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休沐日, 清郡沐氏排得上名号的大族都聚到了沐坚府里。

    自三月初以来,关于修订律令的条款不断地有人抄录流传出来,等到礼部的印刷作坊开始印刷时, 手抄的正式版也流了出来, 沐坚手里都收到了一份,且熬夜看完了。

    以前在清郡担任要职的沐襄、沐良、沐省等一群人,几乎也都人手一本手抄版, 全都看完了。

    他们过来的晚, 没赶上战事,去年入的中军大营新兵营,今年刚升什长、佰长,在军中并没有什么说话的份量,也不怎么忙,基本上每天除了训练、值岗, 到时辰就休息, 每周有八天的休沐日用来张罗家里、族里的琐碎杂事,也是绰绰有余的。

    佰长沐省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坚叔, 我瞧着, 我们以后除了从军、做官,还有立足地么?”

    沐坚问沐阳:“沐阳你怎么看?”

    沐阳以前在清郡时当的郡城兵曹, 在族中也极有地位,消息也灵通。他说道:“当初大将军跟宝月长公主来边郡的路上,们以每人五百钱的价格买了许多奴仆, 后来全部放良,成为了野沟子县作坊的女工。我们的盔甲、四季更换的衣服裤子就是出自野沟子县制衣坊, 女工经常出入制衣坊, 到集市买东西, 在县城置了宅子,安了家,许多还雇了陈郡过去做工的人干活。”

    沐省更觉不好了,道:“所以,这不仅是要给奴仆放良,还要让他们成为新豪族?”

    沐坚闻言,锐利地目光扫向沐省,道:“稍安勿燥。”又示意沐阳继续说。

    沐阳说:“我夫人在去年开了间制衣作坊。她请教过城里最大的衣料行大掌柜,也算了笔账。”

    他取出带来的那叠资料交给沐坚,说:“这上面有制衣作坊管理流程图,还有一份规章制度,一份是薪资表,一份是成衣买卖利润表。我夫人在办作坊的时候试了下,将作坊分成两个帐篷车间,一边是按照野沟子县的做法来,给她们放了良,给她们计件算工钱,另一个就还是派奴仆、监工看着。你们猜怎么着?”

    沐襄道:“别卖关子,赶紧说。”

    沐阳道:“女工作坊没有监工,她们从车间开门做到关门,没人看着,也不歇,埋头苦干,做活时,唯恐弄坏一点料子、缝歪一点针线叫她们返工、扣钱。”

    “有监工看着的奴仆们,每天的出活量不到女工车间的三分之一,返工的极多,不是弄坏布料,就是把线弄得一塌糊涂,一团线,让她们解,一天都解不开,越解越乱。”

    “干了一个多之后,女工作坊都能缝制丝帛衣服了,奴仆作坊连细麻衣服都做不好,成天返工拆线,那细麻料子的衣服,拆得满是针眼,只能当成最劣低的衣服,贱卖给贱平……咳,平民。不要说赚钱,亏本了。”

    “地是我们自家的,那也是花钱买的,得把这买地的钱挣回来的吧,养监工、管事、做饭、交税,全都是开销。我夫人坚持了三个月,把制衣作坊的女工全给放良,按件计费,干不了的,让走人。没有一个走的,返工扣钱之后,几乎没什么返工的了。这不开春了嘛,夫人让她们先赶制披丝绸细帛的衣服出来。我们铺子里的衣服,比起野沟子县批发过来的,路上的运输费就能省下不少……”至于能赚多少,沐阳不好跟他们明说,美得直乐。

    他说:“这作坊啊,不比种地。锄头和地,糊乱种也弄不坏,顶多就是收成少一点。作坊里的缝纫机,坏一台可叫人心疼了。机械厂买的最时新的裁衣车床,刀片极缝利,脚一踩踏板,那刀片呼呼转,叠到一寸厚的布,轻轻松松地裁开。这要是没把划好的线对齐,一刀片裁坏,好几十片的布料当场全毁,一下子得折好几百文。裁布,现在都是大工在做,一个月工钱八百文。我夫人说,只求不把裁子给裁毁了,那点工钱,那点放良的开销,小事情。”

    沐阳那人逢喜事精神爽,挣到大钱的模样,叫旁边几人特嫌弃。啧,就你赚钱了,得意了哈。

    沐坚问沐省:“你家的奴仆,现在都在做什么?”

    沐省道:“修宅子、装卸货物。总跑!天天逮逃奴。一群东陵吕国的战俘贱奴,不知道哪来的脸,去跟隔壁工部的工匠比吃食待遇。坚叔,你就说,当初吕子义打得我们有多惨,东陵吕国灭了,这些战俘,还有战俘生的小战俘,这放良……让人心里不得劲。”

    沐坚问:“你赚到钱了吗?”

    沐省噎了下,道:“赚到了,还成。”

    沐坚道:“想要吃肉,就得让人喝汤。家主是白泽托生,上通天,下知地,怎么做能挣到大钱,他比你更清楚。试问,谁敢像家主这样,把几十万人聚到一堆,不给种地,不给发钱发粮,让我们自己找营生做买卖,还能活得活蹦乱跳,平地起城的?”

    沐省让沐坚骂得噎住,道:“这……”他指向自己带来和律令,道:“这……”

    沐坚道:“这什么这?刑部现在还在放假呢。你手底下那几百号奴仆能做什么?闹到家主那去,跟他的三千卫队、五百护卫骑兵打一架吗?还是要派刺客去挑战家主的侍卫防护本事?”

    沐省不说话了,其余的人也沉默了。

    有脑子活的凑到沐阳身边去:“晚上喝一杯?”

    沐阳说:“喝什么喝,我家做点制衣买卖不容易,城里那么多买卖营生,自己想办法去。”

    刚才还一副赚到大钱的模样,这会儿又不容易了。

    沐坚问道:“十五号的招商会,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有参与招商会的沐氏出来,道:“我们已经收到标书,做好了投标书,要到后天才统一交到军工部。”

    沐坚道:“这可是大买卖,中一次标够吃三年。眼下律令刚出,肯定有闹事的,你们老老实实跟着家为挣钱搏富贵,把各自的姻亲都知会到,等家主的后续安排。”

    有脑子灵活的,当即问:“坚叔,能透露点呗?”

    沐坚略作犹豫,道:“军工部的基建司,瞧着人多,实际上是之前接活的豪族干得太差,家主不放心才收回来的。这一块在军工部算不上占份量的,另外几个大份量的,家主还没动。城里的新出的肥皂,就是长公主殿下在那次之后随手弄出来的。肥皂作坊的大管事,是从平价杂货铺调的一个掌柜过去,显然都没当回事。”

    众人立即明白过来。家主手里可有的是造好东西的方子,随手放点出来,都够他们大赚。贸易城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大将军总担心惹出事,又是派军又是安排郡尉府,还设立了都察院盯着,肯定要妥善安置好的。

    沐坚翻到律令后面的知识产权保护法,递给闹得最欢腾的沐省,道:“赚钱的买卖都在这了,背熟。这讲的是怎么买方子的。”他又把沐阳给的作坊管理流程图塞给沐省,道:“要是不懂怎么开作坊,人长了嘴,多问问。”

    沐省双手接过作坊管理流程图,再不敢有意见。

    一群人回去之后,又给依附自己的小豪族、姻亲、娘舅亲戚之类的打招呼,叫他们不要跟着裹乱,老老实实地等着赚大钱,让他们先把知识产权保护法学起来,这是告诉他们怎么买赚钱的方子的。

    有憨的,不太懂,问:“去哪里买赚钱的方子?”

    这玩意儿写在律令上,律令是谁写的?

    律令还没有印出来,满城都在传,大将军要卖赚大钱的方式,卖方子的流程就写在了律令中的知识产权保护法里。

    萧灼华担心各郡的人因为新律令生事,刚往淮郡驻军传达了命令叫他们做备战准备,便听到负责探听消息的女官来禀报,称外面都传疯了,说大将军要卖很多赚大钱的方子。

    那女官把抄来的知识产权保护法呈给萧灼华,说:“各豪族人手一份,都在背,说这是写在律令里的,律令又是大将军定的,肯定是要卖方子才出这么个东西。”

    萧灼华:“……”谁在造谣。沐瑾当时明明说的是:我辛辛苦苦花那么多钱让人造出来的东西,说抄就抄啊,我还要不要回本了?敢坑我的钱,我抄了他的家。我造出来的东西,想学,可以,给专利费。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她听不懂的,最后弄出知识产权保护法,还让她在郡尉府弄一个专程登记专利的衙门,这些专利每年要统一上报户部。如果发现产权纠纷,要是打官司,可以到户部调档。

    萧灼华有些懵,翻开知识产权保护法,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是管理卖方子的?

    这方子卖起来还极简单,由发明方子的人到郡守府登记专利,再由买卖双方拟契就可以了。如果担心一方违契,可以交笔钱财请郡监府担保,要是一方违约,由郡监府直接出面追责。

    郡监府负责判案、发追缉令,让他们出来追责,真就是一纸文书的事。

    萧灼华决定先试试看。

    她把谢娥叫来,把肥皂方子给了谢娥,让她成立专利司把,给肥皂做上专利登记。

    过了三天,肥皂作坊就卖出了三份有专利登记的肥皂方子。郡守府衙门特意张贴告示说明情况,告诉众人,想要制造肥皂需要先买方子,或者自行研究,不能偷用、偷学,违者按照知识产权保护法论处。

    贸易城的人看到郡守府出的告示,脑子里的迸出的第一个想就是:大将军真的要开始大量卖方子、让贸易城的所有人都开作坊啊。

    第二想法就是:律令中记载的赚钱的法子,是不是除了知识产权保护法,还有别的?

    正式的律令还在刻雕版,由官员私下从礼部、刑部带出来的手抄版律令已经传得到处都是。

    很快,研究律令的人从教育法上找到商机。

    教育法规定,每个孩子满六岁就要送去朝廷办的学堂念书,读到十五岁。办学堂、聘教习、印刷教材的开销,全部由户部拨款。学生只需要自行备笔墨纸砚、带饭到学堂即可。成绩考到年级前三的,还有奖学金。无论是府学、县学、乡学,钱都是一样的,第一名是一千钱,第二名是五百钱,第三名是二百钱。如果家长不供子女念书,不履行教育义务,将来父母年迈,子女可以不履行奉养义务。

    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孩子都要送到学校,且一学就是九年!那得用多少笔墨纸砚?

    那么多人进学堂,除了教材,肯定要看杂书,就可以做书籍买卖。编纂书籍也受保护知识产权保护法。家里没有点藏书、孤本都不好意思说是豪族。这些都可以拿去做专利登记,卖给书商印成书,赚学子们的钱。

    笔、墨、纸、砚、书椅家具,即将有大量需求,而这些,都是能赚钱的!

    再就是,律令里有写府学、县学、乡学,那么,府城、县城、乡里都要建学堂,除了淮郡,其它地方不缺房子,砖瓦不会大涨,但是,办学堂总得有人教,有人管吧,得招教习吧!家中子弟,又多了条出路。别小看教习,教习是可以升官的,例如县里的教谕,管教学的,从七品。郡城管教学的学政,是正五品,再往上,还能去礼部。这要是教出几个进士,是算政绩的,且是一等一的大政绩,是能升官的。

    豪族们拿出找赚钱路子、谋官位的心思来看律令,越看越激动,但凡见到里面出现没有听说过的衙门门字,立即拿笔记下来,把其前后条文那是读了又读,嚼了又嚼,再押着自家孩子学,朝着这个方向好好学,这是新衙门,缺人,好考。儿子女儿一起上,万一考上了,就是下一个谢郡守。

    至于给奴仆放良的事,早没了最初听闻时的排斥心理。

    干苦力活的先不用理会,顶多就是不打死,按照扛多少袋货物来计件给工钱呗,不搬够,扣钱,苦奴吃不起饭了,还不得埋头使劲搬。

    眼下开作坊才是最赚钱的。开作坊用的是机器,奴隶悄悄使点坏,机器都修不过来。奴隶干活不痛快了,背地里使点坏,悄悄塞点碎石或者大力掰一下,机器很容易就坏了,还不容易看得出来,得请卖机器的派工匠来修,又是检查、又是换零部件,省下那点工钱,多的都耗进去了。其实琢磨一下,将军律令里规定的这一套,正是他跟宝月长公主开作坊用的这一套,且是真能挣到钱,适用的。

    ……

    沐瑾赶着路,不要说刺客,连点意外都没有,顺顺利利地抵达魏郡。他心说:“不应该啊?怎么会没刺客呢?”

    他把齐仲招来,问:“我后面没跟着尾巴?”

    齐仲说:“回将军,没有任何可疑之人,倒是经行之处,农人小商贩纷纷给您磕头,谢您庇佑他们。”

    沐瑾的心情更加凝重:“那就更不对劲了。底层的小老百姓们越感激我,对豪族的威胁就越大,肯定有人会坐不住,正常来说,连沐氏族人都得对我有意见。”

    齐仲道:“今天会有斥侯从淮郡递消息过来。”

    沐瑾道:“行,有消息就来告诉我。”他满心不安,就怕没有动静,是有什么人在憋大招对付他。越安静,越诡异,万一没防住,钓鱼变成了喂鱼,那就惨了。

    他叮嘱侍卫们加强警戒,心说:“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齐仲拿着一叠翻烂的手抄版律令来找沐瑾:“斥侯在淮郡花高价钱买的,现在全城都是这个,是从刑部和礼部流出来的,除了字迹缭草外,所写的内容跟制定的律令一般无二。”

    沐瑾困惑地翻着手里的手抄版,发现上面做满了解读笔记,还有重点标注的,什么新作坊、新衙门、可考官。他问齐仲:“这律令是什么情况?”

    齐仲把沐阳制衣作坊的事告诉了沐瑾,道:“有些豪族听闻后,试着不给奴仆们发粮,而是发铜钱,再开粮铺卖粮。自己做饭的人多了,煤炭、瓦罐碗筷都跟着涨了波价。豪商们戏称,这是熟食把换成铜板给出去,再卖做熟食的东西把这铜板挣回来,一来二去的,还挣了。奴仆们勒紧腰带省吃敛用,一点点地把家什添置上了,因为干活多,除了糊口的,每天手里能剩下一两个铜板,多的能剩下三四个。”

    “豪族们看到甜头,觉得律令里的这一套可行,都在琢磨,后来就又传出赚钱升官的路子都在律令中的说法。有豪商看过您的教育法,到衙门登记,要开书铺卖笔墨纸砚和书籍。有豪商到礼部打听怎么买印刷术授权,说是想开印刷作坊。”

    沐瑾仍旧保持警惕,问:“确定这不是为了麻痹我放的烟雾弹?”

    齐仲说:“城中有传闻,说是兵部尚书沐坚暗示透露,您要卖很多方子,在淮郡建很多作坊,以安置变成工匠的奴仆们,让豪商们赚大钱,这些都是写到律令中去了的。豪商们信了这传闻,把律令都翻烂了。从中发现商机的,已经先张罗起来了。城里多了三家肥皂作坊,连以前丢弃不要的牧畜肠子都涨价了。有了这些示例在前,豪商们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沐瑾无语了,心说:“我还等着劳动人民发动智慧将发明创造搞起来的,却反过来指望着我?”他还不能说沐坚不对。沐坚作为淮郡第一大豪族,公然站队支持他改律令,连新律令的宣传推广都一起做的,效果还特别好。这是他真没想到的。他心道:“果然是有自己人好办事。”

    他又琢磨了下,其实城建这一块儿,烧砖、采石、制瓦就得耗去不少人力,这么多奴仆转成工人,哪怕转型成工人的奴仆依然被压榨劳力,至少他们有了一定的自由,能赚钱,就会产生消费,生活必须品这一块的市场就能得到发展,而生活必须品的改善,就是民生的改善。转型的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沐瑾刚松了口气,齐仲又来了。

    齐仲抱拳行了一礼,道:“将军,急报。正月初五,英国公废梁王的儿子,自己登基称帝,立世子柴绪为太子,封柴绚为淮王,下了讨贼书。”他将讨贼书给了沐瑾,道:“说您毁曹氏百年望族,扒除坞堡,意图将天下豪族赶尽杀绝,邀天下郡豪共同讨贼。”

    沐瑾翻出讨贼书,何止说他要诛尽天下豪族,还骂他不孝不义赶走父亲,私斩中郎将起兵造反,私造太庙意图称帝,洋洋洒洒,一张字都写不下,这换成木简,八成得了几简。他要不是知道是骂他,还得以为是骂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他说道:“瞧这阵势,这是要发兵冲我过来了。有动兵的迹象吗?”

    齐仲摇头,道:“消息是正月初七送出来的。我再往京城方向派些人手过去。”他又给了份名单给沐瑾,道:“这是英国公登基时去朝贺的名单,京城千里平原之地一百多县的县令、县尉都进京了,东边七郡只有楚郡和卫国公府没动,南边十一郡的郡守、郡尉,北边五郡的人都去了。”

    沐瑾算了下,说:“这么说,除了皇帝亲领的京城平原之地一百多个县,卫国公府和楚郡外,天下三十六郡中,有十七郡拥护英国公?”他又翻回到登基诏书,道:“国号魏?魏郡的魏?我拢共才这两个大郡,他一个魏国,一个淮王,全占了?要不要这么明显?”

    齐仲道:“您扒坞堡,曹氏一族的下场,打败博英郡侯的联兵,确实吓着天下豪族,都把您当成心腹大患,再就是我们在淮郡的种种举措,想是令人难安。”再多给些时间,真怕打不动他了。

    沐瑾想了想说:“我们现在还在买粮,西边诸郡的余粮,除了博英郡侯那的,都供了我。英国公未必是打我,而是想断我粮路,他要占的是我没占下来的十郡,或者是逼我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下动兵。”

    齐仲问:“将军可是要返回淮郡?”要是返回的话,他现在就得重新调派防护。

    沐瑾道:“去魏郡,这都快到了,得去魏郡大营看看。”用兵的事,还得再琢磨一下。他吩咐道:“你继续盯紧消息。”

    齐仲应道:“是。”说罢,告辞离开。

    沐瑾唤了声外面的赖福:“去把方易叫过来。”

    方易的马车就在沐瑾的后面,很快就过来了。他抱拳行完礼,在沐瑾的示意下,进了马车。

    沐瑾把齐仲刚递来的信递给方易。

    方易道:“眼下淮郡不稳,英国公……这消息若是传到淮郡,恐生事端。”他的目光忽然瞥见沐瑾身旁矮几上的手抄律令,道:“这……这是?这律令怎么翻成这样子?淮郡有人起事?”

    沐瑾说:“我好端端的律令,现在已经变成发财秘籍,都让人翻烂了。”

    方易愣了下,拿起来翻看后,是怎么都没想到还能这么解读律令,把眼下没有的、将军提到的关于以后的都圈出来了。这要考官,才华差点的,盯着想去的部门,把关于这个部门要用到的吃透,眼下缺人,极大可能就录用上了。他说道:“眼下淮郡的豪族都奔着发财当官去,所以,这律令和淮郡,想是,稳了。”

    沐瑾说:“我现在担心的是粮。一旦动兵打仗,粮线就断了,哪怕收了陈郡,粮食也会吃紧,再加一个临江郡,也是远远不够。”边郡要是开出来,没了那个耗粮大户,而且边郡的水资源丰富,又是腐殖土,肥力厚,很快就会从耗粮大户变成产粮大户,供应边郡、供给边山防线、草原骑兵的粮都可以从边郡提供,他的粮食危机立解。

    长郡,有个长岭关,不好攻。要是承安伯能死守,倒是可以拖一拖。可就是一点往来交情,凭什么要让承安伯捞家底给他死守啊,降了多好,承认英国公为帝,喊声陛下,给让个道,顺便出点兵过来蹭一蹭好处。战事有利,分战功,无利,也不伤筋动骨。

    方易思量片刻,说道:“京城的存粮、军械,叫太子派去支援抵御东陵齐国了,眼下能动的,是这两年的余粮,但粮线太长,路上的损耗巨大。英国公必然得从南边调粮,从南边调粮过来,有两条路线,一条是过长岭山,从长郡、赵郡等西边诸郡一路打过来,还有一条道,则是从临江郡南边的横断江过来。横断江位于大盛朝西南边,它的尽头就是边郡的千里沼泽,据说能汇入到大海。”

    沐瑾翻出了以前的老地图,在临江郡的边上,有一条蜿蜒如蛇的大江,这条江穿过很多个郡,将西边跟南边切成两半,因此叫做横断。他说道:“我阿爹说这条江水流湍急、飞猿难渡。”

    方易道:“南边有海,擅造船。将船用藤索捆在一起,上面铺木板,架成浮桥,可过兵。秋冬时节,水位下降,水流缓解,临江郡的河面最宽,却是最平缓的一段,或是架浮桥,可渡。自大将军来西边以后,南边的桐油都供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府的封地,有河直通横断江。”

    沐瑾道:“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声东击西,假装是要从长岭关这一路过来,实际上极可能是直接从南边出兵。”

    方易道:“探一探便知。”

    沐瑾道:“行,你和齐仲都派人去探一探。”

    方易领命而去。

    沐瑾又把刚离开的齐仲叫回来,让他安排人去探。他到了魏郡后,又让沐耀把军中的探子撒出去找路,看是不是真能跨过横断江南下。方易、齐仲、沐耀一起派人去探,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准确性。

    交通不发达,即使有船,也得慢慢运粮。沐瑾来都来了,便继续先去逛逛秀才复试,再到魏郡大营巡查。

    魏郡跟淮郡只有一郡之隔,守着出入关口,交通、商贸还算发达,客栈、食寮、茶寮比较多,产业主要是以农业为主,没什么作坊,比起淮郡的熙熙攘攘,这边显得冷清了些,也就是寻常小郡城模样。

    老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舍不得点油灯,天一黑就睡了。

    只有客栈外会挂着灯笼,照亮些街道。

    沐瑾习惯了淮郡的嘈杂,骤然来到魏郡,还挺不习惯,有点想家。他虽然跟萧灼华分住两个院子,但三餐一起吃,有事经常凑一块儿商量,相处久了,一下子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闷得慌,想找人叽叽呱呱地说话都没人,要忙着张罗的事情又多。这是又无聊又心烦,还有很多活堆着要干。

    他检查了军营的粮食、军械,还挺足,打得起仗,对沐耀说:“情况有变,先下手为强,不用等秋天了,先打临江郡。”

    沐耀应道:“得令。”

    沐瑾担心他姐夫陷在路上,又写了信,派斥侯给方稷送去。

    他还得赶着回去参加军工部举办的招商会,安置贸易城的生产事宜,在魏郡待了几天,便准备启程。

    大清早,队伍刚出发,有卫队的兵卒来报,后面追上来一行人,自称是梧桐郡郡守方稷。

    沐瑾让赖福去看看,没一会儿便领着一个做大豪商打扮的男子来到跟前。这人模样极好,正是方稷。沐瑾惊喜地唤道:“姐夫?”他掀开帘子,道:“赶紧上来。你怎么赶这么急过来,因为英国公的事?”

    方稷道:“我在京城有眼线,收到消息就提前动身了,沿途各郡,应该很快也会收到消息。梧桐郡有赖瑶守着,但我们最好能说服承安伯,在长岭关卡住英国公。”

    沐瑾道:“你的意思是,你跟承安伯合兵,先拦一波英国公?”

    方稷点头,道:“我跟承安伯之间,还夹着三个郡,我俩可以出兵把这三个郡吞下,结五郡之兵力,以长岭关的天险卡英国公。博英郡侯会如何动,目前不得而知。想要说服承安伯在前面扛住英国公,也得拿出诚意。”

    沐瑾心道:“英国公一动,西边已经要开始撕肉了。”要怎么打,他还没想好。他说道:“不着急,先去淮郡,让你瞧瞧我这有能折腾。”

    方稷道:“有所听闻,正好长长见识。”沐瑾不着,他自然也不急。兵马粮草调动起来,一批批汇聚,可有得耗的。别的地儿可不像沐瑾这里,把路修得特别宽,底下的马车运输队极多,天天几个郡来回拉粮运兵,沿途都设有补给点,说动兵就动兵。

    他倒是想学沐瑾也把路修起来,可他没有战俘和战获,且他处在那地方,一旦动兵,前后受敌,也不好轻易出击。他的人如今都在忙着耕种,稍有余力的时候都派去开荒种地、挖水塘养鱼。他有铁,又能买来煤,建了作坊大量造农具、武械,忙得不可开交。

    方稷明白英国公是看不得他们越来越富,越来越强坐不住了。

    他连全身铁甲的重甲兵都有了,陆陆续续的将骑兵扩至两千,兵强马壮,要是多给他几年,他一个人就能把周围几个郡给吞了。

    不过局势如此,赶上什么算什么吧,且小舅子这阵势,是要挨个郡打过去的。他打不打的,也没所谓。他能发展得这么快,也是靠着小舅子。沐瑾经常派人给他送图纸、送样机,全都是好东西。

    手推式收割机,正好一垅地的宽度,用手推着走过去,地里的麦子就全到收割机的兜里了。以前好几个人干的活,现在一个人就能干完。打谷机,稻子割下来,不用再慢慢敲打了,脚踩打谷机,直接稻谷跟稻草分离。有碾磨机,摇动把柄,麦子、豆子通通都能磨成粉,省了慢慢捣的力气。

    要是量大,还能造水力作坊,磨粉、磨面、脱壳都方便。

    周围几个郡想要农耕机器,都得找他买。哪怕他们想自己造,不产煤,炼铁的成本大,且质量不过关。煤炭的温度比木炭高,能炼出更好的铁。轴承、零部件的铁质量不过关,造出来用不了多久就断了。

    第152章

    沐瑾的时间紧, 出了魏郡郡城后,带上方稷,在近侍和五百骑兵卫队的保护下往回赶。

    他听说淮魏陈三郡的变化, 早就想来亲自瞧瞧, 如今真是大开眼界。

    路旁入眼望去全是看不到头的庄稼地,就连山坡都开垦成一垅垅的,种上了蔬菜作物。稻田里的水稻苗长得绿油油的, 远处还能看见有水车在吱嘎转动, 田间的水渠里清澈的水潺潺流敞,水草丛中还有小鱼群钻来钻去。

    宽敞的道路,再加上边郡从草原弄来了许多牲畜,使得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牛羊,路上更是牛车、马车络绎不绝,就连农人、平民出行也都坐上了牛车、马车。铁制的架子, 罩上层做帐篷的防雨布, 人坐在车里不怕风吹日晒,马匹小跑前行, 人们在马车里安然而坐。

    这景象入眼, 看得方稷感慨连连。别说他手底下的见识过魏郡、淮郡模样的官员、大管事,就是他自己看到如今的魏郡这繁花似锦的模样, 信了沐瑾所说的,他要的是丰衣足食国泰民安。

    最令他动容的不是地里的庄稼,路旁的果树鲜花, 而是道路两侧新建了许多砖瓦房,这些房子有房有院, 门口大敞开, 挂着醒目的招牌。有做吃食买卖的, 有卖砖瓦的,甚至还写着包送上门等字样。十几户人家,聚在道路两侧,做着各式买卖,其中一户写的还是农家乐。

    方稷停下来歇脚,给马喂水的时候,瞧见旁边的招牌有点奇怪,好奇地指向“富贵农家乐”字样,问沐瑾:“那是什么?”

    沐瑾看了眼,说:“可能是我手底下哪个兵卒子退役后搞出来的吧。”把农家乐是什么解释给他听。

    方稷“咝”了声,说:“这不就是平民庄园么?”

    沐瑾道:“差不多,不过又有些不一样。这边的人家少了点,最好能有个十几户聚一起做餐饮买卖,弄成美食村或美食街,人们出于好奇、从众心理,便会聚过来。可别小瞧这买卖,做好了,足够寻常小老百姓发家致富买马配车修大宅子。”

    他俩正说着话,前面村子里的人也在探头探脑地望向骑兵卫队,似乎还在议论什么。

    紧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骑着马过来了,穿的还是村长的官服。

    村长的品级是九品,属于官职中排最末的。

    在沐瑾的治下,村长、乡长,大多数都是由退伍的伍长、什长担任。

    他们不仅要管一个村的经济民生,还要管治安,包括训练村民作战。男女老少都得参加作战训练,家家户户都配有长矛,许多人家还有长刀、腰刀等。

    沐瑾会管制热武器、化学品等,不打算把刀子弓箭等冷兵器纳入管制范畴。一来,打着仗,到战事吃紧的时候,治下的百姓拿起武器就能作战杀敌。二来,老百姓想不受欺负,得手里有点自保的武力。他手里有军队,不怕老百姓富起来后跟他对着干,真要有那种富起来就飘了想干他的,打就是了。

    骑兵护卫见到村长过来,按例上前拦住。

    沐瑾喊了一嗓子:“让他过来。”

    村长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的骨头碎了,为了保命,截了。他拿起挂在马鞍上的拐杖,快步来到沐瑾的身边,激动地抱拳行礼,叫道:“将军。”

    沐瑾指向前面的农家乐,问:“你开的?”

    村长应道:“回将军,是我开的。我在这村子任职,包了村子里的鱼塘,租了块地,开农家乐。”说罢,热烈邀请他们前去。

    沐瑾并不禁他们做买卖。

    大家都想赚钱过好日子,明面上禁了,暗地里也会有,不如都拉到明面上来统一管理。

    他采取的是异地为官政策,老百姓手里有刀,官员背景离乡的,想要欺压百姓,得先问问当地百姓的刀答不答应。百姓太横的话,朝廷有郡兵、县兵,有律令,那也不是吃素的。双方都有拳头,遇到什么事自然就能好好说话了。

    沐瑾出来这一趟,本来就是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对此并不拒绝。

    不过,安全还是要注意的。

    赖福先带着人过去排查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又安排好护卫防守,这才将沐瑾他们请过去。

    至于吃食就更加小心,由副侍卫长赖喜在后厨盯着做的饭菜,连水都是他派侍卫去提的,水提上来后,先扔了条鱼进去,那边做着饭,这边看着鱼够不够鲜活。饭菜盯着做,出锅之后,由侍卫端上桌。

    沐瑾对安保还是很放心的,趁着做饭的功夫,在农家乐附近溜达,这地儿看起来就是个小农村,但收拾得很干净,且景色宜人。

    农家乐旁边就是蓄水的大池塘,里面养有鱼,还有鸭子和鹅,共有二三十只,在水里游来游去。房前屋后就是菜地,种的全是当季蔬菜,还有瓜果,菜地里还有散养的走地鸡在吃虫子。

    没有杀虫剂,庄稼、蔬菜、果子的虫都多,鸡散在地里吃虫,减少虫害,养鸡还能吃肉吃蛋。

    沐瑾没有推广规模化的牲畜养殖。他曾经想搞来着,但没有兽医没有药,按照养殖场那种密集式养殖,一旦卫生不过关,或者管理不够严格,很容易产生鸡瘟之类的疾病,很容易就没了。这种投入大、风险大,不划算。

    老百姓除了种粮食要交税,种蔬菜、养鸡鸭什么的都不交税的。他们有大量的空地可以用来散养家禽,小鸡崽子可以自己养鸡孵,鸡能生蛋、吃虫,养鸡消耗的粮食,从它们下的蛋就能补回来,投入成本低,门坎也低,收益也算不错。家家户户都这么养,如果产量大了,还可以卖给军队做肉食供应。

    以前老百姓只吃米面豆子,缺营养不停地想吃东西,饭量特别大,还特意容易饿。现在有了蔬菜、禽蛋、鸡鸭鱼肉补充营养,有了荤腥,饭量就降下来了,再不是一顿饭要吃一大盆才能吃饱的时候,这也算是变相地减轻谷粮豆子类粮食的负担。

    老百姓在种地之余,利用现成的便利搞点副业,也有利于民生经济发展。

    他们富了,他就稳了。

    地里的庄稼是他们种的,其中有七成是他们自己的,庄稼地里撒欢的家禽是他们养的,住的房子是他们省吃俭用花力气盖起来的,要是哪天,有别的豪族打过来占地,为了保护财产和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日子,绝对会回屋拿起长矛、长刀和盾牌冲出来拼命。

    方稷不仅逛了圈农家乐,还到旁边的村子里逛了遍,瞠目结舌,问沐瑾:“你治下的……百姓这么富的吗?”难怪各郡豪族都要吓死了。

    家家有余粮,家家有肉吃,还有武器,甚至还有左手执的单人盾和四五尺长的大长刀的成套武器摆在农户家里。这武器比其他地方豪族装备家兵的还要精良。

    庄稼汉养得特别壮,胳膊上、胸脯上能看到结实的肌肉,充满力量感。要不是他们正在地里拔草,穿着打扮在那里,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哪家的兵派出来了。

    沐瑾说:“对啊。”他指着地里远处庄稼地里干活的人,道:“这才是正常人过的日子。”

    方稷道:“我现在很想瞧瞧,豪族开作坊,又是什么样子了。”沐瑾把底下的百姓养得这么肥,清郡、尚郡过来的豪族要是没肉吃,早闹腾开了。

    沐瑾道:“等到淮郡你就能见到了。”他随手拔起旁边的麦穗查看,这比他上辈子见到的麦穗瘦弱很多,颗粒也不够饱满,苗的高度也矮了一大截。

    方稷道:“瞧着是细耕出来的,这收成不错。”

    沐瑾道:“缺肥。”

    方稷道:“想要不缺肥,得取河塘土上等肥地耕种,且那样的地也只能耕作三五年,肥力便跟不上了。”

    沐瑾道:“可以建作坊,去研究作物生长需要哪些肥料,再从矿石、植物中提取精炼,做成化肥,等到种庄稼的时候,跟粪肥一起混进去,到发芽、开花、结果最需要肥力的时候,再追肥,这样的话,产量肯定能大涨一波,但研究这些需要时间。”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要是不打仗,他能蹲在研究所里把各项研究都铺开,再利用身份便利,迅速把研究成果推广出去,可现实就是各种事情层出不穷,根本忙不过来。

    沐瑾掐着日子,赶在军工部招商大会开启的头一天回到淮郡郡城。

    方稷到淮郡郡城后,原本是要去见沐真。算起来,沐真是他岳母,哪有到了岳母地头,不先去拜见的。赖瑭、赖瑛做出那些事情,沐真并没有迁怒旁人,反而成全昭姨娘和赖瑶孝义。她在见到报丧的人服的是半孝,派人给赖瑶捎了封信,在信里说,昭姨娘大义灭亲,以身殉城,是忠义之士,服半孝是折辱了她,让赖瑶以亲女的身份服全孝为其操办身后事。

    妾室入不了赖氏祖坟。赖瑭和赖瑛的事,累得昭姨娘的尸身像孤魂野鬼般孤伶伶的葬在外面。有了沐真这信,赖瑶才将家中的灵堂升为全孝规格,又派人去运昭姨娘的棺椁,在梧桐郡挑了块上等吉地,等将来棺椁迁到就可以入土为安,往后有赖瑶祭祀,不至于变成无主孤坟什么时候叫人掘了刨了都不知道。

    方稷原是要好好道谢的,岂料沐真不在府里,在城外太庙工地,归期未定。他瞧着天色已晚,不好这时候赶过去,便先去了贸易城。

    他在淮郡有买卖,贸易城最大的茶行就是他的,另外还有几家不太起眼的盐铺子,明面上是来自不同的豪商,实际上背后都是他。现在这几郡之地,供盐的实际上只有两家,一家是沐瑾的三嫂岚玉,走的是卫国公府的路子弄的盐。

    英国公想要坐稳位置,必然要拉拢卫国公,即使再不满卫国公府给沐瑾送盐,顶多纵容柴绚刁难,也不好太过分,毕竟还要靠卫国公抗东陵齐国,不管怎么样,多多少少总有些盐运到淮郡。

    方稷,郡侯府的实力,占据一郡之地,兵强马壮,又产茶又能弄来上等战马、千里良驹,他绕着弯托人弄盐,做的都是上等海盐买卖。

    柴绚不让人往边郡送海盐,可只要海盐运出来,不管是运去京城,还是在南边,总有人为了茶马贸易的巨大利润给方稷送去。

    除了英国公自家的那点地盘,各地对他听调不听宣,有好处的事情,听一听,帮忙办一办,没利可图,还要得罪方稷折了赚钱大买卖的事,没谁乐意。英国公能给上等战马还是能给比市价便宜两三成的上好皮料?沐瑾那厮再是凶悍,还有英国公在前面扛着。

    英国公府跟萧灼华结的可是血海深仇,前朝遗孤全都在沐瑾那里。他的帝位想要坐稳,得看能不能打过沐瑾。沐瑾只有三郡之地,地盘小,人少,粮食产量有限,势力再大,那也比不上汇聚天下之势的英国公,但英国公也别想打死沐瑾,毕竟沐瑾已经在草原站稳根脚,再不济还能往草原跑。只是一旦沐瑾战败,逃去了草原,这马匹买卖就断了。

    各豪族们趁着现在还能买到马,又有方稷这个中间商,大大方方地跟他做起了茶盐马匹贸易。方稷从沐瑾这里买马,倒手就是挣钱,又用挣来的钱买盐运到沐瑾这里,倒手又是挣一遍钱,再将赚到的钱用来买煤炼铁,把自己养得肥肥的。

    方稷去到贸易城,把底下的大管事、族人召聚过来,一群人个个抱着大撂纸质的东西,满脸激动地看着他,一副有大事发生,有要事禀报的模样。

    各路管事把近来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禀报给方稷,又将手抄版律令交给方稷,招商章程、标书、投标书等都给了方稷。

    有大管事告诉方稷,说:“我们思来想去,都觉得若是换个地儿,沐大将军做的这些事,早乱起来了。淮郡内外到处沸沸扬扬的,可他居然挺稳,且军中更是稳如磐石,那些被送去修街道的兵卒子,干着苦力的活计,竟然半点怨言都没有。后来我们打听过,工程兵可以干到四五十岁,还能转技术兵种,也能往上升。”他想了想,又总结句:“瞧着挺乱,可细看又挺稳,稳在哪也能看得见,可……变化委实太多、太大,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另一个管事则把招商、招标的事告诉方稷,道:“大将军搞城建,他不修城墙,却对下水道的要求格外严格,说是要考虑到未来防水涝、洪灾。下水道是密封的,排水口全部装铁栅栏,要求那孔细到猫崽子都掉不进去,还规定偷井盖按谋财害命论处,这是记载在刑律里的。他这城建得都跟别的地儿不一样,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要建成这般。”

    方稷听他们禀报完,并没有说什么,便让他们各自忙碌去。他没去翻放在旁边的账本,而是拿起招商章程、标书、招标书等先仔细看完,后来又拿出新抄的律令翻看,熬到深夜困到直打呵欠才睡下。

    第二天,他刚吃完早饭,便有沐瑾的侍卫来请他去军工部参加招商会。

    第153章

    方稷整理好穿戴, 带着随侍和护卫,坐上马车,在侍卫的带领下去往军工部。

    街道非常宽敞, 哪怕修路工程占了一半的道, 道路也丝毫不显拥堵。每条街、每个路口都有郡兵巡逻站岗,防卫森严。

    他过了小半个时辰,车子到地方了。

    街道上满是行人, 沿街两侧停放满马、牛、驴等各式车驾。

    街道左侧是军工部衙门, 呈军营式样,围得严严实实,只看得见墙头上的站岗的兵卒和醒目的军营大门。门前有拒马桩,围出一大片空地,正有一支近千人的卫队簇拥着马车进去。

    街道右侧是一片帐篷区,长方形的帐篷, 丈余宽, 两丈多长,人群穿梭期间, 比集市还要热闹。在帐篷区的入口处有一块显眼的大招牌, 沿途还竖有旗帜,写的是“展销会”。

    方稷的马车径直驶到军工部的大门前, 沐瑾派来接他的兵部亮出令牌,守门的人员便给放了行。

    马车进入到军工部前院停下,旁边有一块空地专程用来停放马车。其中有几辆马车格外显眼, 不仅宽大气派华丽,马车外还围满了配带腰刀的兵卒, 将车驾围得严严实实, 周围丈余都没有人和车子停放。

    豪商们的马车都停在旁边, 拉马的马牵去了一侧的砖瓦房式样的马厩喂食。

    正前方是一顶比衙门正堂还要宽敞的帐篷,帐篷外站满了兵卒。守门的是军工部的兵卒,大门两侧整齐站列着两个佰的卫队兵,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排卫队,正好把中间的大帐篷围住。

    方稷瞧见这架势就知道沐瑾到了,带着人径直去往大帐。

    门口的兵卒检查过侍卫令牌,得知是大将军邀请的客人,问:“没请帖么?”

    侍卫道:“没有。”

    兵卒道:“稍等。”当即派人进去。

    不一会儿,侍卫长赖福迎出来,道:“方郡守,大将军有请。”把方稷引进门。

    门口有块大屏风遮住视线,绕过屏风,入眼是宽敞的大厅,设有茶座。许多衣着华贵的豪族正三五成堆聚在一起言谈说笑,且女子的数量远远多过男子。

    岚玉正与人说着话,忽然听到身旁的堂弟妹徐绣问她:“玉姐姐,那是什么人,怎会让大将军身侧的赖福引着进来?”她扭头顺着徐绣的目光看向门口,一眼瞧见方稷,对身旁的几位夫人和豪族男子说道:“失陪。”拉上徐绣来到方稷跟前,唤道:“四妹夫。”

    方稷看到岚玉也在,不由得愣了下,唤道:“三嫂,你怎么也在这里?”他的年龄比赖瑶、许琦都大,但遇到赖瑶家的兄弟姐妹,得跟着赖瑶喊。他瞥见岚玉的身侧还跟着一个年轻妇人,问:“这位是?”

    岚玉介绍道:“这是我堂弟岚柏的夫人徐绣。”

    岚柏是卫国公二公子,当初跟着清郡来投,还在梧桐郡住过一阵子。不过招待女眷自有赖瑶,方稷并不认识。算起来,也是绕着弯的姻亲,双方又见了礼。

    岚玉笑道:“我们来招标会凑凑热闹。”她解释道:“这次军工部招商主要是购买建筑材料,那些都是需要人力开采烧制的,得奴仆多能开作坊的大豪族才好做这买卖。”

    她是外嫁女,父母只给了些陪嫁。许琦是庶出的,手里倒是有一些钱财,但分家后,管事见到许琦被夺兵权,失势,私下里投了赖瑭,在许琦不知道的情况下以他的名义给前线送粮送钱。一个府里出来的亲兄弟,又是遇到战事,许琦便说等打完仗再说,后来就只带了亲信来淮郡,拢共只有府里的百十来号人。

    做盐、马买卖要组建商队,全是现招揽的人手,好在买卖利大,又有小七和殿下处处照拂,这几年倒是攒了不少身家。开作坊赚的是苦力钱,没有做盐、马暴利来得痛快,都是要费投钱招人费力气打理,自然是挑利润大的做。她们眼下没有做这方面买卖的打算,但对招商会是个什么样的,得弄清楚。眼下一天一个样,要是落后一步,说不定就步步落后了。

    方稷笑道:“我也是来凑个热闹。三嫂,我先去见见小七,回头登门拜会。”他跟着赖福穿过前厅,从帐篷的后门出去,便见到后面还有一顶大帐篷,守卫比前厅还要森严。

    他进去后,瞧见里面的摆设竟跟衙门办公的前堂一模一样,沐瑾和萧灼华坐在正堂上,几位军工部的官员下方两侧的座位上。

    沐瑾和萧灼华坐在堂上,各自翻看着文书,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赖福出声禀报:“大将军,方郡守到了。”

    沐瑾抬起头冲方稷咧嘴一笑,道:“姐夫,你先坐会儿。我审点资料,忙完招呼你。阿福,沏茶。”

    方稷应道:“你先忙。”顺着坐席挑了个位置坐下,抬眼看向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人。

    沐瑾轻声告诉萧灼华,说:“宁缺勿滥,既然是招商会,就挑最好用的,这几家目前的产能供不上,可以让他们扩招。这要是质量不一样,却都还一起录用,会拉低标准的。要是中标的,后续改进了,产能还跟不上,再办一次招标会就是。”

    萧灼华“嗯”了声,拿起朱砂笔,把军工部的名目重新圈了下,问沐瑾:“这样?”

    沐瑾说道:“嗯,差不多了。这样子比较顺眼。质量差一点,价格低一点,这要次等品。东西好坏,不是看价格,而是看质量。我们搞城建,不走廉价路线。”

    萧灼华莞尔,轻声说:“说得像卖衣服一样。”她又按照沐瑾给的标准,把剩下的石头、瓦片、木材等都重新复核了遍,剩下的铁制品就得让军工部跟许瑶沟通,再去黑石县的铁器作坊采买了。

    她改好后,又让沐瑾再看了遍,之后才交给军工部招商司的郎中,道:“照这公布出去。”抬手示意他们下去忙去吧。

    等在下方的招商司官员这才松口气,出去忙活。

    沐瑾和萧灼华一起离座,去到方稷跟前。

    方稷瞧着他俩并肩而行极为亲近的模样,眼里的笑意都浓了几分,却是不好打趣的,只是抱抱拳。

    沐瑾解释道:“他们第一次办,很多环节不清楚,容易出纰漏,得盯着,多办两次,就可以撒手了。招商会今天已经是最后的中标公布环节了,等会儿他们公布结果,就可以结束了。我们去对面的展销会看看。”

    方稷应道:“好啊。”

    沐瑾指向前面,说:“我们悄悄过去。”他翎着他们,从帐篷侧面不起眼的一个小门进去。他们进去时,已经开始公布了。这椅子座位都是朝着前方的台子的,他们在最后面,前面的人不回头根本发现不了。

    招商司的郎中拿着整理好的名单和投标书,公布中标作坊的名字、作坊负责人名字、作坊地址、质量标准、价格。没中标的那些,对自己的质量水准、价格等一清二楚,跟人家中标的一对比,自然就知道差在哪里。

    砖、瓦、石材、三合土、木材、煤炭承运商的中标名单都公布完以后,招商司又拿出请帖,道:“大将军将于明天、后天、大后天进行为期三天的讲座会,对未来的发展规划、诸位如何做经商买卖、开作坊都会讲一讲,诸位若是有意,可来领取一份请帖,执请帖前来赴会。”

    方稷问:“讲座会?”

    沐瑾解释道:“得让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未来是个什么方向,不然现在大家都懵懵的,一知半解的,看不明白,心头会慌。”他眼尖,瞥见人群中有几道熟悉的身影,对萧灼华说:“三嫂和谢娥都在,把她们叫上呗。”

    萧灼华吩咐侍女去把岚玉和谢娥叫来。

    他们几个在众人领请帖时,就已经从侧门出了帐篷,守在外面的卫队也跟着撤了。

    岚玉和谢娥出来,见到沐瑾和萧灼华,上前行礼。

    沐瑾道:“去展销会逛逛。”他对方稷说:“招商会是军工部办的,展销会是谢郡守办的。军工部办招商会来的人多,热闹,正好对面的地皮还空着,又有现成的便宜趁这热闹,就办了个展销会。”

    方稷问:“展销会是什么?”

    沐瑾道:“展是指展示,销是指销售,会是指聚会。由谢郡守下帖子邀请,找场地、布置好展销会场,联络郡尉府安排郡兵维护秩序,商家交入场费,把这些开销挣出来,再让他们忙碌的人挣点茶水点,捞点小外快。”都要养家糊口,没好处的事,腿跑得不勤快。

    这种能带动地方经营的事情,自然是允许他们赚点辛苦费做外快的。

    他继续说道:“商家进入展销会,按照售卖的产品分区,这样,利于商家自己以及买家货比三家、挑选产品,商谈买卖。”

    军工部跟展销会只隔了一条街,他们说话的功夫就到了。

    一群侍卫散开在四周,把人群跟他们隔开,再是安排森严,在人人都能配刀带剑的地方,人与人之间得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沐瑾领着方稷进入展销会场,就近来到最近的一家地砖作坊的展销棚前,指向挂在门口的牌子,再指指展示品道:“看明白了吧?”

    作坊大掌柜见招呼完一批客人,正要喝口水润嗓子,又来了一批客人,赶紧上前招呼,却是一眼认出谢娥,待看见谢郡守居然只能站在后面作陪,而让众人簇拥的女子更是美得让他不敢多看一眼,她旁边的少年也是满身华贵气息,且模样只有十七八岁,除了大将军和长公主,不会是旁人。大掌柜当即跪下行礼,都不知道自己是吓的还是激动的。

    沐瑾道:“起来吧。”他拿起地砖。石头雕的砖,花纹极精美,边也磨得好。他拿起来敲了敲,拿给萧灼华看,说:“这地砖一般人家铺不起。”

    萧灼华盯着砖仔细打量,道:“像是宫里的手艺。”

    沐瑾道:“我问问。”

    大掌柜赶紧说道:“我们家主世代都是石匠,大将军和长公主殿下离京时招了批工匠,家主就在其中。他站稳跟脚后,便把家中老小和我们这些仆从都接了来。我们家主姓石,眼下在工部担任主事,近来在忙着修建太庙。我们少家主在城郊开了座石材作坊,雕刻了一批,拿来展示。”

    沐瑾把砖放回去,说:“你们家这摊位也不错,进来就瞧见了。”

    大掌柜听见沐瑾夸赞,当即抱拳道谢:“多谢将军夸赞。”

    沐瑾逛到下一家,也是做石料地砖的,雕工比起上一家差了许多,选的石材也要次一些,价格要低上不少。他又连续逛了石头,这片都是石材区,从石砖、到雕塑、栏杆、扶手、石磨等,但凡是石制品都能见着。

    他只看不买,但看了不少稀奇热闹。

    如今到处都在建宅子,有不少人买材料,像第一家姓石的那种价格高、工艺精良水准高的极少。那些做工过得去、价格合适的,还真有不少谈成买卖的。

    萧灼华逛完石材区,对石料买卖、质量、价格心里都有数了。她对沐瑾说:“我想把最头上那家招为御用。”

    沐瑾说:“还是要追求点质量的,别家花不起那钱,我们不愁这个。”正好最近太庙赶工,工部忙不过来,采购一批能减轻工部负担。早点盖完,他阿娘能早点回家,这都长工地里了。

    一旁随行的女官,当即把这事记下来。

    沐瑾又补充了句:“虽然定为御用,但除了龙凤等违制的,其余的什么花鸟虫鱼等官用、民用的都可以继续生产出来售卖。石雕既可以是用品,也可以是艺术品,但要实用、使用面广,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从量变到质变嘛。”

    萧灼华“嗯”了声,道:“若是将来工程建造完,用不了这么多工匠时,工部还可以自己形成作坊,对外售卖制品。”

    沐瑾道:“对啊,走奢侈品路线,做贵族官员的买卖。普通人家走的是实用路线,主要追求结实耐用,美不美观得看性价比。贵族官员不缺钱买得起,花了这钱得到了体面,朝廷又增加了财政收入。”

    方稷跟随在侧,先是让各式石材看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识到如此多种类、形状、材质的石料聚集在一起,正在惊叹,就听到沐瑾跟萧灼华讨论上用工部做买卖,瞠目结舌。很市侩的样子,还很实物,跟皇家、一地之主那至高无上不的模样格格不入。

    他们逛完石料区,又逛到陶器区。

    跟石材区一样,依然是两排帐篷像街道两侧的屋子一样排开,中间是行人过道,帐篷里摆放着商品。陶器制品全部放在地上,瓦片也都放在地上,从瓮、罐、瓶、盆、杯、碗、盅、陶枕等,应有尽有,因为是展示品,都是拿的各作坊里造的最好的,最精美的,有些甚至是为了这次展销会特意烧制的,精美得堪比工艺品的比比皆是。

    沐瑾看到一家店铺里的碗盆都很漂亮,问萧灼华:“我们家是不是要换碗了?”

    萧灼华扭头在沐瑾的脸上清清楚楚地看见想买两个字,颔首,道:“换。”

    沐瑾灿然一笑。就喜欢让萧灼华给他买买买。他笑呵呵地问方稷:“是不是这样买东西特别方便?”

    方稷颔首,道:“确实。我从未见过品种如此丰富的集市。”他府里要用什么物什,都是让自家养的工匠制作,哪像这里各家齐聚一堂,各展神通、相互攀比。在展销会上看好了,记下作坊地址,回头再去作坊看看,这买卖兴许就成了。

    他想在梧桐郡也做这样的买卖,可在梧桐郡工艺最精良的都在他府里。各府自己用的东西,自己造,根本不需要出去买。他若是这么开展销会,倒显得像在欺负人。

    淮郡有淮郡、魏郡、清郡、尚郡的豪族、匠人,还有从京城买来的又再迁过来的,如今到处都在建宅子造东西,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这些作坊、买卖自然而然就趁势而起了。相比之下,梧桐郡倒是显得像一滩死水。

    方稷意识到,沐瑾虽然只有几郡之地,但仅仅从展销会就已经显示出他所具备的得天独厚的优势。物什齐全,人才济济。

    第154章

    展销会对参展商家设有门坎, 要求有作坊且是在官府进行登记过的才可以参加,而对于来逛展销会和买东西的顾客,则没有任何限制, 任何人都可随意进出, 因此来的人极多,堪称人山人海,十分拥抗。许多大豪族在参加完军工部的招商会, 也来到了军工部对面的展销会。

    几步路的距离, 连套车都省了,十分方便,而且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有参与展销会,这又是开展的头一天,自然是要去看看效果的。

    即使少数没有参展的,也想去凑个热闹, 看看展销会是个什么情形, 好考虑以后参不参加。

    他们从军工部出来时,便见到前院停放车马处, 停着沐瑾的座驾, 周围还有他的卫队,甚至连骑兵卫队都过来了, 便知道沐瑾肯定也来了。

    这位大将军让人打心底发憷,可是若说赚钱路子之多,想法之奇妙, 当世难有人能出其左右。众人虽心有畏惧,却也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即便有些嫌弃展销会拥挤不想去的, 犹豫过后, 也决定过去看看。

    大豪族们刚到展销会,便听说大将军和宝月长公主都来,且刚来就看上了工部石主事家做的石料地砖,将其定为御用。没一会儿,又有消息在展销会传开,有一家做陶器的叫大将军看中纳入御用,这消息一出,简直比中在军工部中标更令人心动。

    一些没有参展的豪族后悔不已,参展的大豪族纷纷赶去自家的摊位,哪怕没有遇到大将军和长公主一行的,也做成了不少买卖交易,一个个实打实地尝到了展销会的甜头。

    众人对明天的讲座会更加充满期待,没有获得请帖的,则想方设法打听哪里可以获得帖子。

    沐瑾逛展销会,逛到中午便回去了,得知许多人打听讲座会邀请帖的事,便让萧灼华给各部衙门、郡守谢娥那里都发了些,让他们看着给,萧灼华也派了些出去,同放给各部衙门派了些名额,让他们也跟着去听一听。

    没有电子扩音器,沐瑾不可能学宣传队的人拿着牛皮大喇叭对着人群扯开嗓门喊话,声音传递的范围很有限,对于人数自然还是要进行控制的。

    之前的招商会,进场人员可以带近侍随从,讲座会则只有拿到帖子的本人可以参加,各部衙门的官员,不在名单上的,也都不能去。

    为了能坐下更多的人,只放了椅子,没有桌子。

    沐瑾为了讲课方便,做了块大黑板,再用石灰粉做了自制粉笔,晚上简单地备了下课。

    第二天,大清早,他带着萧灼华以及住在沐真府里的方稷,前往军工部。

    军工部和展销会比起昨天更加热闹,都察院、兵部、齐仲的斥侯营的暗探、眼线全部放出来,混在人群中搜寻可疑人员。

    萧灼华坐在沐瑾的马车中,透过薄薄的车窗纱帘望向外面。

    即便是在京城时,她都未曾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也没见过人们如此热切的时候。她清楚地感觉到这几郡之地的急剧变化,这些都是沐瑾带来的。

    沐瑾抵达军工部以后,由侍卫长赖福亲自带着人先到现场布防,又由老贾带着人守护在暗处,确定没有危险后,沐瑾这才跟萧灼华动身去到厅中。

    大厅里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众人见到沐瑾和萧灼结进来,纷纷起身抱拳躬身行礼。

    萧灼华在讲台侧面的特意给她安排的位置上坐下,在她身后摆了几张桌椅,备上笔墨纸砚,做记载的女官已经就位。

    沐瑾上了讲台,示意他们免礼,说道:“诸位请坐。”等他们落座后,便直奔正题,道:“这几年我们这几郡之地的发展和变化是巨大的,一项项不同于其它地方的举措、政令,在带来飞速的发展的同时,也让许多人感到不安,和看不明白。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大家,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我们的政令、发展会与其它地方不同。”

    沐瑾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中,因为相隔不远,又有阳光穿过天窗洒落在他身上,使得每个人都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模样长得极好,满身贵气,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添风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沐瑾身上,有打量他的,也有静待他下文的。

    沐瑾转身在黑板上先是写下“农耕文明”四个字,又再写下“工业文明”四个字,再分别画个椭圆形圈起来,说:“差别就在这里。”

    他侧身,手里的粉笔点在农耕文明四个字上,说:“在大盛朝的其它地方,是农耕文明,所有人都指望着地里的产出过活。”

    他又在下面写下“奴隶制”,道:“整个社会组成,就是大大小小的奴隶主和奴隶,几乎没有平民的生存空间,交易也只在奴隶主之间进行,最可怕的是,你们还极少买卖奴隶,只有粮食布帛等少量货物大宗交易,很多人一辈子生活在巴掌大点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社会流通,创造的价值财富,从其出生就能一眼看到头。”

    沐瑾又在下方写下“游牧文明”,说:“这是旁边的草原,在草原边走边放牧,一个地方的牧草吃完又换到另一个地方,除了放牧产出,连盐都得靠抢劫,其产出极为单一,扛风险性也极低。一旦牲畜发生瘟疫、天灾,几乎是毁灭式打击,部落间因为争夺草场食物女人,经常发生征战,面对疾病只能靠跳大神找点心理安慰,全看自己的身体能不能熬得过来。”

    沐瑾走到黑板中间,指着“工业文明”四个字,说:“什么是工业?工匠的工,炼铁、制造机械,打造更多、更好的工具,用以改善生活,发展经济。”

    他又用粉笔飞快地在黑板上写下“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字样,说:“我们进入到工业文明之后,在产出上,是双线并行模式。一条线是农业生产,产出粮食、蔬菜、瓜果等食物,是我们所有人生存的基本保障。第二条线,就是在场诸位正在进行的,工业生产,在解决了温饱之后,我们要富强,要过更好的日子,要挣比种更轻松赚得更多的钱,我们要住得更舒服,穿着更光鲜,出行更方便,要见更多更大的世面,都在这。”

    “你们为什么会感到惶恐不安,为什么会看不明白呢?因为你们跳出了原来所熟悉的领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未曾见识接触过的新领域,发展太快了,变化太快了,超出了认识,因为未知而害怕。”

    沐瑾手里的粉笔在“农业生产”上画了个圈,说:“这一块我们是稳的,粮食产量一直在上升,边郡的开荒进展也极快。那边是池塘底下挖出来的淤泥土作为耕地,肥力极好,今年开春已经有粮食种下,再过上两年,我们不仅不用买粮,还会有更多的余粮用来投入到工业中,例如酒精生产。粮食稳住,我们饿不着肚子,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干。”

    在座的全都是大豪族出身,手里有的是钱,只要有粮食产出,他们就不用担心饿着肚子。

    沐瑾派兵去挖的水渠、修的路,使得许多缺水的下等旱田都变成了中等田,分地之后,地里的产出成了那些农户自己的,他们拼命耕作,产粮量大幅提升。

    这让原本心中有担忧的人安心不少,对于工业生产、工业文明在好奇的同时,想到淮郡的种种变化,也有了极大的兴趣,一些原本云里雾里的东西也豁然开郎起来,确实啊,新东西!不明白和担心是正常的,如今听大将军说起,懂了许多。

    沐瑾道:“工业生产是个陌生的词,但说起烧瓦、烧砖、做陶器是不是就不陌生了?大家对于机械生产很陌生,那对缝纫机做衣服是不是不陌生?缝纫机就是机器,用缝纫机做衣服,就要机械生产。这样是不是好理解,不那么惶恐害怕了?用缝纫机是不是比手工慢慢缝,更有效率,衣服价格更便宜了,好看的款式更多了?”

    几家开制衣作坊的见到沐瑾看过来,纷纷点头,抱拳称是。

    沐瑾的粉笔又把“工业生产”几个字画了个圈,说:“我们不再是农耕文明,多了这一块,以前的律令制度造应不了我们现在,管治种地的奴隶那一套,用在作坊工匠身上,往往行不通。地,就在那里,农户瞎祸害,顶多损失一年的收成,一点粮食种子。作仿要是叫人瞎祸害,谁要放把火,能给你们烧个精光,赔个血本无归。可作坊的利润是巨大的,一年的产出抵得上种十年地。”

    “你们都不种地了,朝廷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向你们征收粮食布帛税贡等,从收税到各方面治理上,都得跟着变化,所以才会有新律令的出现。”

    沐瑾的话音一转,说:“英国公称帝了,他称帝的第一件事情是讨伐我,说我要铲除天下豪族,不给豪族留一丝活路,想汇聚天下豪族来讨伐我。这怎么讲呢,对一半吧。”

    “我要实施工业生产,保障粮食产出,必然要把地全部收归朝廷,如果抱着地不放的豪族,肯定是要被铲的。可要说把豪族都铲光了,不给留活路,那谁来进行工业生产呢?平民得种地,他们没钱盖作坊,不懂得怎么安排别人做事。哪怕我愿意安排人教他们,至少也得好几年,教不教得出来,还另说。由诸位开作坊进行工业生产,现成的便利,我都不需要教你们,一点即通。”

    沐瑾顿了下,又道:“还有一点,凡事讲求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我也担心操之过急导致步子不稳,所以目前工业化这一块,只在淮郡进行,把生产出来的好东西,一点点地扩散到其它地方。例如,好用的农耕工具,我们用好了,再卖到梧桐郡、长郡等地区,自己富了,得带着别人一起富,自己有肉吃,要给别人留汤喝。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特产,相互往来,都有钱赚,才能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我大肆修路。”

    他说到这里,喝茶润润嗓子,让他们把内容消化一会儿。

    他短短地歇了一会儿,说:“讲到工业生产,这不像种地。种地,一块地埋头种就行了,而工业,它需要大家协同合作相辅相成,确切地讲是有产业链的。例如,我们生产帐篷,首先它得要布、桐油、针线、还得要有缝纫机……”

    沐瑾拿刷子把黑板上之前写的字擦了,又开始跟他们讲什么是产业链。

    讲完产业链,到中午了。

    午休过后,下午,沐瑾又继续跟他们讲作坊管理、流水线生产,一直讲到快到傍晚时才散。

    他哪怕一直喝茶润嗓子,讲这么久,也难免声音有点哑。

    沐瑾极少站这么久,难免腿有点酸。他上了马车,就朝坐在身旁的萧灼华撒娇:“上课好累啊,嗓子哑腿酸。”

    萧灼华看他喝了太多的茶,倒了杯清水递过去,道:“你在教他们怎么开做坊做买卖。”

    沐瑾点头,说:“得让他们把买卖做起来,将手底下的奴仆安排进作坊生产,几个贸易城才能稳住。有他们供应产出,我们跟英国公的这场仗能打得轻松些。”

    萧灼华点头,道:“你歇歇嗓子。”声音是真哑了。她长这么大,再没见过比他更能说的。

    ……

    方稷坐在马车里,回想着沐瑾今天讲课的内容,问身边几个同样去听了讲座的大管事:“听完大将军的讲课,有何感想?”

    有说如醍醐灌顶的恍然大悟的,有说受益良多的,还有说可以试着实施看看的。

    方稷听他们说完,没有任何表态。他心里清楚,除非英国公能够打败沐瑾并且屠城,要不然,天下必因沐瑾今日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

    他们能过富足日子,不可能去跟着英国公受穷,且一边是嫡亲的小舅子,一边是非亲非故没往来的英国公府,帮谁不帮谁,根本不需要考虑和做选择。

    许多豪族回到家,连晚饭都顾不得吃,钻进书房把今天沐瑾的讲座内容记下来,就怕一回头给忘了。

    有些豪族担心记不全,约上相熟的豪族找了个地方,聚在一起讨论今天所学的内容,整合之后记下来,对着学到的新东西,能够直接用上的,决定回头便安排上实施看。

    第二天的讲座,无一缺席。

    沐瑾连上两天课,第三天则是带着豪族们去萧灼华开的作坊实地参观学习,让他们亲眼看看有序的生产作坊管理是什么样的,包括奴仆放良成工人后是个什么模样,让他们看看会不会还有逃奴。

    详细的规章管理制度,他们想抄的,尽管抄。

    三天的培训下来,大豪族们对于开作坊、搞生产,有了更多的了解,心里有数了,那半悬着的心也稳了。最让他们放心的是沐瑾说粮食有保障,开作坊是赚更轻松更多的钱,而他们看到的也确实如此。

    众豪族们一头扎进作坊生产中,琢磨怎么安排奴仆、怎么赚钱,对于那句不给豪族留生路则完全抛到了脑后,他们的出路好着呢!

    工业生产需要产业链,一个行业受损,会导致整条产业链上的行业都受影响,这比种地占地盘稳多了。毕竟,铲了一家一户夺走一片地盘,对别人又没影响。他们在产业链上,要是被铲了,别人也得跟着停工,进而影响到朝廷的税收,乃至许多工人的民生,多重要啊。瞧瞧,大将军亲自来给他们讲座授艺,种地可没这待遇。

    豪族们的心头稳了,贸易城的风气一下子都变了。

    英国公称帝,要征召开下豪族讨伐沐瑾的消息,陆陆续续地传到淮郡。

    众豪族们在沐瑾讲座课上就已经听闻了,当时沐瑾提了一嘴,但看他的样子就没太当回事,众豪族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家中有子弟的从军的人家,既高兴有战功可立了,又有点担心,打仗危险,把孩子折进去。富贵险中求嘛。开作坊做买卖只能挣钱,要前程还是得当官从军,可当官升得慢,且出不了爵位,而军功是能封爵的。

    沐瑾把豪族们稳住,心里踏实了,便准备着手安排打仗的事。

    长郡的承安伯楚尚安排长子守家,一路快马加鞭,亲自赶来淮郡见沐瑾。

    沐瑾刚把方稷叫到府里,听说承安伯在外面,都惊了。他去到府门口,见是沐耀身边的一个营将亲自护着承安伯过来的。

    那营将请罪,军情紧急,不敢阻拦,赶不及通报,于是只好亲自护送承安伯到淮郡。

    沐瑾让那营将去休息,把承安伯请进府中,道:“去我小院里说。”瞥见承安伯抬头望向前堂,堂中正在议事,而萧灼华也正远远地抬头望来。他朝萧灼华比划一下:你先忙,将承安伯请往自己的小院。

    承安伯楚尚叹道:“一直听闻你这儿是由宝月殿下治理,今日可算是见着了。一别经年,将军和殿下都已远非往日可比,前程可期啊。”说罢,用力地抱抱拳。

    沐瑾笑呵呵地抱拳回了一礼,把楚尚请回到小院中。

    楚尚迈进院子,便见方稷也在,抱拳见礼,脸上都是笑容。

    英国公一动,他就知道方稷绝对坐不住,肯定会来找沐瑾。他跟沐瑾打了多年交道,能够翻身也是多亏了沐瑾,且瞧着两边的势头、行事,他更愿选择沐瑾。

    沐瑾请他们入座,直截了当:“英国公要打,那就打呗,只是有一点,你们双方联兵抵御英国公,只怕会让博英郡侯抄屁股。可如果留姐夫对付博英郡侯,承安伯独自抵御英国公,两线出兵,承安伯跟巨国公的兵力相差过于巨大,怕是会很吃力。”

    楚尚点头,道:“这也是我的忧虑所在,想必方郡守来此,也是忧心的这个吧。”

    第155章

    沐瑾问承安伯楚尚:“长郡现在有多少兵力?”

    楚尚说:“精兵五千, 将县兵、豪族聚在一起,能凑出三万。”

    就这,还是他靠着沐瑾卡着入西的要道收过路税, 才把兵养起来的。长郡只靠种地, 产一些丝帛之物,收入极其有限。

    铁倒是好说,有一座小铁矿, 能自给自足, 但炼铁,要么用木炭,要么花大价钱找沐瑾买煤运回去。现在各郡都知道煤炭炼铁好用,都有去找煤,可目前只在魏郡、清郡、英国公封地、京城往北的极寒高原一带发现大量煤炭。

    英国公有煤有铁,在京城有五万禁军、十万南卫营大军, 全是精锐, 还能征调沿途各县兵,随随便便就能凑出二十万大军, 还可以随时调南边的兵支援。

    京城的千里平原之地, 全是沃土,只需就近调动京城千里平原的粮食, 就可以攻打长郡。英国公府打长郡,跟沐瑾打临江郡一样方便,说打就能打, 说攻就能攻。

    长郡哪怕仗着长岭山险,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 也是束手无策。

    楚尚知道沐瑾一直盯着英国公, 不可能不清楚这情况。

    沐瑾点头, 道:“姐夫是三万精锐,再加每县五百精兵。”

    方稷道:“五万精兵。”他有盐、茶、马匹贸易,又引用了新式农耕工具提高了粮食产出,但五万精兵已到极限。依附他的小豪族,顶多凑出几千散勇,派到这样的战场上不起作用。

    沐瑾对豪族们说着粮食是稳的,但那是不打仗的、各郡卖粮给他的情况下,现在其实是真不稳。

    明年能不能吃得上饭,全看边郡的耕地开荒能不能跟得上。

    他倒是有兵,但打打近处还行,调兵远征,后勤补给真没法跟上。

    眼下库里的粮食只够吃的,不够长线运输路上损耗的,而各郡的余粮已经全卖给了他,想像之前那样发战争财,顶多掳掠些钱财,打不来粮食。

    可现在的情况是英国公要打,他不打也得打。

    沐瑾起身,拿出西边各郡的地展,在桌子上铺开,道:“博英郡侯打我,伤了波元气,刚恢复。他跟我没往来,但通过隔壁的青阳郡,到西边买了不少农耕工具,节省下来的人力把以前粗耕的地都变成了细耕,粮食产出提高至少三成以上,一颗粮都没卖给我,全囤起来了。”

    方稷和楚尚听他说到“一颗粮都没卖给我”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沐瑾,听语气,好像有点小心眼记上了这事,还有点惦记存粮了。

    方稷说:“博英郡侯擅养兵,他手底下有八万兵力。”博英郡侯不像沐瑾那么爱撒钱,精打细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花。青山郡是个大郡,依山傍水,粮食产出好,在郡兵、县兵之外,还有博英郡侯府的府兵、私兵,总兵力有八万,其中三万精兵。

    沐瑾道:“博英郡侯府手底下八万兵力,其中两万是郡兵和县兵,这是驻防的,两万人中只有五千郡兵是精兵,兵甲武械配齐了的,县兵,甲衣是旧甲,武器刚换成腰刀,生铁铸的,不耐用。另外六万兵力,两万在豪族手里,是连商队的护卫都算上了的,算是散勇,战斗力折半都算高估,另外府兵一万,私兵三万,都是可战之兵。最重要的是,博英郡侯能直接调动的就有六万兵。”

    方稷说:“英国公一旦攻长郡,博英郡侯必打我,两头夹击,将我跟承安伯夹在里面。”

    沐瑾说:“我缺粮,没法长线作战,但打临江郡没问题。魏郡的五万兵,加上中军大营调走五万,十万大军从临江郡开始往博英郡侯府打。如果是以前,沿途各郡没法抵御,很可能就降了,但现在有英国公这根救命稻草,他们一定会合力向博英郡侯靠拢,来抵挡我。博英郡侯不可能放着青阳、平川、广庭、临江四郡之地不管,看着我一口吞下。”

    沐瑾的手指从淮郡、魏郡一路划到博英郡侯所在的青山郡,道:“我从西往东攻过去,牵制住博英郡侯。姐夫,留四姐镇守梧桐郡,以防博英郡侯打过去,你再抽调人手迅速占下高岭郡、郑郡。这两个郡都是小郡,山多、豪族分散,没有太大的豪族领头汇聚成势,呈一盘散沙,好打。你迅速把他们收编,扩兵,然后支援长郡。你可以跟他们谈,你是我亲姐夫,我铲谁也不会铲你,他们很可能直接投降。这几郡之地的秋粮,运过去,做抵御前线的粮食。”

    方稷有些犹豫,道:“如果博英郡侯放弃以西之地,不管你,先全力攻我,当如何?”

    淮瑾的手指落在长郡和隔壁的赵郡地盘上,道:“承安伯,趁着英国公府没到,你先把赵郡拿下。赵郡郡守威远侯高威,当初拦我的道,赔了我五千两金子,家底都赔了进去,这么些年也没缓过气来,兵力弱。好吞。”

    他的手指划过梧桐、高岭、郑郡、赵郡、长郡,说:“姐夫,你跟承安伯前后包抄,把这五郡之地拿下,连成一气。”

    方稷和承安伯楚尚的目光仍旧落在青山郡处。

    方稷的手指在京城平原之地和青山郡处点了点,道:“合击之危,仍旧未解。”

    楚尚也点头。

    沐瑾道:“你们先把夹在中间的赵郡、郑郡、高岭郡拿下,将你俩连起来,这是必走的一步棋。要是博英郡侯攻梧桐郡,我们三方合力,第一个先咬死他。一旦你们跟博英郡侯打起来,就顾不了长岭关,英国公必然攻你们屁股,但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跟你们合兵。”

    楚尚的眼中仍有疑虑,问:“最快是有多快?”从京城千里平原调兵打他,要是不防,一两个月就可以把他拿下。沐瑾这边,有点远水难解近渴。从地利上讲,他投靠英国公更合适,但他更信沐瑾的人品和能力,再就是,白泽托生未必可信,但沐瑾是真有非比寻常之处的。

    沐瑾说:“老实说,我没有出兵的余粮,一旦出兵,只能打到哪吃到哪了。”

    方稷和楚尚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博英郡侯打沐瑾,他急眼了,什么辎重都没带,轻简急行猛攻淮郡,直接打到了魏郡,这速度……博英郡侯都比不上。

    楚尚说:“要是收拢博英郡侯,必是一大助力。”

    沐瑾摇头,道:“他势力大,必然是要打服才行的,而且……虎城县一战,他拿人命填城墙,弃伤员于不顾,我不愿这样的将领来带我的兵。”

    楚尚对旁边的赵郡很是眼热,又有沐瑾兜底,心头稳了许多。

    虽说地盘占下,将来还得让沐瑾收走,但跟方稷合兵占下五郡之地,又啃上英国公和博英郡侯两块硬骨头,怎么都能在太庙的功勋殿里捞一个位置。

    陈郡郡守献陈郡,都能有伯爵爵位,可以蒙荫六世子孙,沐瑾收长郡、赵郡,至少给他一个侯爵,若是跟着沐瑾再往外打一打,再挣些军功,兴许还能封得更多。

    方稷盯着地图道:“若是博英郡侯不动,我跟承安伯便合力抵御英国公。若是博英郡侯……”他话到此话,化为一声哂笑,道:“博英郡侯必动。”

    沐瑾道:“你俩过来,必定瞒不住博英郡侯,回去还得路过他的地盘,他一定会出兵逮你们,秘密回去,或者是我派兵送你们。”

    方稷道:“他有好几万兵,派再多护卫都守不住,我俩自有法子潜回去。即便我被逮了,梧桐郡的兵马现在是你姐在掌管,我又有儿子可以接位,哪怕孩子还小,有他娘护着,立足无忧。博英郡侯逮住我,对战事不影响。”

    楚尚说:“我兵分几路,让人把消息传回去。我膝下两子一女,长子二十,次子十八,即便是最小的女儿,今年也有十五,都能独当一面。我既然敢来,便不怕回不去。刀兵之事,还得战场上见真章,博英郡侯真若拿我做文章,便是落了下乘。他是带兵之人,断不至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他满门上下,不可能因为他一个全搭进去。博英郡侯要是逮了他,只会使得局势更遭,让他家两个孩子把博英郡侯放死里咬。

    至于方稷,就冲赖瑶在自家府门前,当着亲爹的面,把亲二哥的三个年幼尚不知事的孩子当场斩杀的劲儿,就不难看出,一旦方稷落入博英郡侯手里,赖瑶就算再顾念情分,也不会不顾大局。没了方稷,还有他儿子,方家又不是要绝后,方稷都敢把命豁出去,旁人大不了替他报仇就是了。

    博英郡侯除非有必胜的把握,不然,必然要给自家留条活命余地。可沐瑾二十万精兵猛将,谁敢说一定能打赢他?

    楚尚道:“事态紧急,我便先回了。”

    沐瑾也知道这不是留人玩耍的时候,起身相送,道:“路上当心。”

    方稷多留了一天。他把底下的买卖做了安排,又去向沐真辞行,这才带着护卫匆匆赶回去。

    沐瑾在他俩跟前一副胸有成竹能稳住的模样,可一想到战事,脑壳疼。但凡多给他两三年时间,等边郡的荒开出来,产数量稳定了,作坊开起来步入正轨,他都不愁了。

    他送走方稷,便去萧灼华的书房找到她,不死心地再次问:“有打仗的余粮吗?”

    萧灼华早有准备,将户部送来的最近的折了递给沐瑾道:“户部刚派人去各个粮仓盘点过,边郡开荒出来的地又重新测量统计过,全在这了。”

    她又把许瑗送来的折子拿给沐瑾,道:“军需供应没问题。”

    沐瑾翻开折子看完,道:“也就是说,今年,我们还得给边郡、边山防线、草原运粮?”

    萧灼华点头,问沐瑾:“今年临江郡以东的各郡都不能再运粮过来了?战事一起,茶、盐、马匹、煤炭、农机贸易的买卖也没法做了?”

    养着这么多军队和官员,花价巨大,仅靠收税根本维持不了。贸易城的地,能卖的都卖了,剩下的得留着慢慢开发使用,不可能一直靠卖地皮增加收入。如今豪商们刚开始办作坊,能不能有盈利,有没有税收上来,都还是未知。

    如果没有对外贸易,根本养不起这么多的兵和官员。战事一起,收入得大打折扣。

    沐瑾听出萧灼华话里的未尽之意,自然不好让她去头疼,说:“我想办法。”他只能安慰:“好在中军大营的粮食调到临江郡,让他们自己运粮过去……勉强够打临江郡的,先把临江郡占下来,再把各豪族抄一抄,将今年养兵的军费凑出来。”

    萧灼华不管打仗的事,对此没有意见。反正她没钱,自己想办法,要是实在是没法子,找沐瑾。

    沐瑾提到粮食就愁,说:“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起兵都要先占京城了。”占了京城,不仅地盘够大,且粮食很稳,再打仗底气就足了。

    萧灼华又翻出份文书递给沐瑾。

    沐瑾展开一看,又是丈母娘以大盛朝皇后的身份骂英国公反贼的,大概意思就是,英国公,你这老贼,杀了我夫、我子,抢了我家的江山,占着我家的地盘,拿着我家的粮和兵,来欺负我们寡母孤女。

    沐瑾的视线落在孤女两个字上,看了又看,又再抬起头看向萧灼华,道:“孤女?你?”

    萧灼华抬眼看向沐瑾道:“我父兄皆丧,不是么。”她的声音很平稳,神情看似平静,眼中酝酿着风暴和怒意。父皇没了,就像笼罩在头顶的阴影散去,对大家来说都是解脱,可阿兄没了,在抵御外敌的路上叫柴绪他们给害了,这仇,她必须得报。

    沐瑾让萧灼华的眼神惊得愣了下。在他的印象里,萧灼华一向是温和好脾气的,最多就是看她偶尔烦躁一下都很了不得了,难得看到她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忽然在想,要是自己哪天没了,她会不会也这样子?随即一想,觉得不吉利,又暗暗在心里呸几声,心说:“我长命百岁。”

    萧灼华收回视线,继续去翻折子,道:“等新律令实施几个月,稳定下来,我去一趟边郡。”魏郡、淮郡、陈郡,能开的地都开了,粮食产量再升也升不到哪里去,现在就指望边郡的地早点有粮食产出。哪怕边郡只要能做到自给自足,粮食危机都可解。

    打英国公府,哪怕让她自己去抡锄头种地供粮,她都愿意。

    沐瑾哪敢在这时候惹她,“哦”了声,便准备开溜。

    萧灼华问沐瑾:“这场仗,你打算怎么打?”

    沐瑾刚要起身,又只好坐稳,把跟楚尚和方稷定好的计划告诉萧灼华,道:“其实,博英郡侯梗在我们几个中间,其危害比英国公府要更大些,先拿下他,哪怕用长郡、赵郡等地来换,都值的。呃,英国公那么大的地盘,我们着急不来的。”

    萧灼华不是急性子,在宫里这么多年,早把耐心磨出来了,轻轻点头,取出一块竹篾给沐瑾。她说道:“自阿兄过世,我便往南边派了眼线。”

    沐瑾拿起这只有一根手指粗,不到两寸长的竹篾,上面写着五个字:赤水江造船。

    萧灼华说:“赤水江段靠着铁矿山,褐红色的赤铁矿把江水映照成红色,故此叫赤水。赤水江在英国公封地,往南汇入平江,入大海,往西北方向,直通横断江,能抵达临江郡。”

    沐瑾道:“还真有可能从临江郡打我们啊。”他扬起手里的竹篾,道:“多少船?什么样的人?能载多少兵?打算怎么过横断江?”

    萧灼华说:“这等机密,柴绚都未必知道,探不到。”

    沐瑾道:“也是。”他有点犹豫,不确定是先防守一波,等生产力跟上来,还是攻过去,发战争财。

    前者稳,后者风险大收益见效快。防守还得造火油,现在不知道哪里有石油,用的火油都是芝麻油,相当贵。一般都是拿来点油灯,寻常人家天黑就睡觉,起夜全靠摸黑,根本舍不得用油。

    他问萧灼华:“抛开报仇这点来算,你觉得我们是趁机渡过横断江打过去比较好,还是造火油烧他们的船和浮桥先防守几波比较好。”

    萧灼华道:“同时打京城方向、博英郡侯、南面,三线作战会很吃力,除非你想再扩兵,攻入南边掠夺,但军需制造和粮食都跟不上。如果战事失利,孤军在外,危矣。我们没船,要过横断江,需要造船,即使夺下他们的船,若是船只毁坏,连会修船的工匠都没有,辎重后勤补给很难供应。若是防守,麻油作坊可暂停供应民间,以供军需。”

    后勤说打不了,沐瑾就不挣扎冒这险了,说:“听你的。”

    萧灼华听到英国公府就心情很不好,对着如此好说话的沐瑾,心头的情绪又缓和了许多,“嗯”了声,便准备继续忙公文,想了想,仍是劝了句沐瑾,道:“你性子急,切忌冒进。淮郡之战,是对方没有防备,打了个措手不及,才能有此胜利。如今擅战、擅奇袭的名声在外,他们备作防备。”

    沐瑾发现萧灼华竟然还会劝人了,开心地应道:“知道啦。”见她桌子上堆着一大堆折子,旁边还有一大堆,不好打扰,告辞离开。

    萧灼华抬起头,看着沐瑾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才收回视线。有他在,面对英国公府如今大的势头,她竟然没有丝毫担心害怕,想的竟然是要不要现在打过去。她恍然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害怕和惊惶了。就好像,哪怕天塌下来,都有沐瑾扛着,伤不到她分毫。

    第156章

    沐瑾从萧灼华的那里出来, 便立即派侍卫长赖福去传兵部尚书沐坚、兵部左侍郎许瑗、兵部右侍郎余修、太史令方易、斥侯营都尉齐仲来见他。

    他在等人时,把大盛朝和西边诸郡地图取出来,挂在专程挂地图的架子上, 盯着地图琢磨。

    发展工业以及大肆开荒修路, 再加上养有二十多万军队,以及衙门细分养了许多官员,且还都是高待遇、高福利, 导致财政支出特别大, 仅靠魏郡、淮郡、陈郡的产出,完全无法养活这些人。

    他之前有打淮郡、魏郡的缴获,又有畜牧、煤炭、机械贸易维持开销,还稳得住,可现在英国公要打他,外贸买卖没法再做, 挣不出发俸禄的钱不说, 连粮食都快要买不来了。

    如果打下临江、广庭、平川、青阳四郡,之前买粮食的支出立即变成粮食税收, 扒坞堡、查抄豪族还能赚一波战争财, 再把俘虏到的兵卒安排去挖水渠开荒分地,粮食产出又能长大波, 到明年就不用再为粮食发愁。

    中军大营的粮食够吃到今年入冬,如果不另外征招苦力,让中军大营自己运粮食, 虽说行军速度会慢很多,但能最大程度减少粮食运输消耗, 而魏郡大营的粮食也够吃到秋天, 换句话说, 就是如果动用这批粮食去打仗,半年内的军粮不用愁,而半年后,又可以从打下的地盘征粮了。

    一个郡的余粮足够养活十万出征大军,剩下有多的还能运往淮郡,给边郡和草原调粮。

    再就是,他得尽快打到博英郡侯所在的青山郡,以解梧桐郡和长郡之危。

    故此,这几郡之地,得尽快占下来。

    没一会儿,沐坚他们全都到齐了,萧灼华瞧见这么多人往沐瑾的小院去,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沐瑾对斥侯营都尉齐仲说道:“将你手底下的斥侯营改为军情部,要组建一个覆盖从草原到大盛朝再到东陵军情网络。军队的斥侯营是做战时的工作,而军情部更多的是作战前情报工作,在对方刚露出迹象的时候,我们就得收到消息,及时做出应对。”

    齐仲应道:“是。”

    沐瑾道:“军情部属于军队编制,你从都尉升为军情部将军,下面再设东南西北中五大都尉,分别负责五个方位的军情信息,五大都尉下面再设司,派往下辖各郡,在有重要战略地位的县城设处所。你们的军费开支不从户部走,从我私库拨款,账目保密,以防外界通过军情部开支推算出有用信息。军情部只听我和殿下调度,任何人窥视打探军情部的信息,皆视作窥探军中机要,严查严惩。”

    齐仲应下。

    沐瑾对萧灼华说:“军情部开支这一块,你跟齐仲对接,有什么消息,同时通报给我俩。你手里多一条消息渠道,更能把控住局势,做出调整安排。”

    萧灼华顿时了然,问道:“你要亲自出征?”

    沐瑾点头道:“得把魏郡驻军大营挪到临江郡镇守,建立抵御从横断江过来的防御线。英国公既然要动兵,我们就等不得了,西边诸郡必须尽快握在手里。打仗的开支,由我来想办法,你把地方治理稳妥就成,再就是占下来的地盘,要尽快派官,还是按照以前的样子,安排军中退役的和考官上来的,后勤这一块交给你。”

    萧灼华轻轻地“嗯”了声,明明对沐瑾出征有信心,心里仍旧难免担忧,还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或许是因为沐瑾在淮郡折腾的这些日子,使得处处充满活力,每天都有新的变化,一些她看不见、处理不好的地方,会有他亲自去捋得平平顺顺的,处处让人安心和放心,不用她成天提心吊胆担心哪里出大纰漏。

    他俩同住一座府,一日三餐都在一处,晨练时偶尔还能凑在一处过招切磋,过是的她以前从未感受到过的平静安稳日子。

    可她深知,战事一起,便是生死之争,容不得有失,沐瑾得亲自去。

    沐瑾对兵部尚书沐坚和左右侍郎许瑗、余修吩咐道:“兵部下文书,安排沐耀立即兵出魏郡,攻占临江郡,沿横断江建立防御线。调派中军大营去前线,要是沐耀战事不顺利,先助魏郡大营拿下临江郡,要是顺利,直接攻隔壁的广庭郡,得尽快跟梧桐郡合兵。”

    沐坚颔首,问道:“是否要招新兵?”

    赖瑾道:“招。我们跟博英郡侯有一场硬战要打,跟英国公交战更是损伤不少,必须得有兵员补充,但有一点,以确保粮食耕种为前提,招人可以从豪族的武仆壮勇中征招。那些武仆都是可战之人,招来就可以派到战场上去。”

    沐坚应道:“好。”

    沐瑾道:“粮食、军费,我们自己筹,军械、人员补给方面,由兵部跟上,军情消息这一块儿,虽然有军情处,但兵部也得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到殿下和我这里。”

    沐坚继续应下。

    沐瑾又道:“把屠娇娘和许琦调回来,我有安排。”

    沐坚再次应下。

    沐瑾又对方易说:“中军大营自己押粮草,走得慢,我半个月后再动身往魏郡方向去。你跟我一起去,先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好,再就是接下来军工部还有事情要安排,作坊生产这一块,还没安排完。光让豪族建作坊,没有产品产出,没有产业可不行,而且打仗,军粮供应按照以前的方式来,耗费太大了,一些军粮可经过加工再运输。这阵子还有很多琐碎事,你手底下的人休假先停了。”方易的官职是太史令,相当于秘书长,全都是琐碎杂事,且都是无可避免的。

    方易应下。

    沐瑾又让方易去把军工部的工匠都招来,他得在走之前,把军工部研究院张罗起来。

    方易领命而去。

    沐瑾等他们走后,书房里便只剩下他和萧灼华。他磨墨,提笔,写了封亲笔遗书盖上印戳,趁着笔墨没干,交给萧灼华。

    萧灼华抬眼看向沐瑾,问:“何意?”

    沐瑾道:“刀兵无眼,防个万一。我把屠娇将和许琦调回来,回头再交待好沐坚,如果我有万一,你称帝。”

    萧灼华把遗书还给沐瑾,道:“见过兄弟继位、过继旁支的,没见过妻子继位的。”她知道沐瑾若是有什么闪失,自己要么稳坐帝位,要么只能死。她在朝堂经营这么多年,若是失势,任何接位者都容不下她。可她继位,差了一层,且她更想沐瑾好好活着,不想他有任何闪失。

    沐瑾说:“我会小心护好自己的,但风险防备还是得有。”

    萧灼华道:“我父皇是前朝皇帝,我阿兄是前朝太子,我活着就是罪过。你容得下我,愿意护着我,我才能有如今的安稳。权势动人心,更何况是至高无上的权势,我没有你这样的威势和震慑力,你要是没了,我必然万劫不复,别有万一,这后果,我们都承担不起。”她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沐瑾叫住萧灼华:“殿下,事在人为嘛。”

    萧灼华头也不回地扔下句:“那你就好好活着。”她走到门口,又调头回来,把沐瑾桌子上的遗书撕得粉碎洒进旁边的纸篓中,再头也不回地走了。

    沐瑾看着萧灼华离开的背影,见她的脚步比平时都重了几分,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心说:“防万一嘛。”不过,她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但手上有兵,把反对的血洗了不就得了。

    屠娇娘对她忠心耿耿,又是第一猛将,三哥许琦憨归憨,打仗却是格外凶猛,且作为他的亲兄弟,三哥站出来护萧灼华,能压下许多反对的声音。

    沐瑾觉得自己出事的概率还是蛮低的,没在这事上纠结,反正把他俩调回来护着萧灼华就是了。

    第二天,他便去了军工部,张罗成立研究院的事。

    工匠和地皮都是现成的,盖房子需要时间,一时间安排不上,但帐篷管够。军工部的人拉来砖,先砌一圈围墙,众人安排到帐篷中,余下的再慢慢建就是了。

    清郡迁过来的人,现在都在忙盖房子,但从去年盖到现在,住宅工程都到尾声了,到后面砖瓦销量会大减,盖房子的人工也会空出来。这要是没有新产业安排上,妥妥失业,到时候又得生出事端。

    做饭烧煤适合人多、煮大锅饭或者是食寮餐馆等做餐饮买卖的,对于只有几口人的最底层人家来说,挺麻烦的。煤炭生火点燃慢,远不如烧柴方便,可现在淮郡又是城镇化管理,买柴很难。

    因此,对于小门小户来说,蜂窝煤很有必要。它燃烧稳定、时间长,可以慢慢炖肉煲汤不需要人时刻守着,做饭也方便,上下层的蒸锅放上去,做饭蒸菜一次性搞定。

    这既节省了做饭的人力,煤炭作坊开起来,还能解决就业需求。

    马要吃草料,养起来贵,不是寻常小门小户消费得起的,而工业化发展,作坊跟住宅不在一块儿,离得远,代步车很有必要。自行车没减震,链条齿轮,工艺不过关,造出来的质量堪忧,但可以试着造一造嘛,工艺慢慢改良就行。人力滑板车造起来的工艺又不复杂,怎么都比两条腿走路快。

    食品加工厂更是非常有必要。

    有甘蔗,还有很多含糖份高的植物,都可以用来熬糖。糖不仅可以拿去送礼,饿肚子低血糖的时候能缓解症状,在做食物的时候,也要大量用到。例如馒头、甜包子放糖会更好吃。

    打仗,军队饮食均衡很重要。蔬菜干、熏肉、腊肉这类易于保存,还经过脱水的,运输上都要省好多力。托岚玉和方稷的福,盐现在还是有保障的,城里囤积的盐供应得上做腌菜和腌肉。

    食品加工作坊从农民手里收购蔬菜、鸡鸭猪肉等,还能给农民增加收入,这又促进了经济发展。

    做腌菜需要坛子,不仅作坊需要,农户自己家也可以腌制,家家户户都需要坛坛罐罐,陶器作坊还能继续开下去。

    日常用品上,各种各样的刷子加工生产也都很有需求的。洗衣服,以前是在河边拿木棍捶打,又费力又洗不干净,还很伤衣服,现在抹上肥皂拿刷子刷,至少省去一大半力气和时间,遇到难洗的脏衣服,浸泡了再洗。

    沐瑾决定先从易于开发生产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又可以改善民生的小商品、日用品入手,让工匠们先做些样品出来,确定清楚制作流程,好卖方子给豪族们,这样作坊开起来,他还能有笔收入。没什么技术性含量的方子都是一次性收费,但作坊开起来就有税收收入,能缓解朝廷财政压力。

    水力作坊虽说能大量节省人力,但产能低,对于选址的要求高,不利于大面积推广,再加上有煤,沐瑾琢磨上了蒸汽机。

    只有出现蒸汽机,才算真正进入工业化,但哪怕他知道原理,以前上学时也做过相关的小实验,但离制造成可以运转的机械却相差极远。

    沐瑾把军工部科研院暂时分成三个部分,一个是见效快的小商品开发,一个投入到研究肥料的化工,还有一个是蒸汽机。

    他赶时间,没办法留下来盯着他们做,只能把原理、研究方向告诉他们,再让他们去造。半个月时间,基本上全用来给他们上课、画图纸了,至于到底什么时候能造出来,那就不知道了。

    他把军工部科研院的事情安排完,又去了趟中军大营。

    中营大营想要立战功,想在打临江郡中分一杯羹,大部队半个月前就出发了,每个兵卒背一百斤粮食,帐篷物资则由中军大营中调出来的五千人运输队用马车拉,剩下的粮食也由辎重营一趟趟来回运。

    军工部基建司抽调两万人到魏郡,只等魏郡大营和中军大营的人打下临江郡就开始修路,要是没打下来,战事吃紧也没关系,他们拿起武器就能投入战场去挣军功。

    沐瑾把军工部逛了遍,又在四个贸易城转悠了遍,确定豪商们有不少人都买到了方子张罗起开作坊的事,又跟几个有实力的大豪商签订了菜干、腊肉等军粮供应的买卖,把豪族们都稳住,这才回去找萧灼华,告诉她,他得出征了。

    萧灼华知道他这两天就要动身,但亲口听到沐瑾说要走了,心里总有些难受和不舍,可她明白战事要紧,“嗯”了声,道:“母亲回府了。”

    沐瑾喜叫道:“真的啊!那走啊,去看看我阿娘。”他带着萧灼华回到沐府,刚进门就见到好几口大箱子摆在客堂中

    沐真刚听到管家禀报沐瑾回长公主府了,刚把准备的东西搬出来,就见到他俩过来了,抬手招呼沐瑾,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这些带上。”

    沐瑾凑过去,打开箱子,满满几箱子的皮裘衣服被褥,说:“阿娘,这刚入夏。”

    沐真道:“打起仗来没个时侯,冬衣都带上,万一驻扎在外,有御寒的。”她又指向另外几口箱子,说:“听沐坚说你最近都是动用的私房,这是钱你收着。”

    沐瑾打开箱子,全是钱,甚至还有金锭子。他震惊地问沐真:“阿娘,你不会是把自己的养老本都给我了吧?”

    沐真道:“城里那么多买卖可以做,我开了几家作坊,挣了不少。你们几个逢年过节的给的孝敬也没地儿花,都攒下来了。”她又指向边上的一箱子,说:“这是你许姨、五姐、六姐给的。她们的买卖做得大,挣了不少,给你凑了一箱子。”

    沐瑾有点感动,嘴上却说:“阿娘,我这是去打仗准备薅别家豪族钱财,不是花钱的。”

    沐真道:“打仗哪有事事顺利的时候,多带些钱财,花不完再运回来就是。”

    沐瑾“哦”了声,吩咐赖福收下。他问沐真:“太庙建得怎么样了?有工部忙活,不需要你亲自盯着。”

    沐真说:“最近在雕白泽神像,你亲手画白泽图,我得自己收着。”盖庙宅确实不用她操心,但白泽雕像要照原图雕刻,还是得她时刻看着的。

    她原本是想叫工部描摹一份白泽图,可工部说要描摹成至少还要耗上好几个月时间,太庙的工期紧,等不得,只能每天早上从她这里把画裱成卷轴的白泽图拿去照着先在石壁上描绘下来,到傍晚收工时再还给她。她派桂嬷嬷带人守着图,以防遗失。

    沐瑾说:“一幅图而已,不至于啦。要是弄坏了,修修补补就好了,就算丢了,我再画就是了嘛。”

    沐真道:“你成天忙得团团转,哪有这功夫。”话音一转,又叮嘱道:“上了战场小心些。”

    沐瑾笑道:“再没比我更小心的。”

    沐真道:“尽管放心打仗,不用忧心淮郡,有我和灼华盯着,乱不了。”不管怎么说,沐坚他们几个,她还是使唤得动的,清郡的大小豪族再是有些小算盘,有什么事,还是会听她的。毕竟他们的那一支能追溯到的主支祖宗能不能追封皇帝,他们能不能沾上光,她还是能做主的。

    第157章

    沐瑾在沐真那里待到吃过晚饭, 便跟萧灼华一起回府,又到皇后南漪那里辞行,回到小院后, 又叫来老贾, 叫他多盯着些府里的安危,务必保护好萧灼华她们仨。

    第二天,大清早, 他便带着卫队出发, 赶奔前线。

    沿途有县城、有驿站供应补给,三千卫队和五百骑兵不需要带辎重粮草,只需要带上钱就成了。

    他这几郡之地贸易发达,成天有商队在路上运输煤炭、铁锭、草原的干草饲料、粮食布帛等物资,沿途各郡县的客栈业十分发达,供应大商队的粮食、马草都备得足足的, 驿站自不必提, 其作用就是为了给补给供应。

    他赶时间,三千卫队护着拉着他随身物品的马车在后面赶路, 他带着骑兵一路直奔, 每天跑三百里,两天便到了魏郡。他抵达魏郡时, 魏郡大营都已经撤了,派过来的中军大营也没影了,就连过来修路的军工部基建司的两万工程兵也都离开了魏郡, 进入临江郡。

    根据送来的战报,临江郡从上到下都没有抵抗, 城池、坞堡的大门全部打开, 直接投降。

    沐瑾又赶往临江郡郡城。

    他出了魏郡, 没走多远就遇到修路的工程兵队伍。他们正穿着背心挥汗如雨地干着活,见到沐瑾的骑兵过来,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将军威武……”

    自己带出来的兵,这么多人一起呼喊,让沐瑾挺动容的。他勒马,大声喊话:“大家伙好好赶哈,过年给你们发大红包……”

    兵卒子们又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离得远的不明白前面欢呼什么,但听这声响就知道肯定又是好事,也跟着一起吼。

    沐瑾在他们的欢呼中踏马而过,从队伍中跑过去后,又回头朝身后看去,脸上全是笑容。多有活力的队伍,哪还有半分京城时那些活得苦大仇深的样子。

    过了修建的路段,道路一下子难走起来。

    临江郡的路,他在往边郡去的路上就已经见过,没想到经过这几年的商队来回碾压更是烂得不成样子。路上的坑又多又深,马跑在上面都是深一脚浅一脚,有时候踩到坑填的石头,还有崴到马脚的,把骑兵给心疼得哟,一边训着马说:“你还是战马哦,你居然还会踩滑崴脚,太丢人了。”一边抱怨这路太烂了。

    那骑兵舍不得把自己的战马丢在驿站,在驿站领了匹备用的马,让驿站的兽医给战马把腿做了包扎,骑着驿站的马,领着自己的马,继续上路。

    有崴到脚的例子在,众人骑马小心许多,速度也稍微慢下来些,但临江郡就那么些大,也只花了两半天时间便到了郡城。

    沿途的县城留有一位千总带着兵卒守城兼拆坞堡。因为他们是主动开城投降的,坞堡也撤空了,豪族们都搬到了县城的宅子里,那些没在县城置宅子的小豪族,也修不起坞堡,还是在乡里住在自己的大宅子中。兵卒们暂时没管这些小豪族,全正等后面还会有派官和郡兵,大将军和殿下自会安排。

    对于攻打魏郡和中军大营的人来说,对方直接投降,也有拿城和抓到俘虏的战功。大豪族以及他们的家兵、府兵,还有临江郡的郡兵、县兵都算俘虏。

    沐耀不好一个人把战功都拿了,他直奔郡城,把通往郡城的两个县拿下,便驻扎在了郡城,派兵去勘测横断江沿岸的地形,以及测水深,找当地的人问哪些地段到秋冬枯水季节会露出河床或水流变缓,以好设置防线。

    中军大营的人则去拿下临江郡周边的十个县城。

    沐瑾还没到临江郡城,遇到带着兵出城来接他的沐耀。

    离城不远,时间还早,他们放慢了速度,骑着马小步溜达前行。

    沐耀将战况告诉沐瑾,道:“临江郡的各大豪族投降得格外积极,把郡兵、县兵都留在郡尉府和县尉府中,军藉册、甲衣兵械都备得整整齐齐的。他们早就没有抵抗的心思,郡兵和县兵连名额都没满,且都是些老弱病残,甲衣兵械又破又烂,缝缝补补凑合着穿,毫无战斗力。战斗力最强的,是他们名下的商队,那全都精锐。这些年挨着我们,在中间做转手买卖,挣了不少身家。对淮郡安置豪族的政策一清二楚,纷纷表态愿意把土地和佃户、庄户全部上交,只求留下宅子和商队跑买卖。”

    沐瑾不乐意了,道:“他们这么痛快地投降,我去拿挣军费。”

    沐耀可是知道他家将军的,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不出兵则罢,出兵绝没有自己往外掏钱的道理。他的仗走的都是以战养战的路子,不然,容易越打越穷。

    要是打输了,变穷,那没话讲。打赢了,还打穷,打个毛线仗啊。

    沐耀作为一个带兵的,埋头打仗听令就是了,其余的不好多出主意多掺合,于是说:“请将军吩咐。”

    沐瑾道:“商铺、宅子、买卖都可以给他们留着,凡家里有地百亩以上、家丁奴仆数量超过二十的,都算豪族,都得交钱。一个佃户、隐户五贯钱,一个奴仆十贯钱,一个主家百贯钱,把各家的名册拿出来,按着册子算账,凑不出这钱的,拿商铺、宅子、产业抵。”

    沐耀道:“这佃户、隐户我们都要收走的。”

    沐瑾说:“现在收走是现在的,我收的是以前他们从佃户、隐户身上挣的钱。”一个五贯,就是五千钱,比他们卖身还值钱得多。

    这年代,人不值钱,除了他经营的几郡之地,在其他地方,几百钱就能买走一个人。

    他们进城之后,直接住进了郡守府。

    临江郡守非常识趣,早在沐耀动兵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家眷从郡守府里搬出来,住回自家的宅院。他家的宅子离郡守府不远,也是高门大户,围墙修得有一丈多高,搭梯子都爬不上去,除非是搬攻城梯来。

    郡守府里早已让沐瑾派兵翻了个地底朝,为了防止有密道,什么边边角角都搜查过,连地牢、府里的枯井都翻找过,还翻找过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叫人暗害的骸骨出来。

    府里已经让他收拾得妥妥当当的,等着沐瑾过来就可以直接住人,即使后面撤了,朝廷派官过来,直接就能派上用场。

    沐瑾在府里安顿下来,便翻看起送来的战报。

    半路收到的战报,总不能停下来在路边看,杵在路边当静止靶,多危险啊。他连马车都没坐,真要是有刺客跟着,搭弓上箭,或者是拿把弩,一射一个准。全家老小都指望着他,要是他凉了,阿娘和萧灼华怎么办!

    送来的战报,全都是捷报,拿城不费吹灰之力。

    沐瑾并没有开心,倒是有些担忧。他不怕打硬仗苦仗,兵将们经过血的洗礼才能是可战之兵,中军大营中有好多连血都没见过的新兵卒子,十几岁的小伙子还没定性呢,瞧见仗赢得这么轻松,很容易就飘了,到时候再踩坑,一战溃败都有可能。

    沐瑾看完战报,当即下令,将中军大营分出去占临江郡的几路兵马全部收拢,直奔旁边的广庭郡。

    他把沐耀招来,吩咐道:“你坐镇临江郡,防止英国公从南边派兵偷袭,临江郡的豪族也都盯着些。这波收钱,能把他们的家底都掏空,怕是得闹腾。要是有闹事的,不用再逮去当俘虏苦力,直接处决。以免觉得反正都没钱了,败了大不了当几年苦奴就是了,哪有那么轻松的。”

    沐耀应下:“是。”他跟着沐瑾这么多年,很清楚他收地并不图眼前轻松,而是要解决后患,让以后不麻烦。

    沐瑾道:“逼太紧也不行,派人去收钱的时候告诉他们,这是投城费,交了这钱,以后就是我的治下子民,到淮郡做买卖不需要交关税,不需要查关防,以后可以安安稳稳做买卖挣钱,我保他们太平。等回头派官过来,给他们重新登记好户籍,他们还可以去淮郡的贸易城转转,有的是挣钱的路子给他们把这些钱挣回来。”

    沐耀应下:“是。”

    沐瑾继续道:“收上来的钱,留下发战功的,其余的都送去淮郡。殿下派官过来需要些时间,战事耽搁不得。你派人清点下临江郡的粮食,看看有没有多的,再就是一定要保障好秋收,打仗缺粮可不成。”

    沐耀抱拳领命。

    守门的千总来报,临江郡守求见。

    沐瑾道:“让他进来。”

    以前的老郡守病逝了,新郡守才二十出头,分外年轻,气质中透着忧虑。

    跟沐瑾做邻居,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要打过来,宛若头顶悬着把利剑,真是叫人寝食难安。以前新旧郡守交替,那是争得头破血流,唯有他,顺顺利利,没谁想来同他争。

    如今沐瑾派大军打过来,反叫临江郡守有种终于来了的松口气的感觉。他看着面前这还不满十八岁的少年,想着他挣下来的家业,心下佩服又感慨,还很担心能不能保安家小。他见到沐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道:“拜见大将军。”把投降的姿态做得足足的。

    沐瑾道:“请起。”请临江郡守入座后,说:“为投降的事而来吧?”

    临江郡守抱拳应道:“正是。”

    沐瑾把刚才定下来的章程告诉临江郡守。

    临江郡守惊愕地微微张了张嘴,额头顿时浮出冷汗,道:“大将军,这……您是知道的,这家业越大开销越大,一年到头的,能维持个收支持平都是不易,攒不下几个钱,这般多的钱财,岂能……岂能拿得出来。”

    沐瑾道:“临江郡虽比不得淮郡、魏郡富庶,可比起我打下这二郡之地时还是要富上许多的。他们这两个郡的豪族,我都是抄过一遍的,对于他们的家底是一清二楚,临江郡能不能凑得出这钱,我还是知道的。如今这局势,你们连跑都没地儿,老老实实交钱交人交地,宅子、商铺、商队都留着,将来还可以考官参军,又不是没给你们留出路。要是不愿意,那把兵卒都聚起来,摆开战场开打就是了。沐耀镇守临江郡,有的是时间跟你们慢慢打这仗。”

    临江郡守再没话说,默默地告辞离开。

    他前脚刚走,沐耀后脚便回大营,调派军队即刻去各家各户查抄名册,让他们按照名册交钱,担心去晚了,这些人毁名册,到时候想要再有缴获就只能抄家了,到时候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利于太平安稳。

    沐瑾连续赶了好几天路,磨得大腿根都有点疼,也没再继续折腾,决定在临江郡歇两天。

    第二天,沐耀便抬着大量的金子铜钱布帛玉器等财物送往府里。

    如果只是给铜钱、金子,淮郡的豪族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的,可贵物财物抵账,凑出这钱,绝对没问题。金玉摆件、铜铸的器具家家户户都一大堆,不说库里,仅摆出来充当门面的就能值不少钱。

    沐瑾看着一口口大箱子,暗暗感慨,心道:“还是战争财好挣。”想到萧灼华又有钱收,心里就挺开心的。挣钱养家,把老婆养得美美的,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他见到钱财心情好,便让沐耀通知大豪族们,明天来郡守府见他。

    翌日,临江郡城中的大豪族们都到齐了。不少,足有二三十人,随便抓一个出来都是在各县乡有大量田产的,还有些吃得腰圆膀粗满脸酒色□□模样。一个个的脸色挺不好看的,还有些人直接拉垮着脸。毕竟家里有地有奴仆,躺着什么都不干就有收成,跟成天餐风露宿跑买卖,日子可大不一样。

    沐瑾见他们这样子,“啧”了一声,说:“别不开心嘛,想想淮郡和魏郡的豪族,好多人骨头都烂了,曹氏让我抄得连块铜板都没剩下,会不会就觉得心里好受许多了?”

    并没有!可没谁敢跟他叫板,他们绷着脸不着声。

    沐瑾觉得自己要是也这样损失惨重,掀桌子抄刀子都是有可能的,当然,打不过另算,该苟着的时候,得苟。他说道:“叫你们来没别的事儿,就是叫你们安个心。攻城拿地这事,这样就算过去了,往后你们安心过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以前的日子就是过眼云烟了,适应得了的,好日子在后头,适应不了,想要过回以前日子的,趁早死心。”

    众人默默地看着他,将心将疑。

    沐瑾继续道:“你们投城识趣,我也不好太亏待你们,过阵子,你们重新登记了户籍,到淮郡贸易城去转转,有的是挣钱的买卖给你们做,就看你们勤不勤快了。那些奴仆,你们不想继续养的,放良回去,我安排得下。想要继续养的,可以继续养着,我也不管。大盛朝已经亡了,你们往后得守我的律令规矩,明白吗?”

    不明白也得明白。众人瞧见沐瑾望来的目光锋锐如刀,带着警告意味,再想到这位可是杀伐决断六亲不认的主,哪敢触他霉头,纷纷称是。

    沐瑾安慰了几句,便让他们散去。

    反正他们听不听安慰也没所谓,他占地盘靠的是兵,收地是分给老百姓,这些豪族能安份过日子纵然是好,不安份的话,正好给郡尉、军情部等立战功。至于经济发展,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朝廷给政策、安顿好民生,经济自然而然就起来了。豪族适应得了,利用天然优势,能依然保持富足,适应不了,就此没落也很正常,优胜劣汰嘛。

    他没跟他们清算盘剥、为非作歹的事情,以前的律令跟现在的不一样,在以前就是杀人不用偿命打死奴仆比打死畜牧还要轻松,拿现在的律令去清算以前的事情,不合适。

    沐瑾上午见完豪族,下午到城郊转悠了圈,查看地里的耕种情况。

    豪族们让庄奴、甸户们种地,都是让他们种一半,收一半,还要再交人头税之类的。庄奴、甸户们为了活命,只能拼命种地,因此庄稼打得理挺好的。这都打仗了,他们还在地里锄草挖蓄水池。

    有了农耕工具,庄稼种得更加整齐,浇水也不再是提着大水桶拿勺子挨株淋水,而是利用水车和沟渠,把水输送到庄稼地里。送来的水再顺着田垅间的小沟流淌。一垅垅地高出水面半尺,土壤能浸湿,根系能吸收到水,又不至于泡在水里涝坏了。

    水浇够了后,就用石头和泥巴把排水口糊上。

    沐瑾又去看了水车。

    水车搭在水渠中,为了便于浇灌输送,水车处还修出个小型的蓄水坝,使得上游下来的水能够聚起来抬高水位,再在水车的输送下,通过架起来的水槽通往高处,输送到别的地方,让那些地势较高,河水灌概不到的地方也能有水。

    可以看得出来,临江郡的豪族在粮食增产上,还是下过苦功、花了不少钱的。

    不过想也是,他买了好几年的高价粮,种地是豪族们的主要产出之一,值得投资。

    临江郡的产粮情况跟淮郡、魏郡差不多,这让沐瑾又安心许多。一来,粮食有保障,二来,淮郡、魏郡的发展对临江郡造成不小的影响,将来实施新的一套,他们更容易接受,能更快地安稳下来。

    沐瑾在城外转悠到快天黑才回去,歇了一夜,便赶往前线。

    最新战报,广庭郡占据险关,聚集了五万大军用来抵御沐瑾。

    广庭郡是个大郡,郡守、郡尉都极有头脑,有大铁矿、铜矿,占据着商道做着买卖,还学起沐瑾开作坊,发展得很快。豪族们个个肥得流油,兵卒的待遇也提起来了,养得格外壮实。

    过了广庭郡就是平川郡,平川郡地盘没有广庭郡大,但它的地势平,耕地多,人口并不比广庭郡少,放在当下也是挺富庶的,兵不多,郡兵、县兵、豪族们的家兵以及商队护卫,也凑了三万多人,正在赶赴广庭郡支援。过了平川就是青阳郡,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青阳郡的隔壁就是博英郡侯所在的青山郡,这两郡之地相互联姻,几乎可以说是血亲之盟,一条绳上的蚂蚱。

    沐瑾瞧见这阵仗,猜测很可能他们会合兵一处,先抗住他的进攻。

    只要在这里拖住他,英国公攻长郡到梧桐郡这一段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只要英国公的兵马打过来,他们就算是稳了。

    沐瑾明白,自己得从广庭郡开始啃几郡合兵的这块硬骨头了。

    第158章

    临江郡的路不好走, 给帐篷、投石车等辎重物资运输带来极大的麻烦。

    路上的坑,遇到小坑,得让辎重人员推着马车过, 遇到大坑得搬石头往里填, 却很不耐用,过不了几辆马车就又坏了。路不平,地面摩擦力大, 马拉得费劲。马不是机器, 它会累,以前一天跑二百里路运输物资,现在顶天能到五十里。

    沐瑾可算是体会到博英郡侯当初遭过的罪。

    广廷郡的大军进驻到广临县城,几万大军、城中居民带着各自的奴仆们纷纷上了墙头加筑防御工事,还到城外的奇峰山设陷阱。

    奇峰山是入广廷郡的必经之路,遍布陡峭的山峰, 嶙峋的石头, 苍翠的青松,再配上变幻莫测的云雾, 景色怡人, 宛若仙境。

    西边大多数都是山地,温润潮湿, 除了夏季多暴雨,秋天干燥外,春秋季节都是烟雨蒙蒙, 冬天除了腊月,其它时候是薄薄细雨中混着小雪花。这使得西边各郡的植物长势极好, 进入山里后, 除了一条开凿出来的山道上外, 两侧要么是森山老林子,要么就是峡谷深涧。

    沐瑾听到探子来报,广庭郡的人在毁路、挖陷坑、进到山上做落石、滚木陷阱,气得真想把临江郡的豪族抓起来抄一遍家。

    赚那么多的钱,修不起路吗?这是故意的!

    中军大营拢共五万兵。之前从淮郡往魏郡运输物资,只分出五千人,如今物资全撂在路上,一次次派人过去增援,三万人全派到路上拉物资去了。

    沐瑾带着两万人驻扎在跟广临郡相邻的奇峰县城。

    帐篷没到,大军征用了县尉府、民宅居住,沐瑾则住进了县衙。

    他不等干坐着等物资到,派出斥侯和先锋队伍前去清理路障,把奇峰山的道路清理通畅,先把山占下来。

    之前他路过的时候,在奇峰山剿过匪,匪寨都空了,现在又让广庭郡的军队占领了,还得再打过去。

    最要命的是,山地路段,路很窄,摆不开军阵和投石车阵,使得他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广庭郡有底气敢跟他硬扛。

    打仗,最忌急躁。

    沐瑾耐着性子等辎重物资送到,又让工程兵赶在运输队的前头先把路上的坑填一填,增加点行军速度,他则翻出新测绘的奇峰山地形图琢磨怎么把沿途的山寨先拔了。

    硬攻是不行的,道路崎岖狭窄,属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形,攻起来伤亡会特别大。围困也不行,耗时长,会把数倍于对方的兵力耗在这里。

    沐瑾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奇兵突袭路数,挑选体能好、功夫好的兵卒,从对方想不到的地方,从悬崖峭壁上爬上去。

    军中有铁匠,沐瑾画出攀岩设备,交给铁匠赶工打造。

    他又画了些绞盘式大型滑轮升降机,准备用来往山上运输物资。

    广临县城就在奇峰山的山脚下,跟广临关连在一起,就在奇峰山脚下。攻破广临关,就等于拿下县城。

    险关难攻,沐瑾打算派突袭队拿下山寨后,通过绞盘式滑轮组升降机把辎重车运到山上,对着底下的驻军大营用石头轰,什么时候把关口轰平了,什么时候派大军进入。

    他是进攻方,掌握有主动权。

    进出广临县城的山路狭窄,谁进攻都讨不到好。广庭郡打的是防守战,无论是从武械装备还是兵力上来说,都不占优势,不会放弃防守优势主动出来打进攻战。

    ……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

    天气变得炎热,底衣加外袍,两层衣服穿在身上,热得沐瑾成天折扇不离手。

    重甲兵连盔甲都快穿不住了。铁铸的盔甲,又是黑色的,相当吸热,站在太阳底下都够烤成铁板烧。

    为了避免中暑,只在早晚操练,中午都让他们在室内、凉棚、树荫下待着。

    快到五月中旬的时候 ,辎重物资终于运到了。

    经过临江郡,辎重部队足足走了二十多天。

    这要放在淮郡,都够他把物资运到草原了。

    辎重物资全部运到,五万大军也到齐了。

    沐瑾让他们休整了几天,好好恢复了下精神力气。

    他则趁机带着人清点粮食、军械装备。

    兵卒子们运输物资干的是重体力活,比在大营里的饭量要大很多,运来的粮食还够吃三个月,最多只能撑到八月份秋收时季。

    他们规定的交粮税的最后期限是九月初十前,而等到粮食入库、盘点完,再运到兵营都得到十月了。哪怕边收粮食边运往前线,也得等到九月份才有粮。如果派军队直接到地里收粮,会使得治理上出现混乱,而且打着仗还派兵去收粮,不像话。

    好在沐瑾出发前跟豪族签了菜干、肉干订单,第一批订单是七月十五号送到萧灼华那里,会由她派人运来了。虽然不是主食,但有菜有肉,人吃了顶饱,能减少米粮面食的消耗。草原的牛羊肉有余足的,现在做不了外贸创收,加上军粮不够,就只能供给军队内部消化了。

    这样的话,撑到秋粮运到,足够了。

    再就是,对面那么多大军囤积,必然还有粮食。

    说是各郡的余粮都卖给他了,如今看广庭郡这副准备充足的模样,显然留有储备粮,要是打下来,足够吃到明年。

    沐瑾这边刚盘点完,军情部尚书齐仲、中军大营都尉戚荣、兵部的探子不约而同地来到他的帐篷里,送来好几个消息。

    齐仲抱拳道:“大将军,博英郡侯调了三万大军,青阳郡调了两万大军,由博英郡侯世子乔烈领兵,支援广庭郡,消息传出时,博英郡侯的大军已经出发,青阳郡的军队也已经调派齐了,按照脚程,现在应该已经合兵,快到平川郡了。”

    沐瑾颔首,道:“青山郡三万、青阳郡两万、平川郡三万、广庭郡五万,也就是说,等到我们攻过去时,对面将有十三万大军等着我们。”

    戚荣说道:“有确切消息,英国公派谋士给了皇帝诏令,许他们各地自治之权,这几郡之地只要扛住我们进攻,每年只需要交纳一定的税贡,官员任免、养军队都由他们自己说了算,还允诺愿分草原之利。青山、青阳、平川、广庭几郡要是战败,什么都没有了,这次都抱着拼个全军覆没也要把我们拦住的心思。”

    兵部的探子禀报:“南边送来消息,有百艘大船正在驶往横断江。”

    沐瑾问:“多大的船?”

    探子说:“三丈。”

    三丈?大船?渔船都比它长!不过按照现在的生产力来讲,能造三丈长的木船,很厉害了。

    齐仲道:“大将军,博英郡侯还留了三万大军在青山郡,很可能会攻打梧桐郡。”

    沐瑾“嗯”了声,说:“他们这是打算四线开战。从横断江这边攻临江郡,从广庭郡抵挡住我们的进攻,博英郡侯打梧桐郡,京城出兵打长郡,这可真是遍地开花。”

    中军都尉荣戚的神情凝重,道:“广临县不好攻。”

    沐瑾道:“不着急,慢慢来。我四姐又不是吃素的,梧桐郡的兵力也猛,扛得住博英郡侯。齐仲,我四姐夫平安到家了吗?”

    齐仲说:“到家了,四公女调派军队去接应,抢攻了博英郡侯一个县城,扬言要是方郡守回不去,她就屠城。”有沐瑾把一地豪族屠个精光的先例在,赖瑶跟沐瑾是亲姐妹,对着亲爹能把亲哥哥的孩子杀个精光,瞧着比沐瑾还狠,她说屠城那是真有可能的。

    她跟方稷的感情甚笃,博英郡侯也不愿跟她结死仇。毕竟,梧桐郡的兵现在是赖瑶领着,方稷活着对战局也起不到多大影响,死了,赖瑶能跟博英郡侯玩命。

    沐瑾道:“到家就成。”他对戚荣说:“下令全军,先把奇峰山拿下来,特别是靠近广临县的那几座山峰,路必给打通,剩下的就等黑石县军工作坊把升降机运到。”

    五万大军撒出去,正面包抄,再在背面派奇兵攀岩突袭。奇峰山的山头都小,哪怕密密麻麻全站满人,也就最多只能挤下千余人,反正先把路上的障碍扫平吧。

    为防万一,沐瑾还是派人去给沐耀传讯,让他做好御敌准备,又给萧灼华去信,让她赶紧把火油送过去。江边架上投石车,要是对面派船过来,或者是架浮桥,直接投石车送火油过去。造船很慢,烧船很快的。木船,为了防水都是涂的桐油,而桐油易燃,一罐着火的火油掉在船上,整艘船都得烧起来。

    沐瑾真希望对方架浮桥,这样烧起来更方便。

    第159章

    沐瑾对于临江郡的防守还是安心的。

    英国公的大军从南边过来, 打的是险滩登陆战,他们得先顶着投石车投掷的火油过河,之后是在河滩发起攻击。横断江水流湍急地势险, 水面上都是旋涡, 水底有暗流、礁石,属于非常危险的水域,导致临江郡连渔民都没有。河岸边全是淤泥杂草, 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对进攻会造成极大阻碍。

    沐耀有五万大军,一旦战事吃紧,淮郡大营还有五万军队可以调动增援。就算这十万人也没扛住,魏郡、淮郡的郡兵、县兵,全都是军队里出来的老兵。

    多老的兵?不是老人的老,而是入伍年限久, 从十五岁混到了二十五岁, 到现在年龄在二十六七之间。他的兵将全都是青壮,连三十岁的都极少。两郡的郡兵、县兵能凑两万人, 这些都是可战之兵, 上了战场就能打仗。

    他走的是全民皆兵藏富于民的路线,百姓们手里有武器, 无论男女都有进行作战训练,招上来,由老兵们带着, 也能投入到战场上。老百姓有粮有武器,能自发形成民间抵御武装给予对方打击。

    不过, 对方攻魏郡的可能性不大, 很可能会想先跟博英郡侯他们合兵。如今他拿下临江郡, 在攻广庭郡,从横断江过来的军队,很可能会拿下沐耀后,再想抄他的后路。

    战场形势变化快,沐瑾也说不准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反正做好准备,专心进攻跟梧桐郡合兵就是了。现在英国公联盟方的兵力散,属于被切开状态,他的也是。

    斥侯们很给力,已经摸清楚奇峰山的兵力分布。

    这些人都是从广庭郡出来的精锐,由当地猎户带路,熟悉地形,还把原来的三个匪寨占据了,又另外把控了几个险要路段,在山上挑上坡路陡、山顶地势较平的地方扎营。

    一共有五个据点,但因为地势险峻,各峰之间并不相连,导致他们也是分散的。五个驻军点,大概有两千多人,全都是守着易守难攻的路段。

    沐瑾只把作战任务安排出去,至于怎么打仗,这都是底下的都尉、营将们的活。五个据点,正好够给五个营将们分,就当是练兵了。

    他在等黑石县军械作坊把绞盘式滑轮组升降机送到。

    拿下奇峰山制高点,需要把投石车运上去。

    他设计的投石车融合了力学设计原理,加了精准度标尺,再就是为了保证装卸方便,可拆装的零部件比较多,虽然挺耐磕磕碰碰的,但也架不住在山崖上拿绳子拴着直接硬拽上去,让沿途的岩石、草木来回撞击磨擦,零部件都得给撞坏,甚至可能把杆子撞歪。

    再就是山上的石头有限,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需要用到大量石头,山上有后,还得运粮食,因此,需要架设大型的人力升降机方便输送物资。

    如果靠人力搬,也是可以的,但损坏大,同样耗时费力,在战斗力靠人力攀山运石头,不要说兵卒,他都得先疯,因为那样一来,不叫效率慢,叫没效率。投石车想要造成足够的伤害,就得打击密集才行。

    沐瑾在县城等着无聊,跑去奇峰山脚下观战,便发现这帮生瓜蛋子遇到军阵派不上用场的战斗,是真有点手忙脚乱。

    投石车架在山脚下往上攻,高度不够,全落到山林里,让树木挡住了,给对方形成不了任何伤害。

    突袭奇兵的登山装备还没打造好,偷袭队伍还在进行攀岩训练,这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中军都尉戚荣跟营将们商量过后,决定让重甲兵打前阵,一点点往前压,等到了攻击范围内再派弓箭兵上。

    投石车派不上用场,山路太窄了,山坡又险,连架投石车的地方都没有。

    硬攻,打攻坚战,当天就出现了伤亡。

    玉不琢不成器,兵卒子们见过血知道战场的残酷,能够扛过死亡的恐惧,才能是有用之兵。

    沐瑾由得他们攻城,观战了两天,便回了县城,从中军大营调了十几个军医出来,又征用了城中一户大宅。

    这户人家因为离广庭郡近,又有姻亲在广庭郡,舍不得家业财产,早在大军到之前就已经跑了。

    沐瑾想到古人喜欢藏钱的习惯,让兵卒子们在清理宅子时,先把地板、树后等稍微隐蔽容易埋罐子的地方挖一挖。跑路嘛,铜钱那么沉,多不好带啊。运到外面去埋,太显眼了,这么大的宅子,找个能埋的地儿还是很容易的。

    有没有藏东西,挖起来也容易,锄头一挖,底下的土有没有动过,一目了然。地毯式搜索,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比开荒省力多了。

    卫队的兵卒子们在宅子里挖地三尺,沐瑾则在给军医们开会。

    他挑的军医,有擅长接骨的,有擅长缝合伤口的,有擅长治风寒的,有擅长针灸的。没有麻醉药,如今动手术全靠针灸麻醉,找穴位、神经,扎进去,人就麻了,没知觉了。

    沐瑾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但眼下医疗情况就这样,留点后遗症也总比活生生地受罪疼死强吧。

    前线打仗有伤兵,虽说有军医大帐收治,可山里湿热,不易于养伤。军医是要随军行动的,伤员是需要静养的,伤得较重的那些,经过紧急治疗后,最好还是送到县城来慢慢治。

    伤筋动骨一百天,让山上的滚石砸中,骨头都断了,怎么也得有个地儿好好养伤的,再加上他开医院的计划因为现实条件,一直没有开展得起来。如今有了这现成的便利,沐瑾索性把医院成立起来。

    他们即治伤兵,也对外接症。

    沐瑾考虑过后,决定根据市场需求,将医疗定成两个方向。一个是确保基础民生的平民医疗,也就是只收个成本价,确保医院不亏本能够维持运营就行了,另一个则是针对钱多、抱着不惜一切代价,不论花多少钱也要治好自己的人群。这部分人的财力雄厚,可以把最贵最好的药给他们用,当然,赚起来也是暴利,所得的收入,用来进行医疗研究,促进医疗技术发展。

    打仗嘛,再加上总有作死的人去触犯律令获死刑,大体老师是不缺的。

    沐瑾有心发展医疗,在中军大营的时候就着手培养医生、护士和开展医疗研究,如今已经形成一支相当庞大的队伍,仅有军职的军医就有二百多个,再加上医疗兵、护士、杂役等,有一千多人。

    这是他成立的第一家对外经营的军医院,自然是按照高标准来的,一次性调派了十几个军医、三十多个医疗兵,先把目前能症治的部门都凑齐,其医疗物资直接从军医大营中调派,后面则从户部调拨,以及自行采买。

    无规矩不成方圆,沐瑾成立医院,规章制度得有,包括一些对于疫病、流行病的防控都顺便一起安排上了。打仗,死人多,难免会出瘟疫之类的,还是得注意一些,如果有防疫方面的需求,自然是要跟县令、县郡们沟通协商,调派县兵和各乡、村的人配合的。

    以前医匠们的地位很低,如今在沐瑾这里,不仅可以有军职,也有了晋升渠道。这在调派来的军医们、医疗兵的眼里,相当于有了自己的衙门。他们不上战场,没有立军功的机会,晋升都是凭技术、科研贡献,有个稳定的环境比起跟着大军东奔西走强得多。

    将来医院会跟军工部一样,有专程的科研院,待遇都是一样的,不仅有地位,还能有钱。研究出治疗方式、治疗配方是可以收专利费的,能收二十年,这专利卖给朝廷自己拿提成或卖断,在各郡县推广开,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些不是大将军空口说白话,而是写入了规章制度中的,大将军签字、盖章派人送去淮郡交给宝月长公主要按照这个章程实施的。

    军医们有了章程,又有从中军大营调来的物资,还有大将军调派的一批钱财供他们灵活使用,都不需要沐瑾再操心,自发地张罗起医院的事。

    治兵将们是治,治老百姓也是治。

    行军打仗,伤员住帐篷就成了,成立医院得有更好的病床、手术台,为了避免病菌感梁,每次手术前都要对手术台、手术器械进行消毒处理,病人换床位、先排病人入住时也都要进行消毒处理。木头做的床,很容易渗进血、水之类的,不好消毒,大将军要求做铁架床,连床板都要做成铁皮的,上面再铺被褥,用过的被褥需要用高温蒸过,才能再次使用。

    要求多,这点人手根本忙不过来,还得招杂役。

    铁架床、手术器械等,则由自己成立一个专程的医疗器械加工作坊自己生产。

    军医们忙得脚不沾地,因为头一次成立医院,很多事情不懂,天天翻着大将军制定的章程琢磨,遇到似懂非懂的,还得去找大将军问。

    沐瑾在县城筹备中的医院和城外的大营两头跑,偶尔去前线观战。

    兵卒子们攻山,吃了几次亏以后,学精了,充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往上攻,但到营寨前依然被打下来。直到铁匠们把登山装备打造好,偷袭的奇兵趁着山寨里的人被正面攻击的人牵制住,从笔直的悬崖翻上去,抄了对方的后路,才把山寨拿下来。

    几个山峰,打了二十多天才拿下。

    军械作坊生产好的人力升降机也运到了。

    投石机是铁铸的,非常重,它每次能投掷好几百、上千斤石头出去,导致运输的石料量多且重,对人力升降机的运输要求极高,如果是木头的,真担心扛不住,全部采用的是铁铸的。

    人力升降机的工艺难度小,用模具浇铸,生产起来很快,但运输和搭建却很费力气。

    他要得急,搭铁架用的铁管,用是的压水井的水管,再在两端钻孔接连接头和加铁栓固定。守着大铁矿不缺铁,为了使用年限久,用料结实,压水井的水管有成年男子的胳膊粗,单根水管都很沉。水管间的连接架,一个就有二斤多重。

    山很高,哪怕是分段搭建,人力升降机至少也得有十几米高、甚至有好几十米高的,为了防止让风吹歪倒塌,还得与山体进行固定。为了保证战斗力时的输送量,以及后面还会有山地战,要在制高点架设投石机,他造得多,足有四五十台。

    铁铸的人力升降机,全靠马车拉。

    每辆车需要调动三四匹马来拉,还只能运到奇峰山脚下,进不了山。他要运到能够打击到广临县的制高点,还得再走十几里山路,这都是临时开出来的小路,只能步行,或者靠单匹马驮进去,运输起来很慢。好在中军大营人多,马也多,跟蚂蚁搬家似的往里搬。

    搬进去之后,等到了地方,再搭建。

    搭建前,还得垒地基,以防太重,陷在地里,歪倒下去。地基垒好以后,才开始搭升降机井架,一层层往上架设,铁管沉,得靠人工用□□绳往上拽,架设起来挺慢的。

    材料运到山里开始搭建就已经忙到七月。

    博英郡侯的长子乔烈带着援兵抵达广庭郡,待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到沐瑾来进攻,派出的探报每次得到的消息都是沐瑾还在奇峰山里,之前是先把埋伏在山里的伏兵清剿个精光,又再运来大量的大铁管,不知道要做什么用。

    山里都是沐瑾的探子,到处都是他的兵,盘查得很严,探报没法靠太近,也探不到具体的消息。

    乔烈估算过双方的人数,觉得坐以待毙不是法子,但要说主动出击,出城就是险要的山道,外面就是地形复杂的奇峰山,他要是化守为攻,优势立即全没了,很可能,这就是沐瑾的诱敌之计,等着他出去。

    他搞不明白,沐瑾运那么多压水井大铁管来做什么?要在山里打井吗?还是想要挖地道过来?

    弄不明白,只能严防。

    同时希望南路大军能够尽快拿下临江郡,抄沐瑾的后路。一旦南路大军拿下临江郡,沐瑾就让他们堵在了中间,前后夹击,再仗着人数优势足够拿下他。

    南边各郡合兵,十五万大军,攻沐耀建在江边的营寨,还是很有胜算的。他架设再多的投石机,江面那么宽,风又大,船还是移动的,真挡不住。

    食品加工作坊把沐瑾要的菜干、肉干产出来了,装进□□布袋运到兵部。这是属于军需,都是由兵部统一调拨,其费用在每年的军费预算里。这是沐瑾额外要的军需物资,不在预算内,兵部没有这笔钱,原本该由户部调拨,但这次打仗,沐瑾没打算动用朝廷的钱,是自己想办法筹。

    他筹钱的法子就是发战争财,从临江郡豪族那里把这些费用给挣出来了。

    如今这笔钱财全在萧灼华手里。

    接到军需食物供应的豪商可是亲眼看到大批战获进城,对此极有信心,自己掏腰包去收购蔬菜、瓜果、鸡鸭鱼猪等家禽牲畜,又花大价钱定制了手摇式转旋烘干锅,紧赶慢赶造了一批出来,送到兵部。

    他们的钱财再多,之前买了地皮,开了作坊,又买了这么多加工原材料,手里的钱也所剩无几了,每家作坊里都有好几百张嘴要等着吃饭。好在大将军体谅,没有说收货后三五月才给结算,说是货送到,立结。

    兵部哪里拿得出这笔钱,户部倒是有,但这笔钱不该户部出,户部尚书抠门成精,不管。

    萧灼华收到的消息是南边有十几路大军,由英国公的侄子领兵已经抵达临江郡河岸,跟沐耀一江之隔,仅船只就有一千艘之多。沐瑾还在奇峰山里搭铁架子运石头,准备拿投石机攻城。

    她再不懂打仗,也看得出双方兵力悬殊,很是为沐瑾捏把冷汗。

    第一批军粮送到,萧灼华当即从沐瑾送来的战获中调拨铜钱、金子,拉到兵部,交付完成后,她从淮郡大营调派两万女兵,让她们押送粮食去前线,去了以后,留在前线听大将军调度,同时下令各郡的郡兵、县兵全面备战。

    第160章

    考虑到战事紧张, 萧灼华又从陈郡、魏郡、淮郡把能调来的火油都调来了,一批送去给沐耀,一批送去给沐瑾。

    沐耀面对于三倍于他的兵力, 又是防弃城池守的江岸, 只有营寨防守,在防卫力量上要差许多。对方船多,随着盛夏时节过去, 枯水季节到来, 水流变缓,河滩也露了出来,可以登岸的地方也多了起来,使得防御战线拉得很长。这对沐耀的防守都极为不利。

    萧灼华听说火油能派上用场,尽最大努力给他们提供火油。

    临江郡的路经过抢修,路面总算是铺平了, 扩路工程还在继续, 但不耽搁马车运输。

    路远,从淮郡出发, 经过魏郡、临江郡, 最后才到跟广庭郡交界的奇峰山,哪怕是急行军, 也走了小半个月才到。

    两万淮郡女兵抵达的时候都快到八月秋收时节了。

    制高点的升降机终于全部搭好了,正在往上运投石机。

    中军大营的的投石机营有三千人,五个人操控一台投石机, 可同时安排六百台投石机发射。投石机营的人对于组装投石机是干熟了的,闭着眼睛都能组装。

    沐瑾又派了五千兵卒充当运输兵, 在山脚下采石料给他们运上去。

    投石机组装好, 就开始调试射程, 对着山脚下的广临郡大营和城墙砸过去。偏了也没关系,一边投石头一边调试,反正奇峰山脚下溪涧沟壑中遍地的石头,随便捡。

    投石机架得高,射程更远,而随着石头抛掷的高度增加,下坠时产生的撞击力也更大。这种高度落下的石头,别说是西瓜、南瓜、簸箕、米筛那么大的,就算是鸡蛋大小的,落到头上都能要了人的命。

    高空抛物,最为要命。

    六百台投石机架在山上,兵卒也吃住也都在山上。

    八月份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天气不冷不热,不像夏季时不时来场暴雨浇得一个个拼命往临时扫搭建的窝棚帐篷里躲,怕遭雷劈,树木或高于周围山体的都不敢躲,遇到打雷的时候,升降机周围三丈都不让站人的,说铁铸的东西架太高,容易引雷。

    如今秋天,暴雨雷电都没了,云雾都很少,能见度特别好,站得高看得远,要不是大将军下令不准把石头往城中居民宅院投,他们都想试试看能不能打到广临关后面的县城。

    大将军给的命令是随机作战,只要是对着对方的大营,爱什么时候投掷什么时候投,半夜起来上厕所都可以投几轮过去,也叫敌方的人来上个厕所。

    驻兵大营,到夜里的时候也会燃着篝火照明,以防有敌人趁夜摸黑进来。这就给了投石机的掷投的便利,对着篝火密集看得到帐篷的地方投掷就对了。即使对方灭了篝火也没关系,白天就调准好了方向、距离,装上石头,闭着眼睛打,随随便便都能到对方的营地。

    ……

    乔烈作为防守方,沐瑾不进攻,他自是不着急的,只是沐瑾这人向来以打奇袭出名,出兵迅速,如今却是这不紧不慢的架势窝在山里,委实叫他心头难安。

    沐瑾对外宣称是白泽托生,行事又处处透着诡异,新鲜好用的物什层出不穷。乔烈是真担心沐瑾弄的那些大铁管在攻城夺地中有什么大用处。他召集底下的谋士,大家一致认为沐瑾可能是要挖地道,需要铁管加固,防止地道塌陷。

    可木板棍子照样可以加固,就在山里砍伐,取材还方便,哪至于如此大张旗鼓地搬进奇峰山。

    搬大铁管进山就算了,投石机还运进去。

    广临关的城外只有几丈宽的地儿,出去不远就是奇峰山,丈余宽的官道旁,左边是笔直陡峭的山崖,右边的是山涧,山涧里全是长满苔藓藤蔓的大石头,踩上去特别滑。阴凉有水的地方,蚊子毒蛇特别多。奇峰山里有一种名字叫着矛头蛇的毒蛇,尾巴摇动起来跟响铃似的,脑袋呈长矛形,被咬上一口,得当场剜肉清理伤口,稍慢一点,一旦蛇毒侵入体内,必死无疑。

    这种蛇最常出没的就是溪涧中。就算沐瑾不怕蛇咬伤,溪涧里也没法排兵列阵打仗攻夺城池,架不了投石机。

    一直到七月下旬,有探子来报,沐瑾在城外的奇峰前搭一种特别高的架子,四方形的架子,顺着山势一路搭建上去,一直搭到山顶,搭了好几十个,不知道在干什么。

    乔烈真想骂娘。你倒是来攻城啊,你在城外搭架子做什么?

    他的心更慌了,料定沐瑾不会费这么大劲做无用功,绝对是用来攻城的。虽然他不知道沐瑾是怎么个攻城法,但捣毁就对了。他想要调派精锐出城摧毁掉这些铁架,可是沐瑾驻扎在奇峰山这么久,早就防得水泄不通,各要道口以重盾兵把守,险要路段设置了许多路障、陷阱。当初广庭郡想要怎么拦截沐瑾,现在沐瑾就怎么用来对付他们。

    奇峰山这地形,谁主动出击,谁吃亏。

    一直到八月初,乔烈正在帐篷中琢磨战事,派人去打听南路大军到哪了,什么时候攻下临江郡。

    沐瑾窝奇峰山里好几个月,估计很快就会有动作,因为琢磨不透沐瑾的意图,便没法做出有效防卫,很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突然,探子匆匆来报:“世子,城外山顶上出现敌军身影。”

    乔烈心道:“沐瑾的大军在山里窝了那么久,爬几个哨兵在山上不是很正常么?”不过,出于谨慎,他仍旧去到帐篷外,抬起头就看到对面那竹笋似的山峰上面居然搭起了帐篷,还有炊烟。

    那山峰四面悬崖,也只有采药人能爬上去,最多只能腰上挎个药篓或背个背篓,必须手脚并用才能爬得上去。采药人,那是常年赤脚,脚底磨出厚厚的老茧,能徒脚踩在岩石上,跟猴子的脚一样灵活。寻常兵卒,就算不怕岩石扎脚,那也没法站住啊,更别提往上运帐篷。

    一顶行军帐篷,涂了桐油的布料本身就已经很重了,还有搭帐篷的架子,就算是平地运输都得运用辎重车,想靠人力运上去,派人爬上去拿绳子拉吗?

    攻城战,爬到山顶上搭帐篷是什么意思?

    乔烈只能让探子凑过去细探。

    沐瑾防探子很有一手。乔烈派一队探子出去,能回来一两个就不错了,他不计代价派出探子出去,终于有了回信,带回来一个消息:山上架起了投石机。

    还有一个消息,沐瑾搭大铁架子,用绞盘把投石机和辎重物资运到了山顶。

    乔烈立即明白过来,气得当场骂娘,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轰隆声响。那声音出现在空中,夹杂着破风声响,宛若滚雷。

    他惊觉到可能是对方山上的投石机发出了,急忙奔出去查看,刚出帐篷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出现在身后,脚下的土都在震动,他的大帐当场塌了下去。支撑大账的柱子让大石头撞碎,大帐塌了,簸箕大的石关深深地陷在地里,把地面塌出一个大坑。

    乔烈倒抽口冷气,便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整个大营全炸了窝,示警的号角声响彻整个大敌,到处都有人在喊:“敌袭,敌袭,有敌袭。”

    他脚下的地面颤抖,天空中的石头成群结队地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头一砸一大片,帐篷都被压塌了,兵卒们让石头塌中,当场倒地,一动也不动了。

    乔烈的护卫见状,拿起盾牌把他护住,尽量往离帐篷远一些的地方躲。

    这一波攻击来得稀稀疏疏的,很快就停了。

    乔烈从盾牌下站出来,飞快下令:“立即去清点伤亡,查探对面的落石范围,迅速上报。”他抬起头看向城外的山头,只见所有能看到广临关的山头都驻扎上了帐篷。这就意味着,上面有投石机。

    一顶帐篷住一个什的人,一台投石机五个人,他通过能看到的帐篷数量,就能数出二百台投石机,更何况还有看不见的帐篷数量。

    乔烈用膝盖都能猜到,大营还有城关必然是对方的重点攻击范围。他的大帐靠得这么后,都让对方砸中了,要不是自己出来得快,只怕这会儿不死也伤。

    这么多的投石机如果一起发起攻击,城墙上根本站不了人,墙都得塌。

    蓦地,天空中又出现了一大片石头,分成十几个石头群落往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大群石头又朝着他过来了,乔烈想跑,都不知道往哪跑。那么大一堆石头,有可能掉落的范围极广,跑步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出得了它的范围,这能不能躲得开,全看运气。

    他正在犹豫间,大块的石头落在他不到丈余远的地方,直径两尺的大石头把地面陷砸出一个大坑,砸得地上的土块四溅,打在人身上生疼。

    有兵卒没让石头砸中,但让溅起来的土砸在身上吓得哇哇大叫,又叫一块落下来的碎石砸中脑袋,当场没了。

    乔烈反应过来,高声道:“立即拔营,往县城撤。”撤出去,仗着兵力优势跟沐瑾的军阵拼,也好过挨石头砸。

    沐瑾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力气把投石车运上去,想拆下来,也得时间。

    算时间,临江郡那边应该打起来了,给沐瑾的时间不多了。

    沐瑾不可能等到拆了投石车再攻城。要是沐瑾拆投石车,他就回守城关。沐瑾要是不拆投石车,他就把大军撤到投石车攻击范围外。

    随着乔烈一声令下,慌乱的大军立即有了主心骨,飞快地拔营往后撤。

    还在打着仗,帐篷辎重粮草不能不要。

    这边拔营,那边投石哗啦啦地落,且数量越来越多,很多人正在拆着帐篷,就让落石击中,当场没了,还有不少人让落石击中时掀起的石块砸中,头破血流者不计其数。

    许多兵卒当场崩溃:“这场怎么打?”

    甚至有兵卒埋怨起来:“我们来了这么久,就眼睁睁地看着对面在山上架投石机打我们吗?”他只知道自己让对方架起来的投石机打了,但对于己方能不能拦住对方架投石机却是不知道的。

    好在十三万人的大营占地绵延数里,地方足够大,有不少区域超过了投石打击范围。

    大军经过最初的慌乱,顶着日夜不停的落石,留下大量伤亡,终于撤到了落石区域外。

    乔烈退到了安全区域,看着远处山上的帐篷,脸色铁青。

    他也有投石车,投掷距离连沐瑾的一半都不到,更别提把投石车运到山顶攻城的这种打法。就算有了对付沐瑾山顶架投石车这种打法的应对之策,沐瑾的新式打法层出不穷,战场上,一着输,就有可能全局败,扛得住几波这样的。

    在选择投靠英国公还是沐瑾之间,他是想选沐瑾的,跟着强者走,哪怕收了地,还能带兵打仗有爵位可封。可是他的亲叔叔、亲弟弟都死在沐瑾手里,奶奶要报仇,阿爹舍不得雄据一方的权势,这么富庶的青山郡,这么强壮的兵马,乔氏一族一百多年的经营,阿爹舍不得,族人舍不得。沐瑾有的,他们可以学,可以跟着造,可以趁着他没有壮大起来,联合英国公和天下豪族把他灭了。

    可眼下,一切都成定局,只能硬扛沐瑾的攻击。

    没有了城墙,只能摆开大军硬碰硬了。

    沐瑾等投石机全部架好,试射完毕,正想爬到山上去看看什么情况,齐仲来报:“乔烈撤离城关,退到了投石机投掷范围外,撤离过程中伤亡惨重,但目前还没有确切地伤亡数目。”

    预料之中,但沐瑾还是有点小失落。他忙活三个月才架上去的投石机,只投掷了半天和一个晚上,就可以收工了。

    他只能自我安慰,效果好就成。至少广临关可以拿下了。只要进关,地势开阔,立即就能摆开军营打仗了。

    山上的五千投石兵还不能撤,得留着防守,万一战事失利,还得借他们拦截对方。五千运输兵,给山上送一批石头过后,可以撤了。投石营的人暂时不用投石进攻了,自己也可以下山运石头,囤积一批的嘛。

    这里留下五千人,攻打奇峰山的时候伤亡了一批,夏天的时候淋雨病了一批,还有倒霉蛋儿让毒蛇咬伤截肢的,零零碎碎的有一些减员,能动的只有四万七千人,投石机也留在了后方,没办法再挪到军阵里做打击。他有投石机,弓箭兵几乎只做守卫使用,远距离打击没什么用场。四万多近战兵对上乔烈的十三万大军,还是很吃亏的,好在萧灼华派了两万女兵过来。

    萧灼华的女兵,那是装备最精良的,有新式装备,全是先紧着她用。女兵们用里的长刀,全是锻打的百炼刚,左手盾、右手一米五的大长刀,一个个练得满身肌肉,力量极猛。这两万女兵中,其中有五千是骑兵。这是除草原外,几郡之地,唯一的一支骑兵,是沐瑾给萧灼华安排的最大依仗。她为了他的这场仗,把手里的王牌给了她。

    老实说,沐瑾有点感动。

    他感动完之后,下令全军集合,迅速拿下广临关,攻夺广临县,把萧灼华的骑兵派在最前头去冲阵,再后面就是女兵。

    对面的大军以长矛为主,长刀和盾牌兵也有,但没他的多,且他们的武器还是生铁的,锻打的也有,但都是给将领配备的。毕竟,他用煤炭打造装备只需要派人去挖,一点人工费就够了,周围的其它郡想要用煤打造生产装备,得花高价钱找他买,还得再掏笔运输费。他们卖粮食挣的钱,在买煤买马上都还回来了,折腾一通,装备还是没他的好,毕竟技术跟不上。

    他可以直接告诉铁匠们,铁跟钢的区别在哪里,比例是多少,怎么炼,工匠们按照这个配比、朝着正确的方式琢磨,慢慢地就试出来了。现在没有检测试备,测试不出具体的数值去确定炼出来的到底是不是钢,技术也不是很完善,所以依然是统称为铁。打造军械作用的铁更偏向于钢,为了跟民用的区分开,称为精铁。

    其他郡打造铁器上,还在武器式样研究,生铁和熟铁间折腾,都是山寨到他的。

    沐瑾仗着武器更加精良,又有萧灼华支援的精兵,决定跟乔烈正面硬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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