏一族的身兼要职的人,只怕都在这里了。老夫人叫他等几日,想必就是等到他们从各县赶到。

    老贾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见过老夫人。”

    沐真问老贾:“边郡缺人?”

    老贾对着沐真自是不敢有所隐瞒的,将路上招人、买人,几乎掏空赖瑾家底的事情,一一告知。

    郡尉沐坚想到这事就来气,说道:“家主在清郡有偌大的家业,名下的庄户、仆奴无数,竟然落到要到外面买人的地步。如今更甚,他自己的家业、我们沐氏一族的基业,尽皆要拱手相让。”

    他看向沐真,满脸激愤地道:“老家主,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二十多年前,我们遭到东陵吕国进攻,尚郡来驰援,投奔先太子。因为同在先太子麾下,又有了姻亲关系,结成同盟。如今,再遇外敌来袭,且不论家主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不论老家主您待赖瑭兄弟如何,就单论,我们清郡还有四万儿郎在前线,在他麾下卖命,他便来侵吞同盟地盘,合适吗?”

    兵曹沐阳也极是气愤,道:“赖瑛一个姓赖的,来到我们沐氏的地盘做郡守,短短十年时间,挣下数千亩良田,家财数十万贯,这便罢了。如今竟是将手伸到兵权上,还想吞地盘了,岂有此理!”

    沐真取出赖瑾给的信,拿给他们所有人传看。

    老贾没看过信里的内容,便见到所有人的气愤都消失了,变成了沉默和深思。

    沐真道:“东安关屡屡告急,数次险些破关,战事极为不利。清郡和尚郡一旦开战,所有人都会折进去。眼下这局势,是要跟赖瑭斗个玉石俱焚,让东陵大军践踏这四郡之地、席卷大盛,还是舍地保民保全族人?若是守卫疆土,便是战至一兵一卒也决没有退缩的道理。可如今赖瑭谋清郡,他是主将,我们若再将清郡儿郎送往战场,就是叫他们白白送死。”

    兵曹沐阳冷声叫道:“他赖瑭一个掌握全线战局的主将都不怕,我等怕什么,要死,一起死便是。”

    沐真道:“可眼下有西边可退,退一步,能保全所有人,你们去到西边正是展露拳脚的时候,总比陷在这泥沼之地强。”

    兵曹沐阳看着沐真,见她心意之决,且说得有道理,与其内耗进去大家一起死,不如另起炉灶另谋前程。他瞥向赖瑾的信,想到西边的形势,再想到赖瑾如今的威名,极是意动,问老贾:“当真灭了草原三个部落,有牛羊马匹无数?”

    老贾将牛羊马匹数量据实以报,将有铁矿、造了大量马车建运输队的事情也告诉了他们。

    郡尉沐坚思量片刻,对沐真说:“老家主和家主所言甚是,如此安排,对清郡、对东边战局、对沐氏一族,是眼下的最好的出路。”他哼笑一声,道:“赖瑭这笔账,咱们将来再算就是。”

    沐真说:“赖瑭明天就到清郡,你们不许与他为难,我想再确定一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这一迁族,对沐氏一族来说,伤筋动骨,又得缓上好几年。”

    坐下沐真下手边,一个老得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问:“姑爷就不管管赖瑭?”

    沐真说:“也就是赖瑾连束发之龄都未到,尚且年幼,他的产业还在由我打理,才由我坐在这里与你们议定此事。即便如此,今日之事,我亦是照赖瑾的意思办的。赖瑭承袭爵位、掌了家业,官至位列三公的太尉,爵至开国国公,掌东边三十万大军,他要办什么事,轮不到老父亲操心。”

    老人说道:“话是这么说,可该管的也得管。”

    沐真说:“赖瑭跟赖瑾是分了家的,一个是成国公府,一个是镇边大将军府。”

    沐氏族人闻言,心中大定。若是兄弟相争,当老爹的可以出来训儿子劝和,但这是两府之争,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贾低头立在堂中,闻言心头暗叹口气。曾经的成国公府一门七将,但那七将,早已各奔前程,如今的成国公府,跟以前的已经不是一家了。

    这世道,变得真快。

    第二天,沐真见过赖瑭,让赖瑭做选择,当面再次确定他的意图,确定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也便放下了此事,筹备起迁族之事。

    第一批,带着族人、物资离开的是郡尉沐坚、仆人老贾。

    郡尉沐坚是到前面去开路。横穿整个大盛朝的举族迁徙,要经过诸多郡县,沿途自然得打点好。

    至于老贾,自然是要把赖瑾的财产、仆奴都带过去的。

    之前考虑到东安关战事需要粮食,赖瑾地里的产出都卖去囤成军粮,只剩下金子布帛铜钱放在库里,今年的秋粮还在库里没卖,老贾按照赖瑾的吩咐,都拉走。

    赖瑾只是卖了地和产业,但并没有卖人,能带走的人都带走了。

    沐氏一族代代传下来,仆奴的数量都有十几万,其中大部分都是庄奴,干些种粮、采桑织布等活计。他们跟着主家,能混个温饱,即便遇到灾年也不用愁,不会担心饿死冻死,并不愿过那看天吃饭的日子,哪怕清苦些,安稳。如今主家要带着他们一起走,也就跟着走了。

    这一批人太多,也得分批走。

    第一批是由老贾所领的精壮武仆,跟着郡尉沐坚带着郡兵出身的人去开路。路上不仅有郡县要打理,还有山匪也要好好捶一捶,以免族人走到半道叫人给劫了。

    他们开春时节出发,哪怕是轻装简行,沿途买粮吃用,走得脚程还算快,待抵达边郡时,都已是入冬时分,赖瑾都十五岁了。

    老贾在边郡沼泽边见到赖瑾时,差点没敢认。

    一年没见,他的个头又猛蹿一大截,早已经没了之前的孩子气,那周身的气势瞧着让他都有些心悸,直到看到他脸上那熟悉的笑容,老贾才找到熟悉感。

    老贾将沐真写的信呈给赖瑾:“要撤的人太多,除了您名下的十几万仆奴,还有四五十万沐氏族人和依附他们的人,得分批过来。”

    赖瑾惊愕地叫道:“这么多人?”他打魏郡、淮郡的豪族,把他们全铲了,加上战俘,都没这多。

    老贾颔首,说:“还有许多不愿走的,和走不动的。”

    赖瑾看完信,说:“你先去休息,等养好精神,过来细细跟我说说清郡和尚郡到底是什么情况。”

    老贾应道:“哎!”

    赖瑾看到天冷了,老贾还穿着单薄的秋衣,估计是赶路没顾得上置办,扭头吩咐阿福:“去把我车上的狼皮裘拿给老贾。”

    老贾连声道:“不敢。”

    赖瑾说:“奔波劳累的,要是再受寒,容易生病,穿暖点,别冻着。”示意阿福去拿皮裘,便又盯着面前的沼泽,问身旁的周温:“有什么想法?”

    周温没想法,说:“当初老承安伯带着十万楚郡儿郎入沼泽……”说罢,重重地叹了口气,悄悄地瞄了眼赖瑾。这地儿,可不是善地,将军,您总盯着这,我瘆得慌。

    赖瑾说:“沼泽环境本来就恶劣,要是遇到夏天,天气闷热不透气的时候生出大量沼气聚而不散,容易引起沼气中毒。都说穷寇莫追,大军追到这种险恶地方,对方拼死反抗,再加上湿热环境,人容易生病……”他的话音一顿,说:“开荒沼泽,得慢慢来,防治生病的药材得先备好。挖泥塘运土,更是一项大工程。”

    周温应道:“是。”将军都定下了,他只能听。

    赖瑾瞧见面前的这片满地泥沼和枯黄杂草的地方,也是有点头疼。他不确定沼泽能不能开荒出来,决定先派些人 ,在周边弄一小块地方试试看。

    作者有话说:

    在多子多孙多福气的古代,大族的子孙后代都是以几何数量增长的。

    想想各王朝的后代,例如朱元璋,他家到他的时候,只有他一个,到灭亡时,宗亲数量据说有二十多万。沐氏一族身处战乱之地,且只有一郡之地,没有这么多人,但数量也不会少,到边郡的主要人口还是以依附他们的仆奴居多。

    第105章

    赖瑾看完草地, 回到营帐中,取出沐真写给他的信,仔仔细细地来回看了又看。

    他阿娘的信写得极细, 从东安关战事、粮食调度、损耗、打仗开销, 到赖瑭、赖瑛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包括他母亲与兄弟俩的谈话内容, 都按原句写在信里。

    信的末尾提到:你阿爹得知赖瑭让赖瑛将两郡之兵合在一处, 于清郡练兵,当场震怒,一夜未眠。是日,便要披甲带赖琦去东安关换将,叫我拦下。

    沐真写道:赖瑭为主将,身系战事, 临阵换将, 必使军心大乱。东安关已是危在旦夕,经不起换将风波, 一旦有失, 身后数郡之地尽皆难保。为战局,为几郡之地数千万子民, 不能动他。然,清郡、尚郡皆有明令,谋夺军户遗孀孤寡财产者, 斩!若是军中有此事,斩立决, 悬首于辕门前示众。

    由我做主, 此事定为非个人所为, 而是尚郡撕毁清郡与尚郡结盟,借战事谋夺清郡,待战事平定,将来再行清算。赖瑛欲将此事归为兄弟帮扶,你自行斟酌。

    赖瑾看完信,心道:“经过此事,谁特么还跟他们是兄弟。”

    没分家以前,他们都在父母膝下,是一家人。现在分了家,他承袭的是清郡沐氏,赖瑭承袭的是尚郡赖氏,从本质上讲,一个姓沐,一个姓赖,一家人?赖瑛跟清郡沐氏没半毛钱的关系,哪来的脸拿清郡沐氏的产业去帮扶尚郡赖氏,还称互相帮扶?

    赖瑾觉得自己承袭母族的家业,却随父姓,也是挺没脸的。

    按照清郡、尚郡的条律,孩子由谁养跟谁姓。父亲不给钱,孩子由母亲养,随母亲。母亲带着孩子改嫁,孩子由继父养,得改随继父姓。

    赖瑭趁着东安关之危,夺沐氏清郡,往后他跟赖瑭别说做兄弟,已经是仇敌了。做兄弟,那能各自安好,有难的时候互相帮忙,做仇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

    晚饭后,老贾休息好,来到赖瑾的帐篷,将此行的经过、见闻详详细细地告诉赖瑾。

    自齐亡以后,战乱频繁,举族搬迁避祸是常事,可从未有过如此庞大的族群搬迁,引起极大的震动,也传得沸沸扬扬。

    老贾告诉赖瑾:“我出发时,清郡郡守赖瑛已将我们调走粮草之事火速报给成国公。成国公派人进京向陛下要粮食军械。我行至半途,遇到京城运送粮食辎重去往东安关的队伍。”

    “英国公、梁王反对调粮,太子、成国公府一脉的人、卫国公府的人,争力调粮。陛下当朝问太子,赖瑭夺赖瑾之地,你身为赖瑾大舅兄,得赖瑾一力扶持,为何还帮赖瑭?”

    赖瑾心说:“皇帝有病吧。公是公,私是私。太子在朝堂上,那是站在太子的立场说事。”

    老贾说:“太子说,在这朝堂之上,没有舅子、妹夫,只有君臣社稷。赖瑭是朝廷的太尉,守的是朝廷的东安关。若东安关破,东陵齐国大军进入大盛境内,必是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到那时,又岂是调粮给军械便可平定的。

    太子又问英国公,今日不给东安关调粮,若来日南海关起战事,危及南边诸郡,朝廷是否也要坐壁上观。”

    赖瑾点头,挺认同太子这话。他问老贾:“我阿爹当真要过来?”

    赖瑭哭着求着抱着阿爹的大腿打滚,都不能让阿爹走。他袭了爵位,却让本该由他奉养的父母跑到幼子那讨生活,让本该由他庇护照顾的弟弟妹妹全跑了。本来他作为庶子袭爵就已经矮人一头,再出这事,往后做人都挺不支腰杆,脊梁骨都得让人戳断。往后谁家再想立庶长子,赖瑭就是反面教材,没事就得拉出来叫人遛一趟。

    老贾道:“我去送信时,亲耳听到老国公如此同老夫人说的。”

    这事,确实是板上钉钉,几乎没得改的了。赖瑾美了。

    阿爹要是不过来,他会受很多顾虑和牵制。

    他将来要是想找赖瑭算这笔账,打过去,别人会说,你出自成国公府,跟赖瑭是亲兄弟,你亲爹还在那呢,你是打你哥,还是打你爹。

    要是东陵齐国打到尚郡,他可以不管赖瑭,却不能不管亲爹,不能让阿爹落到敌国手里沦为阶下囚遭罪。他又有这么多的兵马,皇帝有充足的理由调他去抗东陵齐国。那么大的窟窿,四郡之地都填不起的,让他一个刚创业的去填?开什么玩笑!

    阿爹过来,那就说明,阿爹在这事上是站他的。他要怎么揍赖瑭怎么都有理,连点顾虑都没有,哪怕东边诸郡沦陷,他想救就救,不想救就不救,护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成了。

    阿爹才五十多岁,退休不当国公和将军了,还可以搞教育。

    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去昭武堂培养将才。他手底下教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怂的,就算是赖瑭,虽说挺让人瞧不上他的品行,却不得不称一声有本事。

    赖瑭于危亡关头还敢干火中取栗之事,且到手了,枭雄之才。眼下战事的粮草钱饷解决了,他不用再愁怎么养活成国公府的十几万大军,不用削兵减开销。有兵,保住兵,才能保住势。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只要拳头够硬,一切都不是事儿。

    赖瑾没想到好端端的在西边开着荒,还能横生这么多枝节,不过赶上了也没法。他问:“我三哥现在到哪了?”

    老贾说:“三公子比我们早出发,但他带着家小,走得稍慢些。”

    赖瑾颔首。

    他夏天跟草原干了波硬仗,秋天又扛了波,双方都损失惨重,需要休养。如今又已经入冬,不是动兵的时候,暂时能缓口气。

    清郡的人陆续的也快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得回淮郡亲自安顿沐氏一族的人。

    赖瑾休息一夜,带着护卫回草原大营,把防守的事情安排下去,再叫上赖瑗、赖琬赶往淮郡。

    姐妹俩以为,母亲顶多罢了二哥的官职,把他赶回尚郡,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到如此地步,弄清楚里面的事情后,俱都沉默了。

    赖瑾抵达淮郡时,都快到腊月了。

    天太冷,不适合赶路,沐氏一族的人,学赖瑾的,在梧桐郡停留过冬,决定等到开春变暖再走,只有部分不怕冷的青壮,顶着寒风赶路,为后面的大部队提前做安排。

    萧灼华收到消息,便将查抄的魏郡、淮郡的豪族宅子收拾出来,用来安置沐氏族人。

    她担心这么多人过来,粮食不够,又从陈郡、临江郡等周边诸郡买了不少粮食。

    除了陈郡,其他郡并不想卖粮食给赖瑾,但赖瑾这人,穷起来连草原都抢,不卖粮给他,万一缺吃的,拉着大军就又打过来了。赖瑾手里有马,想要买粮,用马来换。

    萧灼华没动战马,只卖了批驮马给他们,换成粮食拉回来。她担心住的地方不够,又赶制了一批行军帐篷备着。

    最要紧的吃食住宿问题出,先行解决了,旁的就可以慢慢来。

    萧灼华不清楚沐氏一族的情况,一下子要安置这么多人,心头极为忐忑。

    赖瑾赶回来,让她大松口气。

    她等赖瑾略作休整,便到他的院子,直接问:“如何安顿沐氏族人?”

    赖瑾说:“先让他们有个住处,等人都到齐,再行协商。你把地方划给他们,由得他们自己去安排。这样的话,你能省事许多,他们也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他看萧灼华处理得挺好的,夸道:“你真厉害。”

    我厉害?你说你自己吧。萧灼华看了眼战功赫赫的赖瑾,默默地翻出户部呈上来的账册,道:“各部分散,行事有诸多不便,我把粮部降为司,将钱粮户籍都归到户部门下。”

    赖瑾问:“有什么不便?”

    萧灼华说:“将其并入一个衙门,能削减许多开支。若不然,仅在各地建府衙都是相当庞大的一笔开销。去一个衙门就能办妥的事情,不用跑多个衙门,省去路上奔波耗费,提升效率。户部尚书只是统筹总管,并不负责具体操作,具体行事,仍旧由各司侍郎负责,再有监察府从旁督察,能防止擅用职权损公谋私。”

    她指向账册,说:“目前全靠打仗俘获支撑消耗,仅靠这几郡之地的产出,入不敷出,能省则省。”靠打仗赚取开支不是长久之道,最终还得看地里的产出能不能支撑得起开销。在产出跟不上时,开销,能减则减。

    赖瑾翻开账册,从开支上看,修路和供应军需是大头。矿场、冶炼作坊,投入的人多,产出量大,但全都拉到战场上,其产生的效益都变成了战获,至于本身是没有进项的,全靠萧灼华拨款、调粮。

    萧灼华为了增加进项,已经挪了几个作坊用来造民用物什,其中包括铁锅、锅铲、锄头等。

    这一笔笔庞大的收支项,瞧着就挺可怕的。他颇为忧心地看了眼萧灼华的头发,心说:“能保得住吧?”

    萧灼华顺着赖瑾的视线,将目光往上瞟,问:“我头上有不妥吗?”

    赖瑾说:“我担心累到你大把掉头发。”

    萧灼华吓了跳,赶紧问:“会吗?”

    赖瑾“呃”了声,说:“看情况。”

    萧灼华记下此事,决定每天一定要注意休息。往后的午睡,不能省了。眼下有点青黑无防,头发掉光,得多丑。

    两人正了一会儿话,便去老三赖琦的小院。

    赖瑗和赖琬已经过去了,赖瑾和萧灼华到的时候,就听到赖琬在那义愤填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大哥太过分了。便是他缺粮,小七能不卖给他吗?小七对我们什么时候小气过。小七还缺粮呢,买就是了嘛。尚郡有铁矿,学宝月长公主,铸铁锅、锄头卖钱,还能提高地里产出……”

    赖瑾进去,道:“大哥学的是打仗,不是学治理一地。”

    赖琬说:“你也没有学啊,阿爹教我们都是一样的。从小阿爹就教我们要兄弟姐妹和睦,不使外人欺负了我们,他倒好,做大哥的,先欺负起弟弟来了。叫我说,就该让阿爹请家法,打得他下不了床。”

    赖瑗道:“收起你那火爆脾气,坐下吧。这哪是家事。”

    赖琦起身,刚想向萧灼华行大礼,就见到他们几个互相行了个家礼,就各自落座了。他抱抱拳,朝赖瑾和萧灼华回了一礼,坐下,颇有点不好意思,对赖瑾说:“那往后我就投奔你了。”

    赖瑾说:“好说。我去年跟草原打了两场硬场,夏天的时候一场,秋收之后又一场,两场伤亡过半。目前我手底下是既缺兵,又缺将。”

    “魏郡、淮郡能打仗的精壮都成了俘虏。陈郡的兵,能征的,我都已经征过了。种地的人手也缺,不宜再动。现在想征兵,都没地儿征去。要不是你们过来,我得考虑收编俘虏了。可他们好多都是出自这两地的豪族,我跟他们结的梁子大,用着不太放心,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用。”

    “你们过来,可以说是解我燃眉之急,再跟草原打几场,我也是打得起的了。草原的大昌国损失惨重,我这边有了你们支援,大大地回了一波血,草原那边却没有,此消彼长,势头又不一样了。开春之后,我们可以主动出击,想办法把他们找出来,再干一波。”

    赖琦听着就觉得来劲了,道:“好。我给你做前锋。”

    赖琬顿时不乐意了,“三哥,我是前锋。”

    赖琦说:“可以兵分两路,相互照应嘛。一个左前锋,一个右前锋,不就成了。那么大的草原,还不够跑的吗。”

    赖琬道:“也是哈。”

    赖瑾问:“清郡从东安关撤出来的四万精锐,什么时候到?还有郡兵和县兵?”

    赖琦说:“母亲在梧桐郡,要不去信问一问?”清郡跟尚郡闹成这样子,他哪好打听。

    赖瑾闻言,不由得把三哥看了又看,心说:“老赖家竟然还有一个老实孩子。”那么精的阿爹,是怎么出生这么老实的三哥来的。

    赖琦瞧见赖瑾的眼神,默默地低头给女儿喂了块糖糕。

    赖瑾瞧见一岁多大点的小女娃坐在椅子上吃糖糕的样子,活像只小豚鼠,萌得不要不要的,一把抱起来,捞在怀里,喊:“叫七叔。”

    赖月看向赖瑾,不认识,吓得扁起嘴,又想着要勇敢不哭,强行把冒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扭头喊赖琦:“阿爹,坏人,怕怕,抱抱。”

    赖琦瞧见娃都吓哭了,赶紧抱在怀里哄:“不怕哈,那是七叔,不是坏人。”

    赖月搂着赖琦的脖子,礼貌性地喊了声七叔,又继续啃糕点。

    赖瑾的目光挪向赖琬:三哥的女儿为什么跟六姐的德性有点像呢。

    赖琬读懂了赖瑾的眼神,朝他眦牙。爱吃东西怎么了?你一个打小有小厨房天天捣鼓食吃的人,笑话别人爱吃零食?

    第106章

    赖瑾挪到赖琦身旁的椅子坐下, 说:“老贾把我在清郡的仆奴都带来了,其中有两万武仆,原是用来保护商队、田产铺子的, 都要编入军中, 拉到淮郡郊区,先行操练上。你刚来,不熟悉军中情况, 一并过去, 从兵卒子干起。新兵训练期间,能从中选拔优异者晋升为伍长、什长,若有显著立功,可提拔为佰长。”

    他又赶紧解释道:“五姐和六姐过来是带着兵来投的,所以给了千总待遇,但只是虚职, 先干着是给宝月长公主训练女兵的活, 直到后来进入草原,才算真正在军中立稳。”

    赖琦应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 我明白。我手上有几百家兵, 亦都是武仆出身,本事样样不差, 可否从军?”

    赖瑾在陈王起兵造反时,可是亲眼见过三哥上阵杀敌时的勇猛样样。他领着府兵撵在禁军后面,跟撵鸡似的,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三哥那话唠形象在他的心目中一下子变得勇猛起来。他看到赖琦如今对着他的小心模样, 颇有几分心酸。这是在大哥手底下, 日子不好过吧。

    他说道:“你是猛将, 入了军营,手里有没有这几百家兵,没区别。你后宅简单,让三嫂闲在后宅,浪费人才。”三嫂出自卫国公府的旁支庆安县侯府,从小习武,学得一身本事。

    赖琦有点不解:“何意?”

    就是赖琦的夫人岚玉闻言,倏地一下子望向赖瑾,聆神听兄弟俩说话。

    赖瑾对赖琦说:“从长郡到草原的商路是通的,京城平原往东的这条道,以三嫂的家世,都能打点得下来。可以派人出去逛逛长郡以西的十几个郡,东货西卖,西货东卖,一来一回,赚两遍钱。不说旁的,草原的牛羊牲畜还有毛皮拉到东边,清郡的矿盐拉到西边,一来一回,何止翻倍的暴利。大哥卖盐给你,他能挣笔钱财,你也有赚,我呢,也不怕将来英国公卡我盐。”

    赖琦有点傻:“你还跟大哥做买……”

    赖瑾说:“生意归生意。盐矿太值钱,我没兵在那边,守不住,但盐必须得有。西边的盐,目前都是从南边运来的海盐。咱们家跟英国公府可是死对头,柴绚已经开始卡我的盐了。你去找大哥、二哥买盐,他们会特别欢迎你。”这说明兄弟间还有往来,没有翻脸,能让他俩的脸上好看些。

    赖琦应道:“成,那我回头就跟你三嫂把这事张罗起来。”

    赖瑾指向萧灼华,说:“宝月长公主手里可是有大量的马,你要是肯卖盐给她,她说不定能先赊你一批驮马。”三哥分得的产业不多,要养一大家子,又千里迁徙,怕是手上钱财不会太凑手。

    萧灼华颔首,道:“这是我与三嫂的买卖,我们商量着办。”她扭头对三嫂岚玉说:“我们可以签定长期契约,我给你提供一批拉货的马车,作为预付款,待你拉来盐以后,抵货款。”她将现在的盐价报给岚玉。

    岚玉吓了一大跳,脱口叫道:“这么贵!”竟是京城的三倍价。

    萧灼华又把草原的价格报给岚玉,说:“目前边山防线以外,只有我名下的商队才可以过去,但一些小部落,商队跑不过来。若是把盐卖到草原,至少是二三十倍利,他们买盐,缺钱铜,向来是用皮子、牛羊来抵。草原多牛羊皮革,卖不上价。你的商队若是想去草原卖盐,我差人去给你办通关文书。那通关文书要花钱买,且每批物货过关都得交关税。”她又把各项关税的价格报给岚玉。

    赖琦震惊地看向赖瑾:这么赚钱的吗?

    赖瑾解释道:“边贸向来是暴利,那关税自然要高一些,而且需要用关税来控制市场,以防止外来货物把本土产业给挤压死。不说旁的,若是将大量草原的低价毛皮拉到东边搞倾销战,低价大甩卖,叫其他豪族手里的毛皮卖一张都卖不出去,几场价格战下来,当地的毛皮市场商户就得全倒闭。”

    赖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示学到了,心说:“难怪小七的势头能这么猛。他不仅打仗厉害,做买卖也厉害。”他满心佩服地朝赖瑾抱拳,道:“佩服。”

    赖瑾嘿嘿一笑,心头的郁气少了许多,觉得还是跟兄弟姐妹讨论怎么赚钱更开心。

    有钱大家一起赚,多好,何必打个头破血流。外面有那么多的钱可以赚,那么多的地可以打,没必要盯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争家里人的东西,争来争去的,相互损耗,只会一大家子人都越来越穷。

    赖琦虽然是刚到没几天,但萧灼华早在他们到之前便派玉嬷嬷过来把宅子收拾好了,家具物什全都添置齐全,直接就能入住安置,到现在设宴待客都没问题。

    赖瑾也不客气,在三哥家蹭了顿饭,又再聊了些家常,这才带着萧灼华离开。

    赖瑗和赖琬从草原回来,没什么事,再听到父亲、母亲和阿娘都在四姐家,她俩商量了下,便带上卫队,去梧桐郡。

    ……

    赖瑾回到自家小院,沏上茶,又开始琢磨上。

    清郡迁来这么多的人,解决了人才饥荒,但同时又生出新的问题。

    东边几个郡因为常年征战,民风很彪悍,不好管,豪族也是相当血勇,从沐耀、沐罴他们就能看出是什么样的,包括自家三哥,提起战刀,跟变了个人似的。

    赖瑾挺欣赏血勇的人,但安置不好,刀子能落到他头上。

    举族搬迁,舍了基业和土地,再加上沿途风餐露宿的,少不了要吃许多苦,怨气绝对相当大。

    赖瑾觉得,要是自己从小生长在清郡,赖瑭敢占他的地,八成已经抽刀子上去了。清郡的人肯妥协,迁过来,必然是觉得来西边所赚的足以弥补清郡的损失,还有赚很多倍的,才会愿意。

    他们要是达不到心理预期,那怒火,能把他给撕碎了。

    他起家的本钱,大部分都是来自清郡,要是没有清郡,他的处境跟三哥差不了多少,绝不会有现在的势头。做人得讲良心,他得到了好处,就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必须给这些愿意把身家性命、祖业都托付给他的人一个交待。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从东安关撤下来的四万清郡精锐,绝对不能像之前扩编那样,全部打散统编。这是清郡沐氏一族最大的依仗,必须得给他们留着,才能安人心,但不能四万人都扎堆在一起,不然的话,万一带兵的是个脑子有坑的,非得跟他对着干,也不好办。

    分成四个营,设营将,让清郡来的人,自己挑选推荐他们可信的人,担任营将之责。功曹、粮曹,倒是可以安排跟清郡和尚郡都不沾边的人去。这样双方都有兜底的地方,一个出兵,一个出钱粮,合作愉快。

    兵解决了,就是置业。

    一部分务农,一部分经商。

    务农的好说,淮郡、魏郡还有好多山可以开成地,加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河流两岸,都是好地方。开荒工具跟上,投入点人力,就把地开出来了。

    经商的,往来贸易能做的就那些,毛皮、盐、粮食、布帛,旁的就是零零碎碎不挣钱的小项目了。现在的挣钱的产业都有了,给他们的,就只剩下开作坊。

    造纸厂可以研究起来了,民用的皮革服饰、农业生产工具、粮食加工等,包括造纸厂都是可以安排上,民营企业可以搞起来。

    赖瑾又跑去找萧灼华,想问她,哪些作坊安排不过来,可以给他一些,他好安排清郡来的人去干。

    萧灼华闻言竟然有种长松口气的感觉。因为草原打仗,她整个都绕着产粮和军需、修路打转,终于有人能把赖瑾塞给她的琐碎活计接手出去。

    她转身便到架子旁,将存放绢布的盒子拿出来。

    抱了一大盒,除了急需处理的,都塞给赖瑾说:“你可以挑着办。”

    赖瑾接过盒子,只见每个盒子上都有小标签,根据重要程度、急需程度排列。他翻开盒子,看到里面的绢布,问萧灼华:“我给你塞了这么多活计吗?”

    萧灼华点头。她犹豫了几息时间,没忍住,问:“你是不是把我当丞相了?” 她总觉得自己跟赖瑾不像夫妻,中间总差了些什么,又说不上来。

    赖瑾赶紧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丞相可没你的权利大。”他小心翼翼观察萧灼华的神情,隐约猜到点原因,说:“让你干这么多活,还不给你发工资,让你干白工,确实有点欺负你。”

    萧灼华心道:“倒是没干白工。”她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赖瑾对阿兄那般好,也是因为她。这点她领情的。

    她计较的不是赖瑾让她干活。她喜欢忙碌,忙起来,靠着本事立足,更加踏实安心。她只是觉得赖瑾待她的态度,不像夫妻,有些难受。

    她又觉得,赖瑾已经待她够好了,这些情绪来得莫名。她压下心头的情绪,回到座位上,继续处理公务,又有些静不下来,莫名烦躁。

    赖瑾小心翼翼地凑到萧灼华的桌子边趴着,凑近了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萧灼华抬起头看向赖瑾。

    赖瑾说:“肯定是,要是你不喜欢我,你才不想看到我,人不要回来,钱拉回来就成。”

    萧灼华:“……”

    赖瑾说:“你觉得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就不高兴了。”

    萧灼华:“……”

    赖瑾说:“我十五,你十七,年龄都挺小的,我不想欺负你。我想等到你觉得我俩平等了,发自内心地接受我这个人,想跟我一起过下去,而不是因为我们成过亲,你需要靠着我过活,等你再长大些,能为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再让你决定。现在保持距离,给将来选择留余地。人生一辈子很长的,过得开心很重要。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会过,会很痛苦。”

    萧灼华抬眼定定地望着迟在咫尺的赖瑾,道:“你……”

    赖瑾说:“等你再大些。”

    萧灼华说:“你比我小。”

    赖瑾:“也要等我再大些。我现在往你跟前凑,有负罪感。你长得好看,又有才华本事,样样出众,要是在亲事上,不喜欢我,又不得不低头凑合着过,过得不如意,抑郁憋屈,我会觉得……好遗憾的。我想你……样样都好。”他抬眼看着萧灼华,满脸认真地说道:“你是自由的,我们都是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

    萧灼华震惊地看着赖瑾。自由?要活得自由?她见过无数人追求权势地位,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无父子,无兄弟,无亲人,却其从未想过竟然有人追求自由?她叫道:“自由?”

    赖瑾说:“对呀,自由,想干嘛就干嘛,何必要让自己过得憋屈。”

    萧灼华呆滞住了。她心说:“能吗?”望着赖瑾,脑子都似停止了思考,转不过弯。

    赖瑾又补充句:“我觉得还是有点喜欢你的,要不然,才不会舍不得霍霍你,把你扔军营里打滚,让你晒得比五姐六姐还黑。”

    萧灼华莞尔,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赖瑾不敢再招惹她,派人搬了套桌椅过来,坐在离萧灼华不远的地方办公。

    他从盒子里取出绢书,一项项整理好以后,又根据目前的情况进行调整,再将一些自己有想法,但因为人手不够而暂时搁置的,都开始着手安排。

    赖瑾把要做的项目理顺以后,又忙着把老贾带来的人安排出去。武仆编入新兵营训练上,擅织布的安排进了纺织作坊,会种地,给他们打散后安排到各村去种地。

    今年的两场大战,伤亡过半,战亡的有两万多人,受伤退下来的,有五万人,轻伤还能继续作战的继续回营。那些伤退的,好多落了残疾,也得安顿。

    负担太重,承担不起每个月给他们发钱,只能一次性抚恤,那些钱不够他们活下半辈子的。兵卒挣的钱不算太多,不安顿好,甚至不用到晚年,再过些年,就能落到格外凄凉的境地。

    腿伤了的,拐拐杖,做轮椅,可以安排去做手工活计。

    手受伤的,握不了长矛,腿能走,可以干跑腿的活计。

    要建作坊,就可以把他们安排进去。这些作坊如果征招身有残疾的退伍兵卒,达到多少数量,能有多少减税比例,这样的话,作坊愿意招,兵卒们也有营生。

    忙忙碌碌的,转眼就到年底了,赖瑗、赖琬把老成国公夫妇、许姨娘从梧桐郡接来了。

    他们先一步过来,沐氏族人要等到开春才从梧桐郡动身。

    赖瑾收到信,再算一下行程,他们应该已经到魏郡了。他赶紧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去接。为了赶路,连马车都懒得坐,一路疾奔赶过去。

    三年没见,他还是挺想他们的。

    第107章

    沐氏举族迁徙的事, 把大盛朝大大小小的豪族都惊着了,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得知是赖瑾把清郡卖给了赖瑭, 连盐矿、铁矿都卖了, 且除了一张欠条外,还个铜板都没收着,把诸多大大小小的豪族吓到了。

    大部分人家, 庶子是没有资格分家产的, 顶多就是在成亲的时候,随便给点钱财打发了事。若是有出息的,给谋个官,也算是家里的一点助力,那都极为稀少。一些人家的庶子,连上祖谱的资格都没有。

    成国公府, 把庶子当嫡子养, 让其袭爵继承家业,把嫡子安排到边郡去自己挣家业, 已经让人侧目, 哪曾想,这庶子竟然把嫡母的祖业都占了, 逼得嫡母举族迁徙,何等丧心病狂。

    清郡沐氏可是大盛朝排前几的望族,只有英国公府、卫国公府能与之相抗衡。清郡沐氏有盐矿、铁矿, 仅靠卖盐便能养起数万大军,哪怕没有成国公府, 人家照样有国公府的实力。如今, 竟然在一夕之间, 便叫人夺了。

    能让一个族群背景离乡长途迁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危及全族生死。

    赖瑭官至太尉,如今在东安关手握二十余万大军,清郡好几万精锐捏在他的手里,赖瑛在清郡做了十年郡守,兄弟俩里应外合,已经把兵拉到了清郡,仅表露出来的种种,都叫人惊惧不已。

    其中最害怕的就是东安关郡守兼镇东大将军贺智达。

    贺智达为先太子亲信,他所治理的东安郡曾是东陵吕国的一部分。东陵吕国灭国,一半的地分给清郡作为补偿,剩下三分之一,一分为二,一半划给了尚郡,一半设成东安郡。

    东安郡地小,又经过战乱肆掠,当时已是十室九空,到现在都没休养过来。先太子在时,都是由先太子妃从清郡调粮给军械供给东安关,后来先太子一家全没了,由沐真从清郡调派粮食军械。

    因为沐真是成国公夫人,赖瑭是朝廷的太尉兼成国公世子,又有朝廷诏书让他担任主将,贺智达痛快地让权。

    哪曾想,一转头,赖瑭竟是连清郡都给吞了。

    贺智达瞧赖瑭那势头,深知自己根本没法守住东安关,当即挂印走人,带着心腹、家眷老小齐齐逃往清郡,求沐真带上他们。

    卫国公从清郡见完沐真,刚回到东安关,就收到消息,贺智达挂印逃了,也是头皮发麻。

    四郡之地,三郡落到赖瑭手里,形势剧变,他要考虑的就不是抵御东陵齐国,而是防赖瑭了。别回头东陵齐国退了兵,卫国公府的保平郡也让赖瑭占了。

    卫国公二话不说,直接撤了兵,以免自己的精锐部队叫赖瑭拿去跟东陵齐国拼个两败俱伤,赖瑭坐收渔利。

    他撤了兵,一旦东安关失守,东边便再无险可守,东陵齐国便能直接威胁到京城千里平原之地,萧彰不会坐视不理,定然会增援。如此,保平郡也算是保住了。

    可由来战事胜负难料,为防万一,卫国公仍是安排了不少子侄去往边郡投赖瑾,既是备条后路,也是看好赖瑾。

    ……

    赖瑾一路快马疾行,在魏郡虎城县接到老成国公夫妇一行。

    虽说已经是尽量轻装简行,但长长的队伍仍旧是一眼看不到头。

    老成国公坐在马车上,揣着手炉,正望着外面宽阔的官道出神,忽然听到数百骑马蹄奔行的声音飞快,那轰隆隆的声音,慑人心魄。他下意识地掀起帘子抬眼望去,便见到前方原野之间的官道上,有约有四五百骑之众的骑兵正在飞快奔行。

    马背上昂扬的身姿、骏马奔行的姿态,瞧着就是气势如云,绝非寻常。

    沐真正窝在铺得格外柔软暖和的座椅中打盹,听到声音也醒了,望向外面,眼露诧异。

    自从进入魏郡,便经常见到有成什的骑兵在官道上奔跑巡逻,说是保护商道。若是有劫匪出没,数十人的小股队伍,当场就能让骑兵剿了。大股的山匪是没有了,遇到赖瑾这盯着剿匪的,根本活不下来,防的都是那些流蹿的小股山匪,或者是一些忙时农耕,闲时出来劫道的。

    如今骤然有这么大一支骑兵出现,显然不是出来巡逻的,她下意识地想到,莫非军中有急事?

    不多时,骑兵奔行的声音在前头停了下来,只有小股队伍奔来的声音,听声音只剩下一二十骑。

    过了魏郡,官道比其它郡宽了一部,他们这一路过来,走的道路左侧,即使旁边要过兵,也是走得的,根本不必停下来。

    沐真的心中隐有猜测,一下子坐直了,又心道:“不能吧?”又想自己是想多了。她刚躺回去,便听到马蹄声在外面停下,还有人喊了声:“阿娘。”是个少年的声音,跟赖瑾的声音有点像。

    沐真以为是错觉,心道:“谁惦记那浑小子了。”

    马车外又响起少年的声音:“阿娘,你在哪辆车啊。”那语气,就是赖瑾。

    沐真一把掀开帘子,便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身材高大的少年,骑着神骏非凡的黑色宝驹,正在跟前的几辆马车上来回打量。瞧那面容模样,正是赖瑾,只是他比离京前高出一大截,浑身的气势,叫沐真一下子没敢认。

    赖瑾一路过来,见到他爹娘贯常出行的几辆马车全都排在一起,每辆马车都一样,驾车的马仆还是那几个,一下子分不清他俩坐在哪辆车上,连喊了两声,才看到中间那辆掀开帘子。他看到自家阿娘的头发花白,满脸风霜,不由得生出几分酸楚。

    他打马上前,跟着马车的速度慢慢前行,唤道:“阿娘。”看到阿娘身后的阿爹,头发都快全白了,面容苍老,活像比阿娘大了十岁的老头子,心酸得眼泪刷地一下子下来了,唤道:“阿爹。”赶紧抹了泪,用平时惯常的语气说道:“你们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啊。”这一看就是日子不好过。

    老成国公看着自己唯一的嫡子,也是心头直发酸,嘴上却是不饶人,道:“嗬,多大的岁数了,都当大将军了,还哭鼻子呢。”

    赖瑾顿时没好气。他觉得自己跟阿爹的关系不好,三天两头干架,阿爹的这张嘴功不可没。他说道:“谁哭啦,这是风沙迷人眼。懂?”

    老成国公瞧着精神气十足的模样,仍是不放心,问:“上战场了?没伤着吧?”隔得远,消息不通,虽说斥侯探报都没有探到赖瑾有没有负伤的消息,但主将负伤会动摇军心,绝不会往外透露的。

    赖瑾带兵三年,没有一次上阵杀敌,闻言很是噎了把,说:“阿爹,我们可以不聊天。”他嫌骑马跟着费劲,在马背上纵身一跃,落到马车上,钻进了马车里。

    沐真瞧他灵活得猴似的,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放下了心。

    赖瑾钻进去,理直气壮地说:“我在战场的作用是压阵,鼓舞士气。冲锋陷阵这种事,有前军、有先锋,轮不到我。”

    老成国公想到他平日里在府里的德性,颔首:“是你能干出来的事。”他看着身量已经长开的赖瑾,心下感慨。一看这样子就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接他们的。别看这小子平日里又浑又无赖没心没肺的样子,对家里人却是最上心的。

    他想到赖瑾受的委屈,心中极不好受。老来子,又是唯一的嫡子,撒娇、打滚、折腾事儿,样样不落下,从小就是个让人操心又心疼的。放在眼皮子底下都怕他出事,平日里教他习武都不敢用劲儿捶,却是……什么罪都让他遭了。

    赖瑾看着他俩操劳苍老的样子,说:“赶路辛苦,以后就在我这养老,别挪窝了,省得奔波劳累那么折腾。你看你俩,累得头发都白了,搞得我想给你们安排活都不好意思。”

    老成国公压住情绪,顺着赖瑾的话问:“给我们安排活?安排什么活?”

    赖瑾说:“我建了个昭武堂,专程用来培养军中将才的,你帮我管呗。学员招考的通知已经发下去了,让想进学堂的人有个准备考试的时间,等到开春便进行招生考试。你冬天好好歇歇,到开春养足精神,招生考试交给你来把关。”

    老成国公极为意动,笑骂道:“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让我操劳?”心中却是又欣慰又心酸。这是怕他闲不住,特意给他找些事情做,也没有记恨他这爹。

    赖瑾理直气壮地说:“能者多劳嘛。”他又往沐真身边挪了挪,道:“阿娘辛苦啦。”

    沐真看着儿子,重重舒出口气,说:“往后就由你自个儿折腾了。”

    赖瑾说:“那不成,我从小在京城长大,沐氏一族的人,除了我麾下的,旁的,最多就是听说个名字,不熟。眼下好几十万人要安置,弄不好就得出乱子,阿娘,你可得坐镇指点,要是我有哪里没安排好的,你得教我。”

    沐真问:“那你是怎么个章程?”

    赖瑾又把沐氏一族收编进军,和安排去开作坊、搞民生等详详细细告诉沐真。

    沐真点头,道:“成,回头把你写好的规划书给我瞧瞧。”

    队伍过了虎城县,在抵达黑石县时,天已经快黑了。

    县城的城门还开着,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灯笼照明,大分部人家都在门前支着摊子做买卖。

    这个时辰,正是往来商队进城歇息的时候。

    商队的人有钱,仅吃饭住宿就让县城的人们增收许多。商队的驮马每天要吃大量的草粮,那些日子穷苦的人家,到田野间割草料卖到客栈,都能赚不少钱财。

    因为匪患清理光了,再加上县里和军队都派人巡逻缉拿盗匪,没有谁敢生乱,治安极好,城门已经许久没有关闭过。

    城里、城外的人,不用担心错过时辰回不了家,入夜后,还在城中逗留。

    一些做小买卖的,更是赶在傍晚商队进城的时候才出摊,一直卖到商队都住进店中歇下,才收摊回家。渐渐的,也就形成了夜市。

    ……

    赖瑾离自去接父母,县令早得了消息。

    商队中是最容易混细作的,给县令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让赖瑾去住客栈,因此在县衙附近安排了宅子,给他们落脚居住。

    沐真一行带的府卫、兵卒多,屋宅住不下,但他们有行军帐篷,只需要提供吃食就成了。

    县令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便跑去求见沐真,恰好遇到吃过晚饭出门溜达狂夜行的沐真、老成国公、赖瑾、赖琬他们。

    沐真瞥见旁边的年轻人穿着县令官服,手上拄着根拐杖,一条腿有点跛。她心下诧异:“腿脚不便还能做官?”随即想到,这是在边郡,可是有不少军伍中受伤退下来的。

    县令朝沐真行了一礼,唤道:“堂姑母。”又朝旁边的老成国公和赖瑾、赖琬、赖瑗行了礼。

    沐真听到他的称呼,凑过去,仔细一看,极是眼熟。

    县令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让他打量。

    沐真认出来了,道:“梅花乡沐老三的儿子,小顺儿,把牛屎甩沐耀身上,让他揍到摔进泥沟里的,就是你,是不是?我没记错吧?”沐老三战死后,又逢族学招人,就把他收进来了,后来看他学得好,就跟沐耀他们一起挑进府里悉心培养。

    沐顺笑道:“哎,是我,堂姑母还认得我。”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想到沐氏一族放弃祖地迁过来,心头就难受,又不愿让沐真看出来,露出满脸笑,让沐真看他的官服:“我凭本事考上的。”

    沐真赞许地点头,道:“你们都是有出息的。”她的话音一转,说:“去把官服换下来,我们出去逛逛。穿这一身,可不好逛街。”

    沐顺应了声,拄着拐杖转身回到身后的马车上,匆匆换了身常服下来。

    沐真看着他的背影,瞧见腿瘸了,心头有点不好受,可看着一身官服,想着腿瘸也没耽搁前程,又觉释然。在清郡,多少族人打仗伤残后,只能靠族里发的救济粮过活,这样已经很好了。她对跟在身侧的赖瑾说:“安排得很好。”

    赖瑾说:“民间招考的,还是要看仪容的,但军中退下来的,只要能胜任就成。”

    沐顺过来,又朝几人行了礼。

    赖瑾有爹娘在旁边,立即缩在后面当跟班,不想去应酬。

    沐真便让沐顺领着他们在县城逛。

    沐顺边走边告诉沐真:“黑石县有铁矿,又有军械制造作坊,民用的铁锅、铲子、锄头等物什也是从黑石县出产的,还有煤。周遭诸郡都来我们这里买铁器、拉煤,治下的百姓做沿途客商的买卖都能挣不少钱,如今很是富庶。”

    沐真过魏郡时便发现它跟别的地儿已经有不同,待到了虎城县和黑石县,见到的全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心头一下子就踏实了。

    族人迁过来,日子过得不会差,她对族人也能有个交待了。

    第108章

    县城不大, 一行人只花了半个时辰,便把主要街道逛完了。

    沐真瞧着刚入夜,时辰还早, 问沐顺:“卫国公府的岚柏和贺大将军安置在哪的?”

    赖瑾惊声问道:“谁?卫国公府的?贺大将军又是谁?”

    沐真诧异地问道:“你不知道吗?”

    赖瑾满脸茫然:“我……我要知道什么吗。”这是又有谁投奔过来了?

    沐顺以前在赖瑾麾下任千总, 见过大将军威风凛凛的样子,头一次见到他跟父母相处,看到这呆滞模样, 心道:“可算是有半大少年的样子了。”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半点想法, 极为恭敬。毕竟,孩子在父母跟前,跟在外头可是大不一样。瞧这么大冷的天,大将军飞马快骑,跑这么远来迎接,一看就是有孝心且跟父母关系极亲近的。

    沐真问:“你就没派几个探哨盯着东边的消息?”

    赖瑾说:“老贾带了些消息过来, 没听他提到卫国公府的人和什么贺大将军。”

    沐真说:“镇东大将军贺志达叫你大哥行事吓着了, 连夜带着家眷老小逃到清郡。卫国公次子岚柏原本也是在军中,卫国公说他向往草原跑马的生活, 想过来长长见识, 托我带过来。这一路上,带着二百骑兵, 一千步兵,跑前忙后张罗,很是给帮了不少忙。我们路过保平郡时, 可是没少麻烦人家。”

    赖瑾心道:“大哥这回人心尽失啊。”很显然,往后就只能走铁血冷酷经营路线了。他想到赖瑭那沉稳冷然的气息, 心说, “倒是符合他的气质。”不过, 带兵打仗的,和善可亲可是镇不住底下那帮把脑袋挂在矛尖上讨生活的,叫人畏惧并不是坏事。

    赖瑾对沐顺说:“带路,先去见贺大将军。”镇东大将军跟镇边大将军,品级上是一样的。贺大将军跟自家老爹老娘是同守过清郡,一起打过东陵吕国的战友,有着过命的交情。

    贺大将军在先太子的麾下,自己喊先太子姐夫,这辈份怎么论?他又问沐真:“阿娘,我见到贺大将军,是喊叔还是喊哥?”

    沐顺:“……”难怪大将军受宠,瞧这在家时嘴甜的样子。

    沐真说:“他只比你弦表姐大两岁,见到我都是行子侄礼。”

    赖瑾懂了。

    他陪着老成国公夫妇,跟着沐顺拐过几条街区,来到距离县衙不远处的官驿。

    官驿附近都由县兵和府兵模样的人把守起来,防得跟铁桶似的。

    沐顺派驿丞进去通报。

    一个三四十岁模样,壮得跟座铁塔似的满脸有着络腮胡子的壮汉,快步迎出来,见到沐真和老国公,行了一礼,道:“见过老国公,老夫人。”向他俩见完礼后,又向赖瑾抱拳,道:“可是镇边大将军?”

    贺智达上次见赖瑾时,他还是个扶着门坎走路的奶娃娃,淘得哟,老成国公从太子府里要来的珍稀玉兰花,摆在院子里显摆,一回头,这娃上去就把花盆往台基下堆,还是故意的。一转眼,当初的奶娃娃都快长大成人了,更是挣下赫赫功业,委实令人感慨。

    赖瑾抱拳:“见过贺大哥。”

    贺智达连声道:“不敢,不敢,往后我还想上战场,在大将军麾下谋个一官半职,大将军唤我老贺就成。”

    赖瑾瞧他一见面就自荐上,也喜欢这直性子,爽快道:“好说。”从善如流地唤道:“老贺。”应下此事。

    贺智达将他们迎往里面,自己陪坐在下手边。

    他原本是商队里的小护卫,因机缘巧合救了先太子,成了先太子的护卫,得先太子器重,一路提拔,当上了大将军。这些年东安关虽然常有战事,但有先太子妃和沐真老家主调度粮食,除了只需要练兵打仗,旁的万事不愁,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安安稳稳的。哪想到,一朝变天,先是先太子一家没了,再是清郡沐氏也要迁族了。他瞬间就没了着落,变成无根浮萍。

    要说打仗吧,打就是了,大不了豁出条命去。可卖命,得看给谁卖,值不值得卖。清郡沐氏,算是半个旧主,给军械粮饷养了他快有二十年,他自然是要跟着走的。

    赖瑾坐在沐真的下手边,又见过他的夫人和几个孩子,跟贺智达聊了会儿家常,对他家的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说道:“去年跟草原连战两场,颇有些伤亡,今年得补充些新兵,到时还得劳烦老贺。只是我军中,眼下只能给你一个营将之位,一万兵马。”镇东大将军,在东安关,没战事的时候,麾下都是好几万兵,又是先太子的老人,必须破格给高待遇。

    贺智达起身,双手抱紧拳,重重地行了一礼:“末将见过大将军。”

    赖瑾起身,托住他的手,扶起他,说:“待会儿我让阿福把军功晋升制度、军规军纪给你送来。镇边大军跟旁的,有些不一样。”

    贺智达应道:“是。”抱拳领命。

    赖瑾心说:“难怪能得先太子重用。”他看了眼天色,道:“一路辛苦,早些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贺智达送赖瑾到门口,直到他们走远,才转身回屋。

    贺夫人至今仍觉得有点难以置信,问:“这事就成了?”

    贺智达点头,说:“成了。”他领着夫人和孩子回屋后,思量着说:“瞧着是真不错,是个有孝心重情义的。”

    贺夫人颇为认同的跟着点点头。

    赖瑾对卫国公府并不陌生,他当初跟萧灼华成亲,男方媒人就是卫国公,中间媒人是勇国公。

    卫国公次子岚柏今年二十四岁,跟赖瑾的三嫂岚玉是堂兄妹。现在的卫国公是嫡长子袭爵,岚玉的父亲是嫡次子,封了个县侯,就在保平郡治下。

    两家算是世交,又是姻亲,聚在一起就更有话说了。

    赖瑾想着要安置的人多,能安排的赶紧安排了,要是都堆到一块儿,得挤成乱麻。岚柏跟跟三哥赖琦,一个堂姐夫,一个堂舅子的,三哥那话唠憨憨,待人随和,又勇武,人缘挺不错的,两人八成能凑到一块儿。

    岚柏极是乐意,道:“成,那到了淮郡,我就去找赖三。”

    赖瑾:“……”可别叫我赖七哈。他心说:“幸好我平时不跟你们一起耍。”他安排完,麻溜地闪人。

    赖瑾陪着自家爹娘一路回到淮郡。

    沐真掌家多年,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她人没到淮郡,管家就已经先到淮郡打点好一切。

    原本萧灼华在宝月长公府给他们安排了院子,但沐真想着现在赖瑾的家是萧灼华在当,萧灼华和太子都是小心翼翼的性子,思虑重,如今沐氏一族举族迁来,本就够她操心的,要是再来操持她这一堆事儿,人得累坏。她让管家在淮郡郡城找一处大宅子安置,这样的话,两相便宜。

    要不然,一座宅子两个当家人,一边是清郡沐氏投奔过来的,一个是治理西边几郡的,两边都是人来人往的,哪转得开,容易起磨擦。

    萧灼华见沐府管家把一切都安排好,暗松口气。安排旁人还好说,对着公婆,还是多少会担心出纰漏照顾不周。

    手头的事情太多,萧灼华想去接他们,都抽不开身。

    哪怕还有大批沐氏族人在梧桐郡,赶来的这些都够忙活了,再加上年尾,今年的各项事情都要忙得结算完,不然一年拖一年,什么时候是个头,事情全耽搁了。

    到年底,各个作坊、军营中,还得安排年货、奖赏等,以前开的作坊还可以按照惯例来,新开的作坊,总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管事,还得自己看着点。去年草原连打两场大仗,军中伤残众多,过年了,也不能落下,还得派人去发些钱粮探望。再加上旁的一堆事情,忙得萧灼华恨不得把晚上都当成白天用,不睡觉了。

    沐真他们到淮郡时,萧灼华还在忙。她听到玉嬷嬷说老成国一行已经到沐府里了,这才赶紧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赶过去。

    大冷的天,她跑出一身汗。

    沐真瞧见萧灼华风风火火赶来的样子,哪还有刚嫁过来的时那温吞软绵的模样,也是一愣。她再看萧灼华腰上挂着赖瑾的剑,颇有清郡女郎的飒爽豪气,便觉喜欢,笑着招呼道:“跑这么急做什么。”她看萧灼华有些微喘,道:“坐下歇歇气。”

    萧灼华道:“来晚了,请母亲恕罪。”

    掌管几郡的当家主母,哪有那么多空成天守在府里伺候公婆。沐真道:“知道你忙,什么时候有空过来都成。我这有丫环婆子管家小厮,用不着你伺候,先顾着你自己。”

    萧灼华应道:“是。”她瞟向四周,没见到赖瑾。

    沐真道:“巡视宅子去了。”

    萧灼华有点羞窘,不敢再看沐真,乖乖地坐在旁边。

    沐真瞧见她那乖巧拘谨的模样,在心里暗叹。多好看的孩子,明明是公主之尊,却让萧赫给养得战战兢兢连半点差错都不敢出的性子。这么一个虎狼世道,性子软绵了,可不好活的。慢慢来吧,她都敢射杀朝廷的中郎将了,等将来底气足了,哪怕没赖瑾撑着,想必也能立稳了。

    赖瑾逛完一圈,刚迈进前院便冲他阿娘嚷嚷:“我就说让萧灼华安排人过来给你们打理吧,谁还在屋子里放恭桶啊,多臭,派个泥瓦匠过来修一个卫生间,放个马……”他一抬眼,看到坐在堂中的萧灼华,吓得后面的话咽回去,打招呼:“殿下也在哈。”你不是在议事吗,跑这么快的吗?不管啦,亲两口子,直呼名字就直呼名字吧。

    萧灼华头一次听到赖瑾连名带姓地叫她,不由得回头望去。所以,公主殿下只是当面喊,私底下都是直呼名字的?她听着赖瑾那熟络的语气,有点别扭,又有点受用,似乎……他没把她当外人,就是不知道是当家人还是当管事了。

    赖瑾凑过去,说:“你也是喊的我名字。”

    萧灼华莞尔,点头,轻轻地嗯了声,说:“喊名字好。”

    沐真看人都齐了,扭头对身旁的桂婶说:“叫厨房传膳。”

    桂婶应了声,当即去传膳,顺便把在后院的赖琦他们几个也叫来。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吃过午饭,便习惯性地准备散去,赖瑾想着大家都忙,回头想要凑齐还得专程去通知,于是说:“我们喝会儿茶呗。”

    赖琦对茶没兴趣,说:“吃饱了。”

    赖瑗踢了脚赖琦,“让你喝茶就喝茶。”

    赖琦立即意识到肯定是有事,于是默默地挪到旁边的茶桌旁。

    一群人落座,仆人沏了茶端上来。

    老成国公已经是久不管事,也就是意思地凑过来旁听。他端起茶,慢慢地吹开上面飘着的叶子,小口轻饮。

    赖瑾说:“阿爹有七个孩子,儿孙绕膝,子嗣无忧。如今,我既承袭了清郡沐氏主支的家业,且主支只剩下阿娘和我。我当着沐氏家主,却姓着赖,不太妥当。”

    老成国公的手一哆嗦,差点让茶烫了嘴,问:“你要改姓?”他有七个孩子,嫡子就这么一个。谁改姓,也不能嫡出的……

    他瞥见老妻看这来的眼神,想到赖瑭干的事,再想到清郡举族迁徙,顿时默然,心却似滴血般难受,端茶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赖瑾说:“其实我觉得吧,不管我姓什么,都不影响体内流着谁的血,但……有些事,姓氏亦是传承,随着家业传承而传承。我不能得了清郡的家业,只拿好处,却不履行义务。”他看向老成国公,说:“阿爹,你有七个孩子,分一给阿娘呗?”

    老成国公心痛不已,问:“定了?”

    赖瑾微微点头,说:“定了。”这种事解释再多都没什么意义,他知道阿爹一定会很难受的,儿子都十五岁了,突然要改姓,不随他了,任谁都受不了。若是阿爹对他不闻不问没什么感情倒也罢了,赖瑾心里明白,阿爹是疼他的,要不然,哪能一打滚就给金子。大板子下去,起不起?不起继续打,打到受不了了,自然就起来了。他知道阿爹心疼他,才敢那么打滚,要不然,遇到萧赫那种动不动亲手弄死儿子的,打滚,算了吧,先苟命要紧。

    老成国公“哦”了声,又习惯性地扭头跟沐真商量:“那就定了吧。”儿子是随发妻姓,让沐家有个后,也行吧。

    沐真点头,说:“成。挑个日子,把这事办了。”

    赖瑾“啊?”了声,问:“不就是改个名字的事么,还要挑日子?我回头让人把我的户籍名册更个名就成了呀,呃,再通知大伙一声。”

    沐真道:“取字,都得召集亲朋好友告之,你改随母亲,自是要召聚沐氏族人、亲友见证此事,还得在族谱上,更换你的名字。”

    赖瑾一想,也是,说:“我听阿娘的。”

    沐真道:“你是朝廷亲封的镇边大将军,陛下是你的岳父,此事要上折子告之朝廷。”

    赖瑾道:“成,我回去就写。”

    萧灼华看向赖瑾,脑子都是嗡的: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公子,竟然还能改随母姓?

    她又看向沐真,忽然很羡慕她能让儿子活得有如此底气。她想成为沐真这样的。

    赖琦和他夫人岚玉,以及赖瑗、赖琬都傻了。

    许姨娘坐在旁边,也是目瞪口呆。

    有嫡子随母姓的,但一般都是嫡次子随母姓,他们从来没见哪家让唯一的嫡子随母姓的,更别提是中途改姓了。

    第109章

    赖瑾……如今叫沐瑾, 他看了眼呆滞的众人,留着他们继续慢慢消化,对沐真继续说:“淮郡的总人口只有二百万, 郡城最多只能容纳吸收十万人左右, 再多的话,挤大街上都住不下。虽说各县乡还能分一些去种地,但来的大部分都不是种地的人, 分不了多少出去, 军营里也只能吸收几万人。”

    沐真示意沐瑾继续说。

    沐瑾说:“据我所知,清郡有族学,大部分人都能识几个字。”

    之前军营中扫盲的时候,清郡的人学起来比别人快,哪怕再文盲的,多多少少都能写一些字, 握笔什么的都不用现学。笔墨贵, 许多人家舍不得,孩子派去族学学上几个月, 不爱学, 就回家习武了。对他们来说,习武才是前途, 习文,除了家世好能做官的,那都是要求会写名字就成了。文化普及度广, 哪怕大部分人学得不怎么样,出人才的概率也比别人高。

    沐真受不了沐瑾的啰嗦, 道:“你就直接说要做什么吧。”

    沐瑾说:“有学识, 脑子灵活, 安派去乡县当地主种地,过于浪费人才。我的打算就是把他们都留在郡城开作坊做买卖,这来钱也比种地容易。倒手一匹马挣的钱,够小户之家挣上一辈子的,对不对?”

    沐真抬眼看向沐瑾,心说:“我又没反对你做事,用不着说服我。”她倒是懂沐瑾的意思了,说:“明天你来一趟,我让已经到淮郡的沐氏族人来见见你,至于要怎么安排,你自己看着办。”

    沐瑾笑着应道:“好。”

    沐真看着沐瑾就愁。他还好意思说老三是话唠,老三的话真没他多。说什么事七拐八绕的,听得她都累。她说道:“行啦,忙你的去吧。”

    沐瑾说道:“我陪陪我阿爹。”得安抚下老爹受伤的心灵。

    老成国公挥手,道:“你忙去吧。”

    沐瑾拖着椅子挪到老成国公身边,说:“阿爹,大哥守东安关,撑了三年,想必成国公府的家底都快掏空了,已是强弩之末,必须得调整战略打法。几郡合兵,主将调兵隔着好几层,任何一环出问题都能致命。我们撤了,东安关由他一人执掌,趁着冬天两军休战,把军队整合起来,再靠朝廷支援,这场仗才能有转机。”

    老成国公抬眼,定定地看着幼子。

    沐瑾知道,这些道理,阿爹都明白,但阿爹不能说。因为归根到底,就是赖瑭打不起仗养不兵,抢亲弟弟的东西来续命,顺便扩一波地盘壮大实力。

    阿爹面对长子抢妻子、抢嫡子的东西,嫡子回头就改了姓,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毕竟是亲爹,骨肉血亲,大把岁数的人,别落个抑郁成疾,病出个好歹来。

    沐瑾愿意开解老爹,但绝不愿吃这个亏,又继续说,“我挨打是一定要还手的,所以抽清郡的血,给他下绊子,但他是大哥,一个府里出来的亲兄弟,得给他留条活路,让他能度过这场生死关。等我再强大些,必会把这笔账连本带利讨回来。”

    老成国公对沐瑾的脾气一清二楚,微微颔首,倒是没话说。经此一事,便是将来沐瑾想夺尚郡,都是占理的。小七的东西,岂是好抢的。萧赫欺到他头上,发出来的皇帝诏书都得原封不动地咽回去。老大动到小七头上,虽是形势使然,却决非明智之举。做大哥的,不愿向弟弟低头示弱,不愿求助,选择明抢,自当承担其后果。

    沐瑾瞧见阿爹的心情好像有所缓和,继续说:“我改姓,跟大哥这事没关系,我要收拾大哥,打他就是了。娘给我的家产是全部,你给我的是四分之一,我这冠姓权,全看你们双方怎么出资来的。”

    老成国公一口老血憋在心里,真想抽他几巴掌。嗬,你就嫌弃阿爹给少了呗?他养七个孩子,跟夫人养一个,能一样吗?可他明白,老妻的心里是想让小七姓沐的,这对小七也是有利无弊。

    老成国公心头的郁气散去许多,道:“成了,啰里八嗦,忙你的事去,都是掌军的人了,用不着跟我说这些。”

    沐瑾说:“那我走啦?你要是心里再不痛快,可以出去散散心,跑跑马,对了,我那有好马,要去挑几匹不?”

    沐瑾打下草原,他说的好马,绝对是宝马良驹。老成国公征战半生,从小与马为伴,听着便极为意动,当即起身,说:“走!去看看。”

    沐瑾又招呼沐真:“阿娘一起去看看呗。”

    沐真没空,说:“你们去吧。”

    沐瑾又邀请萧灼华、赖琦、赖瑗、赖琬和许姨娘,道:“一起去呗,今天我做东,见者有份。”

    萧灼华忙得抽不开身,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马,那些马就养在她后院,什么时候都能看。她对沐瑾说:“我还有要务要处理。”

    沐瑾上前,讨好地给她轻轻捶捶背,说:“辛苦了。”

    萧灼华侧首,瞥了眼沐瑾,道:“那我回去了。”又向老成国公和沐真行礼告辞。

    赖琦他们几个都有空,当即跟着一起去凑热闹。

    萧灼华的宝月公主府是以前的淮郡郡守府改的,如今已经不够用的,把左右两边的宅子、后面的宅子都扩了进来,其中一部分,改成后院校场,用来安置府兵,另外有一部分,改造成马场。

    马是运动型动物,得每天出来跑马溜达,养的地方得大。

    从草原运来的待售的驮马、战马,在城里根本放不下,都拉到城外,圈了片庄稼地,改造成牧场。地里牧草生长的速度是供不上马匹吃嚼的,草料都是晒成干草后用马车运来的。

    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不是大豪族出身的,根本买不起,不会拉到市集、牧场去卖,都是养在府里后院。想买,只有钱根本不行,还得看交情。

    如今宝月长公府的后院养着好几十匹宝马良驹,比起沐瑾现在骑的那匹先太子送的马都不差。

    沐瑾分外大方,让他们每人挑一匹,又对正在看马的老成国公说:“阿爹,你多挑几匹。”

    老成国公扫一眼沐瑾:“我挑那么多马做什么?”

    沐瑾说:“你在朝中这么多年,总有些交好的,可以送马给他们显摆一下。”

    赖琦兄妹三人已经骑马跑开了,只剩下许姨娘在旁边。她刚要翻身上马,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她深深地看了眼沐瑾,心说:“有这么显摆的吗?”赶紧打马走人。这孩子的脑子转得一般人连拍马都追不上,主意大到能做他爹娘的主,不是她能置疑的。

    老成国公的想法跟许姨娘是一样的,也问出了口。

    沐瑾说:“显摆完以后,告诉他们,我这里有宝马良驹卖。你说,他们会不会求着你买马?”

    老成国公的眉头一跳,问:“你想卖这些马?”

    沐瑾说:“不卖养着干花钱。上战场的话,一般的战马就够了。这些马全放在战场上,浪费。”

    马好,关键时候能救命。可千总、佰长,在战场上一抓一大把,敌人连眼神都难得多给几个,他们逃起命来,敌人也不会紧追不舍,能追得上就追,追不上拉倒。营将、都尉、主将,那就不一样了,逮着就是能立地飞升的大战功,遇着了得拼了命地追。可兵中的营将、都尉级别的将领数量不多,用不了这么多的马。

    老成国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说:“成吧,帮你吆喝吆喝。”

    沐瑾嘻嘻一笑,说:“谢谢阿爹。”

    老成国公说:“忙去吧,不用担心我。”

    沐瑾说:“那我撤啦?”

    老成国公挥挥手,翻身上马。都是马厩里的马,连马鞍、马缰都没备,但以他们数十年练出来的弓马本事,骑起来自不在话下。

    沐瑾看着阿爹骑马跑远,再看三哥已经凑过去陪着了,这才转身离开。

    他回到小院,便开始准备明天见沐氏族人要用的东西。

    想让别人好好跟着他干,得让人见得到肉,能得到实质上的好处。他也正好趁机朝工业化转型,同时把商贸也开展起来。从生产力上来讲,工业化能吊打由豪族控制的半奴隶制小农经济,对他的发展是大大有利的。清郡沐氏的人过来,自带资金和人才,再是适合不过了。

    沐瑾做好准备,第二天,大清早便带着萧灼华去沐府蹭早餐。

    吃完早餐,萧灼华刚回府处理事务。

    沐真想着沐瑾对清郡知之甚少,把他领到书房,跟他说起清郡的情况。

    她告诉沐瑾:“当年我带去京城的两万兵卒,只有三千人活着回来,再加上后来守清郡,族中青壮全都战死了,只剩下没成年的孩子和伤残无法上阵的。现在清郡掌事的,大部分都是当年的战争遗孤。”

    沐瑾问:“为什么是阿娘领兵去京城?”

    沐真说:“因为我能打,阿兄要守清郡。爹娘刚过世不久,叔伯还掌权,总跟阿兄对着干,他不能离开。可眼看萧赫起势,聚兵往京城去,若是不投他,回头他打完京城就得来打我们。”

    沐瑾知道阿娘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当年的战事,于是认真听讲。

    沐真继续说:“萧赫原本是祁郡的一个山匪,祖上也曾显赫过,战功封过侯,后来朝代更迭,传到他这一代时,就剩下他和一把战戟了。先太子的外祖父是祁郡安县的县令。先太子的母亲因为招赘的事,跟父母吵架,带着家仆离家出走,遇到萧赫,随他去山寨落草为寇。安县县令知道后,气得带兵打上山寨,才发现外孙都有了。他看在外孙的份上,留了萧赫一命,把他放了,把女儿和外孙接了回去。”

    沐瑾对大盛朝的地图背得滚瓜烂享,听到阿娘说到祁郡,脑子里立即蹦出了地图。祁郡跟保平郡、清郡接壤,算是邻居。他说:“陈王的外祖家就在祁郡啊。”

    沐真点点头,继续说:“他们都是祁郡人。萧赫离开安县,去到郡城,当上郡兵,因为武艺高强、才智双绝,相貌更是极为出众,入了陈王外祖的眼,一路升得飞快。后来魏承德篡位,天下大乱。萧赫带兵,不仅打退了进攻祁郡的连郡、楚郡,还把楚郡收到麾下,自此,势力大成。”

    “萧赫收服楚郡后,有了自己的兵马,到安县报仇,把当初灭了他山寨的县令抄了家,看在儿子的份上,留其一命,把儿子接了回去。先太子的母亲一病不起,就此过世。不久,先太子便遭到追杀,从祁郡一路逃到清郡,贺智达救下他,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还是阿兄出去狩猎遇到他们,救了回去。阿兄送信把这事告知萧赫,萧赫把先太子留在清郡,想借清郡保他儿子一条命。”

    “原本,太子之位本该立陈王的,却不想,在我们跟着萧赫在京城跟魏承德打起来的时候,东陵吕国攻打清郡。打得清郡都快没人了,特别需要一个能扛事的主心骨,谁能带着清郡撑下去,清郡就听谁的,先太子勇武擅战,才识武功样样不输萧赫,在清郡要倒下的最后当头,把清郡立起来了。”

    “尚郡见到双方打得伤亡惨重,出兵来援。萧彰整合兵马,以战养战,反攻东陵吕国,在灭掉东陵吕国后,俘获到的物资、战俘,让清郡缓过一口气,也让萧彰手底下聚集起二十万大军,跟京城的陛下都有了抗衡之势。”

    “陈王的母亲派人追杀过先太子,先太子手里聚集的二十万大军回到清郡,直接威胁到陈王的外家。萧赫为了避免跟先太子刀兵相向,陈王外家为了保住地盘家小,双方妥协,立萧彰为太子,让他带着大军去京城。”

    “北卫营的十万大军,就是他那时候带去的。他带去二十万,其中十万陆续的卸甲归田,剩下的十万是用来保命的底线。萧赫为了制衡太子,又让当时势大的英国公府进京扶植梁王。至于陈王外家,早在先太子过境时,给他扫了个元气大伤,到陈王造反时都没能恢复过来。”

    沐瑾听完,半天没语言。

    沐真告诉沐瑾:“清郡立有战功的,都是军藉,几乎都在北卫营中,只有极少部分在郡兵、县兵中。你是掌军之人,能给他们安排前程。迁过来的那些行商贾之事的豪族,全都是依附过来的,不必在意。如今这世道,清郡已成朝不保夕之地,他们跟着迁来,至少能有点安生日子过,不至于再受战火荼毒,也不要觉得亏欠他们什么。”

    东陵齐国已经一统东陵,其实力之强盛,哪是区区几郡之地能扛得住的。萧赫是想用东陵齐国消耗先太子根基,待到这几郡之地打没了,再从京城出兵。先太子、沐弦一家都没了三年了,还要连根铲绝。

    沐瑾听完,应下,心里负担一下子就轻了好多。不过,并不影响他安排清郡过来的这些人。他忽地想起一事,问:“所以,萧……呃,皇帝对付先太子,让我捡了个大便宜?也不对,先太子是从清郡起的家,算是捆绑关系。”

    沐真点头,说:“尚郡是后来投的太子,是在清郡跟东陵吕国耗到最后关头时加入的,尚郡的参与,使得我们有反扑之力,所以后来打下东陵吕国,清郡占了一半,尚郡三分之一,东安郡则是作为边防而设。”

    沐瑾满脸呆滞地看着自家老娘,麻了。

    第110章

    沐瑾知道以他阿娘的作风, 不会只是单纯地讲故事,显然有什么用意。

    他估计阿娘可能是怕他心慈手软吃亏,再就是她经营清郡那么多年, 如今迁族, 只怕极不好受。

    对她而言,地就是根,人可以死, 地不能丢, 更何况夺地的还是在她跟前长大,由她扶植起来的,情感上估计没法接受,要不然,不会到最后还要去看看兄弟俩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从投资上来讲,属于经济、情感投资全都血本无归, 还折了不少老本进去。

    沐瑾想了想, 说道:“如今的局势,大哥、二哥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东边的威胁是齐国皇帝姜祁, 他能在短短十年时间里打下东陵十国, 那才是劲敌。想要打趴东陵,得倾举国之力, 可皇帝老了,不愿动,所以, 四郡守东关安是必输之局。大哥、二哥等于抢了个烂摊子在手里。”

    “要是太子稳住,集天下之力撂翻东陵, 他算是占住最大的大头。太子那性子, 加上我的实力, 我俩处个相安无事还是可以的。”

    “要是将来太子没稳住,英国公扶梁王上位,占下京城之地,英国公府立即有了取天下之势。我守着草原,有骑兵,我的步兵能硬扛骑兵,再加上我擅战之名,英国公是疯了才会先打我。”

    “我现在的势头,就算阿爹时的成国公府,跟我现在都没得比,刨开实力比爵位,大哥有国公爵位,我这里还有位比亲王的长公主爵位呢。”

    沐真听沐瑾拿自己跟太子、英国公比,直接不把两个哥哥看在眼里,想说他脸皮厚,可他确实有这实力。只是如果是这三方比,他占最弱的。

    沐瑾继续安尉道:“投资嘛,亏了很正常,你把投资别人的那份亏本买卖收回来,转投给自己的亲儿子,一下子就把亏本买卖做成了稳赚不赔的买卖。”

    沐真对着沐瑾无话可说,道:“忙去吧。”

    沐瑾道:“还是得谢谢阿娘,要不是你跟我说这些,我得真头疼怎么安置清郡来的人,现在心里有数了。”该削的,得继续削,他才不想让豪族把持住。

    阿娘给他提了个醒,那就是豪族来投,是来分肉的。

    就像当初他们投萧赫,那是怕挨打,投入萧赫的阵营,先跟着萧赫去吃别人的肉,吃得肥肥的,等萧赫拳头大的时候盘着,等萧赫老了,就洗好餐具等着吃萧赫的肉了。大齐朝亡以后,朝代更迭频繁,谁都坐不稳江山的根由,就在这里。

    沐瑾之前的打算是想直接把项目交给投奔过来的豪族去做,自己出技术、政策扶持,让他们尽快恢复且壮强起来。可这样的话,相当于拿自己去喂肥他们,很可能等他们吃肥后,又来干他。阿娘可能是看出这点,才特意提醒。

    沐瑾根据现状实时调整,等清郡沐氏的人到了,便出去见他们。

    来了十几个,县令、县尉都有,还有一个郡尉和郡里的兵曹。从他们的气质来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军伍出身,且都年轻力壮,最大的是郡尉沐坚,三十五六岁的模样。最年轻的县尉才二十出头,一身干练利落冲劲,瞧着就是个能干事儿的。从这群人身上就能看出清郡的蓬勃朝气。

    一群人见到沐瑾出来,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家主。”他们都是沐府里从族学中把他们挑到府里培养出来的,见到沐瑾自然是要唤一声家主的。

    沐瑾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下,说:“阿娘已经告诉过你们,我要改随母姓的事了吧?”

    提到这事,他们便难掩激动,纷纷点头回应。冲赖瑭兄弟俩干的事,家主也不能再向着尚郡,却没想到他竟然真接改姓了母性。一群人只觉痛快。

    兵曹沐阳是个冲动爽快的,当即说:“家主,往后我们都听你的,你想我们打谁就打谁,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

    他们跟着老贾最先到,待了已有大半个月,早把这几郡之地的情况摸熟。

    之前北卫营里抽调两万精锐跟着家主来西边,其中一万出自清郡,他们在淮郡挣了好多军功田,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铜钱布帛成堆,甚至还有攒下不少金子、金器。

    之前清郡来的人里,有不少战死的,他们战功挣下的军功田、钱财物什,抚恤金都还在。第一批抵达的家眷,在核实完身份后,已经领走了田地财物落户安家了。那日子过得比以前富庶。沐耀、沐罴,当初被他们摁着揍过,如今都当上都尉了。

    沐耀掌着五万大军镇守魏郡,见到他们那叫一个嘚瑟。

    郡尉沐坚看着这帮二十来岁的,忍不住悄悄羡慕。这群二十来岁的,还能进军中扑腾几年挣军功。他都三十大几了,想再进军营,年龄有些大了。

    军营中,一般都是要十五到二十八的青壮。如果没有战事,兵卒到二十岁便退伍回家,成家立业。只要在战事吃紧时,才会把退伍的重新召回去。升到千总、营将能干得久一些,但通常到四十就很难再征战了。到三四十岁时,力气、体力都比不过青壮,上到战场,很容易因为体力不支而折进去。老弱残兵中的老,就是指他这把年龄的。

    沐瑾瞧见他们这副积极踊跃的样子,心说:“得,白担心了。”

    他说道:“你们都是军伍出身,要是有意,到城里新兵征招处去参加入伍选拔,从兵卒子做起。三个月新兵训练期满,伍长、什长就都选拔出了,要是才能特别优秀的,能升佰长。若有本事,打两场仗,就升千总了。”能在清郡干到他们这位置的,都是有本事的,不必考虑没本事淘汰这一项。

    “眼下草原基本上已经没有进攻之力,但我要打下整个草原,必须把各部落都扫荡干净,将他们都俘虏过来,听我的安排。”

    从县令、县尉到兵卒做起,确实有点心理落差,但去年两场战事,战死两万,伤退五万,得补充七万新兵,这里面得出多少将领。以他们的本事,从兵卒子干起,往上升也不是难事,再加上这是沐瑾的安排,自是服从的。

    从清郡过来的军队中人好管,收编进来,训练完就可以拉去草原,填补上空缺。来的那么多人,军藉只是占极少一部分,人数最多的是豪族以及依附豪族的奴仆们,这才是最头疼的。

    要论起对当地豪族的了解,当属这些做县令、县尉的。沐瑾向他们打听情况。

    这几个,在清郡占据要位经营这么多年,又有祖业,有一个算一个,也全都是清郡的大豪族,其余的那些小豪族都是依附他们而生的。

    沐瑾是主支的家主,这里好些都是旁支的家主、族长。

    郡尉沐坚,出自河源县那一支,他家祖上是在高祖那一支时,从主支分出去的,经过这些年的发展,

    成为仅次于主支的大族。虽然家里人丁稀薄,但地多、仆奴多,坐拥半县之地,在郡里还有地、有商队、有毫宅、铺子。清郡的盐要往外卖,得通过商队,他是郡尉,有现成的卖盐便利,在卖盐这一块儿,依附他的豪族就有十几家之多。这次也都跟来了。

    他们听到沐瑾问起豪族,心里有点打突突。

    从淮郡、魏郡两地豪族的下场,就能看出沐瑾对豪族的态度,那是连坞堡都要扒了的。可清郡的情况,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出来,他们主动提起还能有个态度,看在给他卖命的份上,想必会留几分余地。

    赖瑭两兄弟干的事,换个人来早把他们撕了,家主都能容让他们,对于横跨大盛朝来追随他的人,自然不会过于为难。这也是他们愿意跟来的考量之一。

    沐瑾听他说完各家的情况,心里便有了数。他说道:“换了地儿,以前的买卖就不好做了,但有本钱在手,换个买卖做就是。卖马、卖布、卖成衣、卖铁锅、锄头、开米粮铺子,都是营生。”

    众人意外又不意外,但俱都松了口气。

    沐瑾瞧他们的反应,道:“干嘛?叫我扒坞堡吓着了?我打他们是要地,你们来投奔我,没地没产的,自当给你们安排养家糊口的营生,总不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拼着命,追随你们而来的人连个落着都没有吧。”

    在场的众人纷纷抱拳道:“听家主安排。”

    沐瑾说:“我这边是考官制,需要招募人才的时候,会统一选拔考试,要做官的,直接去考,只要本事够,不从军,做官也行。你们族中有才能的子弟都可以去试。一次、两次没考上,还可以继续考,又不限年龄和次数。这样不至于你们在草原打着仗,还得操心找门路的事,哪操心得过来。让孩子们学好本事,去考官,说不定自己就能挣个前程出来。”

    沐坚官至郡尉,给族中子弟安排前程不在话下,但如今来到淮郡,比他能耐的、占据高位的多了去,他现在自己都没着落,另别提给族中子弟谋前程。

    他在沐府学堂的时候,沐耀还在淌大鼻涕学走路呢。守清郡那一战,他带着学堂里的同伴上过城墙,只是后来叫先太子给送走了,说得给清郡沐氏留点血脉,让他们护着弦少主藏起来。让他现在向沐耀那帮毛头小子低头,舔着脸求他们给族人安排前程,他丢不起那人。

    沐坚最先表态:“听家主的。”

    其他几个年轻的就更没意见了,他们的孩子有些刚入族学,有些还在学走路,更有还在肚子里揣着。

    沐瑾说:“投军、考官都容易,有现成的章程,眼下到处都是空缺,升起来也容易,最麻烦的就是……这么多人要安置。淮郡拢共才二百来万人,清郡迁来的快赶上淮郡人口的三分之一。”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之前也预想过,应该是要往魏郡、淮郡、陈郡、边郡,甚至草原拆分。

    要是去草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让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草原人打了。草原人打不过大军,总还能劫一劫商队田庄什么的。

    边郡更不用说,不毛之地。剩下的就是魏郡和淮郡,两个都是好地儿,一个有铁、有煤,瞧那往返运输的马队、沿途县城的繁华就知道有多富了。淮郡更不必提,这是西边诸郡的核心之地。谁都想留在这两郡之地,可总有人往别的郡迁,就不知道家主要怎么安排了。

    沐瑾说:“眼下,草原有战事,不便往那边迁人,但关贸生意得做。这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宝月公主府有商队,每月都得从边郡拉来大量的物资,也需要从周边各郡调度大量的物资过去。种地的这点收成,在关贸跟前不够看。”

    他转身,打开身后的锦盒,取出最上面的一块大绢帛,交给身后的阿福挂起来,说:“淮郡郡城是容不下这么多人的,把人往别的地儿迁,大家也未必乐意,正好我这边要建关贸城。往后,淮郡郡城,相当于内城,主要是住人。在外面一圈,会形成多个集市,再围绕集市展开住家。”

    沐坚一下子惊了,叫道:“万一有战事,打起仗来怎么办?”

    沐瑾道:“是担心没城墙,没防御力吧?有城墙也没用,几百台投石车同时对着城楼投石弹,城楼立破。我在草原抗骑兵都不用城墙,这边就更用不上。”

    沐坚被噎了下,还无法反驳。因为家主打草原,应该是没有城墙的。他抱拳,语带歉意道:“是我见识浅薄了。”

    沐瑾朝他抱以善意一笑,指着规划图说:“地,我都划好了。城东是茶盐贸易城、城南是毛皮牲畜贸易城,城西是布帛粮食贸易城,城北是器械贸易城。四个城区,因为没有城墙,想盖多大盖多大,能容纳很多人。这四个区,是四个中转站,南北货物都在这里中转。”

    “我呢,收商税挣钱,商户、商队做买卖赚钱。你们在这里买地、建商铺,一边收购草原运来的牛羊,一边倒手卖给例如长郡、京城来的商队,守着铺子赚倒手暴利买卖。”

    “草原打仗,为了防止细作,他们过不了边山防线,没法去草原买便宜的牛羊。牛羊牲口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草粮,不可能赶来以后,再现找买家,要是带得草料不够,又连续好几日没买家,那可就麻烦了。有稳定的收购商很重要,你们就可以跟草原来的商队,长期拟契。”

    “你们把草原的牛羊生意占了,其他郡县的人,只能从你们手里买,那怎么卖,就是你们说了算。当然,不能太过分,反正不能超过我规定的限制价,我得保证买卖能长期做,要不然你们乱抬价格,把生意做毁了,这是毁我财路。谁要是毁我财路,我要谁脑袋。”

    众人盯着沐瑾画的图,再想着他说的,都极为意动。

    沐瑾继续说:“要建贸易城,得盖宅子,盖宅子就得烧瓦、烧砖,你们还可以建瓦窖、砖窖,做砖瓦买卖。那么多客商,怎么也得有客栈吧。这么多人吃食,淮郡的粮不够,得从别的地儿买。你们手里有现成的商队,派出去买粮过来,放在米粮铺里卖,可是长长久久的进项。这边的作坊做出来的成衣,比别的郡要便宜很多,结实耐用又好看,可以让商队拉到别的郡县卖。种地挣十年的收成,豪商们跑商,一年或半年就能挣出来。豪商不跟我抢地、抢地里的人,能让我赚税收,我自然得让豪商们的买卖长长久久做下去,保护好我的钱袋子。”

    众人愣愣地看着沐瑾,让他说得人都懵了。

    沐瑾问:“去城外的牧场看过了吧?”

    众人点头。

    沐瑾说:“眼下是从牧场买,以后是从牲畜贸易城买。这买卖,做的人多了,才能越做越大。你们在东边这么多年,周围各郡都能说得上话,搭上线,拉起买卖渠道,比我更有便利。眼下正在忙着征地迁民,挪建商贸城的地儿,等地征好了,你们就可以来买地盖商铺了。商铺的地,跟商铺是一起的,能传后人,也能随便交易,收一成的交易税。眼下便宜,等买卖做起来后,那就是寸土寸金了。买卖多,机会多,就看你们自己想不想挣这份钱财家业,回去后好好琢磨琢磨。”

    他们闻言,非常识趣地起身告辞,待出了沐府,便直奔沐坚的府邸,商量琢磨家主说的这些,可不可行,是要观望,还是听家主的,先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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